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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进行得很顺利,他正在看发布会的讲稿,此时他的精神高度专注,一目十行,一边看一边写下改进意见,很快就完成了大半。

可当看到那行“这项产品所带来的便利性不只能促进家庭和谐,还能增进邻里间的关系”时,卫珣蓦然停下。

尤其是那一句“增进邻里间的关系”,只见这几个字忽然在电脑屏幕上浮动扭曲,变形后又重新进行了排列组合,最后竟组成了大写加粗、想忽略也忽略不掉的六个字──

邻、居、家、的、弟、弟。

“啪──”

卫珣猛地阖上了笔记型电脑。

去他妈的增进邻里关系!去他妈的邻居弟弟!

连日紧绷的理智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裂,卫珣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阴沉着脸拿了车钥匙下楼。

理智已然消失,他现在什么也没办法思考,只是一味地遵循着身体上的行动,于是他一路驾车穿越大半个梓城,最后停在了绿意小区外不远处的马路边。

时间已过午夜,大半座城市都已然灭了灯,只余下散落的星辰与一盏又一盏昏黄的路灯在迎接晚归的人。

卫珣正安静地坐在车里,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阙宛舒的电话号码。

他的手指悬在通话键上空好一会,又迟疑地移开,几秒后再度移到通话键上空,又缓慢地移开,如此反复不断,十几分钟便过去了。

卫珣自嘲地笑了下,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向来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就去做,过程中再逐步优化行动,可没想到自己此时竟光是在“要不要打给阙宛舒”这件事上就犹豫了近半个小时。

曾何几时,他想见她的时候便立刻去见了,哪还需要这般为见她苦思冥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思及此,卫珣愈发烦燥起来,心情糟糕透顶,最后他随意地将手机扔到一旁,从驾驶座旁的储物箱里拿出了许久没碰的香烟,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靠在車边,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才刚点了火准备替自己点烟,忽然听见一道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卫珣?”

卫珣动作一顿,猛地转过头去,正巧对上了阙宛舒那双温润澄澈的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

他听见她的声音轻柔地问。

第19章 最想见的人如同……

阙宛舒睡不着。

她的睡眠品质向来不错,总是能在闭上眼睛后五分钟内飞快地入睡,甚少失眠,且大多一觉到天亮。

可今夜却很反常,她十点半就上了床,却在床上翻来覆去近一个小时仍睡不着,折腾到后来甚至有些饿了,索性下床吃点东西。

她简单地弄了碗番茄鸡蛋面,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面量没控制好,还是自己有些消化不良,等到把整碗面都吃完后,她只觉得胃涨得不行,需要做点什么消消食。

于是她拿了手机下楼,打算在小区里随意走走。

孰料一下楼,便恰好在小区花园里遇见今晚负责值班的门卫,对方向她点头应好,笑着询问:“您要出门?”

阙宛舒下意识点点头,接着又听见他说:“时间不早了,路上请小心。”

“好的。”阙宛舒再度点头,等到与门卫擦肩而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其实她并不打算出门,只是想在小花园里走走消食,此时折返回去又觉得有些尴尬,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走出了小区。

“现在该去哪呀……”

阙宛舒站在空无一人的路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也挺莫名其妙的,既然说错了那便纠正就好,何必为了避免尴尬而将错就错,难道对方会因此而嘲笑她吗?明明不会吧?

然而,道理她都懂,但她的身体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她迈步朝着小区附近的便利店走去,打算去买瓶酸奶,装作自己是因为想喝酸奶才出的门。

绿意小区附近有一条河,名为“月川”,这是条自云山流淌而下、横亘于梓城市内的小河流,此名来源于其河道形状弯曲,若自高空往下看宛若月牙,因而得名。

最近的便利店刚好就在月川河畔,阙宛舒进去买了瓶草莓味的酸奶,回程的路上沿着月川缓慢地走着。

在她位于宜安的老家附近也有一条河,过去的宜安人傍水而生,那条河是当地居民的生活重心,许多产业和文化都围绕着河流展开,即便如今随着时代更迭,宜安的市中心已逐渐转向新城

区,但位于河流沿岸的旧城区仍是许多宜安人心目中真正的宜安。

阙宛舒和母亲居住的地方离河川不远,走路就能到,她很喜欢那条河,只要看着流动的水面便能感觉自己的精神和灵魂获得安定,因此每当她心情不好时总喜欢到河边去,就这么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搬到梓城后,她也特意选择住在河川附近,甚至不惜舍弃了离云安医院更近、租金更便宜的房子。

