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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早上还吃了他煮的面

饭后,叶秋声背着秦渭吃了药。

吃过药之后,人会有些糊里糊涂的,脑子也迟缓得像是台生了锈的机器,不过那样会让叶秋声觉得很轻松,什么都不用去想,也没法想了。他现在的工作没有太多需要他聪明起来的时刻,什么事情不用做太好,也没有做得多烂的余地,混混日子罢了,这样正好。

秦渭站在门口等叶秋声穿上鞋,拿上钥匙,关好门,然后两个人一起去公司。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明明他们都起得挺早,早上也没做什么,只是一起随便吃了顿饭,时间却过得飞快。

叶秋声平时从来没觉得上班路上的时间紧张,也不担心自己会迟到错过打卡的时间,导致自己被扣全勤,结果今天,竟是一晃就要上班迟到了。

现在正是早高峰的时间。

“要来不及了,我们去坐地铁吧,不会堵车。”叶秋声叫住打算去开车的秦渭。

虽然早高峰的地铁很挤,但至少不会让人迟到,时间是准的,开车就不一定了,真倒霉,一整个上午都要在马路上的车子里度过了。

秦渭没有异议。

不过真到了地铁上,苦恼的就是叶秋声了。

人是真的多,满满一车都是人。

叶秋声往常都会避开这个时间,他很久没在人这么密集的空间待过,心里知道大家都是陌生人,没有人会在意他一个同样赶着去上班的打工人,却怎么也没法缓解那种被周围的人窥探、讨论,甚至嘲笑的念头。

「“啊?他真的喜欢男的啊?”

“我早看出来了,怪不得平时总跟男生动手动脚的,不会是在揩油吧?”

“哎,你说,他之前体育课还给你买水了,之前不觉得,现在想想,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别说了,真恶心。”

“诶,你们看,是他……”

“快走快走!”」

叶秋声背靠着车门,手在身后捏着,低下头,努力呼吸,并告诉自己,没有人在看他,他很安静,也不惹眼,一点都不引人注意。

周围的环境暗了暗。

叶秋声抬起头,发现秦渭挡在身前,将他笼罩在身前一小片空间里,隔绝了周围其他存在。叶秋声看不见其他的人了,只能看见眼前的秦渭,意识到这一点,逐渐放松下来。

“领带,歪了。”他喃喃着说。

地铁启动时的摇晃让他脑袋又开始晕乎乎的了。

叶秋声抬起手帮秦渭调整了下,放下时手指经过秦渭的衣摆,指尖流连着,没舍得离开,悄然捏住。

秦渭盯着他看了两秒,确认他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看起来脑子完全是空的。

他对着自己衣角上缀着的手指出了神。

是因为习惯这样对人撒娇吗?

之前这样眷恋又小心地牵过谁呢?

是因为对方不允许他牵手,所以才只敢这么小心翼翼地捏着对方的衣角吗?

到站时,秦渭走在前面,从人流中劈开一条路,衣角拽动了手指,叶秋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拽了秦渭一路,赶忙慌张松手,悄悄打量秦渭的脸色。

看起来有点难看,眼睛里有红血丝,目测是没休息好造成的,但没有骂他。

所以应该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吧?

叶秋声松了口气。

没发现就好。

一同到了公司,从电梯出来,由于他们两个的工位天南海北,在公司门口就要分道扬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前台那里站下。

秦渭在看叶秋声翘起的发尾,想着要是浅浅的暖棕色大概会更可爱活泼些,“有空……有事情可以给我发消息。”

叶秋声缓缓点了下头。

“你家的灯,我晚点去帮你修一下。”

叶秋声:“不用麻烦,换个灯泡就好了,我自己可以的。”

秦渭皱皱眉,不太赞同的样子,他觉得叶秋声肯定就那么算了,他根本一点都不肯好好对自己。

刘姐拿着文件走过来,看了眼这俩人:“你俩在这难舍难分的是要干嘛,演鹊桥相会呢?别偷懒,赶紧的,干活去!”

秦渭正要解释他们没有故意偷懒,旁边的人先一脸惊慌地高声道:“谁?谁难舍难分了,刘姐你怎么污蔑人,我哪有舍不得跟秦渭分开,我正要去工作你就来了,我、我现在就走了!”

随后八百米冲刺逃命离开。

刘姐:“……?”

怎么回事,今早这是抽什么风?

从来没见小叶这么大声说过话,吃炸药了?

转头看秦渭,秦渭收回追随着的视线,并认真帮叶秋声解释清楚:“他不是舍不得跟我分开,他只是在想办法拒绝我去他家帮他修灯。”

刘姐仔细想了想,眉头一皱。

啊?

什么?什么跟什么?他们在说什么?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刘姐拍了拍脑袋,算了,不管了。

“秦渭,你看看这个客户,他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提出说要跟我们公司合作,不过对方指定说要你来接待,你们之前认识吗?”

秦渭的目光停在客户的照片上,脸色微变。

“认识。”

……

回到工位的叶秋声收到了一条消息。

「孟老师:小叶啊,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空?」

「孟老师:近期有个出国访问的会议,我这边缺个随行的翻译和能写发言稿的助手,你要是手头工作不忙,可以来我这边。」

是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的教授孟建生。

叶秋声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最后还是发过去一句:「谢谢老师,不过我最近手里工作太多了,就不跟您去了。」

想说帮忙联系下师哥师姐,但他之前污名缠身,谁沾边谁落不着好,于是很久没跟师哥师姐他们联系,如今也不好再去打扰,万一再因此产生误会,平白给人增添一份尴尬和麻烦,最后只能讪讪补上一句干巴巴的「抱歉」。

回完消息,觉得自己拂了教授的好意,叶秋声灰心丧气地垂着脑袋。

等他治好病,到时再亲自登门道歉,表示感谢吧。

他会好的。

颓丧了一会,又重新振作起来。

叶秋声脑海里浮现出秦渭的身影,想起今早自己过分的举动,他严肃地坐直,在手机备忘录上打下几行字:

「1.不准一直跟秦渭说话;

2.不准主动触碰他;

3.要保守好秘密;

4.不要被秦渭讨厌」

记下来,还不保险,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担心自己会忘记,叶秋声把这个页面保存到了手机锁屏上,这样就能随时看见。

