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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想见你。

到了周三下午,卫瑾和谢怀瑜带着卫谦来上听能训练课程,同行的还有卫谦的保姆向晚。

阙宛舒到听语中心门口接他们,卫瑾见了她便笑:“宛舒,好久不见。”

卫家人都拥有一脉相承的美貌,卫瑾和卫珣姐弟俩也长得很像,不过卫瑾的眼睛比之弟弟生得更加潋灩,顾盼间似有华光流转,别具风情,五官轮廓也多了几分女孩子特有的清冷柔美,卫珣的长相则更为深邃英挺,眼眸狭长、瞳仁漆黑,冷漠地盯着人看时会让人感到一阵心慌胆战。

阙宛舒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卫瑾姐姐,好久不见。”

她和卫瑾也有许多年没见了,印象中的卫瑾在外是个强势可靠的商业精英,对内则是个喜欢捉弄弟弟妹妹的调皮姐姐,从前见了她和卫珣时也老爱打趣他俩。

阙宛舒是独生女,年纪相仿的亲戚里只有一个小她四岁的表弟,但表弟一家不住在梓城,一年之中与她见不了几面。

因此向来很照顾她的卫瑾和许知嫣的哥哥许知森,对她来说就是宛如亲姐姐和亲哥哥一般的存在。

本以为多年未见,彼此之间会有些生疏,可卫瑾脸上温和熟稔的笑容很快就打消了她心中的忐忑。

卫瑾指了指站在她身旁的人,道:“这位是我先生,你们从前也见过的。”

阙宛舒顺势看向她身旁的青年,男人身姿挺拔、相貌坚毅俊美,他生得一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可气质却十分温和儒雅,与卫瑾站在一起时,更添几分为人夫与人父的温柔可靠,颇具反差感。

她认得这是卫瑾的丈夫谢怀瑜,他俩结婚时阙宛舒才高二,还和卫珣一起参加过他们的婚礼。

谢怀瑜笑道:“阙治疗师,你好。”

“姐夫——”阙宛舒下意识喊,话到一半猛地一顿,连忙改口:“谢、谢先生,您好。”

阙宛舒有些尴尬,她和卫珣从小就认识,与他家里的人也挺熟悉,除了他的爸爸妈妈,她在称呼他的其他家人时都是跟着他喊的。

谢怀瑜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没事,喊姐夫就行。”

卫瑾也笑着附和丈夫:“是啊,你既然喊我姐姐,那么怀瑜自然就是你的姐夫,喊他姐夫没错的,他最喜欢听别人喊他姐夫了。”

这番话让阙宛舒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点头应好,接着又注意到站在林专员身旁的向晚,问道:“这位是谦谦的保姆吧?”

向晚上前一步,热情地和她握手:“阙治疗师您好,我是向晚。”

“您好。”阙宛舒笑着回握住她手,虽然觉得向晚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太过灼热,但她也没有多想,朝林专员点了点头后,这便带着几个人往里头走。

阙宛舒之所以希望这堂课能由卫瑾和谢怀瑜带卫谦来,是因为父母做为监护人,理应了解孩子的表现与状况,并参与其中,且儿童的听能复健是以家庭为中心去进行的,与其说治疗师是在教导儿童,不如说是在教导他们的父母。

只有当家人高度配合且积极作为时,听能复健才会有成效。

至于希望保姆也能同行,是因为她是卫谦的主要照顾者之一,对于卫谦的一些小习惯和反应,她可能会比他的父母更加清楚敏锐。

治疗室里,阙宛舒领着几个大人坐在桌子前,并让卫谦坐在她身侧的儿童椅内,而他的另一侧依序坐了卫瑾、谢怀瑜和向晚。

这张桌子是圆弧形的,方便幼童能看见桌前的每一个人并与之互动。

这堂课的上课模式与上一堂课相仿,卫瑾、谢怀瑜和向晚在来之前都听了卫珣给的录音档,这一周以来也在家里做了不少练习,因此配合得很好。

起初课堂进行得很顺利,也许是因为父母、保姆和老师都陪他玩,因此卫谦表现得非常热情亢奋。

然而大概半小时以后,他的精力和注意力明显下降,不仅时常东张西望,即便阙宛舒将玩具递到他面前,他也扭开脸不想搭理。

“谦谦,怎么啦?”卫瑾摸摸儿子的脑袋,指着阙宛舒手里的玩具,道:“看,老师要和你一起玩玩具。”

她将玩具拿过来递到卫谦眼前晃了晃,孰料这次他竟扁起嘴哭了起来,抬手挥开玩具,并扑向妈妈讨抱。

卫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阙宛舒:“他这是怎么了?”