沿着月川走了一段路后,酸奶也恰好喝完,阙宛舒把瓶子扔进不远处的公共垃圾桶,接着在河畔的观景长椅上坐下来,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水面发呆。

闭上眼睛,四周的喧嚣似乎正一点一点地消失,只余下河流潺潺的水声温柔地涌进耳朵内,缓慢地驱散了这几日始终萦绕在内心深处的郁气。

片刻后,阙宛舒睁开眼,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她点开通讯录,其中有一个名叫“微醺”的分类,若是旁人见了这个分类大概会以为这是各家酒吧的合集,可其实这里头的六个电话号码都属于一个人。

阙宛舒安静地看着分类里条列展示出的“微醺一号”至“微醺六号”,突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是的,这些电话,都是卫珣曾经给她发过短信、又被她拉黑的号码,那时她拉黑了他,但又把他使用过的每一个号码记下来,即便后来换了几次手机,也依然保存在通讯录里。

如果卫珣现在使用这里头的任何一个号码给她打电话,便能发现每一个号码都能打通她的电话,且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能打通。

阙宛舒有些失神,她忽然想起卫珣发现她的手机号码根本没换过,因此怒而质问她的那一天,那一瞬间,他脸上愤怒中混合着伤心的表情。

他自己大概不知道,但是从她的眼里看过去,能瞧见他紧蹙的眉头、微抿的嘴唇,以及极力想装作冷漠却又暴露了真实心情的脆弱眼神,还有最后携着满身怒气远远离去的背影。

阙宛舒知道自己应该给他一个解释,或许也该为当年骤然结束的关系向他道歉,但往事种种,她一时难以梳理得清,因此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说起。

她那天告诉他的“邻居弟弟”确有其人,邻居弟弟名叫路择,他母亲方丽琴过去曾是阙家的保姆,与她妈妈孟如意的关系很好。

方姨有个在外风度翩翩、实则喝醉后会家暴妻子的丈夫,当时她为了孩子们不敢离婚,独自忍受丈夫的暴行好一阵子,最后是孟如意偶然发现了她身上的瘀痕,委托律师帮她打离婚官司、争取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她才终于脱离丈夫的魔爪。

方姨也是宜安人,和丈夫离婚之后,她不愿再待在梓城,想带着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回到宜安,孟如意便委托也住在宜安的妹妹孟如心帮忙关照他们母子三人。

孟如意原本只是想着方姨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不易,她多帮助几分不过是举手之劳,却没想到这份善举竟在后来回报在她身上。

阙家破产后,阙宛舒带着生病的妈妈回到了宜安,她卖掉祖宅,用一部分钱另买了一间小公寓,这间公寓不大,但胜在环境清幽、公设完善,且又位于好的学区里,于她们母女而言已然足够。

巧合的是,方姨和她的孩子们竟也恰好住在这个小区里,就她们楼下。

孟如意最初罹患失语症的那段时间情绪极不稳定,因她大脑损伤的区域距离掌管情绪的前额叶很近,加上一夜之间遭逢巨变,她又由于疾病的关系说不出话、右腿也有些不便,因此分外易怒抑郁,经常莫名其妙地又哭又笑,把阙宛舒折腾得不轻。

如果当时没有方姨在旁帮忙照料母亲,又以长辈的身份支持她、替她分担压力,阙宛舒觉得自己大概也是撑不下去的。

那时路择刚上高一,恰好和阙宛舒的表弟樊澈是同班同学,妹妹路萱则上初三,为了报答方姨的帮助,阙宛舒便主动提出要替他们兄妹辅导课业,表弟也一起。

虽然阙宛舒是独生女,但她的性格温柔又有担当,颇具长姐风范,因此几个弟弟妹妹都很喜欢她,孟如心总笑说自从她来了宜安以后,这世上的姐控又多了两个。

卫珣发来短信的那天,她恰好在小阿姨家替弟弟妹妹们辅导课业,途中她被孟如心喊走谈论妈妈的病情,等到再回来时,就见几个小孩正一脸生气又忐忑地看着她。

她见状有些疑惑,还以为他们在她离开后吵架了,直到细问过之后,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沉默,路择主动站出来担了责任,说是他自作主张回了卫珣短信,又在对方打电话来时接通电话,骗他这不是阙宛舒的号码,如果她生气的话,要怪就怪他。

没等阙宛舒回话,表弟樊澈也站出来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还担忧地询问她是不是长期遭到前男友威胁,并一脸凶狠地表示现在就要去撕了这个胆敢欺负他姐的混蛋。

路萱也扑过来抱住阙宛舒,一边安慰她要她别害怕,一边张牙舞爪地附和樊澈。

阙宛舒:“……”

她拿起手机扫了眼卫珣发来的短信,只见上头写的是:“阙宛舒你再不回老子消息试试看,你以为我在美国就奈何不了你吗?”