做完这一切,叶秋声觉得很满意,感觉自己又向美好生活迈进了一步。

……

一晚过去,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对秦渭来说,那个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有点空的小房子,早晨金灿灿的阳光,还有睁开眼时惊鸿一瞥的蜜色眼睛,都像是一场久远的梦一样。

一晚过去,翻脸不认人。

早上还吃了他煮的面。

秦渭面无表情看着再次恢复成对他退避三尺态度的某人,心底涌动着烦躁的情绪。

话么,不肯跟他说;

路么,是要绕着走的。

幸好最近遇到了难缠的客户,分散了他一部分精力,不然秦渭恐怕要按捺不住,直接将这人捆了按那好好审问一下,他究竟是哪里又不对了,才让他这么对他。

专心投入到工作里,提高公司效益,带全公司一起飞。公司起飞,员工工资也能涨一涨。

秦渭拿下一单生意,就给全公司的人发一次红包。

叶秋声看着自己的余额,心里暗自算了算秦渭一个月发红包,请客花出去的钱,心里泛起了嘀咕。

“就算赚得多,也不能这么花啊……”他不要过日子了么?

仔细想想,叶秋声发现他光看见秦渭在工作,却不见他休息,放假从来都是主动加班,好像都没怎么见他用赚到的钱给自己买些什么。

别人这么拼死拼活的工作,多是因为有家有妻儿,要还房贷车贷之类的,不想委屈了家人,要让家人过好日子,可秦渭……他连过年都不回家,听说有个弟弟在国外,不过好像已经可以赚钱养活自己了,不需要他操心。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么拼做什么?而且……而且也不攒钱,这么下去不是要全都花光了吗?那要是病了怎么办?等……将来谈了恋爱,结婚的时候又怎么办?他这样,会娶不到老婆的吧?还是不打算结婚了,一个人过一辈子?毕竟现在单身主义的人也很多……

叶秋声苦苦思索,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苛待自己。

想说,想问,点开手机看两眼,立马忍住了。

……

七月,雨季。

上午还晴空万里,转眼就阴云密布,狂风乱作,俨然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手机即时推送了新闻。

「热带气旋尤娜在太平洋中部生成,并稳步壮大,且持续向我国东南沿海方向移动,预计将在一周后登陆,未来一周东南沿海地区将面临持续暴雨天气,请做好……」

“哗啦!”

接待室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响动引得全公司的人都向那个方向看去。

这么个潮湿阴暗的天气,本就容易引人烦躁,近来工作不少,人人都在心情烦闷地忙碌着手头的工作,公司里没什么人说话,就显得接待室里的声音格外刺耳。

“那个周少又来了?”

“这都多长时间了,说真的,他不会是跟秦渭有仇吧,这么折腾人?”

李子轩抱着文件匆匆从接待室里出来,把手头的文件往边上一放,就马不停蹄的去倒茶。

叶秋声望着那边,隐约瞥见接待室里,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静静矗立着。

周成昀又来了。

周成昀身份不一般,不是一般的富二代,不知道怎么跑到他们这小庙里来,明眼人都知道,他家那公司根本不可能选他们合作。

可他们也不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人家好言好语拿着合同单子来,摆出诚心诚意要谈合作的架势,没有个合适的理由拒绝,那就是得罪人。

问题是他们根本得罪不起周成昀。主要是得罪不起他爹。

李子轩也顾不上自己是市场策划的,他们家文秘一小姑娘都被吓哭了,干脆把人拉出来,自己兼职了端茶送水的活,着急忙慌重新泡了茶水,打算端到里面去,一转头,看见叶秋声在旁边,吓了一大跳,“叶、叶哥?”

叶秋声从他手里端走托盘:“你回去忙吧,我去送。”

小李没撒手,苦着脸:“叶哥,你别去了,还是我来吧,秦哥在那都得装孙子,你就更……还是我皮实,抗打抗骂的。”

不是李子轩瞧不起他叶哥,实在是叶秋声一看就是最好欺负的那个,等会不得跟他们家文秘一样让人骂得抹着眼泪出来?

叶秋声确实不是那种特别凶残的人,以前不是,现在就更不是了。

但他还是坚持从李子轩手里拿过拖盘:“没事,你回去吧。”

走到门口,敲敲门,说了句我进来了,不等回复,直接推开门。一推门,一沓文件刷地擦着秦渭的脸甩到门上。

沙发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翘着二郎腿,嘴角挑着一抹戏谑笑容:“怎么,不服?”

秦渭没什么表情地擦掉脸上被泼的茶水:“没有。”

周成昀更得意了:“秦渭啊秦渭,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我当初就说过了吧,”周成昀站起来,走到秦渭面前,“为什么你们这些穷人总觉得努力学习,计较那点鸡毛蒜皮的奖学金和荣誉,觉得有了这些就真能逆天改命,以后就真的有资格跟我们个阶层的人平起平坐了啊?”

“我只是拿回我该得的东西,没想那么多,周少。”

至于后面周成昀气不过找人去他打工的地方砸场子,围殴他,然后被他送进警局,又被他爸狠骂了一顿……

秦渭冷笑。

那是他该得的。

周成昀笑挂不住,捏起拳头,“区区一个破伺候人的销售——”

秦渭眼中闪过冷意。

然而拳头并没有落到秦渭身上,凭空一道身影挡进来。

秦渭和周成昀同时一愣。

一只干净而修长的手用力抓住周成昀的拳头。

“周少,喝茶。”

隔着阴影望过来的冷然目光让周成昀下意识松懈下力道,退了一步。

秦渭略微侧头,有些怔然。

他从来没有在叶秋声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冷冷的,快要藏不住愤怒的表情。

反应过来的周成昀顿时有些恼怒:“你谁啊?懂不懂点事,让你进来了吗?”

