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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庄园迷梦·争辩 这是一场关于吻的争论……

奥德里奇不自然地看了一眼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对上图安珀尔质疑的视线。

他淡定且笃定地回答:“威尔斯。他针对此次事件进行了媒体答疑,是官方钦定的本事件发言人。”

此时图安珀尔的半只脚已经迈进了埃布尔的箱子里。

他已经开始觉得、或许在埃布尔的箱子里暂时避避风头,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霍尔维斯:“不怕把你卖了?”

“别卖给那什么赤炎东延就行,”图安珀尔道,“我不喜欢虫僵,它们的声音很闷很难听,就像是被关在一个停止运行的旧电梯、电梯广播里还循环播放指甲划过老式黑板的噪音。”

埃布尔嘟囔:“什么怪比喻”。

奥德里奇则是乐了,安慰道:“没听说过正值青春年华的雄虫被做成虫僵的,你要是被做成了,也许能进博物馆呢。”

埃布尔有些不耐烦:“你能不能别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你刚那么多闲工夫在大厅闲逛,没从李家人嘴里套出点什么话?”

奥德里奇一瞪眼,想反驳又反驳不出什么话,他确实没能从李家人嘴里套出什么有用信息。

但是他也是有理由的,振振有词道:“你知道什么?那女的是个哑巴,那小姑娘又是个怯生生的,都不敢和生人讲话,你说,对这样两个人,我能问出什么?”

埃布尔抱臂冷笑:“没用就是没用,还找这么多借口!”

奥德里奇有些恼,还想说什么,埃布尔的手下突然跑过来,说是前头的马车轮子陷入泥里了。

埃布尔神色一变,哎哟一声:“那辆车里可装着我的「某瞬!」

说着就跑了过去。

奥德里奇立马追上去:“诶,你别跑!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没用了?”

他一边追一边咬牙切齿道:“你就是找借口想跟我解除婚约是不是?我怎么配不上你了你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我越说你跑越快是不是!该死的埃布尔!站住!给我站住!”

不小心听到一些恨海情天小八卦的图安珀尔:“……”

不过他也没有闲心吃瓜,他还在尝试努力把自己往箱子里塞——箱子倒也不是很小,主要这箱子不是个空箱子,里面还有很多马戏团要用的小玩意儿,让他是腿蜷不下、腰弯不了。

刚刚他让埃布尔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几样,但是埃布尔瞥了一眼马车那鼓鼓囊囊几乎要撑开的马车货厢之后,否决了这个提议。

“这都是有用的好东西!可丢不得!”

所以图安珀尔只能勉强自己和这些小玩意儿共享这个狭窄的一居室。

绑着蝴蝶结的铃铛啦,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手帕啦、一碰就咯咯笑的小皮球啦,诸如此类零零碎碎的东西。

图安珀尔半蹲在箱子里,用肩膀顶着箱子盖,勤勤恳恳地为自己腾出一个容身之所。

在鼓捣这些玩意儿的时候,一旁的野蔷薇花枝落下来,打在他手肘上,被他拨开后又锲而不舍地再攀过来。

就在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之后,一只手伸过来,揽过花枝,然后帮图安珀尔抬起了箱子盖,让他能不被打扰地整理埃布尔的小玩意儿。

图安珀尔回过头,冲身后的霍尔维斯小声道谢。

霍尔维斯尾音上扬,似乎是觉得有趣:“你还谢谢我?”

也是,这麻烦事都是霍尔维斯给他惹出来的。

“我谢谢你没把我直接扭送给那家人和他们背后的赤炎东延。”

“真心话?”

“真心话。”

收拾的差不多,图安珀尔整个身子差不多都锁进了这个大箱子里,他攀着箱子沿,抬高手,从霍尔维斯手里接过了箱子盖。

一抬眼,正对上霍尔维斯略带探究的视线。”不诚实,“霍尔维斯把空出来的那只手伸进口袋,作势要掏出什么东西来,嘴里玩笑道,“看来要再给你吃一颗诚实琥珀才行。”

图安珀尔不清楚诚实琥珀一天只能吃一颗,否则身体无法代谢,还以为这玩意儿真跟薄荷糖似的想吃就吃呢,一下子吓到了,忙说:“别别别,可不能再……”

说到最后舌头牙齿有点打磕巴,到底是不能再什么,他没有说清楚,只含糊地敷衍过去。

霍尔维斯却是理解成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吃”诚实琥珀了。

他的神色一下子冷下来。

他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真的打算让图安珀尔再吃一颗诚实琥珀,自然也不打算用之前那样的方式来“吃,但是图安珀尔这样急切拒绝的态度却让人心情微妙。

他竟然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诚实琥珀拿在手上。

图安珀尔盯着那枚红色的晶石,有点发愣。

“怎么不能吃了,会少块肉?”

霍尔维斯的声音称得上温柔,而略有些失魂落魄的图安珀尔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转过脸,有些烦躁地反驳:“反正就是不能、不能那样……”

“不能怎么样?吻?”

霍尔维斯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字。

就像是一声小炸雷落地在图安珀尔的眼前爆开了无数星子,但是回过神,却又是那么微不足道,不引人在意,好像只吓到了他一个人。

霍尔维斯的语气平平,让图安珀尔像是憋着一口气似的,喉咙有点堵。

怎么就说得那么若无其事?

断崖月夜可以说是成熟期引发的意外,那么在水球下吃的那枚诚实琥珀呢?

图安珀尔语气不太好,话里带刺:“你很习惯吃这个是不是?这样随便就拿出来,随便对谁使用……吃来吃去!吃到全世界没有谁敢对你讲假话了。”

霍尔维斯不懂他的逻辑:“谁会没事吃这个?吃多了会有耐药性的。”

而且不是都说了他第一次用吗?这人怎么这么记不住事儿?

霍尔维斯略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语气生硬道:“也不知道你在介意什么。”

图安珀尔有些恼,低着头,闷声闷气憋出一句:“能别那么随便、随便吃嘴子吗?”

他有点说不出口接吻或者是亲嘴这种甜蜜到让人喉咙痒的词语。

自暴自弃地选了一个形象生动的,觉得至少不会那么旖旎暧昧,但是说出来好像也有点怪。

霍尔维斯被这个说法逗笑了。

“哦,你是亲密接触要有感情基础的纯情派。”

他刀子一样直进直出的说话方式,让图安珀尔臊得脖子发红,耳根发烫。

图安珀尔只能刻意粗着声音掩饰自己此时的焦躁不安,道:“差不多……所以别拿那东西出来了。”

霍尔维斯把玩着那枚红色的琥珀,嘴里逗他:“哎呀,那这么办啊,一开始顺序就错了呀。”

他这是在拿初见那夜的荒唐说事。

图安珀尔头垂得几乎抬不起来,脸上那层红浓得像是要滴出水,他真想此刻立马钻进箱子里躲起来,不再跟霍尔维斯讲话了。

他拉着箱盖想要躲,霍尔维斯偏要撑住盖子不准他关箱子——

而众所周知,霍尔维斯此人,力气堪比一台起吊机。

图安珀尔郁闷,恼怒,羞愤,最后无力地化作一句:“亲嘴怎么能别有目的、别有用心地亲?”

在他贫瘠的、对于亲密关系的认知里,这样的接触应该是情到浓时自然而然发生的,不该是为了感情之外的目的,比如说“诚实”。

霍尔维斯眼里的笑意散去,这句话似乎惹他不快,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咸不淡道:“没有别的目的、别的用心,你亲得下去吗?”

