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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归迟 作风不作雨 16494 字 4天前

“之前你没那么爱我,跟着我一块儿多委屈,我这人命贱的很,死了就死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也爱我,哪怕在阴曹地府里,咱俩也能成人人羡慕的好伴侣。”

她的鼻子忽然有些酸,睁开眼问他,“这一路都是为我来的,为了我的心愿。下回你说个想去的地方吧,无论哪儿我都陪你去。”

“真的么?”赵野问。

“真的。”

“等阿和大一点,咱们再回趟虢县吧。我那时候以为咱们一个半月能回头,所以把喜服落下了,我想取回来。”男人说话怪有情义的。

章絮刚想说他没出息,准备开口又忍回去,“说个你自己就能去的地方。”

“没有。”他毫不犹豫,“我比别人少了二十多年的家,往后都得补回来。”

第176章 骆驼人生如一逆旅

养那几头骆驼可花了梁彦好不少钱,因为从武威开始,路上要历经的荒漠会越来越多,等过

了嘉峪关快到酒泉时,就会途径这条路上他们所要经历的最大的沙漠。

马儿离不开水,在荒漠里养马太奢侈,他们只能把原先从洛阳骑来的几匹好马都暂时寄存在武威,全员改乘骆驼出行。

骆驼有骆驼的好,例如,它们能在上路前往肚子里存两百升的河水,往驼峰里加几百斤的油脂。一口气喂饱了,一路上都不用再给它找东西吃。

章絮喜欢骆驼,觉得它们做事慢吞吞的,很可爱。阿和也喜欢,她一看见骆驼就会笑。她一笑,队伍里的人便都笑了。

商队的那些人已经出发有五日,赵野亲自在城门外看的,一行十一人,一个不差,都往张掖的方向去。他们是骑马的,和来时一样,把从金城带出来的货物分成了十余份绑在马背上,还多了四匹空马,用作路上的替换。

若是没遇到什么麻烦,他们估摸着,这两日商队都该到张掖了,后面没可能再遇上。

于是他们不再等了,第八日骑着五头骆驼继续上路。

换成骆驼,马车便不能要了,梁彦好说了个价,把在洛阳花重金打造的车驾便宜卖了,换了两张钱庄的钱票,再用这些钱给大家置办了一身挡风遮雨的行头。

女人们是一袭长长的披风,能把人从头到尾裹上,只露出两只眼。男人们是两块结实的硬布和一顶能把头发都压结实的毡帽,他们在前面开路,吃的风沙最多。孩子们都被人用两根布条拴在腰上,只要不掉下来,坐后面的驼峰安全稳当。

酒兴言也当了回孩子。他背靠着赵野,拿了个酒葫芦坐在骆驼背上看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武威,享受着人生最后的时光,“……终于不折腾我这个老的了。”

章絮身上的披风是容吉挑的,容吉能认得出哪些料子好。它们将章絮的头面乃至半个身子全都裹起来,又暖和又紧实,好叫她产后虚弱的身子能闻风而行。

她们结伴而行,容吉抓着挂在骆驼嘴上的绳索跟着前面的小梁,章絮抱着阿和坐在两座驼峰之间,仰望着辽阔的天地。

浩瀚偌大的俗世间,只装下了这么一队人。

领队的赵野头一回在众人面前背上了弓箭,小梁带着几人的行囊紧随其后,然后是被大家护在最中间的女人们,最后是压着队伍的关逸。

每头骆驼之间都用绳索连接起来,形成一条长串。它们的脖子上还挂着大大的铃铛,每往前多走一步,铃铛就要发出清脆的声响,“当啷——当啷——”

凌冽的风沙吹得路边零星成群的赖草时不时就要顺着风向往一侧倾倒,偶然有细小的穗状花从它们的枝杆上剥脱,随着风往更远的地方飞去。

天地万物,只剩苍茫。

那个残损的小村子就是这么一点点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

先是一头跑了很远才彻底死去的牛。它的牛角有半截都扎进泥土里,肚子早被外面的狼、狗啃干净了,干枯地躺在路边。

然后是女人们穿在身上的衣片,里衣,认出来的赵野和梁彦好都变了神色。这不是会被人随手丢在路边的东西,有些讲究些的女人家,穿旧的会直接烧干净。而这残损不全的,很难让人往好地方想。

再后来,被砍断了头首分离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各种物件的碎片。就像是有什么狂人,拿着巨大的铁棒来,把这片地全都砸了一遍那样,令人匪夷所思。

女人们倒吸凉气,男人们面色沉重。

直到酒兴言喊停了队伍,与众人说,“找块干净的布把口鼻捂住,当心染上瘟疫。”

直到他们继续往前,在斗争曾经发生过的村中央看到了熟悉的人的灰青色的脸,“那是……队三,队六……队九。”

直到容吉从混乱的场景中找到一星半点颇为眼熟的痕迹,羌人特质的长弓护手,“羌人干的,没猜错的话,他们屠戮了整个村子。”

——

羌人和匈奴人都会屠村,这是他们的习惯,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们的威猛。

他们刚看到这些场景,还来不及有更多的反应,男人会愤怒,女人会难过,孩子当下就开始哇哇大哭。这是本能的。然后就是一股浓重的绝望翻涌上来,一点点占据那颗自私自利的心。

