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1 / 2)

第51章 雨夜马戏团·特殊 这个班是一天都上不……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的,”图安珀尔说,“我能猜中他的想法,只是因为我和他很像。”

说着,图安珀尔顿了一下,道,“……可我不是他,你必须清楚这一点。”

玻瑞阿斯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他半天,最后转过头,神情恹恹地摘下了

脸上的氧气面罩。

没了那层隔阂,他的声音总算有了些温度。

但依旧是冰凉的,湿润的。

“也许吧,”玻瑞阿斯闭上眼,说,“我总是接受不了现实。”

图安珀尔有些意外,没想到玻瑞阿斯这么快就接受了图安珀尔并非他期望的「李途安」的这一事实。

但是很快,他发现他错了,玻瑞阿斯并没有接受。

因为这句话说完,玻瑞阿斯就歪着头,没了声音。

雪白的床单上,玻瑞阿斯的手无力低垂落在身侧,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响彻别墅。

图安珀尔:“……”

玻瑞阿斯这个名字真没起错啊。

负责机械天使维修的机械工程师就住在距离朝日歌剧院两条街的地方。

霍尔维斯他们找上门的时候,这个工程师正在维修一块有些上了年纪的老怀表。

“哇喔,帝国大捷胜利三十周年的时候,限量发行的纪念怀表,”奥德里奇敲了敲柜台,语气夸张,“真有钱啊。”

工程师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低声道:“这并不是我的所有物。”

“我知道啊,这种东西只颁发给军人,我是在说你的顾客,可真有钱。”

奥德里奇环顾这间小小的维修店,东西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东西挂在墙上、天花板上,就像是一座钢铁的机械森林,只不过是倒着长的。

有趣的是,这家店的名字就叫做金属之森。

霍尔维斯则从一进门开始,就将视线锁定在了角落的一盏台灯上。

工程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慌慌忙忙地跑过去,用自己的马甲遮住了那盏台灯。

工程师半蹲在地上,他的身体忍不住发抖。

他声音干涩地询问:“请问你们是要修什么东西吗?”

埃布尔把刚从歌剧院门口的机械天使里拆下的摄像头拿出来,丢给工程师。

工程师露出茫然的表情:“是、是要我修理这个吗?”

“这不是你安上去的吗?”

工程师摇头:“不不、这个东西里面有很多精密的电路,那不是我的强项,怎么会是我的东西……”

“你是不是不讲实话……”

奥德里奇皱眉,以为工程师在撒谎,刚要上去凶几句,就被霍尔维斯拦住了。

“我们是军队的人,现在遇到了一些问题,想要请你协助调查,”霍尔维斯低声道,同时掏出了一个证件给工程师看,“不要太害怕,配合我们就可以了,好吗?”

工程师将信将疑地接过证件。

他自己就是维修制造的好手,自然认得出来这东西的真假。

他有些激动,结结巴巴地问:“你们是不是来调查、查那个个、歌剧院的员工失踪的事情?”

埃布尔有些惊讶:“你竟然知道?”

工程师点点头,然后低声道:“我我我、我的女儿,也是去那里工作之后失踪了。”

“不对啊,失踪的都是没有身份信息的黑户,你不是开店了吗……你无照经营!”

“不不不、我是合法经营,证件手续齐全的!”

工程师连连否认,解释道,“我、我的女儿是我收养的,因为她的血统证明一直下不来,所以一直没能给她登记帝国的居民身份信息……”

说着说着,工程师露出了懊恼的表情,道:“那时候,我去修、修理机械天使,听那里的人闲聊,说说、说有很多没有身份信息的人去打工然后后后、失踪了……”

工程师大概是天生结巴,说话含混不清,奥德里奇急性子听不下去,打断道:“你明知道那里有失踪案件,怎么还敢让孩子去那里工作啊?!”

“我没、没有!”工程师连连摆手,急得都不结巴了,道,“我听说之后,就让丫头没事儿别去那边玩,因为我们家虽然不富有,但是也没有缺钱到让小孩子去打工的道理……”

霍尔维斯的视线落在柜台里的一个相框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奥德里奇。”

他轻声唤。

奥德里奇头也不回:“哎哟,你等等,我听他说呢,叔叔你倒是说之后怎么了呀?”

工程师一急,又开始结巴:“可是我、我闺女女女、她她她……”

“奥德里奇。”

“哎呀,怎么了?”