阙宛舒问道:“谦谦的上一餐是什么时候吃的?”

谢怀瑜看了眼腕表,道:“大概一点半左右。”

阙宛舒又问:“他今天有睡午觉吗?”

卫瑾将儿子抱到怀里边哄边说:“没有,昨天他哥哥陪他玩得比较晚,他今天起床的时间也比平时晚,没有再睡午觉。”

阙宛舒解释道:“那他应该是累了,小孩子的注意力比较短暂,也很容易累,因此治疗课通常会安排在他精神比较好的时间段,上次来时他有先睡过午觉,所以比今天更有活力也更专注。”

“那他这样的状态还能继续吗?”卫瑾问,此时卫谦已经不哭了,正满心依赖地趴在母亲的怀里,隔着她的肩头和爸爸大眼瞪小眼。

“可以的。”阙宛舒笑了笑,道:“待会要请妈妈把他放回儿童椅内,他可能会哭,但我们先不理他,继续进行玩具的轮替……知道他最喜欢什么类型的玩具吗?”

几个大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张口,卫瑾抢先回答:“是小汽车。”

她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安抚他,对着阙宛舒道:“他喜欢各种样式的玩具车,

自己一个人就能抱着那些小汽车玩上很久。”

其实不只是玩具车,卫谦对于乘坐的车子也有明显的喜好,比如他最喜欢的是外公的劳斯莱斯和舅舅的宾利,最不喜欢的是她的某一辆路虎,每坐必哭,非得逼得她换辆车才能消停,因此被家里的长辈们笑说这小家伙只喜欢坐名贵的车。

谢怀瑜和向晚也点点头,附和卫瑾。

阙宛舒将桌前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笑道:“好,那我们就玩小汽车。”

她在专门收纳玩具车的箱子里挑挑拣拣一番,最后拿出了一辆红色的玩具跑车,并示意卫瑾将卫谦放回儿童椅里。

果不其然,卫瑾刚做出要把他放回椅子的动作,卫谦立刻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声音分外洪亮,卫瑾吓了一跳,但还是咬着牙把他放进儿童椅。

被放回椅子里后,卫谦一边哭一边试图扑向身侧的妈妈,却被护栏阻隔无法如愿,一时哭得愈发凄惨,听得卫瑾和谢怀瑜都忍不住露出心疼的表情。

向晚则相对淡定许多,她观察了下卫谦虽哭得表情扭曲、但没有一滴眼泪的小脸,抬眼看向阙宛舒,得到后者淡淡的一笑。

啊,这小家伙假哭呢。

阙宛舒面不改色,将玩具车摆在自己面前,高声说了句“车车出发喽”,并将红色的玩具车滑向向晚,同时发出“咻──”的拟声词。

向晚接住车子,完美地模仿出她的一系列动作和声音,将小汽车滑向卫瑾。

卫瑾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又模仿着她将小汽车滑向阙宛舒。

此刻卫谦仍旧兀自大哭着,阙宛舒也不在意,继续重复着动作将玩具车滑向谢怀瑜,后者接住后也模仿着将车子滑向向晚。

几位大人轮替了几次后,卫谦虽仍哭着,但声音已渐渐变弱,眼睛也不自觉地跟着移动的红色玩具车。

此时车子恰好来到向晚手里,阙宛舒看准时机,用眼神示意向晚,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将小汽车滑向卫谦:“车车出发喽,咻──”