其实这条短信的内容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这人一天到晚叫她“走着瞧”,要她“试试看”,还动不动就威胁她说要“让她完蛋”,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确切的行动,别说害怕了,她偶尔甚至会觉得他的威胁有一点点可爱。

不过在几个弟弟妹妹眼里,这家伙大概就跟个长期骚扰她的恐怖情人没什么两样吧。

阙宛舒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在弟弟妹妹们忐忑又担忧的眼神下,一脸镇定地告诉他们自己会妥善处理这件事,让他们别担心,也别跟长辈们说。

三个小孩都很听她的话,因此虽仍心存犹疑,但还是听话地守口如瓶,只是在那之后不管她去哪,他们都非要如同在护卫她般时刻跟着她,惹她有些无奈又好笑。

路择的谎言其实很拙劣,一戳就破,毕竟阙宛舒是不是真的换了电话号码,卫珣一查就能知道。

她原以为他在那之后再也没有给她发短信是因为生气了,又或者是他终于心灰意冷决定放弃,那个时候,其实她曾想过要主动和他解释。

可她又很快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不愿意回应他的理由,就是因为希望他能去过自己的生活,别再被困在与她的这段感情里。

她是个自私的人,当初既然为了自己、为了父母,全然不顾他的意愿选择结束这段关系,那么所有的苦果便都该自己品尝,此后更不应该抱持着任何奢望,因此又何必再出言扰乱他的心、给他希望。

倒不如就这样。

就这样……

可直到那天卫珣开口询问她的电话号码,阙宛舒才发现,原来他是真的相信了路择的话,事后也没有再进行查证。

面对他的质问,她之所以哑口无言,并不是因为不想解释,而是因为不晓得该从何解释。

她不确定自己的解释是会让他感到释然还是更为伤心,且所有的思绪和情感都在与他对视的瞬间乱成一团被抓烂的毛线球,她梳理不开、慌乱无措,只能选择逃避。

此刻也是,阙宛舒盯着他的号码,消息框里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可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去。

随着夜色愈深,河畔也渐渐起了风,她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和长裤,脚下踩着拖鞋,在河边坐了一会,被风吹得手脚发僵,背脊直颤。

现在的时间估计已过了午夜,而她明日一早还得开晨会,因此她不再逗留,把手机放回兜里后,她脸色郁郁地往绿意小区的方向走。

却在来到小区门口时,最想见的人如同梦境一般出现在她眼前。

“卫珣?”

出口的

瞬间,喉头涨疼,阙宛舒听见自己压在话音下的些微哽咽,“你怎么会在这?”

第20章 “我不能管你吗……

烟还没有点着。

卫珣在见到阙宛舒的那刻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等到她的声音真切地传入耳里后,他才发觉这并不是梦,他是真的见到了她。

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他立刻扔掉手里的香烟,还欲盖弥彰地抬脚踩住,活像个偷偷抽烟被大人抓包的未成年。

阙宛舒:“……”

卫珣:“……”

一瞬间的巨大惊喜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两人相互对视着,一时都不知道该与对方说些什么。

最后是阙宛舒先开的口,她看着他正踩着香烟、略有些僵硬的右脚,道:“不要乱丢烟蒂。”

卫珣:“……”

他沉默几秒,有些窘迫地别开脸,不冷不热道:“嗯,待会就捡起来。”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他却没有任何行动,仍旧僵硬地站在原地,阙宛舒也是,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路灯下,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在河边时犹豫着想告诉他的话反覆涌上喉头,在正欲出口的瞬间又被她怯懦地压下。

大概又沉默了一分钟后,卫珣终于反应过来,他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着和脚下的拖鞋,又见她似乎是从外头回来,不由蹙起眉,问道:“不过,你是刚从外头回来吗?你去哪了?”

阙宛舒抿了抿唇,答:“去散步。”

“散步?这个时间点?”卫珣的眉头蹙得更紧,语气也微微发沉,“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外头多危险,非得在这种时间去散步?”