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嘲弄。

图安珀尔的观点很简单,亲密接触就该简单点,出于感情,但是感情、感情,哪儿来那么多感情?这东西难道是空气是尘埃,随时随地伸手一抓就能抓到?

这嘲弄说不清是对着谁,藏在字里行间、隐在句末尾音,像是一根绵绵的针,刺得本就被各种情绪淹没理智的图安珀尔突然像是一枚小气球一样爆开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冷不丁地,他回嘴道。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图安珀尔转过头——他应该是有些生气,看人的样子像是在瞪人——充满倾略性地、直勾勾盯着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垂眸看着他。一动不动。两个人都像是被按下了中止键,但是时间没有静止,某些事物正在寂静无声中迅猛而又汹涌地发生。

这画面本来是有些滑稽好笑的,图安珀尔蹲坐在一个马戏团的玩具箱子里,和一堆小玩具混在一起,他的头上还顶着一条带彩色羽毛的道具丝巾,仿佛他也是那些小玩具中的其中一个。

但这个玩具娃娃没有可爱的腮红或者欢乐的笑脸,他仰着那张青涩却不失英俊的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倔强地看着霍尔维斯,从肩颈的线条可以看出他肌肉紧绷,整个人传递出一种如同猎豹将要发动攻击时候的气场。

他这幅样子让人毫不怀疑,假如霍尔维斯下一句依旧是硬邦邦的反问或者类似的挑衅,他一定会如同锁定猎物的豹子一样扑过来。

而他的目标也很明显,明显且唯一,只有、只有……

第42章 庄园迷梦·逃离 箱子里面有什么?

就在图安珀尔的视线不自觉地从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下滑到嘴唇的时候,那根被霍尔维斯揽在臂弯里的蔷薇枝条突然挣脱束缚,唰一声直起了摇杆,在两人中间划过一道绿影,留下叶片摇晃、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像是一个电影情节被突然喊了咔似的,两个人回过神来,空气继续自在地流动。

而那有些微妙的氛围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图安珀尔转过脸,霍尔维斯站起身,两个人各有各的尴尬和无措。

霍尔维斯侧着身子,单手叉着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道:“李家的子弟有参军在役的,所以他们算作军属,而红庄园作为战时可被征用的预备战略根据地,没办法太强硬地赶走他们,他们一旦留下来你就有暴露的危险,刚好埃布尔的到访是临时的、没有被登记的,他可以带你离开,我过几天也会离开红庄园,到时候我们再汇合。”

说完,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而图安珀尔恨不得赶快消失在霍尔维斯跟前,不管霍尔维斯说什么一律嗯嗯地点头,只想着早点走人。

等霍尔维斯说完了,他耳朵再听不到那个低沉磁性的声线了,图安珀尔如释重负,赶紧关箱子准备走人。

只是箱子盖临了还是被抬了一手。

图安珀尔有些懵,从留的那个缝里往外望。

霍尔维斯稳稳地抓住箱子盖,不让它落下,甚至往上抬了抬,露出了那双写满困惑的灰色的眼睛。

什么东西是灰色的?是冷硬的矿石、湿冷的阴天、腐臭的淤泥。

灰色不该那么纯洁无暇,单纯清澈。

霍尔维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最后他声音低哑,吐出一句:“这个名字当做暗号吧。更常见,更不容易惹人怀疑。”

名字?图安珀尔了然,确认道:“图安珀尔?”

确实,这个名字比起图安珀尔三个字更适配这个世界的取名习惯。

但是这个名字不是已经被赤炎东延截获了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是不是还是换个名字比较好?还是说既然已经被对方知道这个名字,突然消失反而更引人怀疑?

图安珀尔正想问问霍尔维斯呢,却见对方因为他说出了个这个名字而神情舒展,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说个名字怎么就又让他高兴了?

霍尔维斯也真是的,阴晴不定,如此难以捉摸。

图安珀尔对此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一时间也就忘记要确认换名字的事情,而霍尔维斯嗯了一声后,松开抓住箱盖的手。

咣当一声,盖子落下,箱子闭合。图安珀尔眨眨眼,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

啧,这个霍尔维斯,手真快。

杜兰特磨磨蹭蹭地走下楼梯。一直垂着头的石莉听到动静,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杜兰特的脚步一下子变快,有些急切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告辞了,多有叨扰,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就督促石莉和莉莉丝拿起行李准备离开。

本来以为他们会赖在这里不走的西茜桉有些惊讶,但是听到这个话很高兴,嚷道:“哦,我送你们。”

杜兰特像是没听到似的 ,只是紧紧抓着手里的皮箱。

他动作粗鲁地拽走石莉和莉莉丝,似乎在这里多呆一秒钟都让他难以忍受似的。

莉莉丝不明所以,有些好奇地望着他,大眼睛扑闪扑闪,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红庄园的门口不远处停放着杜兰特来时租的车。

他们一行人急匆匆地上了车,告诉司机“原路返回”。

“那可不行,”司机不愿意,“你们租车的时候是特价时段,但是现在不是了,你们预付的钱不够让我原路返回。”

杜兰特眉头一皱,刚要骂人,就被石莉拉了一下袖子,示意他不要动怒。

莉莉丝看了眼杜兰特,身子前倾,笑嘻嘻地和司机说了几句话,司机眼珠子一转,看了看三个人——

他能看出来这一家人有点钱,但是不多。

如果他们放弃租车的话,他就在这里白等了,再加上此地远离市区,回去的路上也不一定能招揽到乘客……

一想到那个小姑娘的话,他就退让了,道:“走大路回去的话我要缴纳过路费,但是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走小路把你们送到你们出发的地方不远处。”

一听说不用额外补车费,杜兰特二话不说立马同意了。

而一边,石莉抓住他的手,轻声道:“……没有,刚开始有,但是很快没有了,远离了此地。”

刚刚在杜兰特和威尔斯谈判的时候,石莉借口上厕所,实则是去寻找了图安珀尔的踪迹——

她闻到了雄虫的味道,但是这个味道很快消失了。

说明那只雄虫离开了这里。

“怪不得!”

杜兰特咬着手指,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即便他搬出了那位大人,威尔斯也不为所动——甚至表示他们那里没有什么图案·珀尔·李,杜兰特要找人的话自便,就是留宿下来找一整晚,他都没有什么意见。

杜兰特当然不敢留下来。

那位大人没有给他那么多的时间。

现在雄虫没有接到,自己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杜兰特只想着赶快回到自己落脚的宾馆,收拾了细软赶快跑路。

莉莉丝坐在和兄妹两个人正对着的位置,她一会儿看看石莉,一会儿看看杜兰特,偶尔也看看窗外,表情闲适悠哉,一点不收杜兰特的影响——

杜兰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已经是满头大汗,汗水浸湿了他的衣领,深色的衣领在视觉上又压缩了他的身材,让他看上去更矮小局促了。

石莉则沉默不语——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奥德里奇说她是个哑巴的原因。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

小路颠簸,加上露水湿重,土地湿润,且多泥泞,司机看了一眼地上的车辙,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有马车的痕迹。

说了这句话没过多久,他就又忍不住骂道:“见鬼了!怎么回事?”