他们得停下来……空气中腐烂的臭味都在告诉他们,他们得停下来。

这里离武威不远,只一日半的路程,按理来说,有一人活着,往回跑,去与武威城主通风报信,都不能落得个悄无声息被灭村的下场。

赵野完全想不通,他是第一个从骆驼上跳下来查看情况的,他记得商队里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平日里打不过自己也就算了,怎么关键时候连羌人也打不过。

羌人善游猎,耐力高,身手敏捷,糙汉虽没有正面与之交锋,但听以前的兄弟说过,羌人没匈奴人壮实,个头要矮一些,体格要瘦弱一些,不算在劲敌之列。而此处只有队三队六队九的尸首,商队的另外几人呢?特别是对弟兄疼爱有加的领队,那个他无比讨厌的羊秦,皆无踪迹。

不能视而不见,赵野闻着空气中传来的愈发腥臭的气味,毫不犹豫做下了决定,“关逸你带着女人孩子往前再走走吧,我留下来查看情况。”

“不。”梁彦好第二个下了马,直接拒绝了赵野的请求,“这么多人,你怎么忙得过来。”

而后接二连三的,大家都落了地,前后对视几眼,生发出同样的念头:“等把他们收拾了再上路吧。”

把该埋的埋了,把该找的找回来。

——

赵野最擅长辨认野兽的足迹,那些在村中乱跑的马匹便是最先被辨认出来的。他一个人,半跪趴在地上,伸出手指丈量每个蹄印的深浅。这样干涸的土地,没水,硬,要十分的重量才能压下一分的深度。但就算这样,男人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能用的信息。

“他们往西北去了,来了最少十七匹马,人数兴许在二十人之上,每匹负重最少二百三十斤……不对,商队的人如果与他们交战,那应该也有十几匹马,他们的马去哪里了?”赵野皱着眉若有所思,“他们的马难不成在还没进村的时候就被抢了?”

他连忙抬头,与不远处给尸首撒石灰粉的酒兴言说,“酒大夫,他们死了有几日?”

“两日不到,正是我们出发那日的头夜做下的。”

“两日?商队分明早我们五六日出发,为何还在此地逗留?”

没人能给他答案,能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又一阵裹挟着风沙的冷风。

章絮是从关系曾经还算亲近的队三开始的。队三,她有印象,之前总与羊秦一个帐子,该是他的好兄弟。可队三已死去多时,是失血过多。他的右臂被人砍了下来,连带着那柄拿在手上的长剑,一并掉落在旁边的地上。

砍断他手臂的那把刀格外锋利,在他的胳膊上先削了一寸的长度,而后切进了骨头里,再往下一转,这条胳膊就给人折了下来。

若是当即将伤口包扎起来,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但他没这么做,队三往后推了几步,弯腰从自己的那只断手手心里取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长剑,再次冲进人堆里,与他们厮杀起来。不知过去多久,也许只是几次眨眼的功夫,就被对方的弓箭手当箭穿心,没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没了性命。

她这回都没想起来哭,好像心不会跳跃了似的,抬头只问酒兴言要不要将人的胳膊缝回来。

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整个村子上下近百口人,哪里收拾得过来。

“缝不好的,伤口边缘得切整齐才能接。不然你今日缝上,明日就掉了,烂皮烂肉挂不住线……”老者说到一半,看见她眼里的无助,想想又改了口,“你对齐后把手肘直接缝在他身上,会坏得慢些。”

第177章 分兵兵分几路,各自为营

梁彦好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可是个男人,他要在小孩、女人面前当顶梁柱。但他没办法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这里太惨了。所以他像个孩子,慌乱不安地到处走动,紧紧拉着容吉的手才能勉强停下。

容吉就算曾经见过死人,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她的脸色也白了,白得吓人,与他手牵着手。

两个人在村子里来回走,试图找寻还活着的人。几乎没有,路上见过面的,都是被劈成两半的,死透了。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路边死的大都是男人,女人没几个。也许被他们带走了,这年头女人是稀缺货,能生崽的,就有利用

价值。

突然有声音从封上盖儿的地窖里冒出来,喊他们,像鬼一样,有气无力的,“……有人么,我们在这里!”

这声音给梁彦好吓一跳,他忙往边上大跳了一步,要躲远点,哪知道正好踩中了边上地上一个人的手,打滑,狠狠摔了个底朝天,与那死人躺在一块儿。吓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妈呀——容吉,呜呜救我。”

容吉比他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别说能拉住他了,站不稳不说,还被他往地上一带,要跟着一块摔。

是跟在后面来找他们的关逸伸手托住了她才终于结束了这里的慌乱,“你俩别瞎跑……当心染上疫病,这里太脏了。”

随处可见的老鼠,是这里唯一会动的生物。不等关逸走近,他们就从这具尸体身上爬到另一具身上,完全不怕他,大张旗鼓地享受着露天的美食。

“还有人活着?”关逸耳朵尖,一眼看到被尸体压住地窖入口的那扇歪斜的木门,便松了手,赶紧走过去把尸体搬开,好让里面的孩子出来。

地窖里有几个孩子,趁乱给父母藏起来的,黑黢黢的双眼,投向他的视线里含杂几分希望与恐惧。此刻见到人高马大的关逸,他们根本不敢出来,惊叫地到处蹿,更有甚者,学那老鼠,弓着身子往地窖里堆好的薯堆里钻。