叶秋声侧头看了眼秦渭,嘴唇抿了下,把拖盘放到一边,蹲下来把地上的策划案拢起来,重新走到秦渭身前:“我是负责市场策划的部门主管,关于策划案,有什么不满都可以来找我,销售不管这个。”

秦渭:“秋……”

叶秋声转身,沉默着把他肩上沾的茶叶摘下来。

秦渭闭上了嘴。

摘着摘着,叶秋声手指停留在秦渭的领口,指头越收越紧,攥得衣领都皱了起来。他低下头,咬住了下唇。

秦渭看他这个样子,心头忽然被揪了下,手指动了动,有那么一刻,很想抱他。

但叶秋声很快调整好了情绪,没有继续低落,转而说:“周少,有位小姐在前台那边等你,看起来是有急事找你。”

周成昀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变。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带他去换身衣服整理一下,周少下次再来,请来找我。”叶秋声欠欠身,不等对方回答,拽着秦渭的袖子闷声往外走。

周成昀这会已经没有心情找茬了,全在想怎么躲着他那联姻对象走。

他举起手机,毫无顾忌地在人家室内点了根烟:“喂,还在听吗?我这边有点麻烦,先挂了,等你回国,兄弟请你吃饭。”

对面安静了几秒。

问:“刚才跟你说话的,是谁?”

“你说秦渭?”

“不是他,另一个。”

“那个小主管?”

“对。”

“不认识,谁知道打哪冒出来的,说话挺温柔,怪有礼貌的,凶起来吓我一激灵……”周成昀反应过来,“怎么,你熟人啊?”

“……算了,忙你的吧。”

电话挂断。

周成昀:“有病?”

姓梁的又抽什么风?

……

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大,员工休息室和更衣室都进行了一番扩建。

秦渭换好衣服出来时,叶秋声还等在外面。

见他沉默不语的样子,秦渭手指插在头发里抓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垂眸凑近些:“做销售遇到的人多,千奇百怪什么人都有,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都习惯了。”

不知道他在不在意,秦渭还是补上一句:“周成昀也就这点能耐,他不能拿我怎么样,我不疼,也不难受。”

所以你也别难受了。

后半句不好再说了。

再说,就越界了。

叶秋声低着脑袋,背在身后的手拧了又拧。

“你别习惯这个。”

秦渭怔了下。

叶秋声:“为什么不回美国?”

想起李子轩前阵子说的话:“……销售那活,真要咱们来还做不了呢,上次那个张总来咱们这边的时候,秦渭可是凌晨三点就去机场等着接机了,全程又是给当助理,又是给当司机,忙前忙后好几天,都快二十四小时待机随叫随到了,最后才拿下了那个单子!”

叶秋声觉得很难过。可他也不知道自己难过些什么。或许是对天才的惋惜,觉得他不该如此蹉跎。

秦渭很辛苦,也很累,有时候被人甩了脸色,或是刁难,也只能受着。

他又想起那些新闻报道上看到过的秦渭,虽然只是拍那些世界名流富豪时,偶然带到的一角,可在那里的秦渭,是不用对人卑躬屈膝,不用吃苦受罪,不用喝酒把胃喝穿也能赚到很多钱的。

他分明有着比现在更光明的前途和未来,他应该待在更高的阶层,享受更好更轻松的人生,他本来不是这样的。

秦渭看着他许久,蓦然笑了声。

“不回。”

叶秋声不解:“为什么?”

秦渭懒洋洋回答:“我乐意。”

第24章 我命不好

叶秋声有点生气。

“工作很累很辛苦也乐意?”

“乐意。”

“被人随意使唤也乐意?”

“乐意。”

“被人羞辱也乐意?”

“乐意。”

“没有钱,娶不到老婆也乐意?”

“……”

秦渭不答,眼中不见了笑意。

叶秋声捂住了嘴巴。

男人在乎的无外乎那点事,成家,立业。近些年,成家这事已经渐渐被排除出了人生必备选项,财神庙前香火繁盛,姻缘殿前冷冷清清,大多数人也不再把找不着另一半当成多重要的大事,按理说,婚姻当是最无关紧要的一点。

叶秋声没想到说到最后,竟是这句真触到秦渭的霉头上了。

过了会儿,他讷声道:“抱歉。”

想安慰说一个人也挺好,这世道谁离开谁不能活,不用跟另一个人绑定在一起,还更自由。

但本能觉得再说下去,自己怕是要被打,于是紧紧闭上了嘴。

秦渭从他身面前走过,难得控制不了自己,讽刺道:“不用抱歉,谢你「吉」言,是娶不到老婆。”

扯扯嘴角,略显刻薄地冷笑: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就算有钱了也娶不到老婆,活该一辈子没人在乎没人爱,孤苦无依,哪天死了都没人替我掉滴泪,不像有些人,一辈子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他还能丢着玩。”

“我命不好,我认,可以了吗。”

叶秋声伸了下手,然而秦渭已经带着一身怒意走了。

“怎么怨气这么大……”叶秋声收回手,讪讪摸了下鼻子,“娶不到老婆……那就娶不到嘛,也不用这么说自己吧?”

什么一辈子没人在乎没人爱,死不死的……呸呸呸!乱说什么呢!

他到底分不分得清轻重主次?难道不是被人刁难欺负更值得在意吗?

到下班时叶秋声都一副霜打的茄子样。

他又不知道他这么在乎这个,一时失言踩着人家雷点上了,想找个机会道歉,每每想好借口打算过去搭话,秦渭却仿佛没看见旁边欲言又止的他,冷着张脸跟刘姐他们商量事情,叶秋声一要开口,他就立马找话题打断。

自打秦渭来公司,叶秋声都没被对方这么冷待过。

秦渭看起来一副精英主义不近人情的冷酷样,实则没有哪回真的拒绝过他的靠近,只要叶秋声开口,秦渭从来没有不应的,反倒是叶秋声一直避着人家走。

一时间心里落差极大,还有些委屈。

连着几天都被故意冷待,连公司里的人都看出来不对了。

李子轩找了个机会偷偷问叶秋声:“你跟咱秦大销冠闹什么矛盾了?”

叶秋声干巴巴笑了下:“我说……说他、说他将来可能娶不到老婆……”

李子轩:“啊?”

叶秋声:“咳咳,我也不是故意的,唉,反正……就是话赶话,赶到那了。”

他早前上午琢磨过这事,结果那会就直接给说出来了。

叶秋声也很懊恼。

李子轩摸了摸下巴:“不就娶不到老婆,有什么的,况且又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这么生气,不会是真戳到痛处了吧?秦哥那性格,能气那样,不会是因为,他心里有求而不得的人吧?”

