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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人家[年代] 骊偃 36243 字 1天前

第31章 第 31 章 救人

邱秋前世是独生女, 得到过世间最纯粹、最满的亲情。今生,宗敏虽说改嫁后给她生了个妹妹,可又不在一起生活, 再加上,邱秋自小便知道宗敏嫌她是个残疾, 对她不喜, 遂从没对这个母亲抱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是真不知道, 子女多的家庭, 会有这么多不平和纷争。

褚辰提着两套书,牵着妻子的手慢慢走在淮海路上, 半晌, 才道:“奶奶生活在一个大变革、一个战乱的时代, 她从旧式家庭里挣脱开来, 在舅公的帮助下, 考进中西女中,接受西式教育,她们的校歌是‘扬子江滨兮歇浦旁,有女校兮世界光。春风和蔼兮读书堂, 教人处世立身方。幼而学长为众所望,帮之英俊国之祥……更愿身心健与康,驰誉中西翰墨场……’”

“中西女中毕业, 考入清华,清华学子受五四运动的影响,更是将爱国爱家、自强不息、独立自主刻在了骨子里。她不是传统女性,更不是围着家庭孩子转的家庭主妇。她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社交,有为之努力的事业, 她渴望被社会认可、为祖国建设顷一份力。”

“她活得自由洒脱,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手中握着大把钞票,又花不出去,又怎么可能将丁点铜钿看在眼里,说是防备,不如说是谨慎,怕自己的身份在那个年代,给家里添乱、惹祸。”

“Cheer for old Tsing Hua, Tsing Hua must win.Fight to the finish, never give in……”褚辰轻哼。

翻译过来:欢呼我清华,清华必胜。再接再厉兮,无退有进。君尽全力兮,予图未竟功,同心同力争雄,攻,攻,攻!

这是当年的《清华优胜歌》。

褚辰儿时听到最多的两支歌,便是奶奶唱在枕边的《中西女中校歌》和《清华优胜歌》。

他声音浑厚洪亮,充满了力量感,眼前仿佛真就走过那么一群莘莘学子,身怀凌云壮志,不负韶华行且知。

将邱秋送到家,小人书交给昭昭、采采,褚辰转身下楼,直奔点心铺,提上两样蜜果、两样糕点,去军区。

老太太看眼昭昭手中的小人书,讲的是《三打白骨精》,翻开首页,是儿子褚锦生用铅笔写下的注解,“你爹爹给她俩买的?”

邱秋点头:“图书馆的工作挺好的,安静,又有书读。”

“我托人给他安排的。”老太太挺了挺胸,嗤道,“那小子从农场回来,跟个废人似的,见人就躲,见人戴红袖章就怕,有什么好躲、好怕的,读史的人都知道,此番历程,不过是历史的必然。”

“开始还不想去,被我拉出门,撵去的。人哪能不见阳光呢,晒晒,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邱秋冲老太太竖了竖大拇指,环顾四周:“二姐呢?”

老太太指指卧室:“睡了。”

邱秋给老太太号了下脉,今儿情况又好上许多,再吃两天药,晚上按按,就可以出门走走了。

想到昨天从储藏室拿出来的两件大衣还没送洗,邱秋寻了个纸袋,将大衣叠叠放进去,“阿奶,我出去一趟。”

“去正章洗染店?”

邱秋点头。

“知道在哪吗?”

“方才回来的路上,褚辰指给我看了。”邱秋弯腰亲亲两个宝贝,“昭昭、采采,在家看好老太太,有事叫二姑、妈妈。”

小家伙们一人捧着本小人书,看得正起劲呢,闻言,头都没抬,冲她挥了挥手:“知道啦!”

老太太瞧得直乐:“上午方季同的妈妈过来,说方季同过年放一周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让他教昭昭、采采学琴呢,跟孩子相处的多了,说不定就想成家了。”

“什么琴?”

“钢琴。我看明天先让她俩跟方季同学半天试试,要是喜欢,让褚辰过完年,趁着复旦还没开学,赶紧给两人寻架琴回来。”

“已经寻着了,”邱秋怕老太太知道捐出去的钢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心疼,含糊道,“说是有点掉漆,拉去修了。”

“看,我就说四宝心细吧,咱还没想到呢,他已做妥了。”

“对,你家四宝最好!”邱秋笑笑,转身向外走道,“您乖乖和孩子们在家,我去去就回。”

“路滑你小心点。”

“知道啦。”

正章洗染店接待邱秋的是位老工人,接过大衣,习惯性地瞥了眼商标牌子,笑道:“高等洋服店定做的啊,现在再找这料、这做工,不好寻啦。”

“您从哪看出来的?”

老人翻开大衣,指了指缝贴在内襟左胸袋上沿的中英文姓名,“以前啊,凡是高等洋服店,都会用丝线手绣出顾客的中英文姓名,衬衫、手帕也都特制绣名。那会儿的名媛、小开穿衣呀,可讲究了。”

邱秋这会儿才知道老太太英文名:安妮。

中文名,褚辰提过,吴兆晗。

付了钱,拿着收据走出店门,一抬头,瞅见家胸衣店。

结婚之前,她穿的是请桂花婶帮忙缝的肚兜、大背心。婚后第三年,褚辰回沪上探亲,给她带了两件胸衣,之后,她的胸衣都是她在信里写好尺寸,托老太太帮忙买的。

现在怀孕,之前的胸衣穿着便有些紧了,正想问问老太太哪有卖呢,没想到在这瞅见了。

邱秋穿过马路,走进店里,挨个柜台看了看,挑了件大码胸衣,一件带海绵的运动背心,内裤也要了两条。

拎着东西,慢悠悠地往回走,见食品店有卖糖炒栗子、甘蔗,进去买了一斤栗子,一根甘蔗。

听老太太说,这儿过年要备一只盘,里面要放取有好口彩的东西,如桂圆、枣子、年糕、长生果、甘蔗等,甘蔗还要切成二小段,用红纸裹着。

下了电车,邱秋拎着东西,拿着甘蔗往公寓走去。

余光扫过路旁,不由一怔:俞佳佳?!

俞佳佳拎着皮箱,站在一棵法国梧桐树后,穿得单薄,脸色冻得青白,整个人瑟瑟发抖。

“怎么不上楼?”邱秋走到她身后问道。

俞佳佳一惊,慌忙转身,看清是邱秋,神情放松了几分:“邱大夫……我、我原来住招待所,人家怕我是回城的盲流,不让住了,我怎么解释都不听……”

“正好,我家房间多,跟我来吧。”

“过、过年的,你婆婆他们会不会……”

“我们跟公婆不住一起,这儿是褚辰爷爷单位的房子,老爷子不在了,单位看老太太年纪大,家里住房困难,就没收回。现在我们和二姐、采采跟老太太住。老太太为人和善,二姐和采采你也见过。走吧,跟我上楼。”

不管怎么说,得先让人把年对付过去!

俞佳佳接过邱秋手里的甘蔗,跟在邱秋身后走进公寓。

钟鸣给两人拉开电梯栅栏,甘蔗太长,放不进去,钟鸣接过甘蔗给折成两截。

到了楼上,一出电梯,便听到了从601室传来的钢琴声、歌声,革命儿童电影《闪闪的红星》的主题曲《红星歌》,男声带着两个童音伴着钢琴声唱得欢快激昂。

邱秋一下就听出了那俩童音是昭昭和采采,俞佳佳也听出了昭昭的声音,“你们住601室吗?”

“不是,602。那边是邻居家,两个小的应该跑去学琴了。”邱秋说着,推开了自家虚掩的门,“阿奶,我带了位朋友过来。”

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看小人书上儿子写的评语,闻言转头朝门口看来,不由眼前一亮。

俞佳佳极白,皮肤在灯下白得发光,长颈、削肩、细腰、长腿,走起路来好似弱柳扶风,是那种林黛玉式的娇弱美人,却有着自己的韧性。

只一眼,老太太就喜欢上了:“哎哟,这姑娘长得真俊,来来,坐。”

俞佳佳踌躇地看向邱秋。

邱秋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揽着老太太的肩,耳语道:“奶奶,这是跟褚辰一起下乡的知青,家人不在了,房子被收走了,回城没地方去,来咱家住几天,您看方便吗?”

老太太安抚地拍拍邱秋的手,打量着俞佳佳,米白色的线织围巾,黑色的羊绒大衣,黑色小羊皮短靴,拎的皮箱好像还是个国外的牌子货。哎呀,这容貌这气质跟孙媳妇有得一比,这么想着,心下便有些担心:“你跟褚辰是同学?”

四宝上学那会儿,她可是知道的,身后常追着一群小姑娘,不泛一些家世好的。这位,别是追着四宝下乡的吧?

俞佳佳一愣,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展颜笑道:“不是,我读的是沪上中学。奶奶您好,我是俞佳佳,是邱秋的朋友,跟褚主任不熟。”

邱秋没忍住,抱着老太太“噗呲”乐了。

老太太嗔怪地瞪了邱秋一眼:我为了谁?

邱秋“嗯嘛”在老太太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我带佳佳进屋安置了。”

老太太脸一红,别扭地摆摆手,“被褥在衣橱里。”

“知道啦。”邱秋边往保姆房走,边回头冲俞佳佳招了招手。

三间大屋,一间做了客厅,一间是老太太的卧室,另一间邱秋他们住了,二姐原是要住保姆房的,邱秋没让,保姆房小、没窗、背阴,她的身体流产后,刚养的有些起色,就别在冬天住这么阴冷的屋子了。

叫她搬去跟老太太住了,正好,老人夜里若是有个什么,也好叫人。

保姆房有床,有衣橱,还有一张不大的写字台。邱秋推门进来,让俞佳佳看看:“屋里有些冷,我给你多铺床被子。”

说着打开衣橱,里面的被褥,老太太和汪淑芳都拆洗晾晒好了,邱秋看了看,转身去厨房拿盆兑了些温水,拿布巾准备把家具再擦拭一遍。

俞佳佳忙解下围巾,脱了大衣,夺过布巾:“我来。”

邱秋松手,退开几步,“回来后,你去街道办事处报道了吗?”一般知青回城后,去街道办事处报个道,人家会帮忙安排工作、解决住处。

俞佳佳擦拭的动作一顿,低低地“嗯”了声,缓了缓情绪,方道:“他们说大批知青回城,人人都急着要工作呢,没工作安排给我。我去问我家的房子,说我爸妈没平反,房子的归属权还不好说。又说,里面住满了人,真归还了,里面的人咋安置,也是个事……总之,让我别报太大希望。”

邱秋:“户口能迁回来就行,最起码有粮本,可以买粮。另外,你还是复习复习,参加明年的高考吧。”

“我、我不想待在国内了。”

邱秋怔愣了下,随之便道:“走也行,得等你爸妈平反,房子归还。”

“能平反吗?!”俞佳佳心里没底。

“阻止工人罢工,得看是在什么情况下阻止的。行不行,你得把这事弄明白,材料找齐。”

俞佳佳直起腰,长舒了口气,眼神坚定道:“我听你的!”

“嗯。”邱秋看她擦得差不多了,找来块干布巾,将床上的水渍擦干净,取来席子,抱出被褥给她铺床。

褚韵醒来,见到俞佳佳一怔,再得知她住进了保姆房,立马便有些不开心了,有一种自己的地盘被人占去的感觉。

*

叶兴言接到门口警卫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一位叫褚辰的青年来访,立马喜道:“是、是我的客人,我这就去接,多谢告之。”

这声谢,把警卫听得直发愣,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挂了电话,叶兴言撒腿就往门口跑,警卫员忙快步跟上,“首长,你去哪,要不要用车?”

“不用,我去门口接一个人。你回去,赶紧帮我把茶泡上,记住了,要好茶。”

“唉。”

警卫放行后,褚辰便提着礼盒朝家属院走来,远远地,便看到了跑来的叶兴言。

相比去年的那次会面,叶兴言精神了不少,也胖了些,不再是瘦得皮包骨,磨得气质全无、只剩眼神尚有几分威慑。

“叶叔。”

“小辰。”叶兴言紧走几步,拍了拍褚辰的肩,“好小子!真棒,听你二姐说,你考上复旦经济系了。真好、真好!”