车子停在半路。

天边晨光破晓,照亮了前方路面上的障碍物:

那是一个装饰华丽的木箱子,上面坠着一个刻有某某马戏团字样的铭牌。

杜兰特此时是草木皆兵,突然停车把他吓了一大跳,叫道:“那是什么东西?”

石莉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杜兰特把她的手捏得很痛——杜兰特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歉意,只是焦急地嘟囔道:“你说、你说!会是什么东西?”

司机下车查看,嘴里不屑道:“一个大点的木箱子而已……什么样子?就是马戏团里装小丑服装的那种、设计成宝箱样式的箱子、廉价的拼接木……卖废品能卖几个钱?”

说着,骂骂咧咧地想要把箱子踹开,但是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一脚过去纹丝不动,反而让司机痛得抱着脚原地直蹦,嘴里哎哟哎哟地叫着。

杜兰特又害怕又想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不断地张望。

莉莉丝突然开口道:“你下车去看看。”

她的声音清亮,语气沉稳,并不似外表一般天真。

杜兰特很抗拒下车,但是不敢违抗莉莉丝的指令,只能不情不愿地推开车门——

“你一个人去。”

莉莉丝又补充道。

杜兰特只好松开了紧抓着石莉的手。

石莉低着头,紧盯着那只刚刚被杜兰特捏得通红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杜兰特大着胆子走到箱子边上。

司机还没有意识到他的恐惧,抱怨道:“里面是装了石头吗?真是……来,你和我一起把它抬开。”

身后,莉莉丝摇下车窗,下达了新的指令:“打开看看。”

杜兰特浑身像是个筛子一样发抖。

司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他不明白这个箱子有什么好怕的?

“难不成里面会装着一个炸弹吗?

他打趣杜兰特,杜兰特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猛地抬起头,恨恨地剜了他一眼。

司机一愣,紧接着也有些疑神疑鬼起来,看那个箱子的眼神也变了。

两个人都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那个箱子。

身后传来莉莉丝的啧声——杜兰特回过神,对司机道:“这个路这么窄,不把这个箱子移开的话我们没办法过去。”

他这时候一改那副胆小畏惧的样子,又变得冷静镇定了。

司机下意识地点头:“是、是这样……”

“你站到那边,”杜兰特指挥道,“我站在这边,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

司机站到他指定的位置上。

杜兰特弯下腰,作势要把箱子抬起来。

箱子里的东西似乎因为箱体的倾斜而微微摇晃碰撞,发出了有些闷的声响。

杜兰特全神贯注,准备发力,嘴里道:“一、二、嘶——”

三的音还没有完全发出来就戛然而止。

是车头撞击身体的一声重响。

杜兰特的身体被撞飞之后咚的一声跌落在路边,滚了两圈,再没了动静。

司机震惊地看着肇事车辆。

那是他的车。

车窗下降,驾驶位上露出一张年轻的脸——这是一个年龄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饱满的脸颊,清亮的声线:“哎呀,真是,动作慢吞吞的,等得我都不耐烦了。”

他完全没有刚刚杀了人的自觉,不顾已经吓傻了的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嘟着嘴埋怨道:“哎,我真不喜欢被外派出来做任务,有意思的东西看一眼就不见了,还得处理麻烦蠢货。”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后座上沉默地望着自己手掌的“石莉”,笑着道:“你哥哥是个不顶用的东西,死了也不足惜,没有完成任务的废物不该活着回去,但是莉莉丝……”

石莉听到莉莉丝这个名字有了些反应,抬起头,望着他。

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灰色的,但是一个深沉,一个浓重,说不上来为什么,总给人有什么不太一样的感觉。

石莉、或者说真正的莉莉丝望向车外路边那具尸体,喃喃道:“他死了。”

少年如同水蛇一样又从驾驶位爬到了后座——他还穿着扮演“少女莉莉丝”时候的衣装,但是失去了少女的曲线之后,干瘦的身材并不能撑起这件裙子,本来漂亮的裙子像是干瘪的布口袋一样挂在他身上。

他亲昵地凑到莉莉丝身边,捧着她的脸,低声道:“但是莉莉丝,你才是真正珍贵的宝物,你比那个废物有用得多,我们会好好使用你的。”

说着,像是调情似的,屈指刮了一下莉莉丝高挺的鼻梁——

看来正是莉莉丝那灵敏到可以寻人的嗅觉,让莉莉丝区别于“废物”杜兰特,获得了活下来的机会。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箱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第43章 雨夜马戏团·项圈 超级侦探!认真办案……

埃布尔是快到镇上的时候才发现箱子丢了一个。

应该是路上颠簸的那几下,给拦门给颠开了,靠近车尾的箱子就被颠了出去。

赶车的伙计笑嘻嘻地,说怪不得我后面觉得车轻了不少嘞!

埃布尔懒得跟他贫嘴,留下了两个伙计卸货,然后带着那个爱笑的伙计原路返回去找箱子。

剩下的两个伙计就去了仓库,准备卸货。

埃布尔的马戏团没有固定的驻扎地点,但是每年都会沿着一个大致的路线进行巡演。

这种巡演的模式一般是受当地政府和组织邀请,在某些节日来临之前表演个一两场,活跃气氛。

这次来到神弃牙,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狩猎大典增加人气的。

埃布尔常来这里,所以在镇上租了一个仓库,用来放那些不便运输的道具或者货品。

伙计们就是打算把东西都先放到这个仓库里。

等到了要表演的当天,白天的时候他们会从仓库里拿出需要的家伙,然后在规定的地方、比如说某个广场搭建帐篷和舞台,等到了晚上再进行马戏团的表演。

仓库在一条狭窄的街道里,刚好正对着一个十字路口。

穿过十字路口就是一个有些热闹的小集市,伙计们卸完货之后就商量着要去集市上买点东西、或者是去找个小酒馆喝一杯。

咣当一声,仓库的门关上了,地上随意摆放着刚从马车上卸下来的货物,其中包括几个大木箱,它们和丢失的那个箱子的外形一致,都镶嵌有亮闪闪的廉价宝石。

仓库里光线昏暗,货架和货物都只能看到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看不清楚具体模样,而箱子却因为宝石反射微光,莫名耀眼,吸引了一些东西的注意。

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从黑暗中钻出来,谨慎地靠近了其中一只箱子。

一只黑黢黢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来,箱子里突然就传来咣当一声。

箱子左右摇晃,突然倾倒在地,咚地一声,把那黑暗中的东西给吓得后退,三两下消失在了货架的黑影中。

图安珀尔腿蜷得有些麻,因此动作笨拙,费了好些力气才掀开箱子盖子——

他现在有些像是刚上岸的美人鱼,脚没有知觉,只能跪坐在地上,并且还要努力撑着箱子,不让它夹到自己的手。

费力地把箱子一推,失去了箱子的遮挡,眼前总算是有些光亮,只是亮度很低,一切都只能看个朦胧的……大概?

几乎是图安珀尔抬头的一瞬间,唰的一声,货架上亮起了几十只低瓦数的“小灯泡”。

哦,不,定睛一瞧,那不是灯泡,而是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

绿色的、红色的、圆形的、杏形的,眼睛大小各异,却都直勾勾盯着地面上的图安珀尔。

居高临下地环绕着、像是一种审判。

只看到眼睛而看不到身体是有点骇人的,因为人的脑子会不自觉地加工放大未知,让恐惧加倍。

但是图安珀尔没有恐惧,他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在这些眼睛发现他的一瞬间,有人按下了抽水的按钮,抽干了一整面池子里的水。

于是那方池子空荡荡的,一片纯白,什么都没有。

正如他现在的状态。

这些眼睛注视着他,但是他不仅生不出恐惧的心思,甚至连好奇之类的情绪也生不出来。

他的情绪像是池子里的水一样被抽干了。而他不知道为什么。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避开和那些诡异的眼睛对视。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这也许就是以前老人们常说的失了魂魄的感觉?