卫谦紧盯着滑向自己的玩具车,并在车子来到面前时抬手接住。

“哇──”在他接住汽车的瞬间,阙宛舒立刻鼓起掌高声赞美他,其他几位大人也语声欢快地附和起来。

骤然被一顿猛夸,卫谦顿时停下哭泣,并在大人们鼓励的眼神中推动着车子滑向向晚。

“车车出发喽,咻──”阙宛舒配合著汽车的移动道,又在向晚接住以后,再次拍着手带头夸奖卫谦,“谦谦好厉害哦。”

其他人见状纷纷跟着附和,一片欢声雷动中,方才还哭得可怜巴巴的卫谦小朋友破涕为笑,张着小手朝着向晚“啊啊”地叫着。

向晚顺势将玩具车滑回他手里,接着他又模仿着刚才的动作将车子滑向爸爸。

与此同时,阙宛舒悄悄地拿出一个木铃,放在他斜后方摇动起来,并观察他是否对于木铃的声音有所反应。

卫谦仍旧低头玩着玩具车,似乎没有听见。

卫瑾抿起唇,和身旁的丈夫对视一眼。

阙宛舒停下动作,又过了几秒后再次摇动起木铃,这次卫谦眼神一动,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顺势转过头来看见了木铃,探手欲拿。

“铃铃铃──”阙宛舒没急着给他,她边摇着木铃边发出拟声词,几次之后才将木铃交到他手里,并又悄悄拿出另一个有声玩具,放在他斜后方重复方才的动作。

然而,卫谦对于未在视线之中的声源反应很不稳定,有时听见声音后会转头,有时不会,有时又像是因为注意到阙宛舒的动作才转头,而非是因为听见了玩具的声音。

幼儿大概于六个月时能发展出转头寻找声源的反应,根据其颈部动作发育,会先从水平方向开始,再来是下方,最后才发展至抬头看向上方。

而对于刚植入人工电子耳的听障儿童來說,由于其听能发展迟缓,即便已能灵活地转动头部,却未必能立刻发展出“听见声音后寻找声源”的这个动作,他们对于声音的反应通常是先从细微的眼神变动开始,需得好好观察才能注意到。

因此针对这部分,阙宛舒在课后特别详细地和卫瑾、谢怀瑜说明,希望能多少缓解他们的焦虑,给他们增加一点信心。

课堂彻底结束后,时间已近四点半,阙宛舒送他们到听语中心门口,这时卫瑾突然问她:“宛舒,你待会有空吗?方便和我聊聊吗?”

阙宛舒愣了下,她后头没有安排个案,于是道:“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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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阙宛舒泡了壶花茶,倒了一杯递给卫瑾。

“谢谢。”卫瑾接过杯子,她盯着颜色轻浅的茶汤,朝阙宛舒歉意一笑:“不好意思,要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了,只是有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一直不知道该和谁说,总感觉要是再不说的话我就要爆炸了,只能找你发发牢骚。”

阙宛舒捧着杯子坐到她对面,问道:“是和谦谦有关的事吗?”

卫瑾点点头,缓声说道:“谦谦出生不久,我就升至集团高管、后来又接任了副董事长一职,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泽越近几年正在积极扩张,并购了许多企业,涉足的领域又多又杂,还有很多是创新产业,每天需要我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我一心扑在事业上,几日才回一次家,别说是刚上小学的大儿子了,连刚出生的小儿子都顾及不了,只管把他交给向晚和雪姨带。”

“卫谦刚出生时很乖,除了生理上的需求以外,平日里也不怎么哭闹,我只以为他是性格安静,因为他在我孕期时本就不像他哥哥那般闹腾,当时我甚至还觉得自己很幸运,竟然在最忙碌的时候生了一个最乖巧又省心的宝宝。”

卫瑾苦笑着,她的眼圈渐渐发红,声音也有些哑:“他不爱哭闹,我以为是他生性乖巧;他不易受到惊吓,我以为是他天生淡定;他对旁人的呼声没有反应,我以为他是性格不爱理人,等到终于察觉不对时,我又以为他是罹患了自闭症,却没想到,原来他是因为耳朵听不见才会这样……”

说到这里,眼泪忽然滚落下来,阙宛舒见状连忙递了几张纸巾给她。

卫瑾抬手接过,一边抹泪一边说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什么异状都没办法察觉,甚至事到如今,我仍无法放下自己的事业,多空出一点时间陪伴他,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职的母亲了。”

捏住纸巾的手指逐渐收紧,她抿了抿唇,在阙宛舒温和平静的目光下苦涩地说着:“宛舒,你经手过那么多孩子和家庭,应该从没见过像我这般不负责任的妈妈吧?”

