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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顾长渊被众人合力小心翼……

顾长渊被众人合力小心翼翼地抬进医馆。屋内火烛被尽数点起, 将不大的屋子照的恍如白昼,暖黄的光将他苍白的脸映得愈发透明。闻渊看着他的伤势,难得地没了平日惯常的调笑打趣, 脸色黑得像锅底。

另一边,陆棠利落地服侍黄阿婆脱下湿衣,打来热水, 仔细地给她擦了身子洗净头发, 换上干净衣裳,又升起碳炉, 给她温着手脚。黄阿婆神智尚不清明,一会儿哭, 一会儿笑,嘴里反复念着女儿的名字, 她便一遍遍应着,轻轻拍着她微颤的肩背,直到老人渐渐安静下来,昏昏沉沉睡去, 才终于有空从来帮忙的婶子断断续续的话里听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顾家那边有闻渊、沈昭,还有秦戈照应,按理说是用不上她的。但黄小花不知怎的, 心里一直浮浮沉沉, 定不下来, 指尖也跟着发着凉,眼前反复的浮现出那只瘦削、苍白的手, 随着众人的脚步一晃一晃样子。她正踟蹰地时候,沈昭来敲了她家的门,温和却郑重地请她过去看看。

黄小花看阿婆睡得安稳, 嘱托方婶子替她看着,才披了件干衣裳,轻手轻脚地,往隔壁去了。

她踏进医馆时,人群已经散去了,屋内弥漫着浓烈的药香,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人胸口发闷。她的目光在屋内扫过,最终定格在那张床榻之上。

顾长渊斜倚在叠起的被褥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着,唇角残留着尚未拭净的血渍,眉宇间浮着一抹青灰。他的右腿被竹板固定着,一圈圈缠着绷带,纱布边缘浸出点点暗红。衣襟半敞,肋下同样裹着厚厚的纱布。

闻渊坐在床边,见她来了,低声交代:“外伤已经处理过了,眼下最棘手的是肺部挫伤——肋骨断得太深,伤到了肺府。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伤处,虽然暂时止住了血……但以他的底子,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不好说。”他顿了顿,嗓音暗哑低沉,“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了。”

黄小花听得心中一紧。掌心忽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低头看过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刻出几道清晰的红痕。

“小花姐,” 沈昭站在门边,语气里带上了少见的恳求, “我知道这事不该你担着……只是先生一直挂念你,就算我求你,今晚能不能……陪着他。”

她沉默了半晌,终究答应了下来,沈昭躬身作揖,轻声道谢。随后,与闻渊一道退了出去,屋门被轻轻掩上,隔绝了外间的风雨。

屋里很静,只余顾长渊浅淡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偶尔夹杂着几下急喘。

黄小花缓步走近床前,低头看着这个一头撞进她生活里的病秧子,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明明前不久他还和她在院子里拌嘴,说起机关术时两只漂亮的眼里闪着光,如今却只剩下这副遍体鳞伤的躯壳,气息奄奄的靠在榻上,不省人事了。

她心口一阵发紧,却说不出自己到底是疼惜、不安,还是烦躁,胸口仿佛堵着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夜色沉沉,烛火摇曳,跳跃的光影映在他瘦削的面容上,给那一贯清冷的眉眼添上几分柔和与脆弱。

黄小花怔怔地站了半晌,才缓缓在床边坐下,视线落在他那双放在身侧的手上,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终于遵从了脑海里反复盘旋的想法,伸出手,覆了上去。

屋内很暖,他这样的伤势没办法盖被子,身上的衣服也敞着,为了避免他着凉,秦戈他们在近处生了火盆,暖意蒸得她一阵阵的出汗,顾长渊的手却仍旧冷得像冰,激的心头泛起一阵酸意。黄小花低头看着掌中那双手,右手僵硬蜷曲,瘦骨嶙峋,平日好看修长的左手手心也不知为何布满了细细密密地擦痕。

他这样肯定很难受吧,她鬼使神差地捧起他的右手,轻轻揉捏起来,一点一点地,指节、虎口,腕骨,直到它恢复成温暖柔软的样子才肯罢休,然后慢慢将它收拢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十指交扣,温度被一点点传递过去。

顾长渊呼吸艰难,必须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以尽可能的减轻心肺的负担。可即便如此,每一口气仍牵动伤处,带出丝丝血沫,若不及时清理,随时可能引发窒息。