把他要把自己的魂魄拉回来才行——咔咔两声,仓库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属于早晨的、明亮而油润的光线肆无忌惮地闯进来,刺得人眼睛发痒。

图安珀尔抬手挡住阳光,半眯着眼,看到埃布尔大大咧咧地走进来,道:“哎呀,我就说我不至于把你弄丢嘛,看,果然在仓库里。”

图安珀尔眨了眨眼。

埃布尔不仅带来了阳光,还带来了吵闹,一时间,以埃布尔的声音为起点,无数嘈杂的声响、洪水一般涌入图安珀尔的耳朵,这些声音如同有重量一般,重新充盈他的意识。

那些失去的感官也回来了,池子里再一次装满了水,荡漾起了碧波。

埃布尔急匆匆地把图安珀尔带出了仓库。

“这个仓库我只租了一半,另一半是别人的,好像是个活物贩子?在这里放了很多活物,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哎哟,我们快走,你可是雄虫,身娇体贵的,可别生病了。”

走出仓库的时候,图安珀尔回头一看,那些货架上都挂了黑布,按理来说,他是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的。

但是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脑海响起:“你看到了。”

图安珀尔无意识地点头,低声回道:“是的。”

他看到了。

埃布尔一愣:“什么?”

图安珀尔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但是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那股异样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摇头:“没什么。”

“对了,给你这个,”埃布尔从自己的袍子里翻出来一个条状物,扔给图安珀尔,说,“是霍尔维斯让我给你的。”

那是一个布条做的环状物,两边有可连接的搭扣。比划一下长短,却又不是手环项链——倒是和图安珀尔脖子的长度严丝合缝。

是个颈环。

图安珀尔一脸诧异:

“干什么用的?”

总不至于是个装饰品吧?

埃布尔一脸神秘,并不明说,只是催促他戴上。

图安珀尔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这布条鼓鼓囊囊的,戴上去之后样子滑稽,倒是冲淡了choker这个东西本身带有的旖旎色彩。

很快,图安珀尔就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用的了。

两个人甫一走出仓库前的十字路口,迎面就是一条繁华的小吃街道,就在图安珀尔出现的一瞬间,本来人声鼎沸的小吃街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停下动作,齐刷刷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那画面十分诡异,就好像是有一只手突然按下停止键,而这些活生生的人就自然定格。

一个小贩正在翻煎饼,他的动作一停,那本来应该被接住之后放入煎锅的煎饼直接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但是这个定格的瞬间是非常短暂的,行人的视线越过埃布尔,落在他身后的??图安珀尔身上,但几乎没有任何停留的额,那视线掠过图安珀尔,茫然地落在他身后的空气里。

然后一切恢复正常,有几个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有几个人则是玩笑着,互相打趣:“你做梦吧?还闻到雄虫的味道、你怎么不说天上掉黄金啦?”

商贩继续着叫卖,路上的人行色匆匆,说笑打闹。

小贩继续翻着煎饼,饼落在热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白色的、裹着香味的热气。而他脚边那个落在地上的煎饼则很快被野猫野狗一类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叼走了。

那个短暂的、一瞬间的凝滞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埃布尔笑嘻嘻道:“你现在知道霍尔维斯给你准备了个什么好东西吧?”

他的语气轻松,“你应该能想象到,如果这些人发现你是雄虫会是怎样狂热,他们会像是被除了项圈的恶犬一样留着口水把你分食。”

说来也是有趣,明明戴着项圈的是图安珀尔,但存在丧失理智可能的却不是他,本来用作禁锢的项圈反而成了用作保护的盔甲。

图安珀尔无意识地抬手抚摸那个项圈。

没有说什么。

霍尔维斯已经休假了一周,不得不回到部队述职——“虽然他在假期中,严格意义上来讲也不算执行公务,但是阻止了恶势力入侵神弃牙,也是功勋一件,他得回去领奖状。”

埃布尔把表彰说得儿戏。却把马戏团的事务描绘得十分重大:“哦,你不知道,我们这次是怀揣怎样的决心来为狩猎大典热场子的,我一向深知马戏团领班责任重大……”

图安珀尔却想着霍尔维斯的事,没怎么注意听。

他倒不是想的霍尔维斯本人,而是想着霍尔维斯说的那句、关于王茧是“小时候捡的”。

都怪诚实琥珀,把他骇住了,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没能及时察觉到这个回答的漏洞——

倒不是说霍尔维斯撒谎。

有诚实琥珀的作用,霍尔维斯应该是没有撒谎的,他也没有必要撒谎。

图安珀尔相信霍尔维斯曾经拾取过一枚王茧。

他有所疑问的是,除此之外呢?

神弃牙里修建有霍尔维斯家族的祖坟,祖坟里的墓穴、悬棺和那些抵御外敌的程序都是百年前留下的。

霍尔维斯有可能拾取到一枚王茧,也有可能觉得这枚茧刚好可以放进悬棺里的水晶棺中,于是把它放了进去,这都是有可能的。

而在这之前呢?

那刚好可以放进一枚王茧的、造型别致的水晶棺难道是凭空出现的吗?

在霍尔维斯捡到茧之前,这个悬棺里装的是什么?神弃牙里守护的又是什么?

赤炎东延总不可能打的是要盗墓的主意吧?

鉴于霍尔维斯说,王茧有复苏「远古虫豸」的力量,图安珀尔觉得,神弃牙里应该原本是有一枚茧的。这枚王茧和在他眼前枯萎风化的那枚空茧不同,它应该是“活”的。

第44章 雨夜马戏团·餐食 你吃饭快,他吃饭慢……

神弃牙层层守护着这枚茧,这也是为什么政府要派兵保护神弃牙的原因,而赤炎东延的入侵,就是为了得到这枚“活茧”,否则他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说起来,图安珀尔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那枚空茧会在他眼前风化。

他是觉得,那枚茧,就是他在公司杂物室里找到的那枚茧,但是他没有证据,茧上也没有留下名字编号,他也没有机会仔细辨认,那茧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归于虚无了。

对于寻找「李途安」,他仍旧一筹莫展。

图安珀尔叹了口气。

疑问如山重重,遮他眼,月影难见。

唯一一个突破口就是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有很多秘密。

如果他能把这些秘密一一厘清,也许就能在其中找到关于自己的脉络。

埃布尔吧啦吧啦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问:“你想什么呢?”

图安珀尔望着窗外出神,喃喃道:“我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霍尔维斯……”

埃布尔有些无语。

“……你们才认识多久……别发愁了,过几天,顶多两三天,霍尔维斯就会回来的,他会来镇上接你的。”

“两三天?”图安珀尔撇了撇嘴,嘟囔道,“真漫长。”

图安珀尔是那种心里揣着疑问就想立刻行动、找到答案的人。否则也不会男大学生当得好好的,某天突然发癫、就立马雷厉风行地休学当侦探了。

要他什么都不做、就在原地等待,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埃布尔感受到他的迫切,却误会了原因,揶揄道:“不是吧,就这么两三天你都忍不了?”