埃布尔受不了了,一把拽过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往里一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柜台里的那张照片上,工程师穿着整齐,拘谨地捧着一束鲜花,旁边的女孩儿瘦高,笑着比了个耶,在他们身后,是一个霍尔维斯和奥德里奇都很熟悉的地方。

“啧——”奥德里奇忍不住抓了抓脑袋,“这事儿有些麻烦了啊。”

工程师抽了一下鼻子,两滴清澈的泪从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滚了出来,滴答一声,落在那盏台灯的壳子上。

“我女儿听说那里有失踪案件,她、她说她以前也是没有身份信息的孩子,知道这些人有多可怜,现在她有了身份,考上了军校,她说她有义务去拯救这些人,所以装做黑户,去那里打工,但是一个月过去了,不管是那些失踪的人,还是我的女儿,他们都没有回来。”

这个可怜的父亲抽噎着,一边述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拭台灯上的污渍。

奥德里奇忍不住地唉声叹气。

军校的在读生是算作现役军人,军人失踪,是需要上报的重案。

这个事情闹大了很麻烦。

但是他们又一定会管——这个麻烦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了。

埃布尔瞪他一眼:“你唉声叹气做什么?”

奥德里奇小声道:“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没良心,但是说实话,我们只是知道了这件事,不代表我们就得为了这件事羞愧……我只是有些忧伤,我和霍尔维斯的假期毁了。”

埃布尔:“你这不就是没心没肺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还想着自己的假期。

“不不不,我不是为了自己,”奥德里奇看了一眼霍尔维斯,低声道,“我是为了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特别需要这个假期……”

奥德里奇情绪有些低落,埃布尔懒得搭理他,走去了工程师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他很热心地想要替伤心的工程师拿手上的台灯。

工程师却浑身僵硬,为难地看着他。

埃布尔摸不着头脑。

霍尔维斯道:“埃布尔,别吓他。”

埃布尔不明白:“我怎么吓他了,我只是想要帮他拿……呃,这个台灯是有什么来历吗?”

工程师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求助地看向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正在翻看工程师随手摆在柜台上的账本。

“有什么问题吗?”

奥德里奇凑过来问。

他的情绪变化真是五月的天,说变就变。

“没有任何问题,”霍尔维斯抬眼,看向工程师手上的台灯,工程师下意识地抱紧了台灯,霍尔维斯重又将视线落在手上的账本里,道,“只有一般的贵族才喜欢走账报销,不是吗?”

奥德里奇显然是常做这种事,嘿嘿一笑:“谁不是呢?”

但是反应过来又不太对:“还有不一般的贵族?”

埃布尔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没心没肺的!”

奥德里奇总算是反应过来,张大嘴看着霍尔维斯。

“放眼整个帝国上下,有几个贵族敢拒绝向你透露姓名呢?”霍尔维斯合上账本,掀起眼皮,淡淡道,“那不是只有皇室了吗?”

奥德里奇这时候脑子终于知道转了,脱口而出道:”是三皇子!“

帝国现在出来社交的王子有三位,大皇子近年遁入空门,不理世事,二皇子是钦定的皇太子,已经开始插手朝政,而三皇子,他快死了。

三皇子是混血,因为血统原因,他的身体极度不稳定,动不动就生病,寿命也比起自己的兄弟们短上一大截。

对于两个哥哥来说,四五十岁不过是青壮年,而对于三皇子来说,四五十岁却已经是他的寿命极限。

同时,三皇子还患有天生的皮肤病,畏自然光,因此他有收集稀罕灯具的癖好。

而且三位皇子中,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曾经有过参军的经历——三皇子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在后方协调作战同样享有军籍。

那么这块纪念怀表、以及那盏被工程师紧紧抱在怀里的台灯的主人的身份就很明朗了。

奥德里奇头一次感觉自己脑子这么活泛,连点成线十分顺畅。

“三皇子也在附近?那我们岂不是可以请求他的援助?”

“怕是不行。”

“为什么?”奥德里奇以为霍尔维斯是担心作为执政官的家属,他们不太好和皇室私下有过多交往,道,“但这也不算是私交,这可是案件……”

“我不是那个意思,”霍尔维斯说,“我倒不介意外界怎么看待我的社交关系。”

“那是为什么?”

奥德里奇一脸蠢样,埃布尔实在忍不住了,道:“因为你总不能用老虎的尾巴去鞭打老虎吧?”

他这个充满了马戏团风味的比喻实在是过于深奥,奥德里奇一下子没听懂,还反应了一会儿,才道:“哎呀,你的意思是……”

三皇子就是这起失踪案的幕后主使?

霍尔维斯低声道:“他感觉到了。”

“你又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不,我只是,”霍尔维斯顿了一下,道,“我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主动提出要在朝日歌剧院工作的——

对于茧和千年虫,他似乎总是充满好奇,从不曾泄露出一丝畏惧的神情。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胆大好呢,还是该说他脑子缺根筋。

霍尔维斯摇摇头,算了,不想了。

总之,现在既然把箭头锁定三皇子,那么人就好找了。

“图安珀尔?”

被救回来的玻瑞阿斯神情恹恹,吐槽道,“那是什么鬼名字?”

“爱称?”

霍尔维斯对他的?

玻瑞阿斯瞥了他一眼。

他很嫌弃图安珀尔这个名字——所以只是唤他:“喂。”

图安珀尔:“你真没礼貌。”

亏他刚刚反应神速,把氧气罩重新戴回了玻瑞阿斯脸上,但是玻瑞阿斯一点没有鬼门关走一遭该有的心悸,也没有对他的感激。

只是嫌弃图安珀尔这个霍尔维斯给起的名字。

“你不喜欢李途安这个名字吗?”