卫瑾今天没穿职业套装,而是穿了件宽松的雪色毛衣,她面上脂粉未施、眼圈通红,拿着纸巾抹泪的时候,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在商场上与一帮豺狼虎豹斗智斗勇时的强势和雷厉风行,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心疼孩子的母亲。

但是阙宛舒不喜欢这个说法。

“姐姐,我在课堂上注意到一些事。”

阙宛舒停顿了一下,语声轻缓地开口:“我注意到,你了解谦谦的喜好,不仅会细致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也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他的情绪变化、并且知道该怎么安抚他,当我问起他的生活作息和习惯时,即便你不是所有细节都清楚,可也大多能回答得出来。”

“事实上,夫妻双方都忙于工作、将孩子交由保姆或托儿所照顾的家长有不少,但是并不是每一个家长都像你一样了解、且愿意去了解自己的孩子。”

卫瑾闻言一愣,阙宛舒弯起眼睛朝她笑了笑,道:“还有,谦谦在受到委屈、想闹脾气时会习惯性地扑向你,这不只代表他亲近你、依赖你,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需求能够

得到你的回应。”

“小孩子其实是很聪明又很敏感的,即便有母子羁绊存在,可一个总是忽略孩子、不明白孩子需求的‘失职’家长是没有办法得到他们下意识的信任与依赖的,尤其是在平常陪伴他更多的保姆也在场时。”

卫瑾听懂了她的意思,眼泪于是又滚落下来。

阙宛舒又递了几张纸巾给她,温声道:“总是有孩子的妈妈这样问我,自己是不是应该要放弃事业,专心陪伴孩子?我发现,她们总是不断地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认为孩子会变成这样是自己的错,认为没能及早发现孩子的异常是自己的错,也认为没办法放弃事业回归家庭是自己的错。”

“可是姐姐,你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母亲。”

“你还拥有着许多的身份,你是某人的女儿、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姐姐,你是某人信任的上司、某人可靠的伙伴、某人眼中可敬的对手,你是某人的好友、宿敌、榜样──你是你。”

“做为一个女人,我们有着许多的身份,母亲只不过是其中一种。世人总是强加给一个母亲太多太沉重的责任与期待,以至于她们也经常画地为牢,忘了自己其实不只是一个母亲,她还是她自己。”

“做为一个母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不要太过苛责自己。”

阙宛舒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世人在赋予母亲责任与期待的同时,却又总是苛责她们,做为职业妇女没能及时察觉孩子的异常是她的错,若她是一个全职主妇,那更是弥天大罪般的失职。

且不说要评估一个幼儿的听能本就颇具挑战,听觉障碍的孩子在初期被诊断为其他疾病更是不少见,单论“家长失职”一事来说,为何人们总是选择责怪母亲,却没见他们这样责怪孩子的父亲呢?

若父亲忙于工作忽略孩子,那是因为他必须“养家”;若父亲是个家庭主夫,那他平日里忙着处理家庭的大小事,一时有所疏忽也是正常,甚至是,因为他是个男人呀,男人总没有女人细心,这都要怪母亲忙于工作忽略了孩子——

像这样的声音有很多。

阙宛舒对此感到不平衡,可她无法改变每一个家庭的观念,只能尽自己所能给予这些母亲更多的力量与支持。

于是她认真地看着卫瑾,一字一句道:“只要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里,无论是要两者兼顾或是放弃事业回归家庭都很好,但是姐姐你要明白,这只是选择,而不是义务。”