说到后面,想到医院里神智不清的闺女,情绪难免有些激动。

同样的年纪,差不多的经历,褚辰走出来了,闺女陷在其中,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清醒的那一天。

“走,回家。”叶兴言笑道,“你婶子不在,今儿咱爷俩好好喝一顿,不醉不归。不,晚上别回去了,住家里,房子大,连着小卫,统共才仨人,空的啊,一回来我就心慌。”

到家,警卫员小卫已经泡好茶。

叶兴言一边招呼褚辰喝茶、吃水果,一边让小卫赶紧拿钱票去食堂,让师傅炒俩小菜,再端盘花生米。

褚辰几次张口,话都被拦下了。

打发走小卫,叶兴言坐在褚辰对面,正色道:“我和你婶今儿要不去你家,你准备什么时候过来?还是就此不准备联系了?”

“前天提到小岚,邱秋还说要给她看看。当年,事情发生的太急,我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先把人送走。”

“邱秋……”他知道邱秋自小跟她奶奶学医,苗医的那些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在地方上也算小有名气,可尔岚的病不同,多少中医大拿、西医一把手给看了,都没有办法。

“我二姐您今儿也见了,她66年去西双版纳当知青,72年跟我前后脚成家,对方是名军人,西南军区11师3团1营营长孙建国,你可以让人查查。任务中脊椎中弹,医生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人就不能动了,说是脊髓损伤。军医束手无策,只能归家休养。”

“我去接二姐,才知道这事。当天就给邱秋打电话,邱秋让我带他去贵州我们县医院,她帮忙针灸试试。”

叶兴言一把扣住褚辰的胳膊,急道:“结果呢?”

“我们来时,腰部已经能小幅度挪动了。”

叶兴言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电话是多少?”

褚辰立马把县医院的电话报了出来。

叶兴言抓起话筒,拨了过去。

舅公张丰羽已经下班,张成周接的电话,直言道,人已经可以坐起来一会儿了。

叶兴言问的详细,送去时什么情况,一天后又如何了,用的什么针、什么药……事无巨细。

挂了电话,叶兴言双手叉腰,静默了会儿,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褚辰:“邱秋在哪?我现在就要见她!”

褚辰失笑:“我可还饿着肚子呢,不请我吃饭了?”

“等着救命呢!”

褚辰愕然,惊得站了起来:“尔岚的情况已经这么……”

“不是尔岚,是我手下的一个兵,伤了腿,感染了,高烧不退,医生说,今夜再不能止烧,就得截肢。我想,邱秋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褚辰:“有车吧?借我一辆车,我回去接她。”

“你会开?”叶兴言诧异道。

“我爷爷生前单位给他配了车和司机,我上中学那会儿跟着学了段时间,在贵州,有时工作需要也会借单位的车用用。”

“车钥匙小卫拿着呢,咱们等他一下,刚下过雪,你那车技就别秀了,安全为上,还是让他送咱们接邱秋吧。”

也行。

两人没等1分钟,小卫便捧着饭盒回来了。

叶兴言吩嘱小卫开车。走吧,路上吃。

三人开车过来,邱秋他们刚把饭菜摆上桌,正想打电话问问褚辰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给他留饭。

听叶兴言说了下病人的情况,邱秋转身进屋,背起医药箱就走。

褚辰俯身抱了抱昭昭、采采和老太太,拿饭盒夹上些饭菜,快步追出去,接过医药箱,扶着人,进了电梯。

到了军医院,才发现情况远比叶兴言说的还要危急,抗生素已经不起作用,感染在扩散,主治医生已经决定手术截肢。

邱秋二话没说,“刷”一下抖开针包,打开褚辰背的医药箱,取出酒精开始消毒,人已经昏迷了,得先定神。

别说叶兴言等人了,主治医生看着几百根在灯光下散发着点点灼目金光的金针,都被震憾了!

没办法,大套的银针卖给张成周了,下午吓婆婆的那套银针数量不够,镇不住场子,这种类似于抢病人的行为,一定要在一开始就将对方的气焰压下,让其不敢哗哗,浪费时间掰扯。

一针扎在眉心,紧接着一针又一针,分别落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主治医生看得眉心直跳,太大胆了,这针下的太猛了,老中医都不敢这么下针!

邱秋号了下脉,取过病例一看,细菌引起的淋巴管感染,医学上称为丹毒,一按伤处,有腥臭的液体渗出。

腿伤的有半月了,这是延误了呀!

“衣服扒了。”邱秋看向褚辰和小卫吩咐道。

褚辰一把拉过小卫,赶紧拿肥皂洗手,扒衣。

两人洗手的功夫,病人已在邱秋不停弹动针尾中,醒了。

紧接着针灸退烧。

半小时候后,邱秋收了针,又号了下脉,口述,让褚辰写下了千年古方“四妙勇安汤”。

一碗汤药喂下,没一会儿,人竟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护士长都称奇,“住院几天了,天天疼得睡不了一会儿就醒,醒了就再难入睡,镇痛药也不敢一直用。你加了安神的药材?”

邱秋摇头:“四妙勇安汤,清热解毒,活血止痛。主治毒型脱疽、患肢溃烂脓水淋漓、血栓闭塞性脉管炎等病症。”

主治医生取出患者腋下的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又看:“退烧了、竟然退烧了……”

“好了,照方服药,连服十剂。”邱秋打了个哈欠,转头对叶兴言道:“叶叔,送我们回去吧,困了。”也饿了,来时路上吃的那一饭盒东西,跟没吃似的,看来饭量又增加了。

叶兴言不放心地指指床上:“夜里不会再反复烧起来了吧?”

“不会,保证一觉到天亮。我明早再过来看看。”

“行,我让小卫去接你们。”

叶兴言一路将夫妻俩送到楼下,看着人坐上车走远,正要转身上楼再看看,没想到主治医生追出来了,“人呢、人呢?”

“咋了?!”叶兴言吓得差点没蹦起来,“又烧起来了?”

主治医生白他一眼:“你能不能想点好!”

“没烧你鬼叫什么?”

“我这不是想请教请教,交流一下医术嘛。”

叶兴言:“……”这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些。

两人到家,老太太带着两小只已经睡了,二姐和俞佳佳还守在客厅里的炉子旁。

“有吃的吗?”邱秋进门便甩了脚上的羊皮靴子,叫道。

二姐跳起来,边往厨房跑,边道:“有,在炉子里温着呢,我给你们拿碗筷。”

俞佳佳起身掀开炉上的钢筋锅锅盖,拿干净的布巾垫着将一盘洋葱小炒肉端了出来,然后是一小盆米粥。

“太晚了,就着菜喝碗粥?”

邱秋摸着肚子:“我觉得我能吃下一头牛。”

俞佳佳乐了:“我给你烙两张饼?”

“不用这么麻烦,帮我切盘水果吧。”

俞佳佳点头,边去拿水果,边问褚辰:“褚主任呢?”

褚辰捡起邱秋的靴子搁在门口的架子上,给她拿了双棉拖穿上,转身去卧室放医药箱,“我吃过了。”

第32章 第 32 章 癫痫

洗洗手, 邱秋坐在桌前吃饭,让俞佳和二姐去睡,别为他们熬夜。

俞佳佳怕邱秋吃凉苹果, 胃里受寒咳嗽,苹果削皮切块后用热水泡着端放到她这面, 这才回房休息。

二姐交待了声, 碗筷放着等她明天洗刷,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进去睡了。

褚辰放好医药箱, 脱下大衣,洗了洗手去抱昭昭, 二姐已经把门关上了。

抬手刚要敲门, 想到什么, 回首瞥了眼邱秋, 褚辰掩饰着心里的蠢蠢欲动, 转身准备洗澡水。

邱秋就着洋葱炒肉丝喝了两碗粥,抱着装有苹果的大瓷碗,溜达着走到浴室门口,看着弯腰洗刷浴缸的男人, 毛衣上拉,露出一截小麦色的劲腰。

腰线流畅,脊椎微凹, 肌肉紧绷。

手痒,心儿更似有根羽毛在轻轻地挠呀挠,真是难耐啊!

邱秋从不委屈自己,悄悄走过去,手轻轻抚上那抹腰线、摩挲,指尖轻转, 移到脊椎处,顺着骨骼的起浮弹动,似飞舞的精灵,飘落在褚辰心尖,柔柔的、轻轻的,似飘浮在七彩阳光下的柳絮,起起浮浮、缠缠绕绕,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褚辰任自己沉沦、深陷其中,如饮甘露,如品美酒,极至的欢欲似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绚丽而夺目。

邱秋摸着男人隐忍而泛红的眼尾,笑得肆意,没办法,她就喜欢他为她失控、为她动情,为她卸下名为沉稳、内敛的壳,露出内里的疯狂、柔软与温情。

褚主任真是憋狠了,顾忌着邱秋的身体,还是要了两次。不过,邱秋也很喜欢就是了,喜欢他胳膊鼓起的肌肉、紧实的小腹。

更喜欢亲亲他的喉结、他的唇、他的眼……

发泄过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一早起来,精力充沛,唇角飞扬,走路带风,眼里的光、亮得邱秋每看一次,都忍不住想撇开头,装作不认识这家伙。

老太太、褚韵、俞佳佳都是过来人,饭桌上扫一眼孔雀开屏的褚辰,都要看着邱秋神神秘秘地笑上一回。

邱秋瞪了三人一眼,飞快把碗里的桂花酒酿圆子吃掉,起身去取医药箱,小卫一早就拎着早餐开车来接了。

褚辰见此忙咽下嘴里的蟹壳黄,端起邱秋碗里剩下的汤水一口喝掉,拿帕子擦擦手嘴,俯身亲亲昭昭、采采,跟老太太三人挥挥手,拎起大衣,快步追上已经随小卫走到门口的邱秋。

“这么早出门?”方季同跑步回来,刚一出电梯,便遇到了走来的三人。

小卫一身军装,方季同不由打量了两眼。

褚辰颔首,介绍道:“我爱人邱秋。”

“邱秋,这是我中学的学长,隔壁的邻居方季同。”

邱秋冲他笑笑:“你好,多谢你教昭昭、采采学琴,出去办点事,回来我和褚辰再登门拜访。”

方季同瞄眼小卫背着的医药箱,点点头,没再多言。

三人到达军区医院住院部,叶兴言和他爱人董思琪、主治医生、护士长已经等着了。

“秋秋,”董思琪一瞅见三人,便快步迎了上来,握住邱秋的手,笑道:“吃早饭了吗?”

“卫同志买的特别全,一不小心我都吃撑了。”

“怕你吃不惯,我就多交待了几样。”

“谢谢婶子。”

“该谢的是我们,听老叶说,昨天若不是你出手,季寒的右腿要从大腿根被截了。他妈妈是我中学的同学,多年没联系,今早接到她的电话,才知道这孩子参军在老叶手下,还出了这样的事故。”

“这也是一种缘份啊!”

“可不是嘛,你说昨儿我们要是没去宜兴坊,或是小辰下午没过来……”董思琪不敢想,孩子真要截了腿,日后可咋过呀!

闲话两句,跟叶兴言几人打过招呼,邱秋便去水房洗了洗手,踏进病房。

季寒醒着,精神头还不错。

“吃饭了吗?药喝了没?”

“吃了,喝了。”季寒打量着眼前面容娇好、二十出头的女同志,还是不敢相信,昨晚就是这位三针将他从昏迷中拉了回来,又是一串金针让他避免了截肢的命运。

邱秋脱下大衣递给褚辰,走到床边问道:“感觉怎么样?”

“不烧了,喉咙干,腿疼。邱大夫,我这腿算是保住了吗?”

“不是啥大问题,放心吧。”邱秋说着号了下脉,掀开被子查看他穿着大裤衩的腿,伤处裹着的纱布已经被浸出的液体浸染,暖干后,硬梆梆的泛着黄。

主治医生凑过来:“不知道你后继的治疗方案,我没敢给他用药、清洗。”

“你好,”邱秋直起身,笑道:“我是邱秋,贵州来的赤脚医生。”

五十岁,已经秃顶的郑平生哈哈笑道,“你这赤脚医生当的可屈才了,早知道贵州那片山疙瘩有你这号人物,前年我去那边出差,该登门拜访了。你好,我是军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郑平生,你叫我郑叔、郑医生都行。”

“郑叔,”邱秋从善如流地唤了声,指指季寒的伤处,“麻烦你给他做一下清洗。”

郑平生点头,戴上口罩、橡胶手套,拆开季寒腿上的纱布,用消过毒的手术刀切开化脓处,碘伏冲洗后,削去腐肉,刚要上药,邱秋递来一瓶自制的消炎止血粉,“用这个。”

郑平生将手里的药放回托盘,接过邱秋手里的药,打开倒出来一点,指尖捻了捻,凑到鼻尖闻了闻:“三七、丁公藤、紫苏叶、侧柏叶……”

再多他就闻不出来了。

邱秋诧异地挑挑眉:“你学过中医?”