图安珀尔抬眼,语气有气无力:“我一分钟都忍不了。”

说着,突然不知道看到什么,眼前一亮,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埃布尔一头雾水,扭过头,朝窗外看去——

他们在街边的一个餐馆的二楼吃饭,服务员是埃布尔的粉丝,特意给他们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当地的地标性建筑。

那是一座大型图书馆,外形被设计成一个巨大的复古卷轴,卷轴半开,似乎寓意着开卷有益、呼吁大家读书。

埃布尔哦了一声:“你对阅读有兴趣吗?那是当地最大的图书馆,但实际上,不只是附近地区,整个帝国没有几家图书馆的藏书种类比它多了……”??

介绍了几句,埃布尔自己也觉得无聊起来,兴致缺缺地闭了嘴。

他看了图安珀尔一眼,意识到不管他想要的是什么,但是自己接下来的话总会叫他失望的。

“我们吃完饭之后能去那里看看吗?”

“当然,”埃布尔说,“那里是免费向公众开放的。”

这时候,侍者端上了他们点的菜肴——一些漂亮的绿色蔬菜和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身上的腿肉,以及一些形状古怪的面点当做主食。

埃布尔喝了一口汤,发现里面用了当季的鲜美贝类,味道意外地可口,超过了他对这顿“简餐”的期待。

他正想征求图安珀尔的意见,一抬头,就看到图安珀尔盘中的食物已经解决了大半。

图安珀尔吃饭十分迅速,但并不风卷残云,他只是异常专注,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比如不舍得快速咀嚼和下咽嘴里的食物,而是把它们留在口腔舌尖,细细品闻——这种埃布尔正在做的事。

图安珀尔是不做的,他只切割和夹起食物,然后放进嘴里,快速咀嚼和下咽,一口接着一口,偶尔喝一些水,起到不知道是润滑还是解渴的作用。

旁人很难从外表上看出图安珀尔对这些食物的喜好——

“你不用这么着急……”

话音未落,图安珀尔握着餐叉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神情略带一丝茫然。

啊,埃布尔意识到,图安珀尔并不是有意这样迅速地解决食物,只为了能赶快去图书馆。

这个速度不过是他吃饭时候的正常速度。

埃布尔改口,感叹道:“你吃饭好快,简直是我见过吃饭最快速度的人。”

“哦,是吗?”图安珀尔不以为意,低头,手不带减速地切割着一块连着筋的红色嫩肉,道,“从小到大都这样,习惯了。”

“霍尔维斯吃饭慢吞吞的,”埃布尔随口道,他喝了一口水,突发奇想,问,“你们一桌吃饭的时候,画面是不是很滑稽?你都吃完半天了,他还没有开动?”

“我没有注意过这件事情。”

图安珀尔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见过霍尔维斯进食,

那顿早餐、早餐的时候,霍尔维斯似乎也只是一边跟他讲话,一边给他递了饮料。

图安珀尔还记得那不知名的绿色饮料喝起来有点辣,但却不记得霍尔维斯吃了什么。

那顿早餐是很丰盛的,光他记得到就有像是蛋奶舒芙蕾一样的甜品、和裹满了浓郁酱汁的不知名动物的红肉,还有水果若干。

但是他很明确自己没有看到霍尔维斯进食任何食物。

后来他们去了神弃牙,在神弃牙里,所有人都对时间失去了正确感知,因此没能及时感觉到饥饿或者疲惫,大家都没有吃东西或者饮水。

身体撑到极限后、图安珀尔失去了意识,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打了针输了液,体力得到恢复。

再然后就是在夜色里和霍尔维斯见识过水球里的精灵和茧,被埃布尔藏在箱子里带出了红庄园。

这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图安珀尔来到这个世界后吃的第二顿饭。

“……我好像没有见过他吃东西的样子。”

图安珀尔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

他总有一种自己在这里呆了很久的感觉,但实际上竟然才刚刚吃上第二顿饭,而且还是第二顿早餐。

埃布尔摇头:“和他吃饭真的麻烦死,他又挑食,又吃得慢。”

图安珀尔开始吃甜品了,那是一种会爆汁的馅儿饼,外皮酥脆,里面夹着加了果粒的肉酱。

他好奇地看着埃布尔。

埃布尔:“我可不经常和他吃饭!”他生怕被误会自己和霍尔维斯有些什么。

图安珀尔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块馅儿饼,开始剥果盘里赠送的小坚果,一边剥一边问:“那你和奥德里奇呢?”

“什么?!”埃布尔差点把汤碗打翻。

图安珀尔:“你们经常一起吃饭吗?”

埃布尔有些坐立难安起来,他似乎羞于启齿,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是有人跟你说了些什么吗?你怎么、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图安珀尔数了数自己剥的坚果,大概有二十粒,他豪迈地一饮而尽,嘴里鼓鼓囊囊,像是某种颊囊发达的松鼠。

埃布尔急切地望着他,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图安珀尔用眼神示意稍等,然后尽这辈子最大的努力嚼坚果。

等好不容易嚼碎了、埃布尔刚要开口追问,图安珀尔赶紧摆手示意等等,他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水。

埃布尔急死了:“难道是奥德里奇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他有些着急,不等图安珀尔回答,自顾自道:“他总是在胡说八道!吃饭代表不了什么,你不要……”

“不要什么?”图安珀尔放下杯子,道,“他没有跟我提起过,实际上,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前半句是真的,奥德里奇没有提起过埃布尔,后半句存疑——霍尔维斯告诉过他,埃布尔和奥德里奇有婚约,但当图安珀尔猜测他们二人的关系是仇敌的时候,霍尔维斯也没有反驳。

因此,无疑,这二人之间是存在某种密切又错综复杂的关系的,但是,图安珀尔也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埃布尔听他这样说,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面,勺子舀起汤,又倒回碗里,如此反复,一碗热汤都被他泼凉了。

图安珀尔似乎没有自觉是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让埃布尔如此失态。只是看着窗外的图书馆,等着埃布尔用餐完毕。

埃布尔实在是没心情吃饭,垂着脸,沉默了好办听,突然问:“没有人跟你提起过,你为什么突然会那样问呢?”

“因为没有别人了。”

图安珀尔干脆地回答。

这个回答让埃布尔愣了一下。

“在这??里我认识的人不多,可以说是很少,少到我知道名字的人,除了西茜桉之外,就只有你和奥德里奇了,所以随口一问。”

甚至他只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而不知道姓氏。

希望不是像霍尔维斯的名字一样长,否则图安珀尔不一定记得住。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埃布尔呆呆地笑了出来,笑得开怀,颇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意味。

“我总是想太多,”埃布尔语气轻快,他三下五除二地喝完了已经凉掉的海鲜汤,擦了嘴,扔掉帕子,两手一拍桌子,站起来,豪迈道,“走吧,我带你去逛图书馆,在夜晚到来之前,我有大把空闲!”

