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子弹打爆了他脚边的石块,碎石深深切入舒枕山的腿,但他也没有减速。
距离影响精准度,舒枕山听到身后摩托车引擎的轰鸣。
在舒枕山跳入水中的那刻,埃温斯骑着摩托车紧紧咬了上来。
子弹射入水中,因为水的阻力,弹道发生很大偏移,在混乱的水流中,其中一颗击中了舒枕山的下腹,水面翻起一片红浪。
冬天野外的水温只有个位数,舒枕山无暇顾及彻骨的冰冷,有力的臂膀剪开水波,往深水处游去。
水越深,子弹的杀伤力就越弱。
舒枕山在河中漂流了一段,后知后觉感到撕心裂肺的剧痛,冰冷的河水带走他的血,身体在迅速变冷。
历经难以言述的周旋与突围,舒枕山最终死里逃生,唯有感恩上天的垂怜。
还要感谢水的阻力,让子弹没有造成太大伤害,除了偶尔复发的后遗症。
伤口早已愈合,只有刺骨冰冷的河水时常漫入舒枕山的噩梦,伴随着不知年月的枪声,走马灯一般打碎他童年时提着的塑料袋,也打碎他的五脏六腑。
腹部很冷,完全失去知觉,但接着,莫名温暖的触感缠上来,包围着伤口,热热的,有点痒,反倒令人不适应。
舒枕山是被暖醒的。
睁开眼,神志还没清醒,眼前极富冲击力的画面就让舒枕山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办公室里一片昏暗,舒枕山还是坐在老板椅里,皮带被人随意扔在地毯上,裤腰也被人扒了,低敞着。
腹肌末端和人鱼线的侧方,赤裸裸地袒露着那枚丑陋的枪疤。
冉步月跪在他两腿之间,肩背很薄,像一尾缠着主人腿盘上来的黑蛇。
他仔细地端详着舒枕山的伤疤,滚烫的视线成为第二颗射入伤口的子弹,暖热的手指在凹凸不平的那块皮肤上反复摩挲。
舒枕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嗓音暗哑,只发出半个不成字句的音节。
冉步月沉默地仰头,眼眶下发红。
舒枕山心里一酸。
“你……”
冉步月顿了半天,还是只憋出一句“怎么弄的”。
舒枕山放轻呼吸,道:“做生意,难免的……”
“舒枕山。”冉步月淡淡地打断他,“如果你在骗我的话,就没必要往下说了。”
舒枕山收声。
冉步月长久地凝视他,半晌轻叹了一声,几乎是无奈的:“我不是非要找你要一个答案,你没必要回答。只是……如果说出来能让你轻松一些的话,可以跟我说。”
舒枕山笑笑:“早就愈合了,事情也过去了。”
“疼吗?”冉步月问。
舒枕山:“不疼。”
冉步月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疼吗?”
“……”舒枕山抿了抿唇,“有点。”
“怎么样能好一点?”
冉步月温软的掌心覆盖上去,轻声道,“我给你揉一下。”
舒枕山看着他微颤的睫毛,浑身血液不合时宜地沸腾起来,伸手想把他抱起来。
“好了,起来。我现在真的不疼了……”
这一伸手,舒枕山才发现,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片染了红酒的陈旧方巾。
但他的手已经伸到冉步月脸前面了。
冉步月陡然睁大眼,有点破音:“你流血了?”
抬手就把方巾从舒枕山手里抽了出来。
“没有!不是……”
舒枕山罕见地慌乱,伸手去拿,“不是的,还我吧。”
冉步月不太相信,灵活地一躲,把方巾放到月光下端详,凑到鼻尖嗅了嗅。
表情渐渐变了。
“这是……?”冉步月感到不可思议,“我泼脏的吗?”
舒枕山扯住一角,但又不敢用力,只能硬邦邦地说:“不是,是我自己弄的。”
很快,冉步月就从手感和细节处分辨出蛛丝马迹,表情变得更为难以描述。
“我感觉这是我七年前丢的那条口袋巾……”
当年学姐婚礼派对夜晚,冉步月和舒枕山睡了一晚,早上起来心绪还不太平静,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也怕被别人看到,所以收拾得尤为仓促,囫囵把衣服穿好就出来了。
后来回到宿舍,冉步月检查行头,才发现少了一条口袋巾。
毕竟是冉步月买的第一条口袋巾,之后还能重复利用,冉步月痛心疾首地找了好久。
舒枕山表情别扭:“世界上那么多纯白的口袋巾,你凭什么说这就是你丢的那条。”
冉步月:“因为我当时买了条最便宜的,一个角落有点开线,所以我自己拿针线补了一下,针脚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舒枕山沉默。
冉步月失笑,心中又涨涨地发烫:“是你偷拿的?你怎么还留着……”
舒枕山:“你的论据站不住脚,这就是我的一条普通口袋巾。”
冉步月充耳不闻:“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就拿回来了。”
舒枕山夺回来:“我说了是我自己的——”
“闭嘴。”冉步月突然站起来,欺进舒枕山两腿间,弯起一条腿搁在舒枕山大腿上,危险地眯起眼,低头俯视他。
冉步月轻轻拍了拍舒枕山侧脸,问他:“舒枕山,你嘴里有几句实话?”
“……”
冉步月动作缓慢地将方巾从舒枕山手心抽走,一点一点,像抽走了他的心。
“我先收走了。如果你想把方巾要回去——”冉步月语气温柔,“就拿你的真心来换。”
冉步月将舒枕山半搂在怀里,虚握着方巾,轻轻蹭过舒枕山的脸颊。
“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