郑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时候学过两年,差不多都忘光了。”

药粉一洒上去,血便慢慢止住了。

这药效!郑平生飞快地转头看向邱秋:“邱同志,你这药,自己配的吗?”

邱秋点头:“家传的古方。”

郑平生剩下的话,再也问不出口了。

包扎好,邱秋让季寒把上衣脱了,让褚辰帮忙把他身上的被子抱开,手一抖,针包“刷”一下长长的一溜平铺在旁边无人的床上。

郑平生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站到一旁观摩起来。

腧穴:输送气血,输穴:输送并传导气血,募穴:脏腑之气输注于胸腹部……一枚枚金针扎下,身体的机动很快被打通、激发。

季寒从不知道中医是如此的神奇,针灸更是打破了他以往对身体的认识,原来真有经络的存在啊,一条一条串联起来,热热的似有一股股真气顺着某种规律在流动,渐渐地,他自己就能感觉到,精神头回来了,身上气血足了,手上有劲了。

一个小时后,邱秋拔了针,再次给季寒号了号脉,“好了,接下来按时服药即可。”

说罢,穿上大衣,跟褚辰耳语了一声,朝外走去。

褚辰不放心,提起医药箱,一把将人拉住:“我扶你过去。”

两人相携着出了病房,叶兴言上班去了,童思琪回去帮季寒煲汤,护士长也忙去了,门口只小卫守着。

看到两人出来,小卫忙站了起来:“邱大夫,好了吗?”

邱秋点点头,“我去下厕所。”

小卫往旁让让,指了下卫生间的位置。

郑平生抱起旁边的被子给季寒盖上,急忙忙追出来:“邱大夫、邱大夫,你等等,别急着走啊。”

小卫伸手将人拉住:“邱大夫去下卫生间。”

“哦,”郑平生抹了把额上的汗,看向小卫:“你等在这儿干嘛?”

“童同志回家煲鸡汤,交待我这边结束,带褚同志、邱大夫回家用饭。”

郑平生抬腕看了下表:“还没十点呢,吃什么饭啊。对了,昨天听你们叶军长说,褚同志考上大学了。”

小卫点头,一副与有荣焉道:“复旦经济系。”

郑平生撇嘴,小声嘀咕道:“我还毕业于中央国立大学医学院呢。”

小卫仰头看向天花板,表示没听到。

“邱大夫没参加高考,”郑平生撞撞小卫的胳膊,“那她跟来户口怎么解决?听说二人结婚多年,有一个三岁的女儿,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户口随母,这不上户口可不行,大人孩子没口粮不说,以后孩子上学也是个问题……”

说这么多,小卫垂眸看向郑平生:“你能帮忙安排?”

郑平生嘿嘿一笑:“我早上跟院长提了下,院长急着去接平反的老同学,让我等他回来再说。我看,八成是准了。”

“多谢!”小卫抬手敬了个军礼。

郑平生摆摆手,“这事先别跟邱大夫提,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小卫笑笑应了。

邱秋上完厕所出来,转身去水房洗手,就见前面一个走得好好的小媳妇,慢慢倒在了地上,身子不停地抽搐着,口吐白沫。

“褚辰——”地面有点滑,邱秋不敢走得太快。

褚辰快步过来,伸手扶住邱秋几步到了小媳妇身旁。

邱秋掏出帕子擦去她嘴边的白沫,伸手号脉,癫痫。

查看了下,意识模糊,呼吸急促。

邱秋取出根银针,飞速消毒后,抬手扎在人中穴上,强捻,片刻,收针,人还是没有完全清醒。

另取一枚银针,直刺眉心,弹了弹针尾。

抽搐渐停,口中也不再有白沫冒出,邱秋号了下脉,看向围过来的人群:“谁认识,家属呢?”

“去叫了、去叫了,这是江家刚来的小媳妇。”

有人看着地上女人身上的花棉袄,问道:“从乡下头来额?”

“对额。江屋里头大儿子前头几年勿是因为帮领导讲了几句闲话,就拨人家举报,下放去农村改造了嘛。喏,伊就是在当地讨额老婆,看上去蛮白相相、蛮好看额……”

很快,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急匆匆跑了过来,郑平生和小卫也赶来了。

女人醒了。

邱秋收了针,在褚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往旁让了让,叫大娘别急着扶人,让她再躺一会儿,缓一缓再将人慢慢扶起来。

江大娘脸色难看地瞪了眼地上的人,根本没有要扶的意思,只扭头问邱秋:“医生,伊是啥毛病啊?”

不等邱秋回答,便有人道:“浑身抽筋,倒勒地浪向,嘴里向吐白沫,勿用问额,肯定是羊癫疯。”

“羊癫疯?!”江大娘惊得跳了起来,看向邱秋急急道:“医生,羊癫疯阿是会得遗传额啊?”

“当然是遗传额,”旁边看客又道,“可以遗传几代啦。”

“搿、搿小囡……”江大娘想到摔断腿躺在病床上的小孙子,有可能遗传了癫痫,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倒,“阿拉额小孙儿啊…… 搿往后哪能办啦?”

地上的女人听着哭声,心头发急,手脚不自觉地又抽搐起来。

邱秋一见不好,忙喝道:“闭嘴!”

说罢,俯身蹲下,扣住她的手腕,一针一个,分别扎在手指的井穴上,放血治疗。

褚辰护在她身侧,时刻注意着她的需求。

郑平生、小卫忙上前疏散人群。

“没事,别怕!”邱秋看着女人的双眸,坚定道,“你这病我能治,孩子小,更好治。”

女人双唇抖了抖,急迫道:“真、真的?”

邱秋重重点了下头:“真的!”

郑平生诧异地看向邱秋,余光扫过女人紧张的神情、抖动的四肢,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跟着保证道:“对对,邱大夫厉害着呢,你别怕,她说能治就能治,放松、放松,别绷着,你越绷、越紧张,四肢抽搐的就越厉害。对,就这样……放轻松……”

好一会儿,不抽了,邱秋取了针,连同针袋一起递给褚辰,让他消毒后收进针袋,随之打开医药箱取了瓶药,挨个给女人手指上抹了点药膏,让人将她抬进病房休息。

小卫拿来拖把,将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顺便把水房门口周围的水渍也拖了拖。

邱秋把帕子丢掉,洗把手,在褚辰的搀扶下跟着去了病房。

郑平生已经给女人建好了病例,见邱秋过来,转手递给她。

邱秋接过来一看,周惠菇,24岁,遗传性癫痫……不由拧了拧眉,问床上的人:“你这是第几代了?”

周惠菇已经缓过来了,“我娘、我姥娘都有。医生,你给我娃看看吧,他比我小时候还要严重,平均每月都会犯一次。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说着,人已经撩起被子,下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邱秋赶紧让离得近的郑平生把人拉起来。

“起来、起来,咱不兴这个。”见拉不起来,郑平生板了脸:“快起来!别吓着邱大夫。”

周惠菇抬头偷瞄了眼邱秋,见邱秋脸上没了笑容,不敢再磕了,忙双手一撑地爬了起来。

江大娘气得浑身哆嗦,小孙子病得这么重,两口子回来没一个提的,要不是今儿当娘的病犯了,这是不是还要瞒下去?

“医生,”江大娘眼巴巴地看着邱秋,“阿拉孙子搿毛病好医伐?后头阿可以成家养小囡吗?”

邱秋摆摆手,叫江大娘让开些,她看看孩子。

郑平生忙把孩子的病例递来。

孩子叫江睿,五岁,昨天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癫痫病史家长瞒了,没有记录。

“手术后,麻药退去,孩子腿疼得厉害,家长叫用了镇痛药,刚睡着。”护士在旁解释道。

邱秋伸手把了下脉,又看了看他的腿,左小腿骨折,脚筋断裂。

让邱秋意外的是,医生给接了脚筋,那必是西医大拿。

郑平生在旁道:“院长亲自给做的手术。”

邱秋竖起大拇指,赞道:“医术真好!”

“那必须的!”郑平生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比夸他还高兴。

癫痫古有血瘀之说,《婴童百问》有“血滞心窍、邪气在心、积惊成痫”的记载。

心血不遂而瘀,瘀则经络不通,经络不通是孩子癫痫发作的直接原因。

活血化瘀可以改善全身血液循环,给脑部供氧,便于控制病情的发作。

孩子好不容易睡了,不好施针疏通经络。邱秋略一琢磨,心里有了一道方子,“天麻、防风、附子……”

褚辰拿笔写下:“……赤蜈蚣两条。”

怕汤药,孩子喝不下,或是影响了胃口,邱秋让褚辰修改了药材的用量,又道:“研为末,蜂蜜为丸,每丸两克,每日三次,姜汤调下。”

将药方递给郑平生,让他安排人送去药房配药、制药。邱秋走到周惠菇床前,仔细询问了她娘、她姥娘及她的病史,沉吟了片刻,示意她脱衣,施针。

周惠菇看着郑平生、褚辰,犹豫着不敢解衣。

邱秋挥挥手,让两人出去。

施过针,同样开了道方子,虽都是癫痫,母子俩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周惠菇这次癫痫发作是肝火太旺,需用龙胆泻肝汤,每日三剂,先服三天。

约好明天再来给母子俩施针,邱秋收起针包,出了病房。

这会儿11点多了,郑平生接了台手术,忙去了,董思琪寻来,要拉夫妻俩上家吃饭。

邱秋累了,想回家休息,不想吃个饭还要应酬,婉言拒绝了。

董思琪见此不好勉强,提出想跟褚辰单独聊聊。

褚辰将医药箱递给小卫让他背着,自己随董思琪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说话。

“小辰,我昨天下午去疗养院看望尔岚,他的主治医生提议,让尔岚见见蒋济安,或许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医生不是说小岚神智不清、狂燥易怒,跟脑子里的血块有关吗?”

“所以医生才想着,让蒋济安过去刺激刺激尔岚,或许有些希望。”

褚辰点点头,“行,下午我去见见蒋济安,把这事跟他说一下。至于他……会不会去疗养院见小岚,我就不敢保证了。”

七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他不知道现在的蒋济安,在对叶尔岚的事情上是个什么态度。

“麻烦你了。”

“有消息了,我给您打电话。”微微点了下头,褚辰转身大步朝楼梯口等待的邱秋和小卫走去。

邱秋没问什么,直接将手递给他,由他牵着步下楼梯,坐车回家。

小卫将两人送到公寓楼下,才离开。

到家,二姐和俞佳佳在厨房里忙着炸肉丸子、萝卜丸子、小酥肉和豆腐,还没做饭。

邱秋闻着油炸香馋的不行,大衣一脱,洗洗手,抱着碗俞佳佳给她捡的丸子、酥肉窝在沙发里吃了起来。

老太太和两小都不在,说是去隔壁看电视去了。

“601还有电视!”邱秋塞给凑过来的褚辰一个萝卜丸子,好奇道,“现在一台电视机要多少钱?”

褚辰嚼嚼咽下嘴里的食物:“得看多大,是黑白还是彩电,最主要的是,得有电视机票。想要?”

这不是废话吗?

这年代谁不想要一台电视呢。

“我问问阿奶手里还有没有侨汇券。”

没有。

文/革刚开始那几年,美国的汇款就打不进来了。

72年尼克松访华后,中美关系有所缓和,她大哥立马又给老太太把钱汇来了,老太太收了两次,随之便发现,盯着她的目光多了,为了能安生度日,再打她就拒了,连拒数次之后,那边便没再打。

老太太:“要不,我给你们舅公寄封信,让他汇点钞票过来?”

夫妻俩齐齐摇头,没那必要。

“平安信寄了吗?”褚辰问老太太。

“寄了,去年就寄了。”老太太想了想,思索道,“按理他该给我汇钱了呀?”

邱秋好奇道:“您是有钱存在他哪?”