这注定是个无法合眼的夜晚。

长夜漫漫,黄小花守在床边,目光就着昏黄不定的烛光落在眼前人敞开的衣襟下。他衣服下的躯干并不像她想象中的单薄,精细,孱弱。反而骨架舒展,肩背分明,皮肤虽白皙细腻却也散落着许多细碎斑驳的伤痕——浅的已然褪色,深的则凹陷成纹,有的横亘于肩胛,有的蜿蜒至腰侧,交错密布,像是笔墨,记录着一段她并不知晓的过往。

他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些骇人的伤,又是在怎样的境况下留下的?黄小花突然发现他们相处的时日不短了,自己对他的了解却依旧少的可怜。

时间悄然流逝,她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一下一下的数着他的呼吸,随时帮他清理新溢出来的血沫子,等着夜晚一点点的过去。

等到天快破晓的时候,榻上的人忽然轻轻动了一下,身子从叠起的被褥上缓缓往下滑。黄小花一惊,连忙俯身,轻巧地避开他胸腹与右腿的伤处,小心扶他重新靠正。

就在她要起身的时候,顾长渊忽然皱紧了眉,喉间溢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语。黄小花动作一滞,屏息侧耳细听,才分辨出他在昏迷中反复呢喃着:“……陆棠……”

她愣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陆棠……” 他又唤了一声,比方才更清晰,声音低哑却带着几近哀求的执拗,像是在梦魇里挣扎,又像是在拼尽力气挽留什么重要的人。

远山寺庙的晨钟悠悠响起,声音一圈圈漫过静谧的村子落入这间屋子里,在这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亮而绵长。

伴着晨光,黄小花忽然看到顾长渊颈间垂着一枚平安符。它已经极其陈旧了,布面被岁月磨得发旧,边角翻卷着,只能依稀辨出原本细密绣就的符文。可即便如此,它依旧被人珍而重之地戴在身上,紧贴着心口,像是什么不可割舍的信物。

她愣了一瞬,指尖轻轻抚上褶皱的布面,心头莫名浮起一丝奇异的悸动。

不等她细想,顾长渊又低低唤了一声:“……陆棠……”

晨钟再次响起,如雷贯耳,猛地劈入她脑海深处——陆棠?

黄小花只觉得心脏像是突然被什么拧住,剧烈地抽痛了一下。四周的一切倏然远去,唯有那一声声钟声与呢喃,在她的耳畔交替回荡,撞得她头皮发紧。

她死死盯着那枚平安符,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护身符,弥留之际的顾长渊,耳边回响的“陆棠”,长夜无眠的疲惫以及远山传来的阵阵钟鸣……

她的脑海深处,忽然浮起一个陌生的画面——她看见自己虔诚地跪在佛前,双手合十,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闭着眼,虔诚祈愿:“愿他平安。”

“陆棠……” 又一声呼唤穿越时间而来。

这一次,记忆的闸门终于被彻底撞开——

她听见刀剑交错的铿锵,听见战马的嘶鸣与嘹亮的军号,看见自己一身戎装立于风雪之中,看见自己翻身跃上城头,在漫天烽火之中,手执长刀,浴血奋战,所向披靡。

而那些战火纷飞的画面之外,有一个清瘦而坚韧的身影始终静静地立在远处,目光沉静,专注的看着她,轻声唤她的名字——“陆棠。”

那一声,深深地烙在她心底。

黄小花——不,陆棠,整个人像是被人从水底猛地拽了上来,胸口剧烈起伏,耳边尽是自己轰鸣的心跳声。

她……是陆棠。她是黄小花,她也是陆棠。

遗失的岁月被一一拼凑回去。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她也终于明白,这个昏迷不醒的人,为何会在生死的边缘,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榻上的人脸上苍白如纸,胸膛间微弱的起伏几不可察,手脚因失血过多而失了温度。他比之前瘦太多了,原本就清瘦的身形,如今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颤颤巍巍的靠在榻上,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的纸壳。

他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陆棠看着他,心里翻涌着数不清的情绪,恐惧、懊悔、怒意,还有深深的、几乎让她无法承受的痛楚……她又急又恼,恨不得此刻就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狠狠质问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守着他,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去额角沁出的冷汗,一遍又一遍俯下身去,细细听着他那浅淡得几近断续的呼吸,确认那微弱的呼吸还在,心跳还在,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渊微微睁开了眼。