“……”

阙宛舒本就心情郁闷,又在外头被风吹得浑身都冷,此刻乍然听见他带了点教训的话语,一时脾气上来,忍不住说:“你管我。”

卫珣不说话了。

他想,如果换了其他人这么和他说话,他肯定冷笑一声扭头就走,绝不再管那人死活,可当对象是阙宛舒时,所有原则和底线彷佛都为她无条件退让,他不仅一点脾气也没有,甚至还觉得她发脾气的模样有点可爱。

没救了。

早在今夜看见她的第一眼时,卫珣就知道自己没救了,连日以来被他牢牢地压在心底刻意忽略的情绪再也关押不住,在刹那间如涌泉般翻涌而出,可他感受到的却不是巨大而复杂的混乱,而是连人带灵魂都被好好地安抚了的平静。

就像是被笼罩在暴风之下、涌动着滚滚暗潮的海面,忽然之间迎来了好天气,风暴被温柔的海风驱散,海水重归平静,而当阳光倾泻而下时,万物都得到了舒展。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卫珣便感觉自己什么都释然了,那他还挣扎个什么。

他是讨厌被情绪和感情支配,但是被阙宛舒支配,他似乎也不是那般抗拒,反倒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后,他忽然说:“我不能管你吗?”

阙宛舒一愣,怔怔地抬起头来,随后便看见卫珣正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短短几秒间迅速拉近,最后竟只余下一步之隔。

卫珣低头看着两人之间相隔的那一步,忽然觉得自己连日以来的纠结很没必要。

不过只是一步,跨过去就是了。

就算是一百步、一千步、一万步又如何,他多走几步就能迈过去,而她也别想逃。

于是卫珣毫不犹豫地迈过了那一步,此时两人的脚尖几乎要碰在一起,阙宛舒若是低下头就会直接撞进他怀里,可如果她抬起头,又会发现他的面庞离她极近,近到……彷佛他只要俯身就能吻上她的嘴唇。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可他专注的目光却彷若有魔力,令地面伸出无数藤蔓牢牢地绑缚住她的双腿,她一时动弹不得,只能仰头直面他的注视。

“我不能管你吗?”卫珣再度开口,声音很轻,“嗯?阙宛舒?”

阙宛舒屏住了呼吸。

心跳一时猛烈如擂鼓,白皙的脸颊也渐渐漫上红晕,她无措地和他对视着,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算合适。

说“不能”?

但他强势又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如同一张大网般兜头罩住她,那眼神就像是在说“老子怎么就不能了,我比谁都有资格”,她敢肯定自己要是真的说不能,他绝对会这般反驳。

可说“能”吗……

阙宛舒张了张嘴。

她嗫嚅了一会,挣扎再三,最后还是选择答不对题:“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卫珣早就料到她会转移话题,因此也不失望,他挑起眉,游刃有余地回答:“被你甩了之后学的,怎么?”

阙宛舒噎住了,憋了好一会才勉强憋出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

卫珣轻嗤一声,故意学她的语气:“你管我。”

阙宛舒:“……”

没等她回应,他又说了一句:“你管我吗?阙宛舒?”

低沉悦耳的声音里似含着几许笑意,直勾得人心头发痒,耳根发烫。

阙宛舒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她别开脸,如同逃难一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卫珣见状也没再步步紧逼,而是体贴地给她留了那么一丁点喘息的空间。

他垂眼看着她目光闪躲的眼睛与泛着浅浅红晕的脸颊,紧接着视线微微往下,注意到她正隐隐发着颤的肩膀。

今夜的温度很凉,此刻阵阵晚风拂来,直吹得那股冷意都要渗透进皮肤里。

卫珣扫了眼她身上单薄的衣服,低声问道:“不冷吗?”

阙宛舒下意识摇摇头,下一秒垂在腿边的手就被人握住了,卫珣将她冰凉的手掌裹进掌心里,只觉得自己像是握了两块冰。

他用手心的温度替她暖了暖手,道:“手这么凉,还说不冷。”

这姑娘天生体温低,每到秋冬就容易手脚冰冷,从前她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趁他不备把冰凉的手掌探进他的领口,然后看着他被她冰得一个激灵的模样笑得一脸狡黠。

想到这,卫珣的眼睛里浮现些许笑意,平时总是显得冷漠的表情也柔和下来,他握着阙宛舒的双手轻缓地摩挲着,后者也没有拒绝,就这么乖乖地任由他握着手。

两人顶上悬着一盏路灯,此刻温暖昏黄的灯光兜头罩下来,像是形成了由光线所铸成的罩子般,替他们隔出了一个不受外界所扰、只属于他俩的小小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又慢又快,慢得像是刹那的片刻已宛若过了一辈子,又快得像是不过眨眼一瞬,令他们想与对方再待得更久一点。