“嗯,一笔嫁妆钱。”算算,这些年利息也有不少。

二姐送丸子过来,闻言,直接道:“那您还是给他寄封信问问情况吧,您老都这岁数了,他年纪肯定也不小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呀,万一病了、老年痴呆或是……”

老太太气得一把抓起鸡毛掸子,追着她打:“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想点好?臭丫头,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邱秋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给老太太加油助威。

昭昭和采采拍着手欢呼,刚对着褚韵喊“快跑啊,追上了”,转头又对老太太叫道:“太奶奶/太外婆加油!快、快,打、打啊……”,一时间屋里热闹非凡。

褚辰赶紧让俞佳佳拿碗装了一碗丸子、一碗酥肉给两个小家伙,让他们给隔壁601送去。

走吧,走吧,别在家里凑热闹了。

第33章 第 33 章 老三回来啦

弄了那么多炸货, 二姐便想吃炖菜,炖菜大家一致认为里面搁把粉条更好吃。

家里没有粉条,二姐去方季同家借了把, 回来说方妈妈在给汤婆子缝套子,套子做的那个精致啊, 还绣了花花草草。

这倒是提醒了老太太, 赶紧让褚辰去另一个储藏室找找, 家里以前有四五个铜的、铝的扁圆形球状的汤婆子, 开水从上面一个小口灌进去,金属皮子做的不隔热, 开水多少度, 金属立马便是多少度, 为了防止皮肤被它烫伤, 家里精打细算的女主人, 多会用旧毛巾或是不穿的旧衣服,给它缝个套子。当然,经济宽裕的人家,套子肯定做得更精致。

听说要找东西, 跟着二姑/妈妈回来的两小只,忙不迭地辍在褚辰身后进了储藏室。

戴着漂亮厚实花布套子的铜汤婆子找到仨,铝的找到两个, 褚辰还带着两人翻出一套60多册的《三国演义》连环画,它们被完好地收在一个中号的黑箱子里。

褚辰抱着黑箱子出来,两小只抱着汤婆子跟在他身后,兴奋地叽叽喳喳道:“好多好多小人书啊!”

“对啊、对啊,好多呢。是四舅在我家说的《三国演义》,我记着呢。”

“爸爸说只有一套。”

采采立马道:“四舅说啦, 找到要寄给我的。”

昭昭一听,求证地看向爸爸。

褚辰点点头,将箱子放在地上,“爸爸确实将这套书许给采采了。回头,爸爸再给你寻一套。”

昭昭嘴一撇,委屈地眼都红了。

二姐忙道:“一起看、你和采采一起看。别哭,这么多本呢,一人一半,你俩平分。”

采采不高兴了,低着头,跟着委屈道:“我和四舅说好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邱秋冲女儿招招手。

昭昭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哇”一声哭了:“爸爸有了采采,就不爱我了。回家先抱她,买东西也先给她,小人书也是她的……”

邱秋“噗呲”一声乐了,弯腰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爸爸有一件礼物给你,特别神秘,想看吗?”

昭昭猛然抬头,眼里包着一汪泪,吸了吸小鼻子,含糊道:“真哒?”

邱秋点点头:“走,妈妈带你去看看。”

说罢,牵了她的手朝卧室走去。

二姐、老太太和俞佳佳面面相觑,褚辰隐约知道妻子要给闺女拿什么,蹲在箱子前笑笑,道:“采采,帮四舅拿块毛巾,咱们把箱子上的灰尘擦擦。”

“里面的小人书还是我的吗?”采采不安地询问道。

“是你的,全是你的!四舅承诺过你,便一定会做到,放心吧。”

“太好啦——”采采欢呼一声,冲过去一把揽住褚辰的脖子,甜甜地叫道:“四舅,我好爱你呀,哈哈……”

褚辰扶住她摇晃的小身子:“四舅也爱我们的小采采。”

采采好开心,窗是亮的,屋是暖的,花是美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是,想到哭泣的昭昭,采采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心情也跟着往下坠落,“昭昭不开心,她哭了……我不想昭昭哭,也不想她不开心……可是,小人书我、我不想平分。”

好烦恼呀,采采的小眉头紧紧地皱起。

褚辰摸摸小姑娘的头,笑道:“没事,不想分就不分。小人书是你的,你有自主权,不用在意大人的意见,也不用太顾忌她人的想法,自己开心就好。”

“可是……”采采迟疑道,“我好像……也不咋开心。心里像放进去了一个面疙瘩,堵堵的。”

“因为昭昭?”

采采点点头。

褚辰想了想,当年他和爷爷去书报亭买这套《三国演义》连环画,公寓里一位老教授好像也经常带孙子去买,偶有遇到,还会就故事情节聊上几句。

“等会儿,四舅带你和昭昭去一位老先生家里问问,看他藏的《三国演义》连环画还在不在?”

不在了,最后在钟鸣那儿寻到十几本,破破烂烂的,沾着脏污。

昭昭刚被妈妈用虎头金锁哄好的心情,瞬间又晴转多云了。

钟鸣也没办法,他在焚烧的小广场捡回来时就这些了。

老太太见此,拿出大年初一准备给两人的珠花和小银镯,“来看看,喜不喜欢,太奶奶、太外婆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小银镯是一对,一模一样,一人一只。

小珠花就不同了,一对用小米珠串的,一对是用玉石做的。

采采让昭昭先选。

两种都好漂亮,拿起这个想要那个。

二姐脑子一热,便说都给昭昭吧,昭昭长得白净可爱,戴珍珠好看,戴玉也好看,采采太黑了,头发又短……

采采扭头瞥了她妈一眼,“哇”一声,扎着两手扑向了邱秋。

昭昭:好了,抢了爸爸,抢妈妈。

撇撇嘴,她也想哭,扭头就见她爸看着她在笑,眼里含着戏谑,这泪……没法掉了。

大门没关,虚掩着,方季同一个中午,听了隔壁几场哭声,嘴里的饭咽不下去了,跟他妈说了声,起身过来,将昭昭和采采带走了。

老太太嫌褚韵不会说话,孩子一走,就将她赶去厨房了,不是说炖菜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没见影呢。

蒜头、葱段爆香,放入五花肉片炒出镬气,倒入热水,加小酥肉、丸子、油豆腐、粉条、大白菜炖煮20分钟。

一出锅,别说,还挺香。

褚辰给601室送去一小盆,回来说,昭昭和采采都快吃饱了,方季同包的小馄饨。

二姐跟着道:“我去借粉条,他刚开始包,馅里放了新鲜虾仁,皮擀的薄如纸,手一翻一卷,一个就包好了,又快又漂亮。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见,长的好,工资高,又愿意干家务。阿奶,方妈妈不是要人给他介绍姑娘吗,您认识的同事、老姐妹家里有那漂亮的小姑娘,您给介绍一个呗。”

老太太捧着碗白米饭就着炖菜吃得正香呢,闻言,白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别人的事少操心。你也说了,人长得好,工资高,同样的,眼界能低了。你当说媒是那过家家,说好了,哦,给你拎条鱼,一顿饭进肚了;说不好,两口子吵架,第一个要骂的就是你,指不定这一骂啊就是一辈子。”

邱秋听得嗤嗤直乐。

褚辰转头看她,脑中闪过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那时他们一帮知青刚被大卡车从火车站拉到公社,各大队长驾了牛车来接,在一众穿得灰扑扑的中老年汉子中,陡然冒出一个小姑娘,一身粉蓝色衣裤,白棉袜、黑色带袢布鞋,两条辫子垂在身前,一张小脸白莹莹的,就那么随意地屈着一条腿坐在车架子前,手中把玩着牛鞭,清灵灵如山上盛开的白茶花。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小姑娘抬头看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只觉这姑娘的眼神太清太亮,不染尘埃,心思稍有龌龊,在她面前都要自惭形秽。

也许,从那一刻,这抹身影便在脑中有了印象。

吃过饭,邱秋去午睡。褚辰拿刀砍了块五斤重的后腿肉,绑了只小公鸡,提着去杨展鹏家送年礼。

家里只有汪淑芳在,其他人都去上班了,放下东西,陪她说了会儿话,褚辰就回来了。

他到家,邱秋和老太太刚醒,两人各自捧着杯桂圆红枣姜茶,看俞佳佳和二姐给洗好在炉子旁晾干的汤婆子戴套子、灌开水。

五个,邱秋、老太太和二姐各要了一个,剩下俩给俞佳佳用,她那屋晚上一个人睡太冷了。

小孩子火力大,邱秋笑道:“晚上你可以抱一个小宝贝回屋。”

俞佳佳捧着汤婆子在邱秋身旁坐下,开心道:“行啊,今晚我问问昭昭、采采,看她俩谁要跟我睡。”

褚辰进屋,脚步一转去了厨房,拿刀又砍了两块两斤重的猪肉,拎起另一只小公鸡出来了,东西放在门口的地上,转身问二姐拿礼盒。

“你这是又要去哪呀?”邱秋问道。

“去趟宜兴坊,给爹爹姆妈送年礼;另外得拎些重礼,谢谢向家小姑。”要不是向家小姑听到楼上阿奶打翻杯子的动静,上去查看,阿奶现在如何,真不敢想象。

“是该给向家送份重礼,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

“不用。”除了送礼,他还得见见蒋济安,带着邱秋不方便,“明天就是除夕,家里春联、窗花、鞭炮还没准备,你要不要和二姐、俞佳佳出门逛逛,顺便把东西买了。”

行啊。

送走褚辰,邱秋立马放下杯子,招呼二姐和佳佳穿上大衣出门。

老太太还不能见风,邱秋看着她直乐:“咋办,又是不能走出大楼的一天!好遗憾啊,不能出门跟我们一起逛街、买买买。”

二姐跟着乐道:“送您去隔壁看电视吧?或者您想找楼里哪个小姐妹说说话、玩玩牌,我给您准备零食、钞票。”

老太太点点两人,扭头跟俞佳佳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老了老了,遇到俩不孝子孙,一个个就知道气我。”

俞佳佳捧腹大笑:“您要是嘴角别咧这么大,我就信了您的话。”

老太太傲娇地哼了声,找方妈妈、董老师和604的老太太组牌去了。

安顿好老太太,二姐去601唤上昭昭和采采,带着邱秋和俞佳佳一起出了门。

写好的革/命春联,两毛五一副,二姐嫌贵,没要,花了五毛钱买了卷红纸,又花了两块钱,挑了一支毛笔,一瓶墨水。

接着去六一儿童商店,给昭昭和采采一人买了个布娃娃,真贵,一个用去一张大团结,两个二十块钱没有了。

出了儿童商店,大家脚步一转去了第二食品商店,货柜里各种蜜饯看得邱秋直流口水,那一刻,特别想吃甜的、酸的。

苏式话梅、杨梅、海棠果、金桔饼、金丝蜜枣,各称了三两,服务员用牛皮纸包了。

二姐想到过年糖果消耗大,又见柜台里的大白兔奶糖,零称和袋装的都有,零称便宜,也是用牛皮纸包的,便让服务员给称了两斤。

俞佳佳买了一斤瓜子,两斤炒好的长生果。

要走呢,不知哪个顾客说了句,哈尔滨食品厂这两天接奶油蛋糕定单,俞佳佳和二姐均是双眸一亮,一人抱起一个孩子,扯了邱秋就往哈尔滨食品厂跑。

边跑,几人边笑,特逗,为口吃的,也真是拼了。

定蛋糕的还不少,邱秋在门口看着孩子,两人挤进去,一人定了一个。

再出来,二人手里各自拎满了东西,杏仁排、蝴蝶酥、椰蓉夹心、哈斗、酥心糖、登山蛋糕。

“走吧,奶油蛋糕要明天下午来取。”二姐说着,取了三个登山蛋糕给邱秋和两个孩子,巴掌大长条形的蛋糕,装在一个锡纸盒里,托着就能吃。

1975年,为了助潘多和她的队友登上珠峰,国家财贸部和体委请了全国多家有实力的食品厂研发生产登山食品,哈尔滨食品厂的这款高级水果蛋糕最终入选。

后来为了纪念潘多等人与这款蛋糕登山成功,哈尔滨食品厂将其定名为登山蛋糕。

这款蛋糕营养丰富,香甜可口,二姐和俞佳只恨抢得太少了。

昭昭和采采还是第一次吃除鸡蛋糕之外的蛋糕呢,两人双手捧着,吃得爱惜,手上沾点渣渣都要送进嘴里。

回去的路上经过正章洗染店,邱秋掏出兜里的收据进去取了衣服。

*

褚辰提着东西走进宜兴坊,没想到会碰到沈瑜之。

沈瑜之骑着自行车正要出去帮他姆妈买红糖,瞧见拎着大包小包的褚辰,一握车闸,支着长腿停在了他身旁,“送年礼呢?”