他终于醒了。

陆棠猛地坐直,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攥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她屏住呼吸,望进那双眼睛,看着他模糊的视线缓缓聚焦,眉心微蹙,眼神从空茫一点点恢复清明,心里升腾起一丝狂喜。

可顾长渊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下一瞬,那抹刚刚浮起的神采便倏然暗下,他缓缓合上眼,再次沉沉昏睡过去了。

第72章 顾长渊的意识终于缓缓归……

顾长渊的意识终于缓缓归位的时候, 眼前尽是模糊的晃动的光影。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湿意,窗外隐约传来零星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 可他听不真切,也无力去辨别。

他太疼了,胸口像是被烈马碾过, 断裂的肋骨随着每一次呼吸隐隐作痛, 肩背僵硬如铁,右腿更仿佛是被火生生炙着, 传来连绵不绝的灼人的痛感。

他熬过熟悉的眩晕勉力睁眼,视线逐渐聚焦, 却在床边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陆棠。

眼前人疲惫地伏在榻边,头微微低着, 掌心牵着他的右手,眉眼安静得几乎有些陌生。

是梦吗?

顾长渊努力地去感知她那只手掌的温度,右手却依旧一片麻木,没什么知觉。

嘴里满是铁锈味。他想说话, 可喉头一动,肺腑便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尖锐的痛楚让他只能发出破碎低哑的一声喘息。

陆棠被那道呼吸惊醒了, 立即起身查看, 察觉他有话要说, 便俯身下去,细细分辨着。

“秦……秦戈呢……” 他咬字艰难, 声音低哑破碎,带着涩意,艰难地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来。

陆棠深吸了口气, 压下眼底的酸涩,挑眉看他:“怎么,你不想见我吗?”

顾长渊的呼吸一滞,眼睫轻颤,指尖微微收紧。几乎下意识地想用被子把自己狼狈的模样遮掩起来,可只轻轻一动,剧烈的疼痛便席卷全身,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整个人止不住地颤了一下。

“别动。” 陆棠眼疾手快,按住他肩头,掌心的温度从松散的衣襟间毫无征兆地落在他赤裸的皮肤上。

顾长渊的动作僵住了,他抬眼望向她,眼神里混杂着太多情绪——惊愕、迷茫,还有一丝不安与惶然。

她看懂了,目光微微一沉,语气确是前所未有的柔软:“顾长渊,是我。”

她望进他的眼里,又轻声加了一句:“我是陆棠。”

短短四个字,轰然落在他的心上。顾长渊的呼吸顷刻间乱了节奏。他张了张嘴,像是想确认什么,可话还未出口,喉间便骤然一甜,一口血猛地呛了上来。

“顾长渊!” 陆棠脸色陡变,猛地扑过去扶住他。沈昭和秦戈听见动静,也立刻冲了进来,屋内顿时乱成一团。

顾长渊却什么都听不见了。疼痛几乎将他整个人碾碎了,意识在崩塌的边缘剧烈震颤,他只勉力伸出左手死死攥住陆棠扶着他的那只手,几乎要将她的掌心揉进骨血里。

他在一片混乱中紧紧的盯着她,唇角颤着,眼尾泛红,什么都说不出口,眼泪却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他找了她整整一年,日日夜夜,风霜雨雪,提心吊胆,九死一生。

而此刻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

他终于……要等到了她了吗?

顾长渊再度转醒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嗤笑声。

“啧,你总算舍得醒了。” 闻渊的声音懒散又刻薄,话尾带着草药的清苦味道,缓步走近,“顾长渊,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要是活腻了,就别老来麻烦我。”

顾长渊没心思搭理他,目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缓慢游移。天光透过窗棂斜洒而入,光影浮动,一室静谧,这里只有闻渊一人。他垂下眼睫,喉间的腥甜未褪,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落的,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

“……又装聋?” 闻渊见他迟迟不答,皱了皱眉,嫌弃地啧了一声, “行啊你,浑身摔得像散了架似的,咳血咳得恨不得把肺一起呕出来,老子费了半天劲才把你从阎王殿里拽回来……结果呢?你昏了一天一夜,醒来也不问自己活不活得下去,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做给谁看?”

顾长渊仍旧没有动,薄唇抿着,眼底沉得像一汪死水。

闻渊叹了口气,低低骂了一句,终究还是侧身坐下,伸手去搭他的脉。

顾长渊却趁着这个当口忽地攥住了他,嗓音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字句断断续续:“……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