一时间场面乱得没眼看。

剑客暂且合上了地窖的门,把背上的剑往下摁了摁,藏好,再回首与女人招手,“容吉,你过来给他们说。”

她摇头,不肯凑近,解释道,“我身上这衣裳是羌人的,还是让彦好去吧。”

梁彦好是个又胆小又胆大的,他眯着眼睛钻进洞里,又眯着眼睛领着那群孩子出来,冒了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跟这些小孩儿说什么,他被吓得有些懵了,出来后就一直在拍掉落到衣服上的灰。

小孩儿们也不知道跟他们说什么,缩着肩膀面面相觑,只一个胆子大的同他们告状,“几日前来了一群商队的哥哥,说要在咱们村里暂住一段时日,等把遗失的货物找回来再上路,哪知道他们把那群羌人引来了……哇……”听取哭声一片。

屠村是事实,可无凭无据就怪罪那群路过的商队队员,也属实有些过分。梁彦好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追问,“他们都去哪里了你知道么?”

小孩儿懂什么,也说不清楚,断断续续、零零落落,“他们跟着羌人一块儿走了,走的时候还把姐姐、妈妈、姨娘一并带走。后来来了好多匹马,搬了好多趟,村子里都搬空了。”

——

埋人是个体力活,从早挖到晚也挖不完,尸体太多了。他们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雄黄、硫磺熏蒸道路,然后命小梁一个人回趟武威再叫些帮手来,把碎尸掩埋。

“为什么是我?”他不明白赵野的安排,“容吉……关逸……”他看了一圈,发现只有自己最适合干这件事情,又拒绝道,“你这是让我当逃兵。万一他们还发现有什么东西没拿,又回来一趟呢?这么多老人孩子。”

“那就更应该叫你去了。”赵野推他上骆驼背,催促道,“你一不会武,二又有任务在身,不能平白死了。”

“我想帮你们!”梁彦好再三恳求,“我不是一无是处的,就算曾经是,现在也不是了。我有力气,我……”

章絮往前走了一步,与他说,“官府的人你最懂,我们没个分寸的,说了不一定能得到重视。彦好,我们是信任你才让你回去通风报信。”

“……”梁彦好暂且相信,憋着一口气回头看了眼他们,自责道,“早知道就不这么早换骆驼了。”而后拉着骆驼背上的落绳用力往上攀,坐着骆驼往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剩下的人,剩下的人肯定要想办法保护起来。

赵野看了眼娘子,与她说,“来不及了,我们得赶紧出发去找商队的人。得给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

男人边说边往四周看去,光秃秃、空旷的平原上,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那个地窖……”他想起孩子们藏身的地方。

老酒果断驳回,“没烧硫磺之前还能藏人,烧过就不行了,这烟人也不能多吸,而这烟沉,会往底下落,估计这会儿全沉洞里去了,咱们躲进去,要毒死人。办法我和丫头来想,你们先去,看看那边能帮上什么忙。”

老者拍了拍赵野的背,担任起领头人的职责。

“……好。”赵野还想说什么,没说,转头看了眼娘子和阿和,叮嘱道,“你们要喝水的时候,就往北再走个二里地,那里是上游,水没被污染。剩下的,等我们回来了再说。”说完,便领着关逸和容吉往羌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

原本一队的人被分散,偌大的平原上难免显得空旷,章絮抱着女儿,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般慌乱,心跳止不住。

很显眼,他们很显眼,四周都是静止不动的,只有这么几个活人,他们连呼吸都表现得生动。

什么都不用做,他们只需要安静地活着,活下去。

“你们知道羌人有什么特征么?”章絮强冷静下来,自动成为这个弱小群体的副领队,“我不知道他们都长什么样子。”

女人长相温柔,孩子们更容易信服,于是凑过来七嘴八舌地与她说:

“他们脸上会画那种红红的图案,有些是一横,有些是两竖。”

“他们穿的衣服是无袖的,整个臂膀都在外面……脚步很轻,你不知道他们走到哪里了。”

“他们的头发会绑成一缕一缕的小辫子,全都扎在脑后。”

“还有还有,他们手上拿着的刀是弯刀,像一轮月亮。”

章絮试图通过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拼凑出羌人的形象,以备不时之需。

“好,我们得分工行动,三个孩子跟我,三个孩子跟这位爷爷。跟我的那队最好知道上游的水源在哪里,能拿得起水桶,我们趁早多备些水。跟爷爷走的去找还能居住的较为安全的屋子。”

“好。”梁遂梁从也在孩子之列,哥哥跟着章絮,弟弟跟着酒兴言。

实际上,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几头骆驼都留下来了,它们是第一个会叫他们暴露的东西。

章絮把一个又一个孩子送到骆驼背上,又把后面骆驼的咬绳绑在前一头的腹绳上,一头拉着一头,在太阳逐渐偏斜的午后往北边的上游走去。

取了水,骆驼就留在水边,连带着他们的行囊,不重要的,浅浅地挖了个土坑埋了藏起来。也不能说不重要,小梁要带去西域的东西都在里面,章絮怕自己拿不住,干脆一块儿都埋了。