她不希望“母亲”这个词汇成为用于压迫女性的一块巨石,任何时候,她们都应该拥有选择的权利。

那些为此而否定她们、责怪她们的人,才是最没有资格说话的那一个。

卫瑾呆住了。

其实阙宛舒说的很多话她都明白,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即便她的小儿子是这样的情况,她也从未有过要为了他放弃事业的念头,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她在面对卫谦时才愈是感到愧疚与心疼。

她的孩子还那么小,不到两岁的年纪脑袋上就挨了刀,之后不仅得经历漫长的复健,长大以后可能还得面对天生残缺所导致的心理压力和负担。

哪怕她家财万贯,能给予他最好的生活品质又如何?有些东西,势必得依靠他自己去经历和克服。

一想到他将要经历诸多苦难,卫瑾便愈发感到心痛和愧疚,可满腔的心绪却不知说与谁听。

虽然她和谢怀瑜之间夫妻感情很好,但有些话却不见得适合与他分享,因为她知道谢怀瑜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情,所以他们才更加无法安慰彼此。

卫瑾本是抱着抒发心情的念头才和阙宛舒说这些,却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安慰。

她抬眼望进阙宛舒的眼睛,只见后者双目澄澈,眼神温柔又坚定,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就能给予她诸多安慰。

卫瑾也有许多年没见到阙宛舒了,八年的时间太过漫长,照理来说应该改变了很多事情,可她看着如今在她眼前的阙宛舒,总觉得她变了一些,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变。

变了是正常的,毕竟她曾经历过那样的家庭变故。

但她又好像还是从前的那个样子,温和有礼、乖巧娇俏,虽然性格安静内向,但是对待所有人都很真诚善良,有着豪富之家里难得的一颗赤子之心。

如今,在历经了世事浮沉后,又更添坚韧与温婉,只一句话就能给予人力量。

其实卫瑾对阙宛舒是有愧疚的。

当年阙家出事,她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姑娘不仅得处理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还要照顾骤然生病的母亲,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不得不被迫放弃很多东西。

可卫珣偏偏在那时犯浑,为了她想要放弃美国的大学留在国内,为此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他们的父母无计可施之下,竟然去找了阙宛舒。

等到卫瑾知道这件事时,阙宛舒已经带着她妈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梓城,行踪和去向也被一向与阙家交好的许家掩盖得严严实实,轻易探听不到。

卫瑾生气极了,虽然母亲表示自己只是请阙宛舒劝劝卫珣,并没有说别的,可是以阙宛舒的性格来说,难道她会没劝过吗?

明明是卫珣犯浑,为何奈何不了自己的孩子,就去为难人家女孩子?还是在人家家里遭逢巨变的艰难时刻。

她的脾气最像爷爷,对于看不过眼的事情毫无容忍之心,当下立刻臭骂了去找阙宛舒的母亲一顿,就连沉默地坐在一旁的父亲也没放过。

毕竟找阙宛舒谈话的人虽然是她母亲,但她父亲也是默许了这件事的,没道理在旁美美隐身吧?

因此她一并收拾了。

痛骂完父母,卫瑾一回头看见委靡的弟弟后更是怒上加怒,不只狠狠出手揍了他一顿,还忍不住对他说了些重话。

她很心疼阙宛舒,同时也很佩服她,因为在那风雨飘摇之际,这小姑娘不只一肩扛起了阙家,还做出了一个让圈子里许多长辈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又极度叹服的决定。

同时她又对她感到歉疚,他们有着从小到大的情谊,本该是在那个时候帮助她的人,可没想到最后却反过来“逼迫”了她。

卫瑾明白卫珣为何会对她如此执着。

因为阙宛舒是这样一个既美好又优秀的女孩子,而她那弟弟偏又生得一副执拗的性格,对于认定的人事物绝不轻言放手,他会对阙宛舒念念不忘实在是太正常了。

想起弟弟,卫瑾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本无意介入他人的感情,但离开前看着眼前温和安静的姑娘,还是忍不住说:“宛舒,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之后的治疗课,只要我和我先生的时间能够配合,一定会亲自陪着卫谦过来,但如果我们刚好都有事走不开,可能会由保姆或……或是他舅舅陪他来,可以吗?”