叶秋声愣了下,“他……有喜欢的人了?”

李子轩兴奋道:“肯定是这样!”说着就开始盘算起公司里的小姑娘,盘来盘去,各个和秦渭都是点头之交,话没说过几句,怎么都看不出哪个有那苗头。

“真算起来,她们还没你和刘姐跟秦哥说过的话多,”李子轩一拍脑门,满脸惊悚,“邪门了,不会是刘姐吧!”

叶秋声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这话要是让刘姐听见了,你就死定了。”

李子轩打了个寒颤,连声道歉,“唉,那能是谁,总不能是你吧?”

叶秋声眼皮跳了下,下意识紧张起来:“不不,我们都是男的,没可能的,他……他一看就是很正常的,绝对不会对男人有那种想法……”

“也是。”小李附和道。

叶秋声打量着李子轩的脸色,见他确实只是随口一提,没有多想,顿时松了口气。

这种谣言可不能随便传,不然真发酵起来,有人当了真,到时秦渭的处境就会变得很艰难了,说不准会被从公司逼走。

虽然这样倒也算达成了叶秋声想要的结果,让秦渭离开这里,回到更宽广的舞台上去施展才华,可这么声名狼藉,灰溜溜的被人赶走,却不是叶秋声希望见到的。

他的初衷,并不是想让他受伤难过。

实在想不出来那工作狂事业脑能跟谁看对眼了,小李这爱八卦的大嘴巴,忍不住开始跟几个关系还不错的老同事闲打听起来,看看秦渭和谁走得近。

前台小妹磕了把瓜子:“叶哥呗,之前早上看他俩一起来上班,在那聊什么给家里换灯泡什么的。”

小李惊愕的瞪大眼睛:“他俩什么时候搬到一起住去了,叶哥怎么都没跟我说?”

路过的刘姐偶然听了一嘴,不仔细,只听见他们似乎在说,公司里有秦渭喜欢的人。

不提还好,一提她倒是想起一件事。

前阵子被她撞见有猎头公司的来接触秦渭,秦渭眼睛眨也不眨的直接给拒了,事后了解到,对方公司给开出的待遇是真不错,她都心动了。

以秦渭现如今的身价,明显是跳槽能发展更好的,但他硬是不走,要说在公司待出感情了吧……

额……

刘姐呵呵笑了声。

下午交接工作的时候,忍不住好奇,暗中打探了一句:“秦渭,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你这个年纪,也该考虑谈对象的事了吧,听姐的,寻么个合眼缘的,谈个两年,没什么问题差不多就到岁数,可以商量结婚的事了。”

“有喜欢的可以说说,姐说不定还可以帮你牵牵线。”

秦渭抬起头,看向某处。

喜欢什么样的人?

“……像太阳一样的。”

“哦,性格比较开朗的那种吧,外貌呢?”

公司一角,李子轩正把手里的菠萝包掰开一半,分给对面工位的人。

那人接过李子轩的菠萝包,对着李子轩浅浅笑了下。

秦渭收回视线:“刘姐,最近市场策划部工作很少吗。”

刘姐顺势往市场策划部那边看了眼,好家伙,一眼就看到了在偷懒摸鱼的李子轩。

刘姐:“……”

秦渭:“您先忙。”

刘姐怒气冲冲冲过去:“小李,策划案改了三天了,还没改好吗!”

菠萝包吃了一半的李子轩:“……”

……

训完李子轩,刘姐回过味来,琢磨了下,觉得有些不对。

公司又不禁办公室恋情,不如说现在的公司还都挺鼓励内部配对的,放在古代,那妥妥就是全家老小都在公司手里的「家生子」,全家都给老板打工,哪个敢不为公司呕心沥血卖命,哪个敢一言不合就辞职?

秦渭一直不愿意离开公司,可能真是因为公司里有他牵挂着的人。

既然惦记,追不就是了,他怕个什么劲?甭管追不追得着,也算有个结果,怎么会这样闭口不谈,藏得严严实实?就这么在心底藏着掖着的,在那搞暗恋,难不成还打算这么耗一辈子?

刘姐想起秦渭刚才看的方向,看着看着,看到了正跟人笑着聊天的魏彬,脑子里一阵电闪雷鸣,心里登时一沉。

阳光开朗……

清秀帅气……

藏着掖着不敢说……

天老爷个腿的,秦渭喜欢的,不会是个男的吧!

……

人经不起打量,事经不起细想。

刘姐恍惚到傍晚下班。

天空轰隆一声巨响,一场雨从下午两点下到了五点,没有停的意思,越下越大。

到了下班时间,雨水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汇成小溪。

人陆陆续续走完,刘姐穿着5公分的高跟鞋,站在门口,对着被雨浇得直冒烟的马路叹气。

风把雨吹进了门里,凉凉地打在皮肤上。

按了按手机,烦躁揉了揉阵阵钻心疼的肚子:“打不到车。”

想着最近天不好,刘姐把自己的车给孩子她姥爷开去接孩子放学,本想着自己打车就是了,结果这种天赶上晚高峰,车也不好打了。

心里估量着从这到地铁站的距离,犹豫着要不要冒雨一口气跑过去。

叶秋声从电梯上下来,脚步迟疑。

在角落里转着圈徘徊半晌,走上前,把手里的伞递出去:“刘姐,你用这个吧。”

“小叶?是你啊,还没走。”刘姐讶异看了他一眼。

“这就要走了,这会不好打车的,您拿我的伞走吧,听说今天因为天气原因,中小学都提前一节课放学了,这个点……茵茵应该都到家了,回去晚了,她在家要等急了,您也早点回去吧。”

听他这么说,刘姐才想起来查看家长群。

果然有学校早放学的公告。

她一拍脑袋,有点懊恼:“看我,忙得忘了看消息,唉,说好今天要早点回去陪她过生日的。”

叶秋声又把伞往前递了递:“快回吧。”

刘姐迟疑接过伞,共事两年多,第一次认真看了看眼前这个向来老老实实,不太惹事,让人省心,却也没什么让人特意记得住的特点的同事。

跟团空气一样,没性格,没脾气,没存在。

如今看来,却好似并非如此。

脑袋里一直以来模模糊糊的名为小叶的人,在这一刻忽然凝成了一个切实的,活生生的人。

好像今天才刚认识一样。

刘姐接过伞,“你呢?”