半晌后,见阙宛舒手掌的温度已和他的相差无几,卫珣终于缓缓放开她的手,道:“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快步走回车旁、打开车门,紧接着阙宛舒便看见他从后座拿出一件宽大的灰色外套,再度回到她的面前。

卫珣摊开外套,想替阙宛舒披上,她见状连忙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家就在楼上,我等等——”

“手。”卫珣打断了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思,阙宛舒无奈之下,只好乖乖地抬起手,任由他替她穿上外套。

紧接着他又替她拉上拉链、戴好帽兜,确保冷风无法轻易灌入后,这才视线一转,对上了她的眼睛。

这次阙宛舒没有移开目光。

她与他对视着,形状圆润柔美的眼睛在灯光下像闪烁着粼粼波光,又像最澄澈晶莹的玻璃珠子,美得透澈。

“谢谢。”她轻声说道:“下周三,我会把你的外套拿给谢先生,请他帮忙还给你。”

却听卫珣反问道:“为什么要请他帮忙?你直接还给我不就行了?”

阙宛舒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嗯?”

卫珣直直望入她眼里,道:“下周三,我会带卫谦去上课。”

听见这句话后,阙宛舒感觉内心深处的某个小角落彷佛瞬间炸起了朵朵烟花,隐密的欢喜逐渐蔓延开来,令原先下撇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可她立刻低下脑袋,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哦。”

顿了一会,她又问:“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事找你。”卫珣看着她被帽兜盖住的头顶,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手机给我。”

“嗯?”阙宛舒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拿出兜里的手机放进他手里。

接过她的手机后,卫珣点亮了屏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森林油画壁纸,随后他长指一动滑开锁屏,便跳出了数字密码解锁画面。

他将屏幕转向她,问道:“密码?”

下一秒,就见阙宛舒猛地将自己的手机从他手里抢回来,一边遮遮掩掩地将手机扣在胸前,一边目光闪烁地问着:“你要干嘛。”

她这副作贼心虚的模样令卫珣微微眯起眼,怀疑她的手机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不能被他发现的秘辛。

是什么?难道是其他男的?

那个该死的邻居弟弟?还是上次在华境见到的狗**镜男?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卫珣的目光顿时透出几分杀气,幸好在滔天醋浪袭来前,理智及时回笼,他稍稍收敛了下表情,把刚刚顺道从车里拿过来的手机递到她面前,道:“加我。”

他的语气很淡然,视线却是与之相反的灼热。

阙宛舒看了看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二维码,又抬眼看了看他,她纠结几秒,最后还是在他执着的眼神下乖乖地解锁手机,但特意防着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密码。

310107——

输入这串数字后,手机顺利解锁。

随后阙宛舒又点开聊天软件,加了他好友。

今晚想要的两个目的皆已达成,卫珣的心情好了些许,他看着正低头察看手机的阙宛舒,蓦地出声警告:“不许再拉黑我。”

顿了下,又补了一句:“朋友圈也不许屏蔽我。”

阙宛舒:“……”

他怎么知道她正要屏蔽他!!

卫珣一看她这副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这家伙果然打算屏蔽他,他咬了咬牙,忽然抬手抓住她的帽兜两侧,稍稍往自己这个方向一扯,便将她整个人拉到面前来。

阙宛舒措手不及,身体往前撞入他怀里,双手也在慌乱间抱上了他的腰。

“我刚刚说什么了?”卫珣宽大的手掌正隔着兜帽捧住她的脸,迫使她只能仰头直面他,他审视的目光流连在她仍带着错愕的面庞上,语气微沉道:“重复一次。”

实在是太近了。

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将她团团围困其中,在这个距离下,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凉的呼吸轻轻扑上她的脸,带来些微痒意。

阙宛舒下意识动了动,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固定住脑袋,只好顺从地回答:“……不能拉黑你,也不能屏蔽你。”

卫珣又问:“能做到吗?不许回答能以外的答案。”

阙宛舒:“……”

那他还问她干嘛?找事吗?

但见他一副不得到回应就绝不放开的表情,她只好无奈地应道:“能。”

卫珣不信:“你发誓。”

阙宛舒:“……”

阙宛舒:“我发誓。”

这个人还能不能再更幼稚一点!