冷不丁的,玻瑞阿斯问。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用了笑傲二十年呢——但是图安珀尔只是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这世界上重名的人到处都是。”

他可不觉得自己和玻瑞阿斯嘴里的「李途安」是同一个人。

实际上,他甚至不确定玻瑞阿斯嘴里说的那个给他起名的人,和自己想要寻找的「李途安」是否是同一个人。

该死的「李途安」,谁让你的名字那么普通的?

现在自己也不用那个名字了,图安珀尔得以心平气和、或者说心安理得地评价起这三个汉字的简单组合。

没新意,一点不特别,甚至不属于他。

“反正你就叫我图安珀尔吧,或者图安,都行。”

他这样对玻瑞阿斯说。

玻瑞阿斯盯着他半天,突然叹了口气。

“图安……珀尔?这样随处可见的名字真不衬你,”他抱怨,“你不应当是随处可见的,你是万里挑一。”

图安珀尔提醒他:“给你说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玻瑞阿斯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一个劲儿埋怨道:“该死的,这世界什么都在变!唯一的不变就是改变!我真怀念一切都保持最原始质朴样子的那个年代。”

“瞧你说的,你年纪很大?”

“你以前总说我年纪很小。”

“……是「李途安」,不是我,”图安珀尔指了下自己,道,“图安,或者图安珀尔,好吗?”

玻瑞阿斯哀怨地看着他,似乎他说了十分残忍的话。

“好了,我送茶的工作应该也算完毕了,”图安珀尔随意地看了看四周,说,“我得去问问张姐,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玻瑞阿斯闻言,表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谁?”

“我不记得这里有过你说的那个人,”玻瑞阿斯一字一顿道,”这里从以前开始,就只有我和你而已。“

图安珀尔愣了一下,但是紧接着,他纠正玻瑞阿斯话里的错误:“不是我,是「李途安」。”

而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李途安了。

霍尔维斯让奥德里奇去调查三皇子在附近的私产,然后锁定了几座在偏僻处的房产。

奥德里奇一边照办,一边纠结:“三皇子为什么要绑架黑户流民?”

他一个皇子,平时都不出门的,这些人怎么着他了?

“他该不是用这些人去做人体试验吧?”

研发成生不老药什么的。

“方向正确,但是不完全正确。”霍尔维斯道。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窗外的青山——他们已经排查出了几栋有可能用来藏匿被绑架或者说、被诱拐人员可能在的房屋。

他现在正在前往其中一处的车辆上。

霍尔维斯回想着上车前,去往另一个地方查看情况的埃布尔踌躇半天,突然过来问他,为什么这么冷静呢?

霍尔维斯不太明白埃布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试着分析埃布尔的心理。

弄丢了图安珀尔,埃布尔肯定是内疚自责的,他一边担心图安珀尔的安危,一边又在道德层面上谴责自己。

他显然怀有某种罪案感,而越是为了这件事付出更多时间精力、越是显得焦躁不安,越能减轻他的自责情绪,消除他的罪恶感。

当罪恶感消除到一定程度,他就有了精力去关注除自身以外的人或事。

当谴责对象发生改变,自我的罪恶感就会变成一种对他人的正义感。

所以这意味着,埃布尔现在是因为霍尔维斯对这件事表现出的冷淡而感到不忿吗?

霍尔维斯莫名笑了一下。

埃布尔因为他这个突然的笑愣住了,不安道:“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开始对霍尔维斯使用尊称了。这是埃布尔作为移民、在困惑或者不安的时候会有的、习惯性的下意识反应。

奥德里奇注意到这一点,忍不住看了过来。

霍尔维斯却突然道:“你们是怎么看待我和啊他的关系的?”

“……这才多久,我并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埃布尔语气生硬。

他确实是有些不大高兴,图安珀尔生死未卜,而霍尔维斯——却表现得十分淡然,似乎并不在乎对方的生死似的。

那既然不在乎,为什么之前又要那么麻烦地转移他、又托埃布尔看管照顾他?

埃布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两个人的关系有了过多的关注或者期待,他隐隐将自己代入了图安珀尔的角色,并未他们两个都没有得到良人对待而感到愤怒和委屈。

埃布尔没有意识到。

但是霍尔维斯意识到了,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正竖着耳朵偷听他们谈话的奥德里奇,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是十分复杂而奇妙的。

“你对我有些生气。”

霍尔维斯说。

埃布尔低着头,说:“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霍尔维斯语气温和,“你觉得我对他负有某种责任、应该对他尽到某种义务,是不是?”