叶秋声把伞递给她,自己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本想着都是到地铁站,顺路的话,打一把伞冲过去就是了,叶秋声摇摇头:“我有朋友来接,等下跟我朋友一起就行。”

刘姐撑开伞,走入雨中,语气不似以往迅捷干练,多了几分踏实的缓和:“真是帮姐大忙了,我今天确实不太舒服,也有急事……改天,姐请你吃饭哈,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

叶秋声站在门口,看着刘姐撑着伞,冲进雨幕中。

站在那里,等了大概七八分钟左右。

叶秋声犹豫地望了望天,然后脱下西装外套,撑在头顶,深吸一口气,也冲进了雨幕中。

魏彬从电梯出来,余光一瞥,忽地一顿,诧异问抱着手臂靠在墙角的人:“秦哥,你在这等人呢?”

秦渭望着烟雾缭绕的大雨天,冷冷回道:“等外卖。”

这天叫外卖到公司里?

疑惑间,超市外卖员来了。

送了把伞。

现在秦渭手里有两把伞了。

在这样的天气,显得是多么的富裕,多么令人羡慕。

魏彬被对方面色铁青,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退了一步:“秦、秦哥,你……还好吧?”

秦渭扯扯嘴角:“怎么,我看起来像是有哪不好吗?”

魏彬:“哈……哈……好,特别好……那什么,诶呦,忽然想起来我妈喊我吃饭,我先走了!”

……

回到家,秦渭冲了个澡,围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坐在窗边。

电话响了,是秦嵘打过来的。

对面传来一阵轰隆隆,哐啷啷的音乐震响。

过了会,声音稍静。

秦嵘:“你和恩人哥哥怎么样了?”

秦渭拉开易拉罐:“不怎么样。”

秦嵘:“谁当初说不搞暗恋来着?”

秦渭:“……”

秦嵘:“说真的,快两年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秦渭仰头喝掉半罐啤酒,没说话。

秦嵘严肃了起来:“哥,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打算还要在那耗多久,你心理总得有个期限吧,实在成不了,就算了吧,你总不能一辈子在那耗着,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难道那些拿命打拼出来的东西全都不要了吗?”

一边工作,一边供秦嵘读书,一边自学自考顶尖大学。

要知道……秦渭当时还没成年。

很多工作细究起来,放到国际上,那都是要被谴责的,要上新闻的。

但秦渭这人能忍,能扛,伤了病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别人忍不了还有家可回,有家人可以依靠,可秦渭没有,不光没有,还带着个拖油瓶。

一路从村里的戏班子,走到美国,言语不通,年纪小,还没个身份。

说到底,心里要没点执念,怎么肯拼到这一步。

秦渭回道:“当然要。”

权势,地位,名望,财富……谁能说放手就放手?

谁不要谁大傻子。

秦嵘:“那你就回来,德里克先生说,之前那个位置还给你留着,你回来,马上就还能做你风风光光的秦先生。”

秦渭有些烦躁,“再说吧。”

秦嵘:“别再说啊!你拿不定主意,我帮你拿!这样吧,机票我给你定一个月后的,正好那会台风天也该过了,雨过天晴,路途顺畅,适合跟过去告别,至于这一个月……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心里觉得没戏。

秦渭也这么想。

手机滋滋震了两下,秦嵘行动力快,这会机票信息都发过来了。

只有一个月了啊……

他隔着屏幕抚摸着那行日期,胸口闷疼得要命。

哪怕喜欢他一点呢……

哪怕不是这么避着他,给点希望……

给他个机会,让他告诉他——

他的小哥回来了。

第25章 病了怎么办

台风越临近,天气变得越糟糕。

这两天还只是下大雨,再过一阵子台风真登陆的时候,全市都要放假,在家里闭门不出了。

叶秋声不喜欢这样风雨欲来,气压闷得人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最近心情格外不好,又开始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加上前两天把伞借出去,冒大雨赶地铁回家,身体又开始不太好了。

白天秦渭不在公司,听人说是在外面见客户去了。

“张总连着约了秦渭三天,听说是带着女儿一起去的,估计是有意撮合。”

“秦渭呢?”

“不知道啊,不过既然连着约了三天,可能也是有意接触接触?”

回到家时,种种疲惫涌上来,连带着身体难受,天气不好带来的压抑情绪一股脑崩塌,叶秋声感觉胸腔里头有什么东西要撕破了出来,抖着手去吃药,吃了药脑袋又开始发晕,心情却不见好。

叶秋声抱紧自己,蜷缩在地板上。

好难受,不想一个人,想被人拥抱,想……

想着想着,脑海里冒出秦渭的样子。

秦渭接到电话时,正在花店里。

因为天气的缘故,很多运输渠道受到影响都停了。鲜花这东西最娇贵,好多要从云南那边空运过来,这鬼天气飞机飞不了,高速走不通,连绿化带里的绿植都被劈得七零八散,东倒西歪,想在这时候买点花,竟成了难事。

好不容易找到了家存货还算齐全的,买哪种又成了难题。

接电话时,身旁的张小姐正在耐心询问每种花有什么寓意,怎么搭配,拿到家里如何养护。

听筒贴着耳朵,里面传来一声呜咽着的“秦渭”。

秦渭失手掐断了花枝。

张小姐抬起头,苦恼道:“不然就红玫瑰吧,通俗易懂。”

女声隔着听筒传到另一边,有些失真。

哼哼唧唧的呜咽声止住了一瞬。

“秋声?是哪不舒服吗?”秦渭对张小姐点头示意了下,张小姐快速选了束玫瑰包起来,又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秦渭。

秦渭:“这里所有的花,一样一枝扎一束,谢谢。”

说完,问电话那边的人:“你在家吗,我现在去找你,还有力气就烧点热水,给自己倒一杯,然后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紧,我很快……”

“不用了,”叶秋声闷闷地抽了下鼻子,“我没什么事,打扰你约会了很抱歉,你忙吧。”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先生,你要的花。”