等她们拎着干净的活水走回村子里时,天已经黑了。她不敢点火,赵野说的,人少的时候还要生火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这里这么多死尸,夜里也许有动物回来,腐臭味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你们跟紧我,别掉队。”女人想走快点,快点回到聚集地,可手里的重物让她举步维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远处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也许是左边的那几棵树之间,也许是右边的山坡上的草丛里。她不敢看,只能让孩子们紧紧靠着自己,深呼吸,无视藏匿在黑暗的威胁。

第178章 烈火她放了一把火,烧红了半片天

章絮又匆匆赶了几步。脚步凌乱,步子大了,水桶边缘会撞到胫骨,步子小了,两条腿跟在原地打转似的,把自己缠住了。

可这一刻,无论怎么走,她都无法否认自己的弱小。

她走得没它们快。不知道它们跑了多远到这里来。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全齐了。方才听到风中隐匿着的头狼的嘶鸣时,还以为自己是想到夫君,产生了幻觉。可这会儿听见越来越多的喘息

声。她被狼咬过,这声音不可能忘得了。

它们一匹接着一匹跟在她的脚后面,要随她回村。

她一个人是不怕的,可身边这么多孩子。

“小遂,能帮我一个忙么?”她紧张地声音都在颤抖,“你把他们先带回去。”

“那你呢?”梁遂也是敏感的,他方才回头看了一眼后,便紧紧地攥住了女人的衣角,不敢松手。

“你要一个人留下来么?”哥哥咽了口口水,再低头看了眼她拿在双手的水桶。这已经很重了,她偶尔还会帮他们拎,不知道得花多久才能把这些活水搬完。

“赵叔叔给我留了很厉害的东西,能自保。”她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了,“有野狼来了,我们得保护村子里的叔叔伯伯们安心睡下去。”

别人不一定能懂,梁遂肯定知道她的意思。他的母亲就是这群人安葬的,他亲眼见的,他们选了块极好的坟地。

“妹妹也跟你一块儿么?我可以把她背回去。”梁遂弯了弯腰,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示意章絮可以把章和托付给他。

“没事的,我能保护好阿和。”她低头从腰间挂着的小牛皮包里翻出赵野留给她的虎尿,给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倒了些,确保孩子们不会被狼群叼去,“这个你拿着,回去了给大家身上都滴上一些。然后再和酒爷爷说,让他在村子周围生火。”

要生火,越大越好,最好能红半片天。

章絮想起那时在荒岭时,赵野也点过这么一把火,把外面的人引来了,她要效法。

情况紧急,女人已经顾不上他们会暴露的事情了,这么多人,她一定要保证大家的尸体都能完好无损地下葬。

“那你要早点回来,晚上我给妹妹讲故事。”梁遂不怎么与她单独相处,但他清楚阿爹阿娘一定希望她能平安地活下来。

“好,去吧。”章絮推了推他的背,又转回头拍了拍其他两个孩子的,“回去吧。”

“好。”三个小家伙扭头,一前一后往村里跑去,没走错的话,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回到村里。

等他们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时,章絮才能安然地回头,与即将冲上来的危险勇敢对抗。

此时冷风萧瑟,原本植被稀少的地方天气凉得就快,她抬水,又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吹,更冷。

章絮从包里取出一只火折子,吹亮,举到身前看,看不清,她的眼睛还是不能在昏黑的环境中看见太远的地方,于是往边上走了两步,点燃了一方的枯草。

又拎着水,后退几步,点燃下一处的枯草。

等这样燃着了长越百尺的道路,那群虎视眈眈的狼群才终于暴露在她的眼前。比上回更多了,足足有三十七匹。她吞咽了口水,温柔地抬手摸了摸阿和的脑袋,想今日或许二人要葬身在狼口之下。

死,真的是成长了,章絮竟然不觉得死亡有多恐怖了,人好像活着就是为了死去。这么死,不算白活。

她从腰间摸出那把匕首,横着举到身前,冷眼相看。不看别的,只盯着冲在最前的头狼。

杀了头狼才有活命的机会。

“唔——”那嘶鸣就如同军队里的号角,又低沉又尖锐,能划破长空。

头狼见周身只有她一人,便大胆跟了上来。还算讲道义,只有它一匹狼独身上前,其他的都留在原地。

女人抓着匕首,在空中用力地虚挥了两下,活络活络僵硬地手臂,要这么笨拙地应敌,还想起他们平素练剑时也许会喊出口的助威。这会儿顾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的了,想起什么抓什么,记忆中赵野的吼叫,关逸的大喝,容吉的“纳命来”,统统往头狼的脸上砸去。

头狼被她唬住了,一双深邃洁净的双眼盯着她不肯挪动,见她迟迟不许自己靠近,便从嘴里吐出一直含在嘴里的镯子,丢在地上。

她的鸡血镯。章絮一下子愣住,她不是给赵野了么,怎么在这家伙嘴里。

难不成……

女人握住刀柄的姿态一僵,担心得掉下泪来。难不成它们已经先遇上赵野他们了么?有打过么?谁赢谁输?夫君总不能专门舍下这只镯子……

正是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头狼干脆趴跪在她身前,耳尖下垂,低鸣,要认她为主。这一转变来得太快,措手不及,章絮根本看不明白。于是那头狼翻了个身,躺在她身前,要最柔软的腹部朝上,以示臣服。

