“张绍群儿子:““我们十里坪要迁移了。”这封寄往北京57853部队的信自动转到了8341部队的信箱,张绍群收到了父亲写来的信。张绍群上次回家是两年多之前了,1965年4月。不过此后家里会一两个月来一封信,介绍村里现在的情况,说说家里的情况。“十里坪村全村935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移民到广东,是在东莞。”“以后我们村的人就不是衡阳人了,都是东莞人了。”“前年你回来探亲之后,县里就来人了解情况了,再后来,省里也发文件了,说的就是村子阻止人外出打工这件事,不对。本来我们就知道这不对,说过村干部,可村干部不听。”“再后来,十里坪村就不阻拦老百姓外出打工了。不过还是很难,其他村子的人早几年前就很多去市里县里打工,有的还去了广东,熟门熟路,有熟人照应我们65年才允许出村,找工作门路肯定就没
邻村的多。
“后来县里的干部说,你们十里坪以前没搞好,现在弄得大家出去打工出得慢,工作也不好,既然这样,山区整村移民的名额,就优先给十里坪吧。”“66年我们村去广东打工的都去了东莞,说是我们那几个人在东莞做得还不错,后来双选的时候就这么定了,东莞人知道了有个十里坪村,这村的人会做事,十里坪村知道了广东有个东莞,城市还
行。”
“这是67年1月订下来的。”“移民吗,就是全村搬家。九百多人,一百多家,可不得忙活一阵子。忙到现在。”“户口是人人都有。还没搬去广东呢,先把户口本给我们发下来了,粮本也发下来了。但是粮本是从10月1日开始有效的。”“村里不少人都高兴坏了,以后也吃上国家粮了。”
“我倒不是特别高兴。粮本的粮食也不是送的,那也要三毛一斤呢。10斤就是3块钱。你不挣钱那可就只有一个月10块的低保了。”“还有比我更不高兴的,觉得以前粮食是自已种的,现在要花钱买了,没钱了怎么办。不过这种特别不高兴的人大家也不爱搭理他。”“东莞那边安排的待遇是,每户人家,每对年龄在50岁以岁下的夫妻,其中至少要有一个人获得正式工工作。这是国家制定的最底线要求。实际上全村300多对夫妻,其中255对是50岁以下的,全村
一共拿到了440个正式工工作。
“没有正式工工作的,在东莞就随便做点什么事。摆摊可以,开路边馆子可以,做环卫扫大街也可以。”“你爹我过六十岁了,不过还是想试试开路边馆子,我辣子炒腊肉做得还可以,弄个盖饭,广东人肯定爱吃。就是一定得用咱十里坪自己种的辣椒,那个才够辣味。”“大孙子张小新小学5年级,成绩不太好,才在班里排第三第四名,没拿过第一名。”“不过听说现在不管成绩好不好,全都得上完三年初中,第三第四名也还行了。”“就是不知道东莞的中学好不好。”
张父絮絮叻叻写了两页纸,把信寄了出去,从此之后,张家再也不会使用“十里坪”这个地址了,新的地方是东莞.东莞什么区?什么街道?一下子又记不起来了,得到了那里才知道。搬家是个大工程,不是说政策、手续、七七八八的登记程序,就是说搬家本身。为山区迁移工程的搬家准备的运力是每户人家一辆解放牌卡车,户口人数超过8人的两辆。这一般来说是够用的,但有恋物癖舍不得家里坛坛罐罐的可能另外说了。比如十里坪就有人想把自己家院子里的橘子树挖起来带走的。“这树是我家的呀?有什么问题吗?”“带走,当然得带走了,才种了两年,还能长很多年呢!以后我家吃橘子就指望这棵树了!”