褚辰颔首:“出门吗?”

“老头子想吃红糖年糕,这不,家里红糖不多了,出去买一包。”宜兴坊离哈尔滨食口厂不远,来回要不了几分钟。

“回来帮我叫一下蒋济安,就说我找他有事。”

沈瑜之张口应下,骑上车刚要走,似想到什么,扭头笑道:“哦,忘记跟你说了,你三哥带着妻儿回来了。”

褚辰一愣:“什么时候到的?”

“上午十点左右吧,我听我姆妈说的。”沈瑜之说着凑近了几分,笑道,“你三哥比你结婚早啊,三个女儿,大的好像都六七岁了,老二也比昭昭大,小的刚会走。真能生!”

褚辰冲他摆摆手,走你的吧,一个大男人,咋那么多话呢。

沈瑜之没理褚辰赶人的动作,继续兴致勃勃道:“你跟孩子今儿算是第一次见面吧,得给见面礼,你带钱了吗?”

褚辰摸摸兜,还真没带啥钱,他只准备了一个红包,是给向家小姑的谢礼,另有五分钱是回去的电车费、一块钱是准备给蒋济安两个孩子的见面礼。

沈瑜之当下翻了翻兜,递了三张五毛的给他:“一人五毛不少了吧?”

褚辰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咱俩谁跟谁呀。”沈瑜之一蹬脚踏,冲褚辰挥挥手,“走了,明天给你送几张电影票,回来几天了,也不说带邱大夫和昭昭看场电影、逛逛动物园,真够抠门的。”

褚辰:“……”

因着昨天二姐打砸的事,导致褚辰还没到9号楼呢,斜对面3号楼的李家好婆站在窗前远远瞅见他,转头便隔着条街朝三楼晒台上的谢曼凝喊道:“谢老师、谢老师,你家老四回来给你们送年礼来了。”

谢曼凝往晒台边走了几步,探头朝下看,确实是老四,一手提着只小公鸡,另一只手拎着大包小包。

这礼……可不轻!

诧异地扬扬眉,谢曼凝催吊儿郎当拿着颗糖逗小女儿的老三赶紧下楼迎迎。

老三把逗小女儿的糖剥了,无视大闺女、二闺女和小女儿渴望的眼神,丢进嘴里嚼着,探头朝下看了眼,回身一把抱过妻子怀里的小女儿,招呼老大老二道,“走喽,下楼迎你们四叔去,看他都给咱们带啥好吃的。”

宋芸芸跟着推了把大闺女、二闺女:“快去,你四叔拎着只鸡呢,接了赶紧拿上来,等会儿娘给你们杀了,晚上咱们炖肉吃。”

褚大花、褚二花双眼一亮,撒腿跑到爹爹前面,一前一后,飞一般朝楼下冲去。

谢曼凝看得心惊胆战:“慢点,别摔了。”木制楼梯又窄又陡,一个不好滚下去了,真要有个好歹,年后一家人岂不是更有借口留下不走了。

两个孩子只当耳旁风,跑的一个比一个快,遂褚辰刚一踏进九号楼灶坡间,就见冲过来两个孩子,那个猛啊,褚辰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避一避。

“四叔!”大花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褚辰面前,笑得那个欢啊,“你是知道我们来了,专门给我们送……”

不等大花把话说完,二花一头冲过来顶在了她背上,把人顶得直朝前扑。

褚辰忙将手里的鸡一扔,把人扶住。

二花弯腰捡起地上鸡,二话没说,转身就跑。

结果一头又撞在了抱着孩子下来的老三身上,老三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在脑袋上,孩子一个趔趄差点没磕在墙的棱角上。

褚辰看得眉心跳了跳,喝道:“三哥!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话音没落,二花已经身子一扭避开他爹,抱着鸡窜上楼了。

“看看,没点记性,不打能行吗。”老三无所谓地笑笑,“听姆妈说,你和弟妹带着孩子回来几天,还没在家吃过一顿饭。走,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分别10年,两次探亲假,还次次错过了,褚辰确实想跟三哥说说话,闻言,点头应了。

老三呲牙一笑,伸手来接褚辰手里的东西:“我闻到猪肉的味道了,没少带吧。行啊,老四,回来几天,好东西没少搞。这手段,怪不得能在贵州那地界混得风生水起。”

褚辰把给家里的年礼递给他,另一半往旁避了避,解释道:“这是给向家小姑的谢礼,奶奶前段时间病了,要不是她将人紧急送到医院,后果不堪设想。”

老三一愣,担心道:“病的很重吗?哪家医院?我带你嫂子过去看看。”他上午到家,只听邻居说家里被老二砸了,问姆妈为什么,说是老二怨她和爹爹偏心。

啧,要说偏心,谁的心不是偏的呢,他小时候要不是那么能折腾,爹爹心里可有他的丁点位置?

“已经出院了,”褚辰说着,掏出两张五毛的钞票,分别递给了大花和三花,“你先带她俩上去,我去趟向家。”

“我跟你一起。”老三把礼物塞给大花,先褚辰一步朝向家走道,“向家好婆在吗?”

在呢,老太太应了声,招呼道:“来、来,坐。”

向家住在一楼客堂间,十几平,住着一家八口。

为了生活方便,一间大屋用五夹板分隔成了三小间,每间有个五六平,老俩口带着小闺女住一间,大儿子两口子带着孙女住一间,另一间给了回城的俩孙子。

狭小的生活空间让生活也变得仔细起来,老太太没工作,小闺女的工作让给回城的大孙子了,平时在家,母女俩灯也不舍得开,就那么摸索着做个手工,挣上三五个铜钿补帖一下家用。

向小姑立春那天出生的,向家老两口没什么文化,直接给闺女取名叫立春。

向立春为人比较内向,看到进屋的兄弟俩,笑笑,起身便要往另一间屋里避去。

“欸欸,覅走呀,阿拉兄弟几个跑过来,就是特为来谢侬呀,前几日多亏侬背老阿太去医院。”老三说着,朝站在门口的向立春深深鞠了一躬,“老四,快点拿谢礼拨立春娘娘。”

褚辰将礼物递给向家好婆,另掏出一个红封递给向立春:“回来几日了,一直想亲自来谢谢侬,好不容易今朝腾出功夫来了,希望侬覅介意。”

“我,我覅。”向立春后退着连连摆手。

老三一把从褚辰手里夺过,直接往向立春手里一塞:“阿拉屋里老四有钱额,侬跟伊客气啥啦。再讲,侬救额可是阿拉屋里老阿太一条性命呀,勿要说一张钞票了,就算是全部家当,伊也舍得额,快点拿好伐。”

向立春还要拒绝,她姆妈笑道:“拿好伐,伊拉兄弟俩额一片孝心呀。”

老三点头附和:“对对,侬勿接,往后阿拉屋里老阿太再有啥事体,邻居们还帮伐啦?搿榜样侬要做起唻。”

话到这儿了,向立春不好再拒绝,呐呐接了,转身抓了把糖给三花。

老三一把全装进自己口袋里了,惹得三花嘴一撇,差点没哭出声来。

褚辰瞪他三哥一眼,伸手从老三兜里掏出一颗,刚要剥开,又被老三一把夺去了,“哪能整颗喂呢,她这么小,噎住咋办。”说着剥了糖纸,张嘴咬去大半,给三花留了指甲盖三分之一那么大一点,塞进嘴里,尝到甜头,孩子也不哭了。

老三得意地朝褚辰抬了抬下巴:“看,好哄吧!”

褚辰扭头没再理他,转头跟向家好婆聊了起来。

说了会儿话,眼看母女俩糊纸盒的动作不曾停过片刻,褚辰便和老三一起告辞出了向家。

“四叔!”楼梯上的灯拉灭了,一楼黑乎乎的,二花不知从哪蹦了出来,一只手伸到褚辰面前,“大姐、小妹都有五毛钱,我的呢?”

褚辰把钱放到她手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褚二花,四岁。”

“二、二花?!”褚辰以为自己听错了,几步过去拉亮楼梯间的灯,看向老三怀里的小姑娘,“她呢,叫什么?”

“三花,”老三嘻笑道,“我取的,好听吧?哈哈,老大我原是想取‘一花’的,我岳父说‘一’太大了,怕孩子压不住。我就将‘一’改成了‘大’,叫大花,然后是二花、三花哈哈……不是有句话嘛,大俗即是大雅。”

第34章 第 34 章 尿床(修了上海话)……

什么大俗即是大雅, 褚辰还能不了解三哥,上学书没读几本,光跟人干架了, 等到运动一来,学校里搞大串联, 跑得最快的是他, 闹得最欢的也是他。

初中读了一年, 混了两年, 毕业证一拿到手,铺盖卷一背, 申请下乡了。

让他给孩子起名, 那是为难他。

他认的字, 怕是还没有昭昭背的《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针穴经》 字数多。

“见到爹爹了吗?”褚辰问老三。

“见了。一到家, 放下行李, 我就抱着三花,带着你三嫂、大花和二花去图书馆瞧老头子。啧,几年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 死气沉沉的,没点活力。”

农场几年,哪可能没点变化呢。

“唉, ”老三撞了撞四弟,小声询问道:“你说我接老头子的班咋样?”

褚辰诧愕道:“你坐得住?”记得以前,他成绩次次不及格,作业写的一塌糊涂,爹爹叫自己周日回来陪他写作业,这家伙就跟椅子上长钉子似的, 坐不到一刻钟就要站起来,不是喝水,就是去卫生间大解、小解,或是给阳台上爹爹养的水仙浇浇水、跑到晒台上吹会儿泡泡……

老三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开口阻止呢。方才在晒台上,我刚透露出点意思,姆妈就急了,说爹爹在图书馆那是管理人员,一个月工资四十三块五,我接了,过去顶多做个搬运工,一个月能有二十块就不错了。话里话外,少了一半工资,不划算。”

“她也不想想,对我来说,能回沪不比啥都强。再说,咱家缺钱吗?全家又不是靠爹爹那点工资过活。”

褚辰:“爹爹知道你的意思吗?”

老三沉默了,半晌,方道:“我没敢提。他那模样,有个工作吧,还有点精神寄托,真要把工作给了我,一天天的闲下来,指不定要胡思乱想,别慢慢糊涂了、痴呆了。”

褚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急,知青回城是必然的趋势,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定能带着嫂子、孩子回来。与其纠结姆妈的态度,不如想想,你回来后能做什么?街道办虽说能帮忙安排工作,可当所有的知青都回城了,那庞大的基数,没个一技之长,便是有工作岗位,也轮不到你。”

老三惊呆了,“……还要让我学门手艺?!”

褚辰失笑:“你不学也成啊,看看嫂子会什么吧,等街道办来帮你解决问题时,你把嫂子往前一推,自己在家带带孩子、当个煮饭公。”

本是玩笑之语,没想到老三倒是听入了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嫂子烧得一手好饭菜,村里谁家办个喜事丧事,都爱叫她去帮忙颠大勺。我看以后回来了,随便往哪个后厨一安排,都能养活我们一家五口。”

褚辰是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教育中走出来的,闻言,想了想,也觉得可行:“若是想在后厨找个活,那倒是不难办。回头,我帮你问问。”

“还得是我兄弟,瞧这话说得,多敞亮!”老三乐道。

“楼下冷,你先带二花、三花上楼,我找蒋济安说件事,一会儿回来。”

“好。”老三得了褚辰的准话,心情儿高兴,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扯了二花,踏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哼着“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旗帜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上了楼。

褚辰看着三人的身影在楼梯上消失,这才抬步出了9号楼,朝后面走去。

蒋济安家在宜兴坊20号楼。

他家的房子是解放初,蒋爷爷用五根金条顶下来的。

人口少,住不了那么多间屋子。1956年左右,房管局将一楼和三楼收了回去,安置了四家住进来。

20号楼与9号楼不同,整体小了一号,一至三楼均少了间小南房。

蒋家二楼的南房也如褚家一样,用衣橱隔开了内外间,里面原是蒋爸蒋妈带着蒋小妹住的,外间做客厅,蒋爷爷住亭子间。

蒋济安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回来,昨晚蒋爷爷领着两个重孙睡了,两口子收起客厅的圆台面,打地铺。

一夜睡的,蒋济安妻子早上起来便有些发热。

沈瑜之买红糖回来,经过20号楼,唤他时,他正忙着安抚妻子对家人不满的情绪。

待褚辰找来,他妻子方丽不但没被他哄好,还跟他姆妈妹妹干了起来。

蒋济安上前阻拦,脸上也不知被谁的指甲划的,几道血痕。

也因此,他姆妈和妻子双双停了手,得以让他逃一般拉着褚辰跑下楼。

对上褚辰落在脸上的目光,蒋济安苦笑了下:“多年不见,没想到再次相见竟让你看了笑话!”