女人是人,怎么懂它们的语言。

最后是章和在她怀里低低地叫,不再是之前与众人打闹时脱口而出的犬吠,而是真正的狼嘶,与对方一呼一应。

她愣住了,松开匕首,从怀中摸出阿和的脸,见她冲自己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误解了什么,于是蹲下身子与那头狼一块儿伏到地上。

头狼张了张嘴,有些幽怨地望着她,最后缓步上前,伸出舌头舔了舔章絮的下巴。

【女人,这下你该懂了吧。】

“是他叫你们来的?”章絮如获新生,“他把镯子给你,让你来找我的么?”她边说边爬回去捡那只镯子。

【没错】

头狼闻了闻那只镯子上的气味,又凑近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与她紧贴在一块儿。

“吓死我了。”章絮惊魂未定,得到答案也还是止不住地掉眼泪,“我还以为你们把他吃了……呜呜……”

女人喘着粗气,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等背上的汗完全干了,等眼泪干了,等村头的火焰真正被点燃的那一刻,等她看到了满目的红,才打定主意起身往回走。

她没想过这么老实地请它们当护卫。

或者说,她并没有觉得有他们在,危机就解除了。它们可是狼,能震慑头狼的男人不在,它们能听自己多久?

动物的本能是不受任何事物控制的,它们饿了就会吃,累了就要睡,也许现在离得远了还能维持君子协定,可等走到跟前,看见满目的死尸,就未必能继续保持冷静了。

要防。

要有它们最怕的火,越来越多的火,沿着每一条道路,将整个村子包围起来,要足够大的火,又烈又高,要它们站在火圈外不能跨越进去。

打定主意,她就这么——面对头狼不解和质疑乃至愤怒的嘶吼——也把这火升起来了。

无边死寂的黑暗,随风摇曳的烈火,将生命撕开裂口。

火圈外面是狼群一声接着一声的吼叫,火圈里面,酒兴言带着几个孩子在村长家暂时歇下。她把阿和交给老酒,拾了一床寝被来,躺在村子唯一的入口前,与天地同眠。

要进村,先从她的身上踏过去。

第179章 潜伏潜伏到羌人族群附近,准备报仇……

周遭都是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坚持不了多久,如果没人添柴的话,到后半夜就要烧尽。

她才坐到地上吃了几口馕饼缓解下头晕之症,就又得从地上爬起来去搬柴火。如此忙到深夜,忙到狼群们也扛不住,纷纷在原地趴下,歇息。一匹挨着一匹。

后面都是头狼的幼崽,正如她的身后都是她的孩子们一样,两个阵营的领头坐镇在最前方,与对方相持。

馕饼没什么味道,就是一些米面的香气,很淡,不是急行,章絮基本上不吃这东西,奶水味道会变淡,要阿和吃不饱。可眼下没得吃,只能吃这些。

不光她没吃,头狼从聚集地赶来,也有大半日没进食。所以哪怕是这么无味的馕饼,它也望得津津有味,舌头掉出来,垂在两颗又长又尖的獠牙之间。

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深呼吸,有成串的口水从它的嘴角掉落。

【女人,我饿了】

章絮是这样猜的,总不能再猜错了。不知道想起什么,赵野也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暖和起来,低头把咬不动的饼缘给它丢去,“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碎块一滚落到地上,头狼就伸长了脖子往那儿去,又嗅又舔,最后忍不下去了,吃进嘴里。

但饼缘真的很硬,买来还是软乎的,放久了就发硬。原本得泡着热乎乎的油茶一块儿吃,软了再吃。这会儿没这个条件。女人咬了没多久就腮帮子疼,只好跟着它一块儿喘气。

她是累的,它是饿的。

“你都不渴么?”见它像狗一样乖,又憋不住与它说起话来,“你要喝水就带它们往北边去。”章絮好像已经习惯听话的那一方听不懂人话了,拿了只小碗给它倒水,又指指牛皮袋子,指指上游。

头狼三两下就把饼缘吃干净了,这点不过开胃小菜,或者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它饿了,想吃肉,吞咽结束又睁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她,身形是往村子那边靠的。

“不许。”她佯装严肃,掏出匕首用刃身拍了拍它的脑袋,要它往后退,“不许进,听见没。”

头狼哀怨地叫了两声,不满地看着她,在原地打转,转了两圈。见她还是

不肯,只好趴下来,把头扭开,气得不往她这边看。

一人一狼如此僵持着,静待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刻。

有什么东西忽然打破了宁静。

章絮困得双眼快要闭上,缩成一团准备打个盹,突然听见从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回头去看,看见小臂大的老鼠正往这边跑过来——全村四周只有这处没有灼人的焰火——它的嘴上还叼着残损的两根手指。