店主迟疑递给秦渭,这五颜六色一大捧,完全不讲究色彩搭配和美学,主打一个大杂烩全都有,审美清奇,已经不是一句庸俗或是土狗可以概括的了。

这是在虐待眼睛,还不如张小姐老老实实买束玫瑰算了。

张小姐见他急,体贴道:“你先走吧,我等下叫我家司机来接我,今天谢谢你陪我选花,也祝你一切顺利。”

说完又看了眼对方手里那捧大杂烩一锅出。

……感觉不像是会很顺利的样子。

张小姐也想不到,秦渭看着做什么事情都很厉害,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东西,结果审美这么惊人。

完全不懂得什么是浪漫,真是苦了要收花的人。

秦渭没在这事上多纠结,带着花匆匆走了。

叶秋声听见敲门声,晕乎乎地去开门,看见浑身湿透脸色阴寒站在他家门口的人,第一反应以为有水鬼来索命了。

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眼睛使劲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秦渭。

秦渭怀里捧着一束花……大概是一束花,七零八落,丑里丑气,叶秋声吸了吸鼻子,睁着红肿的眼睛指了指他怀里的花:“秦渭,你怎么这个天气跑去掏垃圾桶?”

秦渭不知为何脸色更黑了。

他把花往后藏了藏,“我没去掏垃圾桶……算了,这个先放边上,我等下拿去丢。”

进了门,放下路上新买的大包小囊杂七杂八一堆东西,脱鞋脱外套,穿上那双不知给哪个狗男人准备的海绵宝宝拖鞋。

叶秋声看着他一副熟练的样子走进来,烧了热水,然后挽起衬衫袖子,拎着东西进了厨房,头也不抬地说:“先回床上睡会,等会我叫你。”

冷冰冰的家里一下就多了热乎气。

中途秦渭还帮叶秋声修了下他家的灯泡——这人果然是满口胡言,说是会修,最后还是那么放着。

秦渭心中萦着股郁气,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事事不成事事糟,下厨如下刀。

缓过一口气,一扭头,某个病患正倚在门上呆呆望着他。

很不听话。

“不是说让你去床上躺着。”

叶秋声被对方声疾色厉训得打了个哆嗦,摇摇头不肯走:“你不是在约会?”

秦渭:“谁给你说我在约会?”

叶秋声:“刚才,电话里……”

秦渭:“客户女儿说要给她crush买花表白,我负责当司机和告白策划。本来还得给人送过去,我要去现场调度音响和视频。”

叶秋声捏了捏门框,看向一旁:“哦……”

自己打扰人家工作了,还妄自揣度了对方,这么搅和事,是不该高兴的,但……还是有点高兴。

秦渭顿了下,盯着他道:“我跟别人约会,你不高兴?”

“没,没有不高兴。”

秦渭继续盯着他:“我想也是,毕竟我们只是普通同事而已,我跟谁约会,跟谁在一起,你都不在乎,是吗?”

叶秋声皱了皱眉,又开始闷得喘不上气来。

在乎不对,不在乎……也不对。

叶秋声嘴唇嗫嚅了下,看见秦渭头发上还在滴水,趿拉着拖鞋摇摇晃晃踉跄着跑走,没过一会儿,抱着浴巾回来。

走到秦渭面前举着浴巾,不肯回答秦渭刚才的问题,小声央求:“秦渭,你低低头,我够不着。”

叶秋声发烧烧糊涂了,才把他放进来,不记得要躲着他走。

他什么都不知道。

秦渭是清醒的,他应该提醒他,而不该顺水推舟享受起来。

秦渭看着他,缓缓低下头。

干燥柔软的浴巾盖在秦渭脑袋上。

叶秋声果然发烧了,连手指都是烫的,烫得蜇人。

秦渭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叶秋声打了个颤儿,想抽出来,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他迷茫看着秦渭,有一瞬间觉得秦渭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吓人,但叶秋声却又不是很害怕。

因为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该害怕的那个,是秦渭才对。叶秋声是大老虎,会把秦渭吃掉。

被困在掌心里的手指动了动,蹭着蹭着,勾住了秦渭的指尖,叶秋声看着被自己勾住的小指,沉沉呼出口气,感觉心情好多了。

他病了,病人最大,所以做了奇怪的事也是没关系的。

他在专注地够秦渭的小指,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在了墙上。

厨房里是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声音。

锅里还煮着粥。

叶秋声感觉有手指穿进了自己的头发里,痒痒的,很舒服,于是他舒适地半阂着眼睛,顺着那力道扬起了脖子。

插在头发里的手指蓦然紧了一下。

“叶秋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听见一道不稳的呼吸声问他。

“我不是梁景。”那声音再次说。

“不是……?”叶秋声跟着用喃喃的语调重复。心说,这跟梁景有什么关系呢。

进而又想到,秦渭为什么要提梁景,他认识梁景吗?

“我不是他。”

那声音说完开始等待什么,不再动了。

叶秋声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他难受得啜泣了声,手臂缠上了对方的脖子。

……

醒来时,外面还在下雨。看了看时间,又要上班,家里并没有其他人。

桌上的饭盒里有装好的饭菜。

叶秋声敲了敲脑袋,隐约记得秦渭来了,给他弄了吃的,让他靠着他吃了药,然后把他塞进被窝里,让他拽着他的手,秦渭拍着他的被子,哄了一生病就把什么都忘了,变得格外黏人的他一整晚。

不对,还有什么来着?

叶秋声猛地捂住自己下半张脸。

热气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脑门。

叶秋声摆出如丧考妣的绝望表情。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抱了他,还、还亲了他!

还干什么来着?应该没别的了吧!死脑子,快想啊!

叶秋声恍惚坐到办公室里,确认自己应该没做别的了。

哭丧着脸想,回头秦渭要是问起来,就说他把他当成他老家养的看门犬了能不能行。

反正要让他绝对放心,他绝对不是男同!

……

“哎!秦哥!那边是墙!”

秦渭视线渐渐聚焦,下意识抬手摸向唇,中途按捺下来,镇定自若调转脚尖:“嗯,我知道。”

魏彬疑惑看着他:“秦哥,你真没事吧?不是生病了吧?”