“想多了。”褚辰眉眼淡淡,语气更是平淡得毫无起伏,“叶尔岚的医生知道你回来了,想让你去疗养院,见见她。”

蒋济安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置信道:“见我?!”

“嗯,她现在病得糊涂,医生的意思是,你过去或许能刺激刺激她,让她想起些什么,恢复些神智。”

蒋济安沉默地掏出包香烟,抽出一根噙在嘴里,烟盒朝褚辰递了递。

褚辰摆手:“我不抽烟。”

蒋济安定定看他片刻,伸手将烟从嘴上取下,“噗呲”一笑,“你还是没变,斯文俊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怪不得当年能吸引那么多小姑娘对你爱慕不已。”

“包括爸爸是中将,妈妈是文工团团长,长相漂亮、出手大方的叶尔岚。”

褚辰眉头蹙起:“你追叶尔岚时,怎么说的?”

蒋济安点点自己的脑袋,玩味道:“记着呢。我说我不计较,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从她心里连根拔起,让她叶尔岚从心到身全部只属于我一个人。”

说罢,蒋济安瞅着褚辰轻“嗤”了声,“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年自我举报?后悔给了我上大学的机会?更后悔让我有机会……玩了她,再将人甩了……”

“砰——”褚辰一拳将人击倒,抬腿一脚又一脚,直踢得蒋济安在地上翻滚,开口叫嚣:“打、打,来啊,再重点,看老子明天去不去你学校举报你个瘪孙寻衅滋事罪,随意殴打文化局干部……”

褚辰放下脚,看着他,如同看一只臭虫,“当年,我有本事让你上大学。蒋济安,今时今日,我一样能将你从高高的贵阳市市文化局科长的位置上拉下来,踩进泥里。”

蒋济安一怔:“你不怕我去复旦革/委会告你,让你通知书作废?!”

褚辰弹弹中山装的前襟,“你那点算计,真当我瞧不出来,我既然敢出手,自然不惧!”

蒋济安的脸色彻底变了,眼见褚辰抬腿要走,忙一骨碌爬了起来:“我同意跟你去疗养院见叶尔岚,但你得给我一个保证,保证从此之后,我跟叶尔岚的事彻底翻篇,她父母不许对我出手!”

褚辰闭了闭眼,不言,抬脚走了。

没回9号楼,褚辰直接出了宜兴坊,慢慢地行走在淮海路上。时光流转,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爷奶两份工资养他一个孩子,吃得好,营养跟得上,他虽因着上学早比同班同学小了几岁,个子却并不比他们低。

加上自小受爷奶的影响,身上的教养贵气,让他在一众青春期爆痘、冒胡茬的男生里,显得是那么俊秀,文雅、绅士。

叶尔岚是转学生,高三那年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她被托给外婆代为照顾,为了上学方便,转来南模中学,成了他的同桌。

那是个大胆奔放的姑娘,喜欢逗他说话,找他借书,球场上帮他助威,人人都说叶尔岚喜欢他,可只有他和叶尔岚知道,叶尔岚纯属是将他当小弟弟在照顾。

毕竟他那时不过才13、4岁。

犹记得,接到蒋济安的情书,叶尔岚脸上的那抹红,美得灿若朝霞……

“老褚——”

“小辰!”

沈瑜之骑着自行车载着老三匆忙找来,看到他还算平静的脸色,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没事吧?”老三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快步到了弟弟身旁,关切道:“怎么跟蒋济安打起来了,他姆妈和他妻子都跑咱家叫骂了。”

褚辰一愣,歉然道:“抱歉,让你们受气了。”

老三无所谓地摆摆手:“那俩泼妇岂是你三嫂的对手,几句话两耳光就落荒而逃了,你三嫂直呼不过瘾,嫌咱城里人打架太斯文。”

沈瑜之在旁点头附和:“你三嫂是这个!”说着竖了竖大拇指,“女中豪杰!骂起人来不带喘的,打起人来,‘啪啪啪’耳光扇的那个响啊。”

想到蒋家婆媳从褚家逃一般跑走的狼狈样,沈瑜之止不住“哈哈……”大乐。

老三勾了勾唇,一把揽住弟弟的肩,好奇道:“因为啥啊?你跟他早先不是玩得挺好的吗。”

沈瑜之多少猜到些,怕褚辰不好回答,嬉笑道:“瞅着不顺眼了呗。”

老三见此,知趣地没再询问,“走,回家,咱哥仨喝一杯。”

到了宜兴坊过街楼前,褚辰说了句“稍等”,去公共电话间,给公寓楼下电话间的阿姨去了个电话,让她帮忙给602室传个话:晚回去会儿,不用给他留饭。

三嫂宋芸芸确实是炒得一手好菜,一鸡三吃,鸡腿剁块跟洋芋红烧、鸡胸肉煮熟后撕成条跟绿豆芽凉拌、鸡架剁剁和萝卜一起炖汤。

三人一到,饭菜就摆进了小南房。

褚辰拎来的茅台,宋芸芸不顾婆婆的黑脸,直接找出来开了一瓶,点心也拆了一包,随之将三个闺女往老三和褚辰面前一推,带上了小南房的门。

双手抱胸,立在门前,看着下班回来的老大和小五似笑非笑,就是不让进。

谢曼凝瞧着又一个乡下来的滚刀肉儿媳,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们兄弟几年不见,一块坐下吃个饭、说说话咋了,你要拦着?”

“啊,我家褚柏还有其他兄弟呀,那怎么我们结婚、我生大花、二花、三花,都只有四弟和四弟妹寄来贺礼和营养品?今个儿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也只有四弟给三个孩子见面礼?是我农村来的见识浅,还是你们褚家不懂礼数?”

老大脸一黑,转身进了亭子间。

小五挠挠头,扭头问谢曼凝:“不是说我没结婚,不用跟着随礼吗?”

宋芸芸轻笑:“那只能说,你跟我家褚柏关系不咋地,这兄弟情啊,打着折扣呢。”

谢曼凝摆摆手,示意小五回大南房,别理作精的老三媳妇。

小五看看婆媳俩,只觉晚上这顿饭吃不安生,随便找个借口便从家里出来了。

谢曼凝看看表,快到饭点了,不敢指望老三媳妇再整一桌,只得自个儿拿了老四带回来的两斤肉,端着米、白菜、萝卜,去了灶坡间。

丁珉牵着儿子,拎着从娘家打劫来的腌风干海鳗鱼和咸肉回来,见谢曼凝在切肉丝,忙将手里的东西放进自家厨柜锁上,洗洗手,接过婆婆手里的刀:“姆妈,什么时候买的肉啊,我咋不知道?”

向家好婆也在烧肉菜,闻言笑道:“肯定是你家四弟褚辰送的,我这锅里的肉也是他送的,给立春的谢礼,谢她背你家老太太去医院。谢老师啊,你家老四真是个懂礼、知恩的好孩子!”

谢曼凝一张脸只觉烧得慌,含糊地应了声,忙不迭地上楼了。

丁珉探头看了眼向家好婆锅里的大块方肉,心疼得直哆嗦:“我家爹爹当天不是谢过立春姑了吗?”

向家好婆笑笑,没搭理她。

口头上一句谢,那能叫谢?一家人不知道她和立春天天争分夺秒地做手工吗,不就想多挣三俩铜钿补贴家用,可那天将人送去医院,又守了半天,耽误了多少功夫,一家人算过没?

端着菜进屋,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闻着香味,全凑了过来。

向家好婆看着闺女笑道:“今儿这菜咱得谢谢立春,好心得好报。”

立春害羞地垂了头,小声道:“邻居之间呀,看到了,总归要帮把手额。”

“是这个道理。”向家好婆拿起筷子率先给闺女夹了块肉,“尝尝看,姆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立春看着碗里颤微微、浓油赤酱、方方正正麻将那么大一块肉,喉咙来回滚动了一下,却没舍得吃,拿筷子一夹为二,分别放进了爹爹、姆妈的碗里,“你们吃。”

两老眼眶发热,向家好婆抬手又夹了块放进她碗里,声音微哑道:“叫你吃你就吃,让什么让,这么多呢。快吃吧。”

一人一块,不多不少。

立春含着肉,久久不舍得咽下。

吃过饭,立春回屋继续糊纸盒,手碰到上衣口袋,不由停了下来,伸手将兜里的红封取出,轻轻拆开。

“姆妈——”立春惊呼。

“咋了、咋了?”一家人全担心地涌了过来。

立春将手里的红封摊开。

“这……”向家好婆一下失了音。

向家老大眨眨眼:“小姑,是褚辰给你的谢礼吗?”

立春点点头,将红封往他手里一塞,慌乱道:“他在楼上,你快上去还给他。”

向家老大看向爷奶。

老两口对视一眼,冲孙子摇摇头,“这钱是人家给你小姑的,让你小姑收着吧。”

向家老大听话地将钱重新放回立春手里,“听爷奶的,小姑你拿着花吧,明天是除夕,过年呢,给自己买身衣服。”

这么多,立春迟疑地看向姆妈,不用补贴家用吗?

向家好婆瞪她,都多大的人了,还不为自己着想点。

大嫂看懂了母女俩的眉眼,知道有婆婆在,这钱是进不了自个儿手的,立马笑道:“立春快接着吧,听你大侄子的,明天去百货商场给自己添身衣裳。”

“小姑,红纱巾好看。”小侄女拽拽她的衣袖。

大哥看着沉默的小妹:“你那双皮鞋都开胶了,再买双吧。”

“百货商场刚进的羊绒大衣,要一百五……”

向家老二这话一出,屋里瞬间一静,随之又议论开来。

邱秋怀着身孕,闻不得烟酒味,褚辰没喝酒,也禁止三哥和沈俞之抽烟,三人聊着这些年的经历。

“刚下乡那会儿,谁会想到这么早结婚呢,还娶了个乡下娘们……冬天嘛,大家都去山里打猎,我们知青也去,谁不想吃肉啊……一头野猪眼见奔到我身前了,我都吓傻了,心里拼命对自己喊‘跑啊、快跑’,娘的,身子它就动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宋芸芸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马步一扎,两臂一伸,捧住野猪的头,一使劲将它掀飞了!妈啊,那场景,终身难忘、终身难忘!”

“哈哈……所以你就以身相许,娶了嫂子?”沈俞之乐道。

“不只因为这个,你是没见她那五个哥哥,一个个长得跟熊似的,你说,她看上我了,我能跑得掉吗?”

沈俞之诧异道:“被逼的?”

“也、也不算啦……”老三白白的小脸微红,“有一次喝多了……”

褚辰看着已经听得懂话的大花、二花,轻咳了声。

老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边说边吃边喝,大花、二花、三花,你争我抢,亦吃了个肚儿圆。

褚锦生下班回来,这边酒场刚散,老三把自己喝倒了,沈俞之跟着喝高了,褚辰去大南房跟宋芸芸、谢曼凝、丁珉打了声招呼,扶着沈俞之正要下楼。

“爹爹。”褚辰带着沈俞之往旁避了避,给上楼来的褚锦生让道。

“喝酒了?”

“嗯,跟三哥十年没见,凑在一起喝了杯,聊了会儿。”

褚锦生微微点了下头:“早点回去休息。”

褚辰应了声,扶着沈俞之下了楼,将人送回家,这才出了宜兴坊,坐电车回公寓。

邱秋拥着昭昭已经睡了。

炉子上有热水,褚辰提着热水去卫生简单洗漱了下,穿着长袖睡衣进了卧室,亲亲娘俩,掀开被子轻轻上了床,刚要躺下,身下一热。

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撩起被子查看,昭昭尿床了。

邱秋也被身下的热流冲醒了。

“淘气!”褚辰捏了捏闺女的小脸,盖好被子,起身去端热水,给娘俩洗洗,换好衣服,裹上大衣,将两人抱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开始换被子、床单:“晚上吃的什么?”