她惊叫一声,一时间慌了神。头狼见状,果断出击,从她的身上飞跃而过,四**替,径直往那老鼠逃窜的地方奔去。

这一幕发生在瞬息之间。女人还没找到它们的踪迹,就听见“吱吱——”几声惨叫,那只肥硕的老鼠被头狼随便咬了几下,咬死了,而后叼在嘴里,走回来丢到她手边,给她看。

两根手指就在老鼠的嘴里,可她怕老鼠根本不敢靠近,只好用匕首拨弄拨弄,令断指掉出。

“……我……我不吃这个。”女人找了块小布条,把断指收起来,而后慷慨地与它说,“你想吃你就吃吧。”

头狼见她不分食,还算满意,把已经残破的老鼠再次吃进嘴里。随便嚼了嚼,咬碎它的头骨,再三两下咽下肚。

一只老鼠,不够吃的,它还是半饱,且只有它一匹成年狼半饱。

章絮却从中得了启发,激动道,“村子里还有很多的老鼠,你们可以都抓来吃。”

叽叽喳喳的,头狼看她手舞足蹈解释半天,又是学人又是学老鼠的,又是拿匕首威胁又是丢掉与它拥抱的,有些莫名其妙,最后无奈地叫了两声,在她脸上舔了舔,以示忠诚。

【好了,知道了,只吃老鼠不吃人】

不知道它怎么听懂的,好像这世上的生灵只是语言不通而已。头狼趁着月色,鼠辈都从洞里出来觅食,唤醒族群聚集起来捕捉今日的晚餐。

她裹着宽大的披风,跟在它们的身后追,就像放狼人那般,看着它们在村落的各个角落里翻出成群结队的老鼠。一口咬死,一巴掌摁住,成群结队的围困住这些趁虚而入的觅食者。

这么捕食了大半夜,狼群才在头狼的带领下四下逃开,退回火色的包围圈外,静候下一批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可章絮不再有力气往前追了,这一夜又冷又饿又怕又紧张,半夜见了冷风就开始发热,头昏脑涨,身子沉得像石头。

不消多时,腿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

赵野三个没选择骑骆驼,还是一样的原因,动静太大,就是一路奔着去的,沿着马匹的足迹,还有它们的排泄物,以最快的速度往羌人聚居地赶去。

近了,越来越近,赵野看到地上出现了越来越多七零八碎的马蹄印。它们不再沿着道路分布,而是杂乱无章的,更像是羌人在聚集地附近的空地上练马留下的,这说明目标近在咫尺。

糙汉给剑客比了个手势,要他们慢下来,寻找可以隐蔽的树木或石堆。

他们走了一天一夜才赶路至此,从无停歇。赵野抬头望了望月色,觉得那天空还不够深沉,得夜半时分才能继续靠近他们,否则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睡会儿吧,咱们轮流眯半个时辰。”三个人在一个小山坡后面歇下,补水吃食。

男人们完全不挑嘴,多硬的馕饼都能啃得下去,哪怕饼缘锋利得能喇嗓子。女人们一般都不爱吃,章絮就特别不喜欢,每次吃的时候,就把饼缘撕下来给赵野。

容吉从前是不爱吃的,她从小只吃刚做好的热饼子,后来跟着商队往返洛阳,给什么吃什么,就吃习惯了。哈哈,故事开头说的只吃肉奶,是与小梁斗气才故意说的,气不过他狗眼看人低,要他掏钱买肉奶那种奇贵无比的食物。

眼下那家伙不在,当然能吃。她伸手往布包里捡了块,再往嘴里倒口水,慢慢嚼,多嚼一会儿,总能吃明白的。

“……我记得你不吃这个?”关逸把她的喜好记得一清二楚,刚想问她要不要去给她抓野兔或者飞鸟来……

女人勾起嘴唇,偷笑道,“那是骗他的,我才不挑嘴。”

剑客不懂女人,不懂她为什么要说谎,只呆呆地哦了一声,默默记下来。

这是容吉第一次跟着他们出来,心里还挺激动的,偷偷在心里腹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悄声问,“我们是不是要杀人?替那些村民报仇。”

容吉还没杀过人,但她不怕杀人,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心里还要发热。

“当然。”男人们异口同声。

都到了边关地区,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就是你砍我一刀,我还你一刀的事情。官府有官府的打法,要下战帖,要约上碰头的时辰,普通百姓可不需要,偷袭就偷袭了,他们杀光了村里的壮丁,那赵野也可以把羌人的壮丁都杀了。

这条边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是拿人命去堆也丝毫不过分。

“你们杀过多少人?”容吉问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神采奕奕,好像自己加入了一个很厉害的小队。

赵野啃一口饼子,低下头说了实话,“至少千人,全是你们匈奴的……你的父兄上过战场么?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他们是被人暗杀的,我的前夫,要是真死在战场上,我还不会这么伤心。我会为他们感到骄傲的。”容吉从没把他们看成自己的敌人,“你呢?”