“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等会喝杯咖啡就好了。”

说着,视线不禁向某处看去,看上一眼,默默撇开。

想问他那会究竟当他是谁,又怕真听到答案,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

有的事,虽然已经显而易见了,可只要铡刀没真砍到脖子上,人总归还能骗骗自己,做梦还有生路可走。

秦渭状态看起来不对。

魏彬琢磨琢磨,想起来近来公司里私下流传出来的一种说法。

蓦然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不能吧!秦渭不会真是对他有意思吧!

……

“让我们恭喜秦渭,又拿下本季度销冠的称号!!!”

公司一季度一次的庆祝会上,秦渭站在台上,接过王总送到他手里的大奖,王总豪气十足地准备了辆车。

转头又对着站在一旁的魏彬喜笑颜开:“本季度销售额第二名的,是小魏,下个季度再接再厉,再创辉煌!公司有你们两个,我真是太高兴了哈哈!”

底下的人齐齐鼓掌。

叶秋声老样子站在角落,看着那两个站在一起的人。

虽然是两个男人,但两人都模样不俗,又能力出众,相视微笑的样子,谁见了都要感慨一句登对。

“你们听说了吗,秦渭好像喜欢男的。”

“真的?他喜欢谁啊?”

“好像就是魏彬!”

“卧槽!难怪向来对人没个笑模样的秦大销冠刚才对人笑了!”

“啊,他刚才笑了吗?没看出来啊?”

“肯定笑了,反正魏彬对秦哥笑得可灿烂了!”

“魏彬不是整天对谁都笑得可灿烂了吗?”

“该说不说,虽然都是男的,他俩站在一起还真挺养眼!”

叶秋声低着脑袋,李子轩找到他,给他端了杯温水:“哎,叶哥,咋又胃不舒服啊?实在不舒服你早点回去,我跟刘姐说一声就成。”李子轩对他挤眉弄眼:“咱们跟刘姐这关系,那是没得说,你放心走就是了,不用怕中途离席,别人在背后讲究你。”

早些时候,叶秋声为了合群,不惹眼球,经常会在这种聚会或是酒会上待到最后,哪怕他觉得无聊,或是不舒服。

李子轩跟他认识好几年了,很是了解他叶哥脾性。

叶秋声轻声说了声谢谢,没走,站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走进隔间不久,外面几个人闲聊着走进来。

“哎,你们都听说秦渭和魏彬那事了吗?”

“真没想到,秦渭竟然喜欢男的啊!我去,我要是魏彬我都要恶心吐了!”

一阵讥笑。

“你们说,秦渭这些年怎么搞定那些难缠的客户的,凭什么就他能拿下那么多单子,不会也是靠跟那些老总有些不正经的交易——”

砰!

外面一阵寂静。

隔间里,秦渭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你们这些人,真是烦死了。”

叶秋声扬起脑袋,捡起地上马桶搋子,语气阴沉沉的:“还你是魏彬,你说话都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狗屎样吗。”

平时不发火的人,发起火来是最吓人的。连那些词汇,听着都不像是会从面前这人嘴里吐出来的。叶秋声从不用这么激烈的词跟人说话。可他眼下就是这么说了,他说那人长得像狗屎。

几人愕然对视几眼,一时有些被镇住,没想到这有人听着,也没想到都不是正主,会有人跳出来训他们。

有人笑着打了个圆场:“我们就开个玩笑随便说说而已,小叶学长这么认真干什么,而且这事跟你也没关系吧,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小叶学长人比较有正义感喽。”

几人窃窃低笑。

叶秋声拎起马桶搋子,二话不说照着最近的人脸就捅了过去。

“哎哎哎!”

“草!你他妈干嘛,有病吧!”

“快走快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几个人落荒而逃。

叶秋声喘着气,手抖着,身子也抖着。

有人从身后圈住他发抖的手:“人都走了……别气,不值得。”

“乖,松松手。”

叶秋声恍惚着松开手,让人把那马桶搋子拿走放回去。

在对方拿了湿纸巾过来,给他擦手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把人拽过来怼到墙上。

叶秋声按着秦渭的手臂,脑袋深深低着。

“你回去,回美国去。”

秦渭垂下眼睛,想伸手摸摸他的脸。

叶秋声捏着拳头锤在他身侧,分不清究竟因为知晓秦渭喜欢的人是魏彬而生气,还是因为事情终究还是走到他最不想见的一步而生气。

“你喜欢魏彬吗?”他问,问完却像是怕听见答案一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飞快道,“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为什么不回你该待的地方?”

越是阶层低的地方,恶意就越直白而不加掩饰,也越残忍无知。

他们伤害人时,甚至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一心只觉得痛快。

共同伤害一个人,使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容纳自己的群体,并通过这种方式寻找合群带来的安全感。

无休无止……

他只有站到高处,到这些人无法企及的地方去,才能免于被伤害。秦渭不能待在这,他要是,要是真喜欢魏彬的话,那就……那就……想说让他们一起去美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渭看着他,“你想让我回去吗?”

“你想赶我走吗?”

叶秋声脑袋低得更深,拳头也捏得更紧。

良久,他像是自暴自弃般垂下了双臂。

“不想,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其实……是最恶心的那个人,你知道我每天对着你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

“知道我想对你做什么吗?”叶秋声颤抖着握住秦渭的手,带着孤注一掷的态度,嗓音阴沉得不像话。

秦渭缓缓绷紧了身体,呼吸凝滞住。

“秦渭,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喜欢魏彬,就每天早上到公司的时候,拉一下我的手。”

叶秋声不敢看他。

知道自己公司的男同事一直以来对自己有这种想法,他会是什么感觉?

被前辈胁迫,被这样潜规则,他会怎么想?

肯定……觉得恶心死了……

他再也不会愿意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哄他睡觉了,也不会很温柔地对他说话,再也不会喜欢他了,肯定一刻都忍受不了,连夜卷铺盖走人。

叶秋声身体抖得厉害。

强装镇定:“你知道了吧,我们公司环境就是这么恶劣,这里根本没什么好人,连我也……”

“……哦。”

叶秋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以置信。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所谓?

叶秋声皱眉强调:“你没听清吗?我说的是,每天,拉一下我的手!”