“米酒汤圆。”邱秋打了个哈欠,安抚地拍了拍怀里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昭昭,“汤喝多了。”

换好被子,汤婆子重新灌入热水,搁被窝里暖暖,这才让母女俩上床继续睡,他去把被子、床单拿到卫生间洗洗,晾在炉子旁的椅子上。

翌日一早,天刚麻麻亮,昭昭醒了,看着身上的蚕丝被,蚕丝被上还盖着大衣,好奇地戳戳里侧的邱秋:“妈妈,咱们咋换被子了?”

邱秋还没睡饱,身子一翻,脸朝里,含糊道:“问你爸。”

昭昭身子一转,看向还在闭眼睡觉的爸爸,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叫道:“大懒猪,太阳晒屁股了,快醒来,回答我的问题。”

褚辰眼都没睁,抬手握住闺女的小手,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小葵花,咱再睡会儿好不好?”

“不,小葵花要晒太阳。快起来了,大懒猪。”

“大懒猪太难听了,爸爸申请换个名字。”

昭昭凝眉想了想:“大葵花?”

“尚可。”

“哈哈……尚可……大葵花,快起来了,我要上厕所。”

行吧,这觉是彻底睡不成了。

褚辰不敢耽搁,抱着人下床,立马拿起小沙发上邱秋的大衣,将人包住,快步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昭昭完全开启了话题模式,问为什么冬天这么冷?为什么这里有抽水马桶,老家没有?……为什么炉子要烧煤?

褚辰一边答,一边将她抱到煤炉子旁,指了指椅子上晾的被褥、床单,笑道:“眼熟不?”

“熟,好像昨晚睡觉盖的。爸爸你尿床了?”

“你再想想,咱们一家三口谁会尿床?”

“你!”超大声。

“小声点,机灵鬼!”褚辰点了点她的鼻尖,抱着人回卧室,给她穿衣。

父女俩穿戴洗漱好,拿着钢精锅下楼去买早餐,走前,昭昭要爸爸把客厅里的被褥收起来,还要爸爸保密,不许跟人说,她尿床了。

“行行,拉钩,爸爸保证谁也不说。”

两人走没一会儿,老太太叫了起来,采采尿床了。

邱秋还以为怎么着了,披着大衣过去查看,忍不住乐道:“哎哟,看晚上还煮不煮汤圆了,一个个的都尿床了吧。”

第35章 第 35 章 老裁缝

昭昭捧着麻球跟在爸爸身后踏进家门, 只觉天塌了,防住了爸爸的嘴,没防住妈妈, 好了,家里现在都知道她昨晚尿床了。

撇着嘴, 委屈地想哭, 好丢脸哦。

邱秋、老太太和俞佳佳想笑, 憋住了, 二姐个傻憨直接笑出了声,边笑边数落昭昭和采采:“这得幸好咱家被子多, 不然就凭你俩昨夜一泡尿, 大过年呢, 人家满屋都是食物的香气, 咱家都是你俩的尿味儿, 为啥,不敢洗被子啊,怕晚上不干,没法睡, 只得晾在炉子旁烘,那味儿,想一想是不是特好闻?”

“别说了、你别说了……”采采跳着脚去捂她妈的嘴。

昭昭直接掉起了金豆豆:“呜……我再也不吃汤圆了。”

别啊。

褚辰摆好早餐, 招呼众人吃饭,弯腰抱起闺女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看你二姑这会儿说的欢,小时候她可没少尿床。”

昭昭一愣,惊愕地张大了嘴:“真哒?”

褚辰点点头:“不光是你二姑, 爸爸妈妈小时候也尿过床。”

邱秋撇嘴:胡说,她自小有意识,一想大解、小解就哼哼,照顾她的阿奶老省事了。

“佳佳阿姨呢,”昭昭一抹脸上的泪,看着俞佳佳好奇道,“你小时候也尿床吗?”

身为美女怎么能有这种黑历史,俞佳佳看看天花板,再看看窗外,拒绝回答。

大家哄笑。

昭昭咧了咧嘴,期盼地看向老太太:“太奶奶,你尿过床吗?”

老太太刚端起来的小馄饨,它不香了。

门铃响了。

“我来、我来,”昭昭欢快地奔过去,踮脚开了门,“小卫叔叔早,你来接我爸妈去医院吗?”

小卫抱着食盒点点头,看眼屋内已经吃上的众人,笑道:“看来我来晚了。”

邱秋起身问道:“带的什么?”

“食堂郑师傅的拿手绝活,梅菜大肉包子。”小卫掀开食盒上裹着的军大衣,打开盒盖给她看。

包子刚一出锅,小卫就带过来了,盖子一打开,热气就蒸了一脸,面粉的香味混和着淡淡的肉香和梅菜独特的味道,溢了出来。

邱秋伸手拿出一个掰开,肉味、梅菜味更浓郁了,递给巴巴看来的昭昭一半,另一半送进嘴里咬了口,不由双眸一亮,赞道:“超好吃!”

小卫展眉笑道:“我就猜你们会喜欢。”

褚辰起身搬了把椅子让小卫入座,另拿个长盘,装了满满一盘包子,放在桌上,大家纷纷伸手,一个吃不完,就两人吃一个。

昭昭捧着半个包子啃得欢食,还不忘跟在小卫屁股后头问道:“小卫叔叔,你小时候尿床吗?”

小卫进屋就瞅见了,炉子旁晾着的,采采尿湿的被子,若说方才还不明白,怎么一大早烘被子,昭昭这么一问,算是直接告诉了他答案:“尿过。”

这真不是什么秘密,就问在座的各位,谁小时候没尿过床?

昭昭咧嘴一笑,心情彻底晴朗了:“原来大家小时候真的都尿过床啊!”

采采一口小馄饨一口包子,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点头附和:“偶爸爸,现在也尿床。”

“采采,”邱秋纠正道,“你爸爸那是因为受了伤,身子不受大脑控制。”

采采点点头:“偶知道,偶爸爸是打坏人受的伤。”

“对。采采真聪明!”

用过饭,褚辰擦擦手,帮邱秋穿上大衣,大步走进卧室,打开衣橱,取出他的公文包,从中抽出一个文件袋,看了看揣进怀里,公文包放回原处,提上邱秋的医药箱,快步出来,追上已经出门的邱秋和小卫。

到了医院,先去看季寒,本来按邱秋的意思,昨天施针,已帮他激发身体机能、提高了免疫力,后继只需喝够十剂“四妙勇安汤”,差不多便可出院了。

哪知会遇到患有癫痫的周惠菇母子,既然来都来了,季寒这边便再多施几次针吧,好的更快些。

针施到一半,郑平生匆匆赶来了,他昨晚值夜班,回去刚躺下,猛然想起,今儿邱秋会过来帮周惠菇母子施针,忙爬起来,百米冲刺奔到住院部,那边病房没找到人,这才又寻到这儿来。

拍拍砰砰狂跳的心脏,郑平生抹了把额上的汗,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推门走到床边,看邱秋施针。

邱秋瞅他一眼,阴阳十三针,变化多端,因人因病施针,没有一点基础,真不是那么好学的,可既然他想了解,邱秋也不吝啬就是了。

清了清嗓,邱秋边扎边讲解,这是什么穴位,其作用是解表,是清热、还是益气壮阳,这几个穴位扎下,是输注脏腑经络气血,还是沟通体表与体内脏腑的联系……

郑平生忙不迭掏出兜里随身带的笔和小本本记下。

四十分钟后,收了针,邱秋又给季寒把下脉,调整了方子里药材的用量,这才转身去了周惠菇儿子住的病房。

还没走近,便听到小儿的哭声,江睿在闹脾气,腿疼,饭菜里没肉,他想吃肉吃鸡蛋,周惠菇在哄,显然效果不大。

情绪这么激动,再加上腿疼休息不好,营养不达标,很容易诱发癫痫发作。邱秋摸了下兜,兜里有一个纸包,里面是二姐怕她坐车难受,用小块牛皮纸包的几颗梅子。

刚要掏出来,褚辰一把握住她的手:“我找护士问问,看谁有带奶糖。”

话落就见小卫递来一把奶糖,对上夫妻俩诧异的视线,小卫笑笑:“昨晚特意买的,本想今早给昭昭和采采……”哪知一进门,便瞅见了他家茶几上摆的锡果盘,里面糖果瓜子花生样样不缺,这糖便没有拿出来。

邱秋双手接过来,真诚地道了声谢。

糖揣兜里,邱秋推门走了进去,“江睿,谁是江睿?”

周惠菇刚要回答,便接到了邱秋冲她使来的一个眼色,往旁站了站,不吭声。

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家伙一愣,朝邱秋看了过来。

邱秋一双眼,特别干净,对,干净。

干净的像是澄澈的湖水,透亮透亮的,你能从她眼里瞧见自己的影儿。

江睿抿着嘴,看着她,不哭了,她眼里的自己丑死了。

“你叫江睿?”

小家伙摇摇头,“我叫大宝。”

邱秋笑笑,走近,扯过周惠菇手里的帕子,给他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干净,伸手把了下脉:“不舒服?”

江睿抽泣了下,委屈地撇撇嘴:“疼,难受。”

“小肚肚是不是特别饿?”

小家伙点点头。

邱秋把手帕放在床头柜上,接过周惠菇手里的红枣小米粥,摸了摸,还温热着。

舀起一勺,喂他。

江睿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一勺又一勺,不大会儿,一碗粥下肚。邱秋扭头问周惠菇:“光有粥,没准备馒头、小菜、包子?”

周惠菇摇了摇头:“我、我现在去买。”

邱秋没阻拦,别看孩子小,真的很能吃,再说沪上的碗也不大,一泡尿过后,肚子就扁了。

小卫昨儿打听过周惠菇的情况,猜到她手里八成没钱没票,忙追着人走了出去。

郑平生找护士询问过江睿这一天一夜的情况,回来便跟邱秋道:“小家伙不耐疼,镇痛药药效一过,便又哭又闹,他奶奶便让医生给他继续用镇痛药,现在……不能再打了。”是药都有副作用,何况是镇痛药呢,不但会让人上瘾、产生药物耐受现象、止痛效果减小,还会对肝肾功能造成一定的损伤。

邱秋略一沉吟,刷一下在小家伙面前亮出一枚银针。

江睿小脸一白,额上便有冷汗冒了出来。

邱秋手腕一翻,把针收了起来:“已测,晕针。”

郑平生抽了抽嘴角:“不止晕针,他还晕血,磕到碰到立马就晕。属于对疼痛特别敏感的一类人。”

邱秋想了想,找褚辰要了条帕子,加上自己的那块,叠放在一起,斜着折了几下,对江睿笑道:“小家伙,来,咱俩玩个游戏。”

江睿往后缩了缩,弱弱道:“你笑的好像狼外婆。”

邱秋脸僵了僵,掏出颗奶糖,剥去糖纸,塞他嘴里:“好了,狼外婆现在要吃了你,躺平吧!”

她那张脸,白嫩、好看,却故意做着凶恶的表情,反倒把江睿逗笑了。

郑平生是老医生了,哄孩子的手段可比邱秋高明多了,没一会儿就让江睿乖乖脱去衣服,蒙上双眼,在床上躺好了。

褚辰一边根据邱秋的需求,消毒、递针,一边娓娓讲起了史书上的故事。

一针又一针扎下,腿渐渐不疼了,反而热乎乎很舒服,江睿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邱秋听着小小的呼噜声,笑褚辰讲的故事太过沉闷无趣。

褚辰笑笑,没再多言。

邱秋开始跟郑平生说起了穴位。

周惠菇用小卫借的钱票,给儿子买了肉包子回来,知道人睡了,放在碗里盖好,小心地收进了床头柜里。

给母子俩施完针,邱秋指着江睿身上的几处穴位,告诉郑平生,哪是止痛,哪是让人入睡的,并留了几枚银针给他。

兜里的奶糖也给小家伙放在枕旁了。

从住院部出来,郑平生送夫妻俩到车旁,递了个信封给邱秋。

邱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钱票,十张大团结,十张军用粮票,十张布票,两张肉票,两张鱼票,两斤糖票。

“谁给的?不会是你自掏腰包吧?”