埃布尔用了“我带你逛”这样的句式——

图安珀尔本来以为是因为自己比对方年纪小,让埃布尔不自觉站在了年长者的位置上,而年长者想要带领年少者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但是等到了图书馆,图安珀尔才意识到,如果没有埃布尔,单靠自己一个人,是逛不了图书馆的。

第45章 雨夜马戏团·把戏 走过路过捧个钱场……

因为他现在是个黑户,没有帝国的身份ID序列,换个说法,图安珀尔没有此地通用的身份证,办不了借书证。

图书馆虽然免费向民众开放,但是如果没有登入帝国居民的身份信息,那么就只被允许阅读一些童书和娱乐杂志。

埃布尔倒是可以用自己的信息权限帮他借一些别的书,但是图安珀尔想看的是当地志——

戈让家族历史悠久,势必会在当地志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神弃牙和他们孟不离焦,也一定会有所提及。

然而,地方志是有的,也确实记录了戈让家族的历史,但是这种大部头的书籍都陈列在专门的阅读室里,阅读室设计成只供一人进入的胶囊舱,需要提前申请权限,且只限本人使用。

埃布尔看着一下子蔫儿了的图安珀尔,道:“霍尔维斯家族的历史,一半是被民间渲染得带有神话色彩的野史,另一半,被锁在国家机要文件部门的密码柜里,说实在的,能被大众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言外之意,就算看到了,也多半是假的,既然如此,看不看有什么差别?

图安珀尔却坚持:“可我就是想看。”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的就是这种人吧?埃布尔挠挠头,有些纳闷:“你真想看,去问霍尔维斯不就好了?”

文件记载得简略,还可能有删减,不如直接去问继承人来得详实全面。

图安珀尔又想起霍尔维斯那张骗人的嘴,嘟囔道:“问他不如去占卜。”

埃布尔乐了:“那倒是,霍尔维斯只说他想说的话,可不管你想知道什么。”

说完,看了一眼图安珀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在图书馆磨蹭得太久,阅读室里的暖风系统又太给力,图安珀尔脖子发红。

埃布尔一惊,在心里念叨着果然是雄虫,身娇体弱,暖风吹吹就皮肤泛红,这要是多呆一会儿还得了?这不得把霍尔维斯的小男友给吹出病了?

这么一想,埃布尔立马就要拉着图安珀尔离开图书馆。

图安珀尔念念不舍,一步一回头,离开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图书馆。

刚走出图书馆,埃布尔发现有人在街头卖艺——

就算在地球上,图安珀尔也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原始的、朴实的表演方式了。

说起来也是有些奇怪。虫族的世界整体上是高度机械化、机械智能化、智能便民化,同时人种大杂烩且人口密度低的。

比如说,在战争中,机甲取代了冷热兵器,成为了新的前沿武器并演变成一种虫族特有的战争模式;

又比如说,埃布尔和图安珀尔刚刚去过的餐馆和图书馆,其中的工作人员里,智能引导和人工各占一半,甚至在某些岗位上,比如“图书管理员”这一职位,基本上全数由人工智能负责,只有一位工作人员,负责检修人工智能所使用的电脑线路是否正常运行。

但是竟然还有人在街头卖艺,用朴素的人体表演来换取一些喝彩和打赏。

机器人都能开飞机了,这个人还在手转竹蜻蜓呢——哦,他的竹蜻蜓竟然能削断一截木棍。

图安珀尔收回了自己唏嘘,有些感兴趣地盯着那个卖艺人手里的竹蜻蜓。

这东西和他记忆中的小玩意儿别无二致,但是他小时候买的竹蜻蜓脆弱得撑不过一个课间操的时间、就会被同学们玩坏。

这个竹蜻蜓却坚固得、已经可以当做一个暗器使用了。

埃布尔看得津津有味,一转头,发现图安珀尔也看得入神,他大为感动,颇有一种遇到知己的感觉。

埃布尔一把揽过图安珀尔的肩膀,低声给他讲解这个表演的奥秘——

也算不上是奥秘吧,只是一个信息差。

“这是只有在神弃牙会出现的表演,”埃布尔说,“因为这样的道具只有神弃牙有。”

图安珀尔猜测:“是形状,还是材质,或者是制作工艺?”

前者和后者可能性都不大,因为不管是形状还是制作工艺,在外观变动不大的情况下,对物理功能的影响性都不会很大。

那么就只有材质了。

神弃牙、特产、削铁如泥……这些关键词加在一起很耳熟。

霍尔维斯给他的牙刀也是这样的,采用了埋骨在神弃牙的「千年虫」的骨骼化石磨炼成刀,是非常稀少而珍贵的特产。

“他的竹蜻蜓用了什么?石头?”

埃布尔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脑子很灵光,解释道:“仔细说的话,是砾。”

竹蜻蜓的原理就是使用轻薄的材料来搅动空气,制造压强差来获得上升的力,因此得以实现短距离的“飞翔”,如果使用石头来制作,竹蜻蜓转都转不动,自然飞不起来——但是假如石头变小、变轻呢?

石头的硬度并不会因为形状的大小而有所改变,但是重量会因此改变。

而神弃牙刚好产出一种坚硬到、随便一个切片都可以用作砍骨刀的石头,称为「锐石」。

「锐石」经过处理分割,变成极其稀碎微小的砾石。

坚硬依旧,锋利依然。

“在竹蜻蜓的叶片边缘黏贴一圈「锐砾」,再涂上颜料,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埃布尔得意道,“但是这样的竹蜻蜓却会锋利得像是一把小刀呢!”

虽然比不上上真正的匕首,但切割一些松脆的木柜或者是水果之类的、硬度不高的玩意儿戳戳有余。

图安珀尔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很多路人驻足观赏这个人的表演,虽然没有表现得很热切,但也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大家都不知道吗?”

这并不是多么高深的技巧,只是利用特殊道具而已,图安珀尔一个外乡人没见过、觉得很新奇就算了,为什么这些当地人也很感兴趣?

正说着呢,路边交通枢纽旁,一个圆滚滚的引路机器人被一辆失控的悬浮汽车给撞得七零八碎——

但好在引路机器人本身就是由多个部件经电磁力拼接在一起形成的聚合体,就算零碎落了一地,只要还有电,就能发出电流、吸引身体部分,重新把自己组装起来。

一堆散落的部件晃晃悠悠地,又变成了个憨态可掬的球型引路机器人。那个小小的显示屏上露出了愠怒的表情,但是很快,又变成了个笑脸,继续疏导交通。

肇事者嘟囔了一句“现在的罚款越来越贵了”之后就爬上了自己的座驾,引擎轰鸣,很快远去了。

路人见怪不怪。

图安珀尔收回视线,就看到埃布尔一脸诧异:“大家怎么会知道呢?又没有人拿着大喇叭广而告之!”

“可这是很简单的手法,大家想知道的话也不难吧?”

书籍、网络——这些四通八达的渠道难道起不到一个“广而告之”的宣传作用吗?

图安珀尔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学校里一本《魔法揭秘》的百科书被争着传阅,轮到他看的时候,这本书的书封都被摸变色了。

人的求知欲难道不会促使他们去追求真相吗?而在这个世界,人们又有那么多便利的渠道去获取信息……

埃布尔却摇头,说:“那多没意思?大家当然知道这些表演不是真的魔法,而是运用了障眼法或者别的小把戏,但是为什么要探究背后的原理呢?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小小的惊奇,如果知道了它是怎么运作的,不就只剩下无聊了吗?”

图安珀尔盯着那些为了竹蜻蜓的表演而发出惊呼的观众,若有所思。

看来在信息大爆炸的世代,人们疲于吸收唾手而得的知识,求知欲大幅度消退。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在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还会有马戏团这样复古的表演艺术的生存空间。

人们疲于享受科技前沿影响下诞生的精致娱乐,而更愿意不带脑子地观赏一些简单直白的动物表演。

“你绷着脸想什么呢?”