奥德里奇这时候忍不住插嘴:“霍尔维斯做得不够多吗?他可是一秒钟没有停歇地在寻找他。”

只不过过程中他始终表现得十分淡定罢了。

埃布尔也知道,并非将心事全部袒露于表面才能够彰显情义,但是他就是觉得、觉得……

埃布尔有些郁闷,抱歉道:“对不起,我、我脑子有些乱,胡乱找人发火了,您确实一直在做事,想办法找到他,我、哎,是我自己……”

霍尔维斯反过来安慰他:“你没有什么错。”

奥德里奇听不下去了:“啊?”

霍尔维斯正色道:“我以前并没有这样的经验,所以不太熟练,没有把自己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也没有用正确的态度对待他。”

奥德里奇觉得自己见鬼了。

霍尔维斯在反思自己?

为什么?为了自己没有大哭大叫、抓着埃布尔的领子质问我家孩子去哪儿了你个杀人犯?

奥德里奇不解地按了按喇叭。

霍尔维斯上了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人在意奥德里奇。

霍尔维斯打开车窗,对窗外一愣一愣的埃布尔道:“谢谢你,埃布尔,你解决了一个一直困扰我的疑惑。”

“是什么?”

奥德里奇看上去比埃布尔更困惑。

“态度。”

“啊?”

霍尔维斯心情闲适地放松肩膀、靠在后座椅背,道,“我对他的态度。”

他望着窗外青山重重,天高云阔,觉得豁然开朗。

“我当然可以对他很特殊,因为他是我选中的。”

这个霍尔维斯说话越来越深奥了。

奥德里奇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是他情窦初开,终于知道应该直面自己的表情,勇敢地对小男友表达爱意了吗?

奥德里奇那喜欢看剧的脑子发动全部功力,也只能勉强得出这么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他能够接受,但是,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霍尔维斯吗?

这听上去有点像是他最近追的那部晚间剧的男主的心理活动——哦,对了,那部剧播到第几集了?

随着车开上盘山公路,绕过几个弯,眼前景色突变。

青山中有浓烟滚滚,火焰肆虐。

奥德里奇不太确定道:“我们要靠边停车吗?”

换做以前,霍尔维斯应该会骂他是不是瞎了,怎么问得出这种蠢问题的——

“不停车是想要冲进去把自己做成一串烤蚂蚱吗?哈哈,你肯定准备这么说我,对吧?”奥德里奇信心十足地预判了霍尔维斯的回话。

但是霍尔维斯只是说,“继续开。”

“嗯嗯,当然啦,我这么了解你,肯定知道你下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啊?”?奥德里奇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着想要靠边停车。

但是霍尔维斯:“开进去。”

眼前山火已经愈发猛烈,山风呼啸,助力火舌舔舐天空。

处于大火中心的别墅已经看不出最初的模样,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黑色的轮廓。

奥德里奇忍不住大叫:“你疯了吧!”

他一抬眼,后视镜里,霍尔维斯面无表情。

奥德里奇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是霍尔维斯的副手呢?

“啊啊啊啊我要申请转岗!”

上司是疯子这个班他说什么也不上了!

但他是军人,军人就得站好最后一班岗,所以霍尔维斯说开进去,他就必须一脚油门轰进这噼里啪啦的大火中。

“埃布尔我爱你!”

奥德里奇悲壮地留下了一句遗言。

顷刻间,这辆小小的四轮车被火焰吞没,再没了踪迹。

第52章 雨夜马戏团·病院 他怀有更高的期待……

医院。

护士站在一个因为火宅吸入大量灰尘而导致窒息昏迷的患者床前。

一旁的仪器上的数字显示他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很快就会醒来。

他睁开眼,表情茫然,花了好一会儿,双眼才重新聚焦,将视线锁定在面前微笑的护士脸上。

护士对他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开始尝试和他对话。

他嗓子很疼,一开始说话有些困难,但是几句过后,他开始能够比较流畅地和人交谈。

护士觉得他已经恢复意识,开始和他核对一些基础信息。

“姓名?”

“李……不,”他摇头,似乎有点记不清自己的名字,轻声道,“图安珀尔。”

护士没有听清楚:“什么?”

“图安·珀尔·李。”

一个人代为回答。

他掀开帘子走进来。

在整体色调基本上只有灰与白、偶尔点缀蓝色的病房,金发的青年像是一道罕见的阳光,给这个清冷的地方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暖色。

病床上的人见了他,立即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缓慢而宁静地、平和地打量他,细致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就像是X光仪器一样全面。

然后微微地皱眉,似乎对这张脸很陌生似的。

护士有些脸红,低声道:“霍尔维斯殿下。”

啊,是霍尔维斯。

某个人被高温烘得有些迷糊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护士离开了,他很贴心心地关上门,留给两个人独处空间。

“我以为我就叫图安珀尔呢。”

“珀尔是你的中间名,在这里,人们一般不把中间名挂在嘴边,甚至,这个名字都不会被记录在官方文件里。”

霍尔维斯在他床边坐下,道。

“是吗?”图安闭上眼,“那好吧,我现在是图安了。”

就像是他对玻瑞阿斯说的一样,名字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代号,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字后面是否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连缀——

既然霍尔维斯说是那样,那就是那样吧。

不对,他突然睁开眼。

“可是你叫我图安珀尔。”

并非正式的团·珀尔·李,而是省略了姓氏之后,将名与中间名轻巧地连读。

如果不是霍尔维斯这样叫他,他也不会习惯性地把这当做自己的名字。

霍尔维斯:“是吗。”

他伸手,从床头取过一枚新鲜的橙,然后又掏出一把刀。

“你用它削水果?”