郑平生不好意识地挠挠头:“我昨天还想着给你弄点票呢,一忙忘了。这是季寒让我转交给你的。你瞅瞅,还缺啥?”

邱秋把钱抽出来递给他:“票给的不少。钱就不要了,麻烦你帮我还给他。”

郑平生手一抬,拒绝道:“别,那家伙不缺钱,你不拿,他倒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会不会太多了?”邱秋以前收礼,也只收些吃食,稍微贵一点,还要想办法还份礼回去。第一次收这么大一笔钱,咋有点不踏实呢?

“瞅你这出息样!”郑平生白了她一眼,教她:“你没入职,暂时不是医院里的医生,像季寒这种情况,收多少都不为过。当然,入职后,可不敢这样啦,那是丁点都不许收,被人举报了,影响前程。”

“哦。”

坐上车,邱秋才反应过来:“他那话说的,好似过几天我就入职他们医院了?”

褚辰笑着揉揉她的头:“我们邱秋太优秀了!”这样的人才,谁见了不想笼络去。

车子出了医院,褚辰让小卫送他们去邮局。

“要寄东西吗?”邱秋四下看了看,也没瞅见他带了什么要寄。

褚辰伸手从大衣里取出文件袋递给她:“寄给柱子,让他帮忙转交一下。”

邱秋好奇地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内容,翻看了几张,惊诧道:“你什么时候找人搜罗的?”

里面有蒋济安岳父违法犯纪的铁证,有蒋济安利用文化局科长的身份,哄骗三位文艺爱好者跟他保持暧昧关系,并让一个小姑娘怀孕流产的证据。

“去年叶叔和董婶去贵阳市接尔岚,我不是陪着去了吗,送走他们一家三口,我便想着去看看蒋济安,我和他、还有俞之,自小一起长大,即是同学又是好友,我既然去了市里,过门而不入,有点说不过去,便提了点心去文化局找他,没想到……会在一家招待所门前看到他、跟一位女同志拉拉扯扯。”

“其实,”褚辰伤感道,“从我们送尔岚去市精神病医院,他避而不见,我就知道他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纯粹的、同样报有一腔热血下乡的蒋济安了。是人都会变,我不也改变了不少吗,我抱着理解的心理,去见他……”然而,终是失望了。

“翌日到家,我就让柱子去市里住了一个月,帮我收罗了这些。”

怪不得,去年快过年时,柱子从外面回来,给她和昭昭带了几盒市里才有的点心。

“让柱子转交,不会有问题吗?”她怕蒋济安日后要报复,会报复到柱子头上。

褚辰笑着再次揉了把妻子的头,“蒋济安岳父当年写大字报,举报他老师一家私藏古籍,搞得老爷子家破人亡。老爷子撑着一口气得以平反回城,这笔帐也该清算了。”

懂了,借刀嘛。

小卫在前面默默听着,到了邮局,褚辰扶着邱秋下车,让他回去,明日再来接邱秋,不用带早点了,天天吃,不是事。

“褚同志,”小卫终是没忍住,叫住褚辰问道,“这材料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首长,反而……”要绕这么一大圈。

“小卫,”褚辰看着他,正色道,“你要记住,军是军,政是政,不管什么时候,能不越权,就尽量不要越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褚辰查过蒋济安岳父的老底,这家伙早年参加革/命,虽因伤退伍,凭一支笔进了市文化局,但人家在部队里的关系网可没有断了联系。

其中一位,还是西南军区的上将,且蒋济安的岳父为其挡过枪。

电话打到磷矿厂,柱子刚随王晨海出车回来,接到电话,兴奋道:“褚辰,邱秋和昭昭在你身边吗,快让她俩接电话。”

褚辰看看邱秋,笑道:“等下,先说正事。”

“你说。”

“我给你寄份文件,你收到后,当晚帮我送至凤明路57号。”

当晚……这是让他伪装后,偷偷将东西送过去啊。柱子摸着下巴想道,看来得先去凤明路摸一下57号的底:“行。还有其他事吗?”

褚辰没回答,只是把电话递给邱秋,自己往旁让了让。

“柱子,今儿就是除夕了,还在上班吗?”

“嘿嘿,邱秋,师傅让我去他家过年。”

“挺好的,去你师傅家记得拎四样点心,提一刀肉。”

“好。”柱子开心道,“邱秋,我这次跟师傅出车去云南,捎带了些当地的菌子、腊肉、火腿,我等今儿给你和昭昭寄去。”

“成,”邱秋笑道,“回头让昭昭给你打电话拜年。”

又闲聊了两句,邱秋便挂了电话。

既然要寄东西,邱秋就想添点沪市特产。

两人去了旁边的百货商场,羊绒衫,邱秋给柱子买了件,皮鞋也帮他挑了双。

顺便也给王晨海家寄了包酒心巧克力,几样点心。

褚辰给昭昭和采采挑了几包小炮,买了五斤粉条、半斤花生糖。

老太太祖籍宁波,褚辰又买了些宁波特产,咸海蟹、风干海鳗和腌咸肉。

寄完东西,两人坐电车回家。

刚一迈出六楼的电梯,便听到了从602室传来的欢声笑语。

老三带着宋芸芸和大花、二花、三花过来看望老太太,几个孩子在客厅里绕着大人、桌椅,你跑我追,挑衅声、尖叫声、欢呼声,大的能掀翻天。

褚辰扶着邱秋进门,昭昭看到妈妈,带头冲了过来,边跑还边朝后叫道:“来啊,抓我呀……哈哈……抓不到……”

褚辰忙将邱秋护在身后,放下东西,弯腰抱住扑来的闺女。小家伙脸颊飞红,双眼晶亮,一头的热汗,显然玩得很开心。

“好了,别闹了,给你们买了糖果。”褚辰一手抱起昭昭,一手扶住扑来的大花,指挥道,“来,一个个都排好队,分糖吃。”

一听有糖吃,大花、二花、三花立马乖乖排队站好。

采采一看,忙奔过来,站在了三花身后。

昭昭挣扎着下来,往采采身旁一站。

采采忙将她往后推推:“排队。”

“咱俩同岁,要站一排。”

采采看看前面三个,默认了昭昭的理论。

邱秋看得可乐,亲自抓了花生糖,挨个儿给她们分,另取了五张五毛的,挨个儿塞给五人。

几人拿了糖和钱,一哄而散,各自朝自家妈跑了过去。

“妈妈,”昭昭凑到邱秋身旁,扯开口袋给她看:“三伯母给我的见面礼,你看。”

邱秋低头一扫,是张五块的纸钞:“这么多!”

“嗯呐,”昭昭仰着小脸,悄悄耳语道:“采采是张一块的。”

邱秋亲亲闺女的小脸,解释道,“可能是爸爸给你堂姐的比较多,三伯母还给你的也就多了。”

昭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钱递给邱秋:“妈妈帮我收起来。”

“好。”邱秋收了钱,牵着昭昭的手朝沙发上的几人走去。

宋芸芸率先站了起来,爽朗笑道:“邱秋快过来坐,从老家来时,我还说,要跟你们打个电话,看要不要一起回来过年。你三哥说,这事得看缘份,早几年吧,他休探亲假,明明一早就跟老四约好了日子。结果,仅有的两次探亲假,不是老四临时有事改了日期,就是我们这儿出了变故。这次倒好,谁也没打招呼,却是凑在了一起。”

“三嫂,”邱秋对这位宋芸芸可不陌生,两家逢年过节,都会互寄东西,是褚辰兄弟姐妹中唯一互有来往的兄弟,“坐,今儿别走了,大家一起过年。”

宋芸芸看向老三。

老三哪有不应的,奶奶这儿多好,房屋宽敞,食物丰盛,最主要的气氛好啊,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哪像姆妈那边,个个拉着脸,回来一趟不欢迎就算了,还整得跟欠了他们似的。

一确定下来,宋芸芸棉袄一脱,袖子一撸,去厨房忙活开了。

“碰碰……”肉馅剁起来,面和上。

褚辰、二姐洗洗手,把宋芸芸调好的馅、和好的面端出来,一个擀皮,一个包饺子。

宋芸芸则继续在厨房忙活,择、洗、切、剁,先把菜备好,只待中午吃了饺子,大展伸手,好好给大家做顿年夜饭。

邱秋看看屋内,不见俞佳佳,一问才知道,吃完早饭就出门了,说是去看望她父亲的一位老朋友,下午回来。

俞佳佳要见的这位世叔姓冯,是位老裁缝。

解放前是“绿屋夫人时装沙龙”的技师,解放后,“绿屋”没有了,冯师傅被安排在南京路上一家颇有名气的服装店站柜台,下班后,偶尔偷偷会接一两件私活。

俞佳佳过来,一是想找他寻三块好布料,给老太太、邱秋和二姐做套春装,二是想问一下有关爸爸早年的事。当年爸爸安排她下乡,十分匆忙,什么也没跟她说。

冯师傅见到俞佳佳,眼眶瞬间红了,“佳佳……活勒海、活勒海就好。”

显然俞佳佳爸妈的事,他已知晓。

俞佳佳勉强笑了下:“冯叔,冒昧前来,打扰了。”

“侬这小囡,讲额啥个闲话啦。等下,我跟经理请个假,咱们回家,回家让侬婶子做侬最爱吃的葡萄鱼、红烧肉、八宝饭。”

“不用,我请您,好久没吃西餐了,旁边那家法式西餐馆的焗蛤蜊味道不错,咱爷俩去尝尝?”

“可以。”冯师傅说罢,转身去找经理请假。

第36章 第 36 章 过年

冯师傅一身裁剪合体、挺括的藏蓝色的确凉中山装, 皮鞋锃亮地随俞佳佳踏入南京路一家法式西餐馆,服务员的目光扫过他腕上的英纳格手表,都带了几分敬意。

伸手引路, 递菜单,轻声细语, 礼貌周到。

两人点了菜, 冯师傅问俞佳佳什么时候回的城?住哪?工作有着落了吗?

俞佳佳一一答, 几日前回来的, 住在茂名路公寓朋友家,工作暂无眉目。末了说明来意, 想给朋友和她家人寻三块好布料, 请冯叔代为制作三套女式春装。

冯师傅凝眉想了回:“侬讲的茂名路公寓褚家, 可是老先生早先在央行做事体, 老太太是位翻译?”

俞佳佳点头:“冯叔认得?”

“老主顾啦。高考恢复前, 他家老太太还寻我定做了一大一小两件背心裙,用的是大红色羊毛料。老太太是大户人家出身,讲究得勿得了。介个样子好吧,过两天, 我拎几盒点心,带几块好料子,到老太太屋里去拜个年, 重新量一量尺寸,让伊拉挑一挑布料,选一下款式。”

“谢谢冯叔,劳侬费心了。”

“侬跟我客气啥,当年要勿是侬爸爸帮我讲好话,我一介乡下来的小赤佬, 哪能进得去‘绿屋夫人时装沙龙’当伙计,学得一门好手艺。”

“至于侬爸爸……”冯师傅沉吟道,“能不能平反,得看一个人。”

“谁?”

“康长胜。他早先是侬爸爸纱厂里的工人,也是工人运动的领袖。当年工人大罢工,侬爸爸之所以要阻止,是因为他跟国外签了合同,合同写有交货日期,逾期是要赔铜钿的。”

“结果呢,也没阻止成功,工人像潮水一样呼啦啦全跑脱了,侬爸爸呒没办法,只好亲自去搬货、装货,累得差点没吐血。后来还是有人去通知了康长胜,他跟侬爸爸一道做事许多年,晓得侬爸爸的为人,也晓得这批货要是没在规定的期限内交货,工厂离破产也勿远了。工厂么了,几千号工人到啥地方去寻事体做?又哪能养家糊口呢?这桩事体,他想得清楚,所以罢工第三天,他就带了一帮工人回来嘞。”

“这之后,他便当上了工会主席,离开侬爸爸的纱厂,步步高升。等到 1966 年,运动来了,有人要弄他,这桩事体便被重新翻了出来,侬爸爸受此牵连,可不就跟着倒了大霉。”

“现在就看康长胜能不能平反了,只要他能够平反,侬爸爸的事那就不叫事。”

“他现在人在哪?”俞佳佳急道。

“大概在农场伐,我也勿大清爽,反正还呒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