秦渭:“只拉手?”

叶秋声:“嗯。”

秦渭:“就一次?”

叶秋声抿起唇:“嗯。”

……

叶秋声瞪大眼睛。

等等,难道他觉得这样被潜,是可以接受的吗?

秦渭抓了抓头发,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一,我不喜欢魏彬。”

“第二……”

秦渭双手捧起叶秋声强忍泪意憋到涨红的脸,同时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唇。

“别哭。”

唇齿相撞。

泪光在眼圈里打转。

倏忽,夺眶而下。

第26章 长歪成歪脖子树了

秦渭小心翼翼地捧着叶秋声的脸,比他当年捧着那条溪里捉来的小鱼还要珍重小心,好像稍微重上一点,就要碰坏了世上最贵的珍宝。

泪水沾湿了他手指,让他也跟着止不住地发颤,他用唇笨拙地触碰他,亲昵地贴着他,好似只有这种动物般原始而纯粹的抱团取暖式的贴近,才能稍稍消弭一丝心尖弥漫的痛楚。

“秋声,不哭了。”

“小哥……”叶秋声猛然泻出一声啜泣。

秦渭呼吸顷刻混乱得不成样子。

他像小时候哄他吃药时那样把他抱怀里晃了晃,低着头声音沉沉地哄着:“小哥在呢,不哭了,小哥带你出去玩,去捉小鱼,去看彩虹,看小猫。”

叶秋声用力咬住了下唇。

他真不该哭出来。

他想。

这太丢脸了。

他一点都不想时隔多年再见面,自己却是如此狼狈的模样。

叶秋声也是有尊严的。

叶秋声是从乡野间被众星捧起的月亮,这世上或许有美而不自知的美人,却没有聪明而不自知的聪明人。

聪明和愚钝中间横着巨大而无法跨越的鸿沟,那些愚蠢的人总是一眼就能被看透。

叶秋声自信于自己看穿所有人想法的能力,以为自己永远都能掌握一切。他总是能气定神闲地笑着凑到别人面前,是因为从没有事情能超出他的预料,无论是秦渭还是梁景,就算一开始不喜欢他,但只要他喜欢,他就永远都能让自己得到他想要的。

他知道自己不会输,不会失败,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如愿以偿,于是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也无畏于他人的眼光,我行我素地任性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死皮赖脸地靠近自己想靠近的人。

曾经他以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除了他,其他人都是蠢货,是笨蛋。

村里的孩子很笨,玩游戏总是输给他,输了就要哭,要把他推倒,要丢他石子。

可叶秋声一点都不生气,他被推倒在地上,手掌很痛的时候,也能言笑晏晏地望着他们,看这一群恼羞成怒的笨蛋。

等他们再来找他,叶秋声却不想跟他们玩了。

他才不跟笨蛋玩。

他也不跟丑东西玩。

叶秋声只喜欢好看又聪明的存在。

像他自己一样的。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顺风顺水,被所有人围绕着,簇拥着捧起来。

曾经的他那么自傲于天分,得意洋洋的夸下海口,认定自己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不凡的成就。

还说……还说会赚到大钱,买到大房子,可以养爷爷和小哥他们……

然而事实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当他走出小石村,去面对更广阔的天地,才发现人心远比他想象得复杂,并不是他看破一切,就能掌控一切。

他怀疑起自己的能力,他或许才是那个全世界一顶一的笨蛋,一直以来其他人都只是在配合他演戏,看他像是舞台上的跳梁小丑一样表演自命不凡,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天分,也从没掌握过什么,他只是目光短浅地把自己拥有的平常的东西,当成了多稀罕的宝贝。

现在他不好看了,也不聪明了,他失去了天赋,失去了前途,他什么都没有了。

从恃才傲物的天上月,沦落成了一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平庸之辈,从世界上最厉害的天才,变成世界上最糟糕的蠢材!

他现在……他现在还染上了怪癖,成了变态……

叶秋声想着想着,更伤心了,哭得更厉害。

他怎么能以现在这幅样子出现在秦渭的面前?

他根本就不想让任何曾经认识的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所以、所以都说了让你回美国去呜……”

秦渭不懂,秦渭是笨蛋。

他怎么就看不明白?怎么就理解不透?

那些一顶一的聪明人,也是世界上最会装傻充愣的人!

他就不该让叶秋声觉得他能被他拿捏住,叫他放肆地时不时靠近一下,再又抽离,就这么折磨着他,远远扯着根线拴到秦渭脖子上,把线头握在自己手里,不想和他相认,不想叫人怜悯,不想丢了脸面和自尊,又舍不得真的用决绝地方式把赶他走。

万一秦渭真走了,叶秋声又难受得很。

他只是坏心眼地贪恋着他对他的温柔和放纵,既不肯抓住,又不肯放手。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要自揭伤疤,要让他知道他认识的那个叶秋声,早就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从翠嫩欲滴的小树苗,长成了一个歪七扭八的歪脖子树!

他没能按照约定好的好好长大,没能成为所有人期待中的人,反而成了一个熟悉的人认都认不出来,拿不出手,上不了台面的人。

叶秋声一直不舍得下的狠心,今天总算借着那股火气,决定孤注一掷,他要放手了,他不再这么抓着他不放了。

可是……

叶秋声抓着秦渭贴在脸上的手,感受着贴靠在脸颊上炙热的温度,忍耐又放肆地哭起来。

可是他怎么还不走呢?

他怎么还要来哄他,还亲了他呢?

“秦渭……你是混蛋……”

秦渭抱着他:“我是混蛋。”

他怎么这样啊?

叶秋声泪眼朦胧,哭得更惨地质问:“你怎么能承认自己是混蛋?”

秦渭拨弄了下他长得遮眼的门帘,光线渗进来,叶秋声瑟缩着躲避,抬起手想挡,最后却还是被秦渭拨开了头发,露出一双盈满泪光,点漆似的眸子。

红通通的,眼圈哭肿了,又长又浓密的睫毛湿漉漉地沾成一片,看起来可怜极了。

秦渭碰了碰他的睫毛,心疼却又忍不住冒出惊叹。

“连睫毛都是浅色的……”秦渭看得出了神,口中轻喃:“秋声,好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