然而,得到她的承诺后,卫珣也并没有立刻放开她,他仍旧捧着她的脸、定定地注视着她,如果目光有形,阙宛舒觉得自己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大概都留下了目光扫过的痕迹。

又过了片刻,卫珣终于松开了手,他动作轻柔地替她理了理帽兜,道:“很晚了,你进去吧,早点休息。”

“嗯。”阙宛舒轻轻地应了一声:“你回去的路上也小心。”

说完,她缓慢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大门走去,却在即将进门之际蓦然停下脚步,她回头一看,发现卫珣仍站在原地看着她。

心里最后的一点挣扎和犹豫彻底消失,阙宛舒鼓起勇气走回他面前,此时两人之间大概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她的半边脸暴露在灯光下,半边脸隐在阴影之中,面上是忐忑又紧张的表情。

“卫珣。”她喊了他的名字,明明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可后半句话却在即将出口的瞬间再度卡壳:“我……”

她努力张开嘴:“我……”

只是一句道歉。

只不过是一句对不起。

可为什么,在与他视线相交的瞬间,她竟又如同失去了声音的人鱼公主般什么也说不出口?

阙宛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努力了好一会还是说不出话,裹在袖子里的十指不由紧紧攥起,面上也带了几分焦急。

卫珣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他看见她想说却说不出话的嘴型,看见她脸上焦急又愧疚的表情,也看见了那双温润的眼睛里逐渐漫起的层层水雾。

这一瞬间,彷若心有灵犀,她不必说出口,他也什么都明白了。

从前的他们其实很少吵架或冷战,即便有,也大多是他先犯贱或无理取闹惹她生气,他虽然脾气不好,还有点嘴硬,可一旦发现她真的生气了,向来是滑跪认错得非常果断,又没脸没皮得很,她是个好脾气又容易心软的姑娘,往往因为招架不住而轻易被他哄好。

唯独有一次,就那么一次,阙宛舒是过错较多的那方,偏偏她不知怎的竟倔得不行,死不认错,卫珣被她气得肝疼,单方面开始和她冷战,并发誓在她主动来哄他、向他道歉之前绝不搭理她。

可他等呀等,很快的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别说和他道歉了,她连个表情包都不给他发。

卫珣:“……”

他气死了,心说这家伙是忍者吗?竟然这么能忍,再这样下去他估计就是等到世界末日都不见得能等来她主动一次。

她倒是忍得住,可他却是一点也忍不了了,他现在就想见到她。

思及此,卫珣正准备杀去阙家和忍者讲和,却在拉开门的瞬间,看见阙宛舒耸拉着脑袋站在他房门前,也不晓得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

见他开门,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微红的眼睛撞入他的视线。

“……”

卫珣也有些措手不及,他还来不及收敛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只好僵硬着脸沉默地与她对视。

他的五官轮廓偏冷峻,不笑的时候总有种睥睨万物的傲慢冷漠,按照曹英的话来说,就是看谁都像在看垃圾、要是不小心惹到他就提着火药把对方给炸了的那种模样。

卫珣想,他当时的表情估计看起来也是那样,难怪阙宛舒一见了他就跟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忐忑惶恐。

她嘴唇紧抿,双手缩在胸前,十指不安地紧攥着,目光也闪烁不定,一下子抬眼看他,一下子又移开视线,嘴唇也是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压在喉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卫珣一见她这表情就猜到她想说什么,因此也不着急,而是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这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关心与道歉的话语对着关系寻常的人很容易说出口,可面对真正亲近的人却很难说出来,而阙宛舒恰好就是这种人。

他曾经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因为他与她相反,并不在意不熟的人死活,柔软的一面只会留给喜欢的人们,可后来他逐渐意识到,那些人之所以无法对亲近的人说出压在心底的话,是因为他们太在乎对方的感受,也害怕自己的情感如果表达得不够到位,反而会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糟。

所以在开口之前,必须得反覆斟酌,再三思量。

即便如此,也还是害怕胆怯。

阙宛舒就是这样一个表面看似温和坚韧,其实内心敏感脆弱又总是多想的人,哪怕经过那么多年,这个本质也依然没有改变。

卫珣静静地看着她,这一瞬间,只觉得多年前那个站在他房门前一脸忐忑地想向他道歉的姑娘,彷佛与此刻在他眼前的人重叠

在一起,一颗心顿时软和得不行。

于是在她开口之前,他率先说道:“我知道的。”

像是怕她没听清楚,他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近她,又重复了一次:“我都知道的,阙宛舒。”

你不必开口,我也什么都明白。

所以哪怕那些道歉的话语现在说不出来,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