阙宛舒愣了一下,笑道:“当然可以。”

然而她心里想的却是——

卫珣吗?可他大概不想再见到她了吧。

果不其然,到了下周三,带卫谦来上治疗课的人是谢怀瑜。

阙宛舒有种“果然如此”的念头,她说不清自己的心里究竟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落更多一点,表情因而有些恍惚。

谢怀瑜见状喊了她一声:“阙老师?”

阙宛舒这才连忙收敛起所有心绪,摆出温和的笑脸领着父子俩往治疗室走:“谢先生,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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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楠最近忙得要死。

做为泽越集团太子爷的行政秘书,堆积在他身上的工作本来就多,且他的上司还是个雷厉风行的卷王,最近甚至还升级了,一天天的跟个时刻满电的机器人般往死里卷,连带着他这个秘书都快要累死了。

他已经连续加班了几天,好不容易回到家想和老婆亲热时,还会突然接到来自上司的电话,因而被老婆踹下床。

“这小子是不是有病?”

左楠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狰狞地把手机拿过来,他嘴上骂骂咧咧,接起电话后唯唯诺诺:“卫总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副没

出息的模样惹得老婆大翻白眼,懒得搭理他,披起睡袍往别处去了。

左楠心里苦,但又不得不应对上司,毕竟做为牛马要什么出息。

每天加班又少了来自老婆的滋润,几日下来,左楠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直接从斯文体面精英男爆改眼圈深重公司地缚灵。

他的同事李沐青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是太子爷的业务助理,最近和左楠一样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和小姐妹一起去酒吧牛饮,此刻跟个瘾君子似的恨不得直接往血管里注射酒精。

两人好不容易从忙碌的工作中抽出短暂空档,正聚在公司茶水间里相互诉苦。

李沐青趴在桌子上,脸色憔悴得像是刚被鬼吸了阳气,她喃喃地问:“楠哥,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到头?”

左楠的脸色比她更灰败,他有气无力道:“等过了发布会就好了吧……”

泽越电子即将在近期举办新品发布会,他们公司过去主要生产电脑屏幕、投影机、家电等产品,自从新任CEO上任后,开始寻求转型,看准人工智能与高龄化社会商机,转做结合AI技术的智能家电,旨在透过新科技提高全龄人类的生活便利,除了满足年轻人的需求,更要造福中老年人群。

公司的研发部在今年取得了重要的技术突破,并将其应用于产品上,设计出几项颇具创新与竞争力的产品,准备赶在年节前发行。

整个公司都对这次的产品抱持着高度的重视与期待,即便到了夜里,公司大楼也仍然灯火通明,不只普通牛马,就连CEO本人都日日陪着加班。

因此,左楠自然也以为上司最近这么卷是因为新品发布会的缘故,可李沐青对此却持不同意见,她总觉得小卫总这副如同在修无情道般死命工作的模样似曾相识,好像她那个卷王闺密前阵子失恋了以后也是这般化悲愤为工作力量。

他不会是被谁给甩了吧?

她将这个想法与左楠分享,两人对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异口同声道:“唉呀,不可能吧?”

左楠哈哈大笑:“小卫总怎么可能失恋啊,他根本就不喜欢人类好吧!”

李沐青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我可能是上班上到脑子坏掉了。”

两人笑着笑着,又突然悲从中来,这时宣传部的部长梅琪恰好路过,听见他俩的对话后立刻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猜,小卫总最近动作频频,估计是在跟他姐较劲呢,豪门世家争权夺利,你们懂的。”

董事长的长女卫瑾近日刚升任集团副董事长,她不只凭借能力获得董事会的认可,曾与她共事过的员工也大多对她非常信服,十分看好这位皇太女,更不用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董事长有意栽培她做接班人。