叮叮折腾一番,张父把东西都搬上了卡车,卡车再把这些家用物品拉到火车站,为十里坪搬家还特地准备了一列火车一一火车不在通常的站台,而在无论你磨叽多久都不会影响列车运行的货运车道。
列车启动,一点一点加速,窗外的树倒着向后退。在列车上,满是人们穷尽各种想象力都无法想象完全的家用物品。在客运车厢,第一次出远门兴奋莫名的小孩、对往后生活既充满憧憬又充满担忧的成年人、依恋故土舍不得离去而忧伤的老人,一齐注视着窗外。“我们是十里坪村的!“我知道你们是十里坪村的,你们这一列火车都是嘛。出站物品报一下。”领头的是十里坪村支书,在村支书后面的就是张父和张绍山这一家子。老张记性好,全村人哪家出发时都带了什么大件物品他能记得个七七八八,不用小本子就能说出来是谁家的,所以他就负责在列车停站、往下搬东西的时候在一旁监管。村支书与东莞当地的“地接"组交涉,“首先,我们要把十里坪的公家物品搬下来,运走。”“这是村公所里的东西。”“村公所,以后的街道办。好。”地接掌出一张写看街道办的纸条,啪地一下贴在一辆卡车的侧门。村支书:“公家物品,有三车。”地接再掌出2张纸条,啪啪,给第二和第三辆卡车贴上,对司机说:“你们,三辆车待会儿一起走,都停在街道办那儿。”贴着货车车车皮的卡车开装货。村公所里的东西,桌子椅子,这是肯定有的。办公用。书柜也有两个,所以,书自然也有。“这是什么?你们把这也带来了?”地接指着五大捆旧报纸。村支书:“是呀。"地接:“还不如在湖南卖了废纸呢。”“也是公家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卖。”地接翻翻白眼,“搬上去。”
接着从车皮里搬出来的是木箱子,好多个木箱子。虽然这些箱子都不太大,可个个都很沉,两个壮汉都得“一二三,嗨!”才能抬下车皮。地接:“这是什么?”壮汉撬开第一个箱子,一排黑乎乎油亮亮的中正式。村支书:“我们民兵连的武器。”地接神情没什么变化,接待这种整村移民他又不是第一次了。他抬眼瞅瞅火车车皮:“多少支?”“中正式七十一支,我知道,这您得清点,我们搬下来就都把箱子打开,您随便点数。”地接:“是79的还是762的?”“762的,都是改过枪管的。”地接把手里的小本子翻到枪械弹药那几页,身边另两个地接上去数枪。“我们这个地方不保障79弹药,如果是79口径的,那就不能用了。这也是762口径的?”村支书:“是,改过了,都改过了!”地接:“好吧,把重机枪搬下来吧。”三个壮汉嗨呀嗨呀地把一挺民24/马克沁从车皮里搬了下来。之后三个壮汉又跳上车皮,再下来的时候一人肩膀上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改过口径的,弹匣都是56冲的那种弯弹厘。地接:“手枪。”村支书:“啊,手枪也要登记?”“那当然了,手枪的监管可比长枪严,你不会是,瑞在身上了吧。”村支书低头,从腰上拔出来一支盒子炮,“我这就是,担心路上有盗贼嘛。湖南到广东这么远。”地接:“你们是东莞城里人了,以后民兵训练不能随便找个空地就开枪,训练要在城北的民兵训练中心,不管打不打实弹,带枪出去就得去那里。”
十里坪村的新家一一十里街。可能几十年之后,这里的居民会渐渐忘记,然后小青年会疑惑为什么这里叫十里街一一这街既没有10里长,也没发现离哪个地标性建筑刚好是10里。九百多个村民、132户,也不少人了,但细算起来也不算多。一栋赫鲁晓夫楼(其实不是预制板建筑,而是扎钢筋灌水泥的常规建筑法)8个单元,每个单元6层12户,这就96套住房了。当然,不少家庭人口较多,这种一户要分两套房,但总之,两栋赫鲁晓夫楼,装十里坪全村人口是没问题的。实际上十里街不只是容纳了十里坪村,而是有5个村的三千多人,只是十里坪村在这条街的人数最多而已。给村民当家的除了小户型的赫鲁晓夫楼,单身未婚但又分家过的还可以住筒子楼一一单间,但是楼房!一一这其实是用来做应急的,如果建的楼赶不上现实中的移民人数,超标了,筒子楼可以作为缓冲,安排下超标的移民。除了住宅楼,还有临街铺面。住宅是给132户人免费提供的,临街铺面则不一定。以前在农村时就做小买卖的可以免费领一间,其他的要想使用,要租。“老张!绍山去哪了?”张夫一时搞不清楚声音从哪传来的,想了一会才明白,是从楼下。他打开二楼阳台看下去,是老邻居黄伯在下面喊他。“张绍山,他去城里买锅了。晚上来我家吃饭么?我家杀了只鸡。”张家从十里坪带了5只鸡,要来东莞继续养,可是其中有一只似乎思乡情切,眼看就要郁郁而终了,张父只好先把它给杀了。黄伯:“不了!就是我家的橘子树,我找了个地方可以种树的,绍山要是回来了,帮忙一起去刨坑!”张父:“你那树叶子都快掉光了,还种得活吗?扔了吧扔了吧!”“说不定能种活呢,根我都包得很好的。哎,管他呢,先种上再说。这儿水土还挺好,我看可以种活。”张父拿起锄头,从二楼下去,和黄伯绕到楼的后面,在这里有稀稀拉拉的几棵树,树之间的空隙果然可以种下两颗柑橘“兴国他说他在东莞就是当建筑工的,盖楼的,你们说,咱们住的楼会不会就是他盖的?”两个老伯一边挥锄挖坑,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
黄伯:“哪知道呢。但如果咱们的楼就是他盖的,这盖得也太差了。”张父:“哪差了?"“墙太薄了。”“你以为这楼的墙是我们村里的土砖呀?"张父回道,“这是钢筋水泥楼,楼的墙也结实得很!”黄伯:“老张,你说,楼房是不是没有地?”“什么没有地?”黄伯:“比如说,你在二楼,我在五楼,咱们脚下是楼下啊,会不会,只有1楼的房子是有地的,23456楼就只有那个盒子,没有地?”“你不会自己回家看房产证吗?哎,算了,我知道你文化不高,“张父说,“楼房的土地产权呢,是全楼层均分的,比如咱们是6层楼,那下面的地,就是从1楼往上,六家人均分,每家人占六分之一,
不是说1楼有房子也有地,楼上的只有房没有地,懂了没有?
“可我还是觉得,住在楼上怪不踏实的。”“那要不,你和1楼的那谁家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