一巴掌落在图安珀尔肩膀上,把他从拉回了现实。

图安珀尔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那卖艺的人已经收回了竹蜻蜓,又开始表演别的把戏了。

“没什么,觉得神弃牙出产的东西都挺有意思的,这里好像有很多特别的石头。”

埃布尔别有深意地笑笑,对图安珀尔道:“神弃牙的矿石资源丰富……”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你傍上了个坐拥矿山的男人!”

坐拥矿山?霍尔维斯?

不知道为什么,很难把霍尔维斯那张、端正得跟画报上模特一样的脸和矿老板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图安珀尔没太在意,只是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带我去你的马戏团转转吗?”

话一出口,他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该用更委婉的语气提出这个请求。

因为埃布尔肉眼可见地,因为这句话兴奋起来了。

“如果哪天我说我介意,别犹豫,”埃布尔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用锐石砍死我,不用留情。”

他可以说是两眼发光,道:“马戏团里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

埃布尔立马就要拉着图安珀尔去马戏团。

马戏团搭帐篷的地方离这里不太远,但是他归心似箭,恨不得瞬间移动过去,于是叫了车。

等车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图安珀尔的肩膀,一个轻柔的声音道:“你好。”

图安珀尔一回头,看见一张有些惊悚的面孔。

第46章 雨夜马戏团·打工 你今天就来上班

就像是被火焰灼烧后又凝固的蜡油,蜡油之中被人简单粗暴地钻出了五官。

那本应该是嘴巴的部分轻柔开合,发出了优美的人声。

这本该是是一张让人很难印象不深刻的脸,但是当图安珀尔上了车,埃布尔好奇地问你刚刚在和谁说话的时候,图安珀尔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好像就是个问路的,但是我又不认路,跟他说了之后,他就走了。”

他的语气很不确定,仿佛这件事情不是发生在几分钟前,而是发生在几百年之似的。

但是等到了马戏团,图安珀尔却又突然想起来那人和他对话的具体内容。

他给图安珀尔介绍了一份工作。

埃布尔向霍尔维斯汇报情况的时候,忍不住提了一嘴,气得拍大腿:“你说说,你这小男朋友,也真是的!他如果想要体验生活找份工作实习的话,那可以找我呀,我们马戏团那么大,难道还匀不出一份工作给他?我还有章子呢,他要实践学分的话我也能给他盖章!我还有两个章!可以给他加两分!”

霍尔维斯:“……”

图安珀尔大学都没得上,哪儿需要埃布尔给他盖章挣实践学分?

“你生气是因为他没有在你的马戏团工作,”霍尔维斯慢条斯理地拆穿埃布尔,“还是因为他去你的死对头那里了?”

一提起那个名字,埃布尔恨得牙痒痒:“……朝日歌剧院不配当我的死对头!”

图安珀尔被介绍去了朝日歌剧院上班。

那个人看到了图安珀尔被图书馆拒之门外的画面,以为图安珀尔也是偷渡来的黑户,同为社会底层,惺惺相惜,就给图安珀尔介绍了一份工作。

“短期工,工资日结,不需要身份信息。”

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图安珀尔听了个大概,没听懂,但是等到了埃布尔的马戏团,一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马戏团那色彩艳丽的大帐篷,而是隔了一个广场的朝日歌剧院。

蛋壳白的复古建筑,门口的石膏花坛上开着新鲜的百合,喷泉里的机械天使“唱”着他听不懂语言的歌曲。

门口标牌上五个大字:朝日歌剧院。

一瞬间,那个人的话再次回响在脑海,就像是一道解不开的难题突然有了提示一样,所有迷惑的地方迎刃而解,图安珀尔恍然大悟。

那个人一直说的质疑打鸡眼原来是朝日大剧院。

面试非常顺利。

这大概也是对方为什么介绍这份工作给图安珀尔的原因——图安珀尔只是远远地张望了一会儿,就被工作人员发现了,然后热情地卖票,在图安珀尔说自己不是来看戏的之后,肉眼可见地,那个工作人员兴奋起来,说,哦,你是来上班的吧?

一句话,获得一份工作。

埃布尔当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但是在朝日歌剧院的负责人出来和他聊了几句之后,埃布尔妥协了。

霍尔维斯问他为什么,埃布尔叹一口气:“他们闻到了雄虫的气味。”

“这不应该,”霍尔维斯语气平淡,“抑制带不会这么快失效。”

“哦,他们只是闻到了一点点,但是不知道是从谁身上散发出来的……你不知道,那该死的朝日歌剧院的负责人、就是那个玫瑰,他竟然以为是我去玩雄虫了!还讽刺了我一番,说我玩物丧志、敷衍工作,怪不得马戏团的票总卖不完!胡说八道!我能玩雄虫吗?只有雄虫玩我的份!而且我很自爱的好不好,从不乱搞虫虫关系……”

埃布尔霹雳吧啦一通抱怨,好半天才说道重点:“哎呀,我看那个玫瑰看你的小男友的眼神有点奇怪,我怕我态度过于坚决反而引人怀疑,于是只能说他是我的亲戚,来玩的,不想让他打工,玫瑰就说我溺爱孩子,又不是雄虫,体验下生活又不会掉几块肉!你看,他这么说,我有什么办法?!”

霍尔维斯安静地听他叨叨半天,也没有结束通讯,只是整理着桌上的文件,等埃布尔说得嘴巴都干了,声音渐渐弱下来的时候,霍尔维斯终于开口了,他问:“那他怎么说?”

埃布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谁?你说谁?”

霍尔维斯少见地有耐心:“图安·珀尔·李,他的名字。”

什么怪名字?埃布尔心里犯嘀咕。

“图安·珀尔·李?他叫这个名字?”

埃布尔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然后道:“他倒是兴致勃勃的……”

说完,他一愣,慌忙道:“诶诶,你别举报我啊,我是移民,我有时候会忘记你们这儿的那个什么雄虫意愿优先的破规矩!但我不是故意的!”

霍尔维斯:“我向谁举报?”

他这么一说,埃布尔才想起来,霍尔维斯本身就是为帝国执行一切消杀任务的肃清军,他难道要自己给自己打小报告吗?

埃布尔嘿嘿一笑:“我忘记了……”

霍尔维斯状似好心道:“这很容易忘记吗?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让我的副手单独为你授课,帮你加强记忆。”

霍尔维斯的副手是谁,他们都很清楚。

埃布尔立马结巴起来,开始扯一下有的没的,霍尔维斯听着觉得好笑。

奥德里奇被他们家里人捧在手心长大,无忧无虑的生活养成了他开朗活泼、与人为善的性格,非常讨人喜欢,连他们部队里脾气最坏的老头子,对着奥德里奇都能露出个笑脸。

但就是这样的奥德里奇,却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异乡人埃布尔吓得东躲西藏,差一点就要逃离边境、流亡国外。

一物降一物,真有意思。

奥德里奇被副手两个字吓得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了,绞尽脑汁找不到别的话题,又不敢先结束通话,最后憋出一句:

“……嗷,对了,刚我出去发传单的时候还碰上玫瑰呢,他一天不知道要做几次头发!他跟我说图安珀尔在他们那儿如鱼得水的,很受欢迎!”