那好像是他的牙刀。

霍尔维斯并不说话,只是挽起袖子,橙子在手心旋转,另一只手握着牙刀,食指抵着刀刃一侧,轻松地为整颗橙子去皮。

色彩鲜妍的橙子皮像是节日彩带一样旋转下落,空气里开始逐渐弥漫清新的橙子香气。

图安看着他削皮——霍尔维斯看上去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他穿着修身的便装,身上的颜色只有黑灰银三色,垂眸的时候睫毛下垂的弧度让人想起檐下的飘雨,嘴唇微抿,侧脸线条分明,像是用硬而薄的卡纸塑性过。

这是一种怎样的人?

不知道,但是不应该弓着腰,坐在略显拥挤的单人病床的床沿,低着头,认真地削一颗橙子。

李途安,不,图安。

面对霍尔维斯的时候,那套名字只是代号的说法似乎不管用了,也许是因为霍尔维斯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知道他名字的人。

但是知道有什么用,他们都很默契地弃用了那个古怪的名字,一致同意一个假名来作为他新的身份。

图安·珀尔·李。

图安开口,语气随意:“你不适合做这种事。”

“是吗?”

橙子皮一截未断,甚至连每一圈的宽度都大差不离

图安的视线从那颗完美脱衣的橙子身上转移,落到那用力时会轻微凸起血管的瘦削修长的手。

霍尔维斯的手不算很大。他莫名想。

与此同时,看着那颗完美的橙子,他也不得不承认,再不合适,也做得很好——他深感世界的不公。

怎么有人削水果皮不断的?做人这么完美?可恶。

“不得不说,你削得很完美。”

说着,他伸出手,想要接过那颗橙子,但是霍尔维斯只是松开手。

那颗完美的橙子咚的一声,精准落入垃圾机器人的集物盒里。

“已回收。”

这个机器人有些智障地发出播报音。

图安悬在半空中的手有些滑稽,还没等他质疑霍尔维斯是否有玩弄病人之嫌,手心往下一落。

是霍尔维斯把橙子皮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闻一闻,你会好得快一些,”霍尔维斯随手抽了两张湿巾清理牙刀,道,“你需要更自然的味道。”

然后他把清理完毕的牙刀放回皮鞘,再把整把刀放在了图安手边。

霍尔维斯慢条斯理地说:“图安,你得再把你的名字记牢一些。”

“你怎么不叫我图安珀尔了?”

图安捧起那一大把橙子皮,俯首嗅闻,橙子皮带有一丝苦涩和辛辣,味道直冲鼻腔,确实让人精神了些。

他开玩笑道:“你现在也觉得那个中间名多余了是不是?”

图安·李就图安·李,何必再画蛇添足地加一个珀尔?

“那是你这个名字当中最美好的部分。”

但显然,霍尔维斯并不这么觉得。

图安不置可否,只是瘪了瘪嘴,然后仔细地闻橙子皮上的味道。

霍尔维斯就单手撑着床单,歪着身子在一旁看着他。

这个安静祥和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有人重重地敲门。

但是从门口的探视玻璃窗上却看不到人——哦,因为那个人的高度不够。

玻瑞阿斯不算是太有礼貌的人,他敲了几下门,甚至不等人问是谁,就气冲冲地推门进了病房。

图安看着他,略有些惊讶:“哦,你没死。”

“多亏你足够绅士,把他背出了大火中心,然后晕倒在了花园的水池旁边,足够等到救援。”

霍尔维斯不咸不淡地解释了一句。

“图安珀尔!”

玻瑞阿斯总算是放弃称呼他为「李途安」了,这是一个进步,但是没等他高兴,霍尔维斯转过脸来,语气微妙:“他叫你什么?”