卫瑾本人也很有野心,这一点从她选择与一个家世不显的男人结婚,从而顺理成章地留在卫家,且两个儿子都跟着她姓卫就能看出来,她和弟弟相差九岁,无论是辈分、年龄、阅历还是能力都压弟弟一头,还有着父亲的信任与民心,小卫总要是想击败姐姐上位可不容易,难怪他如此重视这次的产品发布会,并为此卷生卷死。

梅琪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哪怕她也只是捕风捉影,但不管怎么说都比李沐青的“小卫总失恋”一说合理太多。

左楠和李沐青恍然大悟,一说起这种豪门八卦他们可就不累了,几个人聚精会神、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直到听见魔鬼的声音由远及近。

“左楠──”

众人虎躯一震,几秒后,魔鬼的身影出现在茶水间门口,卫珣一身灰黑色西装马甲,气势迫人,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脸色僵硬的左楠,道:“我刚刚发了几份文件到你邮箱了,整理好后发给我,另外,去安排会议室,等会把研发部、产品部、宣传部和行销部都叫来,一小时后开会。”

左楠立刻直起身子:“好的卫总!”

紧接着,卫珣犀利的目光又转向李沐青:“李助理,新产品的数据分析做好了吗?工厂那边的巡视时间安排了没?还有届时要跟厂商讨论的细项,尽快整理好后发给我,我明天之前要看到。”

李沐青“刷”地站了起来:“我会尽快处理好!”

没等梅琪对两位同事投以同情的眼神,小卫总的枪口也对准了她,一通无情扫射:“Maggie,你发来的新品宣传文案我看过了,宣传语和短口号毫无新意、烂大街,长介绍写得跟狗屎一样,让人完全抓不到重点在哪,回去重做。”

梅琪飞速躬身道歉:“……非常抱歉我马上就去修改!”

发派完任务,卫珣又如一道飓风般飞快地走了,余下茶水间一片寸草不生。

到了一个小时后的会议上,被无情扫射的人又多了几位。

此刻卫珣正坐在会议桌主位,专注地看着投影幕上的简报,而站在他面前的是正在报告产品最新优化的研发部部长贺明。

其实不只是左楠和李沐青这两位离卫珣最近的助理,公司里经常与他接触的几位高管也对他最近的卷王之力有目共睹。

他不只卷自己、卷员工,还毒舌得很,刚刚几个与会部门已经被他毫不留情地喷过一轮了,如今只剩下研发部部长还在苦苦支撑着。

顶着巨大的压力报告完,贺明胆战心惊地任由上司打量,只觉得他的眼神堪比凌迟。

啊啊,要骂赶紧骂,盯着人不说话也太恐怖了呜呜呜。

半晌,卫珣终于发话,他针对优化内容仔细地询问了几个问题,贺明硬着头皮一一回答了,最后得到一句:“嗯,做得好,辛苦了。”

“对不起卫总我们会再改进——咦?”

已经做好道歉起手式的贺明被夸得一愣,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对上卫珣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卫珣放下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面对下属震惊的眼神,他眉头微挑,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我是那种不管员工做得好不好都先骂一顿再说的上司?”

会议室里的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仔细想想,卫珣还真不是,他在给予批评的同时大多也会说明理由并提出改进方向,并不是为了喷而喷。

因此员工们虽然怵他,但同时也对他非常信服,甚至对于能得到他的夸奖和肯定抱持着十二万分的期待与渴望。

于是,在这场会议里唯一得到小卫总专属夸夸的研发部,不由在其他部门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骄傲地挺起背脊。

卫珣拿起手机扫了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抬眼环视与会众人,道:“会议就到这,还有其他异议要提出吗?没有就散会。”

大伙纷纷吐气,露出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表情。

卫珣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抬眼朝左楠使了个眼色,左楠立刻心领神会,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片刻后,他领着行政部的人送来几十盒九宫格甜品盒,里头有草莓蛋糕、巧克力泡芙、梅果提拉米苏、曲奇饼干、水果布丁等九样甜品,每一样都制作得精致可口,看得人口水直流。

卫珣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语气温和道:“大家最近辛苦了,我让左楠准备了些下午茶,等会一人领一盒,吃完再继续工作吧。新品上市在即,最后的时间里我们再努力一把。”

说完,现场一片欢欣鼓舞:“啊啊啊谢谢卫总!”