霍尔维斯整理文件的手停了一下。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这个问题难倒埃布尔了。

短期日结的还能是什么难度的工作?不就是打杂跑腿、做做卫生吗?但结合玫瑰那一脸促狭的笑,他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埃布尔不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送出去了。

于是他振振有词:“你真是的,年纪大管得多,知不知道距离产生美啊?你本来和他就有挺大年龄差的,还管东管西,妨碍别人独立,小心以后被人踹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埃布尔一胡说八道起来,颇有几分奥德里奇的风姿,霍尔维斯听得头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保证他活着就行,”霍尔维斯残酷果断地挂断了通讯,并且在此之前下达了最后命令,“尽量顺着他,别让他不开心。”

埃布尔:“……”

活着他是能保证,但是为什么还要管他开不开心啊?

该死的、独裁的霍尔维斯!

埃布尔骂骂咧咧,手指头戳着虚拟通讯录里的霍尔维斯的代号,想象着自己指着霍尔维斯骂的场景。

精神胜利法让他心情舒畅不少,但是很快,这种好心情荡然无存。

一方面是因为某个被他拒绝添加好友的、他熟悉到可以背出来的号码发来添加好友信息,并且表示“我会来看你的表演,今晚就到。”

另一方面是玫瑰趴着窗户,一边整理自己刚做的新发型,一边气喘吁吁道:“埃布尔,出事了!你的小亲戚被人带走了!”

埃布尔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奥德里奇能来,就说明霍尔维斯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只待收尾——按照奥德里奇的性格,他之所以会提前动身,一方面是出于对霍尔维斯能力的信任,另一方面是出于对埃布尔的想念。

这种时候,因为工作接近末尾,奥德里奇心里又揣着事导致工作能力降低,于是很大概率会被霍尔维斯赶走,让他提前出发。

那么倒推一下,这意味着奥德里奇回来没多久,霍尔维斯很快也会回来。

奥德里奇说他今晚回来,那么霍尔维斯很可能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回来。

天啊,埃布尔觉得自己命好苦。

光是应付奥德里奇就已经够让他心力憔悴的了,再加上一个找不到自己雄虫的霍尔维斯……

埃布尔猛地抓起玫瑰的手。

玫瑰吓了一跳:“咋了?”

埃布尔深情道:“下辈子,我们还拼票房打擂台!做一辈子的敌人!”??玫瑰:“……有病吧你?”

结束了和埃布尔的通讯之后,霍尔维斯看了一眼奥德里奇。

他真佩服奥德里奇,刚刚明明在场旁听了所有对话、知道了埃布尔对于自己的抗拒,但是奥德里奇仍然能够精神百倍地收拾东西,准备现在就出发,赶往马戏团。

看不出来一点受打击的痕迹。

“我就先走了,亲爱的霍尔维斯,”奥德里奇摆摆手,“照顾好自己。”

“说得好像永别似的……等这份报告签了字我就可以走了。”

“你说得轻巧!你明知道中校有多讨厌你舅舅,连带着你们整个家族都讨厌!”奥德里奇摇头,“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给你签字的。”

霍尔维斯提醒他注意言辞:“别人听到了可能会参你一个造谣上司作风不正、公私不分的罪名的。”

奥德里奇恶声恶气道:“他自己对人有偏见给人穿小鞋,还怕被人讲?再说我哪里造谣了,这不就是他对你做的事?”

“……你还在计较他让你去扫厕所的事?”

霍尔维斯叹气,“抱歉,那次是我连累你了。”

听到他这么说,奥德里奇认真地看着他,难得地正经起来,道:“不,霍尔维斯,别道歉……比起你为我做的,我能为你做的不多,总之谢谢你,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霍尔维斯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才道:“需要我再说一次吗,报告签完字我就可以走了……”

奥德里奇流畅地补充:“……别搞得跟永别了一样。”

他嘿嘿一笑:“知道了,我先走了!等你!”

“快走吧你!”

霍尔维斯佯装不耐烦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送走朋友,关闭房门的一瞬间,霍尔维斯脸上那副轻松自然的表情便即刻像是面具一样被摘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对着金属笔夹上的反光整了整领子,然后拿着那份等待签字的报告走到了办公室的书架边。

这里有一处隐秘的暗室,藏着一个小的待客室。

第47章 雨夜马戏团·饲育 痴人说梦

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壁炉里跳动的火焰。火光温暖,旁边的红皮沙发里,一个满头银丝的人正闭眼小憩。

她身上盖着一块土橘色的毛毯,毛毯将她很好地包裹起来,提供了一个温暖的茧一样的结构,大概就是因为这份温暖,她脸颊红润,神态祥和,身子忍不住地下滑,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像是一块被融化的黄油。

这块毛毯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了,虽然备受爱护,也干净整洁,但是肉眼可见地褪色变形,很多地方的线头都不可避免地挣脱了束缚跳脱出来,让这条本就谈不上做工精细的毛毯看上去更加廉价。

霍尔维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腰把文件放在沙发边的小玻璃茶几上。

睡在沙发上的人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条土橘色的毯子落到了地上。

霍尔维斯一动不动,只是背着手,站在一旁等待。

那人没有睁开眼,只是开口抱怨道:“霍尔维斯,不帮我捡起来吗?让老人家弯腰是很残忍地行为。”

霍尔维斯:“老师,您很年轻。”

“是吗?”

“而且,我也不想再因为碰了你的宝贝毯子,而被罚去扫厕所了,”霍尔维斯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虽然奥德里奇代替我去了,但是这件事对他造成的影响至今仍让我头痛。”

早知道这件事会对奥德里奇造成这么大的心理阴影,还不如当初拒绝奥德里奇的帮忙,自己去扫呢。

被他称作老师的人无声地笑笑,慵懒地翻了个身,像是一只结束了冬日小憩的老猫一样,摸了摸脸,长处一口气,然后挣扎着从柔软的沙发的怀抱里爬起来。

她把毯子随意地放在身侧,抬手拢了拢稀碎的银发,低声道:“好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说说看,看值不值得我提前结束自己的午休时间。”

霍尔维斯委婉地提醒:“距离我上一次见到清醒的你,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这样看来,她的午睡时间未免有些太长了些。

对方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拿起那份报告,一目十行地浏览。

“霍尔维斯。”

对方在阅读到一行文字时,突然开口。

语气语调没有任何特别的起伏变幻,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变得冷。

壁炉里,橙红色的火光还在跳跃。

“是,”霍尔维斯看着她,应声道,“中校。“

当涉及军务,这里就不再有老师或者学生了。

而只有上级和下级。

“这很有意思……你的处理是怎么样的?”

霍尔维斯回答:“具体应对措施和记录在第三页的第五段至第十三段。”

文件翻页的声音清脆,紧接着是一声难辨情绪的评价:“占的篇幅不大。”

霍尔维斯没有说话。

中校又问:“是不值得更多的笔墨,还是你不愿意多谈?”

霍尔维斯沉默了一瞬,然后回答:“……我以为这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重要?”中校挑眉,随意地把文件扔回在玻璃茶几上。

啪嗒一声,文件夹被颠开,被夹在其中的报告散落一地。

霍尔维斯仍然只是背着手,垂着眼,没有任何语言和行动。

中校声音冷酷:“捡起来。”

霍尔维斯不为所动。

气氛凝滞,似有什么一触即发。

“捡起来你也不会再看了,”霍尔维斯率先打破沉默,他的语气算不上多好,“你不过是又困了,懒得应付我,想要打发我走。”

被说中真实想法,中校的表情有些尴尬。

她欲言又止:“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