“比他少得多,就几百人……不过大多是和我一样的人,剑客、杀手,当然有时候也会杀点不该死的……我这手脏得很。”关逸若有所思,“杀人不是好事。”

赵野闻言,也附和,“他说的对,无论杀什么人,都不是好事。”

“我也不是好杀人……”容吉拿出关逸特意给她准备的剑,在月光下拔出来仔细检查,继续道,“我只须杀一人。如果今夜可以斩下一颗脑袋,我离目标就更近一步了。”她完全不想杀人之后的事情,只仔细地看着她的配剑,兴奋地笑。

赵野难得见到对杀人感兴趣的人,大方道,“那咱们的第一箭给你射,射中什么都算你的。”

容吉刚想答应,却见关逸侧着头冷哼了一下,对着糙汉不满道,“你是不是闲的,没事答应这个做什么……”

“都说了杀人不是好事。”

第180章 射手赵野在明,他们在暗

三个人的动静随着渐起的风声慢慢落下去,到最后一口馕饼吃完时,便彻底没了话。

容吉先睡,她挪动身子往剑客边上凑了凑,指了指他的肩膀,问能不能靠着睡。关逸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红了脸,没说话,把头瞥到了另一边。这时候不该想乱七八糟的事,至少他是这样想的。

赵野则一个人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拿光滑的砂石来打磨箭杆,这样可以减少箭矢与空气摩擦的阻力,从而降低箭头破空发出的锐鸣声。

“……怎么什么都会。”有些尴尬的关逸转回来看他,突然说,“把箭尾的羽毛换了效果更好,风声还是不够大。”

“要活命,不磨这个,一被敌人发现就得死。”他用气声,“别说箭尾了,要是有材料,箭头也得换了,但是情况紧急,眼下能做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多两分胜算。”

剑客点头,“你确定就是这帮人?等会儿咱们怎么行动。”

“错不了,味道留下来了,羊秦他们的马。”赵野觉得有点好笑,那时候为了留心对方是否在娘子身边徘徊而特意记住的气味,居然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了,“也不用全杀,与咱们对抗的杀了就行,不杀弱者和受降者,咱们军队里的规矩,你呢?”

“我们的规矩是不留活口。”关逸苦笑,确实觉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了,“听你的吧,毕竟在边关。”

“好,不杀女人、老人和孩子。”他把原则又说了一遍。

也不知他

们到底睡没睡,容吉被叫醒的时候看见月亮往西边落了一半,挂树梢上,丑时到了。她睡的时间远超过半个时辰,刚开始做梦呢,这会儿完全醒不过来,迷迷糊糊的,头晕,睁不开眼。

赵野看着她的睡颜,笑,想她心真大,这么紧要关头还能睡得这么香,又说心大好,心大的杀人不眨眼。关逸没附和,也没拍她,径直将她背了起来,跟在糙汉的身后往那小村庄走去。

之所以在这里也把羌人聚集的地方称作小村落,那是因为自百年前开始,羌人的领地就一直往凉州的方向侵蚀。离边境远一些的,是汉羌交融地带,两边人都有,而离边境近的,基本上都是羌人把汉人从他们的地盘上赶走或杀了,再把屋子、财产据为己有。

这些本就是汉人的领土,汉人的住所,汉人的财产,连样貌外观都没有大的改变,称作小村落,合情合理。

“……他们已经入侵到这里了么?”关逸实在震惊,他记得他在朝堂之上看过的舆图,从武威往西北,得有七八百里才能到边境地区。可眼下再看,这个距离居然缩短到只剩下两百里。

两百里,若是能形成有规模的队伍,它能像一柄锋利的宝剑,直直地插入河西地区的中腹,要把河西这道狭长的弯折拦腰斩断。

“不确定,但比我上一回从这里经过时要靠近许多。”赵野的话语里听不出太明显的情绪,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们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走进这个村子的,藏在靠得最近的屋子后。

关逸放下背上已经苏醒的容吉,率先翻上了屋顶,趴在屋檐上俯瞰整个村子的样貌。这是个不大的村落,只几十户,村口有一大片空地都被拿来改作马圈,有尚未熟睡的马匹发出哼哼的喷气声。

能干他们这行的,耳力目力惊人,很快剑客就从微弱的风声中找到不寻常的踪迹。

【左边第二间听到人声,说的汉话,你们过去看看。】

当初设计的手势语言还能派上用场,赵野站在屋檐下看明白后,吹了一声哨,转头领着容吉往左边去。

左边第二间从外观上看,没什么不同,只是没有生活气,外观过于寡淡了。赵野想,这里也许是所空屋,本无人居住。

即是空屋,空屋门口却睡了人。那个羌人抱着一柄细长的长枪,坐在屋前酣睡,而他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谩骂声,“这狗娘养的,居然睡着了,不听老子骂……操,有本事弄死我啊。”

这声音熟悉了,是他们分别不久的领队。

“怎么这么没素质。”听见人还活着,赵野心里总算轻松点,“这话你可别跟着学,糙得很。”

容吉点头,躲在他身后张起了弓。弓弦才被他上过油,张弓时没发出一丁点丝弦被绷紧的弦声,视线顺着指向前方的左手直直往坐在门口地上打盹的羌人去。

想要不出声,就得一击毙命,对准心脏是最好的选择。

女人没有犹豫,弓一满便果断松开右手将箭矢射出去。箭矢飞得快,仅一次眨眼的功夫就穿透了那人的身体,最后用力地扎在他背后的门板上,发出“当”的一声响。

“……什么动静,你们听到没?”屋里面传来与方才不同的回答声。

他们没有立刻靠过去。夜里起风了,箭杆在飞行的时候有了偏差,往看守人的肩胛射去。那人中箭后醒了,嘴里叨叨着他们听不懂的言语,与里面的人吵起来了,或许,同时左右看着,想要找到他们。