图安立马纠正玻瑞阿斯:

“叫我图安。”

他不知道霍尔维斯为什么那么喜欢??珀尔这个中间名,又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停顿,将图安和珀尔连读,但是很显然,霍尔维斯因为玻瑞阿斯这么叫他不高兴。

那么就让玻瑞阿斯不那么叫。

在不知不觉间,图安已经拥有一套针对霍尔维斯的良好的预警机制,他能察觉到霍尔维斯微妙的情绪变化,并且及时做出应对。

霍尔维斯满意了。

玻瑞阿斯不高兴了。

他闻到了这其中的微妙情绪变化,也意识到了存在于这两个人之间独特的氛围。

但是如果他问图安,图安会说那是一种拥有秘密的共犯之间才有的惺惺相惜。

要是换霍尔维斯来解释,他会说这是他与自己的正确选项之间的特殊感应。

而在玻瑞阿斯眼里,啊,没有人在乎这在玻瑞阿斯眼里是什么样,严格意义上来讲,玻瑞阿斯甚至没有眼睛、没有健全的眼睛。

他驾驶轮椅向前,轮椅上前突的脚架碰到了霍尔维斯的小腿之后才停止前进。

霍尔维斯垂眼,他没有什么动作,但却无端给图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他下意识想要阻止——

玻瑞阿斯仰起脸,用白色的眼睛“打量”霍尔维斯,然后用嘲讽的语气道:“你的品味一如既往地糟糕。”

霍尔维斯皱了皱眉。

图安:“那个、博瑞、什么北风。”

他有些结巴,因为他有些记不清那个拗口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好像是取自神话中的某个神明。

霍尔维斯慢悠悠道:“说起北风,就是因为风向突变,由东西转南北,连带着火势转向,为救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图安有些迟钝地点头,然后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霍尔维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左手,屈起食指,虚敲了敲自己的侧颈。

图安抚上自己的脖子。

第一反应是诶我围脖呢。

第二反应是这个硬硬的是什么?

他疑惑地看向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其实我有些意外。”

图安:“?”

霍尔维斯:“你收到礼物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直接使用,而不是先拆除包装?”

图安恍然大悟:“那原来是一个礼物?”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电击圈或者微型定时炸弹,如果我不听你的话就会完蛋。”

霍尔维斯挑了挑眉,看上去不太满意这个揣测,但这并不出人意料,毕竟眼前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对他抱有戒心。

这对一个战士、准确来说,是对一个即将成为战士的人来说,是一个美德。

毕竟你不知道身边的人什么时候是战友,什么时候又是敌人。

但是信任同伴、服从上级同样也是一个战士所必备的重要素质。

图安好奇地研究者脖子上的抑制器。

去掉那层臃肿的包装布之后,完全体的抑制器十分轻薄,白色,材质是部分高密度树胶混合金属,约两指宽,刚刚好地贴合颈部,护住了动脉。

他抬手触碰这个抑制器,能感觉到外壳下微弱电流带来的温度。

“别担心,它的作用只有保护。”

图安不信:“你没有在里面放一个定位器之类的东西吗?”

“……大部分私人房产都会安转信号屏蔽器,以防止被定位。”

啊,这个意思就是他的确在这个抑制器里安了定位器。

图安短促地笑了一下,道:“蛮好的,这样下次你能更快找到我。”

霍尔维斯正色道:“这很危险,没有下次了。”

“在危险来临之前,谁又能百分百预知危险呢?”

图安不以为意,拿起了霍尔维斯带过来的牙刀,在手上掂了掂。

熟悉的重量和触感让他感到安心——真是奇怪,这把刀仿佛跟了他很久似的,但其实他拥有这把刀也不过几天的时间。

“你都把它给我了,那么应该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

图安盯着霍尔维斯,道。

霍尔维斯不语——

是的,他明知道牙刀会和千年虫产生共鸣,而图安对有关于千年虫和王茧的东西十分敏感,他当然会以身试险。

这是霍尔维斯希望看到的,他可不指望一个万事小心翼翼、瞻前顾后的人能够成为被他选中的战士,也不觉得这样的人能够创造奇迹,完满他的期待。

按理来说,他该欣赏图安这个只要抓到一点蛛丝马迹就敢无畏向前的性格。

但实际上,他对图安有跟高的要求。

无畏向前的勇气和果断是要有的,但是对危险的警觉也不能少。

霍尔维斯想要他更完美,既能保证自己的安危,又能所向披靡。

图安还不知道霍尔维斯在想什么,如果让他知道霍尔维斯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他教导成一个完美的虫族战士,那他一定会觉得麻烦死了,立马拔了输液管就逃跑。

但是他不知道。

所以他只是用牙刀敲了敲颈部的抑制器,想要试试强度。

牙刀又发出了微弱的嗡鸣——图安震惊。

霍尔维斯回过神来,见图安的表情,道:“它的感应不是万能的,很多东西都会影响它的共振,距离、大小、甚至温度、湿度,都可能造成牙刀的误颤。”

图安低着头,把玩着牙刀,嘴里低估:“那我这回是感觉错了吗?”

“不,你的感觉没有错,在朝日歌剧院里确实有一只千年虫存在。”

霍尔维斯说着,斜眼一瞥,将目光落在被晾了半天的玻瑞阿斯身上。

“准确来说,是半只。”

玻瑞阿斯闻言,冷哼了一声。

图安不大喜欢他这个态度:“喂,对你救命恩人能不能有点好脸色?”

玻瑞阿斯:“是你救了我,我为什么要对他有好脸色?”

图安头一次觉得玻瑞阿斯看上去不聪明:“你看不出来、不,你闻不出来我和他是一伙儿的吗?”