大伙们一人领了一大盒甜品,顿时觉得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虽然加班很累,但至少公司在加班费这方面给得很大方,且上司也懂得体恤下属。

看着和12寸披萨盒差不多大的甜点盒,这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着:“呜呜呜卫总我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你!”

梅琪嗜甜,几乎吃遍了梓城大大小小的甜品店,一眼就认出这是某家排队名店的甜点礼盒,那家店有两大特点──极好吃、但超贵,光是这样一盒九宫格甜品礼盒

就要大几百。

她捧着甜品盒凑向左楠,亮着眼睛问:“楠哥,看来咱们公司最近的下午茶经费很充足啊。”

这可是梅森的甜品盒,她光是在他们家买一块千层蛋糕都得肉痛很久,没想到竟然能在公司拿到这样一盒大礼盒。

左楠自然也晓得这家店的甜点有多贵,他瞥了她一眼,笑道:“想什么呢,经费再充足也经不起这样造,这是卫总自掏腰包的。”

“什么!”梅琪立刻看向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的卫珣,一时觉得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分外伟岸,宛若神明:“啊,信女愿一生追随财神爷……”

这时卫珣恰好讲完电话,一转身就看见梅琪分外虔诚地捧着甜品盒对着他念念有词,仿佛在膜拜他似的。

卫珣:“……”

他嘴角微抽,总觉得他的下属都不太正常,不过见了梅琪,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Maggie,发布会的讲稿和简报都做好了?”

一听见关键字,梅琪立刻摆正表情,道:“是的,我马上发到您邮箱!”

卫珣点点头:“嗯,我先看看。”

泽越电子过去主推的产品是屏幕显示器、投影机、家电等,不似手机或电脑等3C产品年年有突破性的研发技术和创新,因此产品发布会也不如那些专门生产数码产品的科技公司那般受到重视。

从前发布会的主讲人多半是由产品部部长或经理担任,但自从卫珣上任后,公司在技术研发和产品推出方面迎来新气象,新品发布会自然也该有所改变。

考虑到CEO做为发布会主讲人能提高影响力、有效传递品牌价值,且卫珣的形象、学经历、家世、经营策略等与现阶段的泽越电子高度契合且极具代表性,因此宣传部便向卫珣提议由他来做主讲人。

卫珣接受了这个提议。

他待会还有个线上会议,便拿了手机往外走,准备回办公室,左楠见状连忙跟了上去,问道:“卫总,您的那份甜点,我是待会送到您的办公室吗?”

“不用,你们分了吧。”卫珣语气淡淡,“我最近戒糖。”

左楠:“???”

他停下脚步,一脸呆愣地看着上司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人难道在修仙吗?”-

深夜,卫家大宅。

此刻时间已近十一点,卫珣仍在书房里处理工作,他最近的睡眠品质不太好,经常在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很浅眠,仿佛精神时刻处于亢奋状态,难以彻底放松下来。

若是睡不着,他也不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索性起床看书或工作,因此左楠最近经常会在奇怪的时间收到他的信息,还曾和李沐青私下讨论过上司的睡眠状况,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修仙。

卫珣也知道他近期不对劲,不仅如此,他甚至知道自己如此反常的原因是什么。

他刻意不去想其他事,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全部投注在工作上,因为如果不这样做,铺天盖地而来的杂乱思绪和情感就会如同灭顶的海啸般将他淹没。

卫珣不喜欢这种被情绪支配的感觉。

可是刻意压抑情感与思绪的做法分外伤身,精神方面的异状往往会反应在身体上,所以他近期睡眠品质不佳,胃口也不怎么好。

再加上,他愈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便愈是感觉那个人的身影随处可见,鬼魅般如影随形,这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罹患了什么精神疾病。

可卫珣只是咬牙,愈发死命地卷自己,如同自虐般让工作相关的内容刷洗大脑,试图将那抹在他脑海深处扎根的倩影暂时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