赵野求稳,赶忙把容吉的脑袋一压,压到地上,埋着头与她说,“你眼睛太亮了,与他对视会暴露位置。等会儿有人往这边来的时候你就趴着,这里隐蔽,他们不一定能发现你,等没人了再抬头。别的不用做,帮我守着便好,我一个人过去。”

她伏在地上,屏气凝神,点了点头。

赵野松开她,往上一跳便翻身上了屋顶,这是他们的长项,能做出极其变态的姿势,使自己悄无声息地靠近对方。

只听一声哨响,她微微抬头,糙汉便站在那名羌人的身侧了,用短匕首割断了他的脖颈,喷了一地的血。

哨音是给关逸听的,让他差不多过来支援。赵野领队有个习惯,他可以一个人上去拼,但后面最少得有两个给他望风的,一个在明,是关逸,一个在暗,是容吉。

事不宜迟,赵野一从死人身上摸到钥匙就给他们开门。门一开便听得他们的骂声,“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净会那烂屁。眼的手段……”

“省点骂人的力气吧,当心等会儿没力气跑了。”他被啐了几口痰,怪恶心的,若不是熟人,这会儿该发脾气。

“怎么是你?”领队看见来人,愣住了,他还以为进来找麻烦的是那说不出几句人话的羌人,哪知道是赵野,“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外面看守的人呢?”

“死了。”言简意赅。赵野抬头环顾一圈,算了算人头数,还少了俩,又问,“羊秦和十一去哪儿了?”

“他们不和我们一块儿,货物被劫,报官去了。”领队也不是傻子,与他的恩怨在外敌面前不算什么。

“他们回去了?”赵野眉头一皱,“那家伙认路么就往回跑,来的路上我都没看见他。”

“他们不往回,往前走,前头有驿站,驿站里有驻守的。”领队这话说得实在轻松,好像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以赵野对他的理解,屠村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能骂上个三天三夜不休。

“……你不知道村子被屠了?”赵野握紧了匕首给他们割绳索,话语凝重,“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屠村?”领队闻言也是一愣,仰头看他,以为他在说胡话,“你说什么屁话呢,村子里的人不是好好的么?队三他们还在那里。我们四日前就过来了,这帮狗娘养的净耍阴招。”

赵野顿了下,抬头看了看屋里豪不知情的这几人,语重心长地与他们说,“村子被他们屠了,队三、队六、队九也跟着一块儿死了。我们看马的足迹过来的,要给他们报仇。”

“你……你说什么……”领队坐在地上,傻了眼,完全听不懂他的话,想问,又不敢问,最后大喘了几口气,绝望地开口,“你到底是什么活阎王?一碰到你就要死人。”

赵野扯着嘴唇,无奈地笑了声,但情况紧急实在没功夫安慰这几个人,解了绳索后,问,“村子里还有些女人被抓来了,我们要去救,帮忙就听安排,不帮忙就闭上嘴,走。”

“当然不走,我们的货物还有马都被他们抢了,得拿回来。”领地活动了动手腕,跟在他身后。

“行,既然听我的,那就一句话:‘老人、女人、孩子不杀’,其他的,都别放过。”赵野扔下这话,转身往外面走,他听见关逸的哨声了,外面有情况,“别问那么多,回去你只会后悔自己今夜杀少了。”

赵野重新走到半掩的门前,透过木板的缝儿朝外看。突然听到几声狗叫,领着羌人往这边来了。不知道他们怎么发现的,自己过来的动静已经压到了最低,难不成是被狗闻到了血腥味?

再定睛看,外面已经聚集了两三个人,拿着刀,交头接耳地往这边来。

羌人尤善骑射,明面几人拿着刀,那只能说明搭箭弯弓的都在后头,他这会儿一推门就会被对方射死。男人在心里盘算能抓住的机会后,果断改了哨令。

“吁——”一声响亮的长哨划破天际,原本黑漆漆的村子瞬间亮起了诸多火光,更多人醒了。关逸听见信号,像只蝙蝠,从梁上翻了下去,帮赵野去找藏匿在暗处的射手。

说起射手,容吉的位置是这一片地界里最好的,前头正有个拐角可以躲避,背后也没有能生火的地方暴露影子,根本不会被发现。

羌人当中也有一名射手也看中了这个位置,同伙伴说了两句后就背着箭筒就

往这边走来,还有两步到她跟前。

容吉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呼吸,脑袋完全埋下去。

脚步声到她的头顶便戛然而止。也许是这里的位置实在太安全了,不会有人来,他觉得距离越远越射不准,在扭头看了看四周的位置后,就停下了,停在她面前半丈远的地方,蹲下,侧身躲避,留心观察,仔细搭弓。

屋门正有条缝,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但他不需要看清楚,只张开弓往那处瞄准,静待猎物出洞。

忽然,前头的吹了一声竹叶音,要他帮忙开路。于是她眼前的羌人射手松手放了今夜的第一支箭。

那箭矢飞出的力量、速度都比她的有力太多,杀鸡儆猴,直接射穿了门板,稳稳地钉在离赵野不过半寸的地方。

太准了,若是不赶快破局,他们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