说完,又有些惴惴不安,用眼角余光偷瞄霍尔维斯一眼。

霍尔维斯笑了。

“当然,”他慢悠悠地站起来,道,“你可不要想着始乱终弃。”

他弯腰附身,一只手揽过图安的后脑勺,然后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图安的,一字一顿道,“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而共享秘密的人之间的关系,是坚不可摧的。”

他姿态亲昵地呼噜了一把图安有些炸毛的头发,然后直起身,道,“我去给你拿药,你可以和……这位,聊会儿天。”

霍尔维斯转身,轻轻踢了两下玻瑞阿斯的轮椅,后者不情不愿地挪动轮椅,给他让了路。

霍尔维斯走了。

图安还有些怅然。

霍尔维斯摸他脑袋跟摸儿子似的,啧。

玻瑞阿斯怒吼:“回神!”

图安·珀尔·李回神。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他抱怨,“我是病人好不好?”

玻瑞阿斯冷冷看着他。

哦,比起玻瑞阿斯这个腿不能行、眼不能视、甚至不久前还需要氧气机供命的人,他确实算作健康。

图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张口寒暄道:“你还好吗?你怎么不用吸氧机了?病好了?”

玻瑞阿斯:“……那不是吸氧机。”

“哦,那是什么?空气净化器覆面版?”

玻瑞阿斯转动轮椅,稍微后退了些,和病床上的图安保持一定的距离。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够跳脱出那种熟悉的氛围,把眼前人当做陌生人来看。

他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道:“你不知道「同舟」吗?”

“我知道啊,”图安耸耸肩,“同舟共济嘛。”

玻瑞阿斯冷声道:“我就是那个同舟共济的血包。”

图安在朝日歌剧院的感觉是没有错的,那个地方确实有一只千年虫。

不,半只,因为另外半只在玻瑞阿斯这边。

图安下意识地打量玻瑞阿斯的身体,把玻瑞阿斯一张白脸看得发红。

逼得玻瑞阿斯怒斥:“你看什么看?”

图安无辜:“我想看那虫子在哪儿。”

“白痴,千年虫是概念虫,它只是名字里有虫,不代表它真的是虫。”

图安这时候才想起来,也对,之前见过的「大河」、「某瞬」都没有虫子的实体,「大河」是一条伪装成河流的大果冻,「某瞬」则会伪装成时空缝隙中的人形,哦,又想起来那个断臂的霍尔维斯了,真恶心——

说回「同舟」。

「同舟」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同舟共济」,这种虫子可以让两个命格契合的人平分生命,共享精魄。

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玻瑞阿斯会被囚禁在一栋深山老林的别墅中。

因为对于和他平分生命的人来说,玻瑞阿斯就相当于是一个无线充电宝、不,充电宝是可以充电的,但是生命可不会随意延长,因此,玻瑞阿斯自己使用的那个“血宝”的形容词是更恰当的。

玻瑞阿斯的命被人“分”走了。

放眼望去,整个帝国,有财力捕获千年虫为自己所用、且有延长寿命需求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帝国的三皇子。

也就是图安在朝日歌剧院感应到的那个携带千年虫的人。

“但是为什么要抓一些没有身份信息的人去伺候你呢?就说家里有人生病,正常招人不行吗?”

“他们不是来伺候我的,”玻瑞阿斯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冷声道,“他们是用来补充的。”

图安略微有些吃惊。

“你吃人?”

“……”

玻瑞阿斯极力克制自己,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的确不是他,”玻瑞阿斯说,“他如果这么蠢,我早死了。”

早死了。这句话的关键词在于这个早,有了西茜桉这个前车之鉴,图安已经明白有的人年纪大是看不出来的。

他看着眼前的玻瑞阿斯——玻瑞阿斯常年被囚禁在无光的别墅内,皮肤白皙,又是白发白瞳,样貌奇异,本来就有些难用寻常人的标准来看待,现在有了这一层犹豫,图安更是怀疑玻瑞阿斯是不是已经几百岁了。

那这三皇子可真不是东西,虐待百岁老人啊。

玻瑞阿斯:“你在想什么?”

图安:“您贵庚?”

玻瑞阿斯:“……我以为你会更想知道在别墅里我们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不过是玻瑞阿斯表示他从不知道有张姐这号人,然后他们满别墅地寻找张姐,却发现有人锁住了门,把他们困在了别墅里。

然后就是浓烟滚滚,不知道哪里来的大火蔓延,他背着玻瑞阿斯破窗逃跑,然后晕倒在了水池边。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故事,”图安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感谢的话别多说,实在是要谢,送我个横幅吧。”

“送你横幅你挂哪儿?”

霍尔维斯拿药回来了。

他一回来,玻瑞阿斯就没有好脸色,转着轮椅往外走。

霍尔维斯并不给他让路。

玻瑞阿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绕了个圈,离开了。

霍尔维斯拿着医生开的几盒药过来。

李途安好奇:“这都是这么吃的?”

“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这是否有些儿戏,要知道我的身体素质和你的有些不同……”

图安试图让霍尔维啥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体能强悍,肚子上破个洞,三天就能好。

霍尔维斯嗤了一声。

“葡萄味儿童维生素,你一次吃一瓶都没事儿。”

图安:“……”

霍尔维斯赶在他抱怨之前,开口道:“没办法,你没有满二十岁,在这里没办法开成人的药。”

“西茜桉之前给我看的百科书上说,经历成熟期就是成年了。”

“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但是各个区的地方法不太一样,医院的用药遵循更保守的年龄划分守则,所以普遍认为二十岁才成年。”

图安打开一瓶维生素,倒了两颗药片进嘴里。

霍尔维斯没骗他,真是葡萄味儿。

“等过几天,你满二十岁了,就可以去开成人用的维生素了。”

不,等等,这里有一些问题。

“你说去开药,就是拿可有可无的维生素?成人的和儿童的有区别吗,不都是吃着玩儿?”图安嚼着维生素质问,“还有,这个医院是根据什么来判定我的年龄的啊?”

测骨龄吗?

“你的身份信息。”

两个人四目相对。

图安抬手,比了个流星坠落的姿势,想要提醒他,自己可不是这地方的原住民。

霍尔维斯微微一笑。

“你摸一下床头那个面板。”

图安不知所以,但仍旧照办,手指轻触平板界面的一瞬间,他面前跳出一个投影的虚拟屏幕。

上面跳出一行行的信息:

【姓名】:图安·李(若有中间名,做省略处理)

【性别】:雄虫/男性

【年龄】:十九岁十个月(备注:已经历成熟期。)

【配偶信息】:单身

霍尔维斯扫了一眼,说:“一二行信息基本固定,三四行信息是变动的。”

图安·李,看着自己的个人信息,面色凝重,并对此发表重要讲话:“那个备注是个什么东西。”

霍尔维斯直接复述当翻译:“已经历完整成熟期的意思。”

“……”

图安羞以启齿:“为什么这个信息连这种东西都知道啊啊!?”

霍尔维斯倒是神色如常:“哦,因为信息素会有变化,身份信息录入库的时候会进行区分检测,之后再分流到不同的资料库里,以待后续使用。”

“分流?区别是?”

“区别是,有的人会被强制匹配对象,完成国家需要的交配份额,而有的人,不需要。”

图安沉默了一瞬。

“求你告诉我,我是后者。”

霍尔维斯笑了:“你不仅是后者那么简单。”

“你是第三类入库对象。”

第53章 雨夜马戏团·妈妈 他创造了我

“什么是第三类入库对象?”

“你的问题太多了,”霍尔维斯拒绝回答,并反问,“还记得吗?我们说好了的,要公平合理地分配并且解决对方的疑惑。”

“……谁跟你说好了,”图安嘀咕了一句,然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道,“那你觉得我问太多了,行,你也问我,你有什么问题?”

霍尔维斯:“大火。”

图安老实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

他告诉了霍尔维斯关于张姐的事情——但纵火的人是不是张姐,他们没有定论。

“某些常年没有人住的房子里,就会出现一些伪装成主人的占房客,”霍尔维斯猜测,“很多富人区里都会空出很多设施完好的房子,所以常有这种现象发生。”

所以,张姐可能是一个占房客?或者小偷?

她怕图安告知玻瑞阿斯她的存在,所以把他们关了起来,打算把他们烧死在里面?

“我听说我不是第一个被他们拐去那栋房子工作的人,”图安想起这档子事,问,“找到那些失踪者了吗?”

“他们被关在地下室里,个个都很虚弱,不过没有生命危险,”霍尔维斯回答,“他们其中有一个军校生,协助他们趁乱逃出来了,后来在路上遇到了赶去救火的消防员,因此获救。”

“那个地方只有玻瑞阿斯一个人,他竟然能把那么多人都关起来?真不可思议。”

而且玻瑞阿斯还是个行动不便的病人,他糟糕的健康状况更是让这件事显得匪夷所思。

话说完,却见霍尔维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看上去真像个坏人。”

“从没有人觉得我长得像坏人。”

“那是因为他们被你善良的绿眼珠子迷惑了,你知道吗?”图安振振有词,“绿色是很善良的颜色。”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时候霍尔维斯眨了眨眼,那双苍翠的、碎金闪烁的绿眸专注地看着他,像是觉得他很可爱似的。

“那灰色呢?”

霍尔维斯问。

完全是逗弄的语气。

图安忍不住想翻个白眼——“灰色是健康的颜色。”

“为什么?”

他瞪霍尔维斯一眼,嚷道:“……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真不讲道理,”霍尔维斯摇头,装模作样地叹气,“就许你有那么多的问题,不许我有那么一两个疑惑?真是不公平。”

图安皱了一下眉。

霍尔维斯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他莫名地放??松,但是图安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时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

“你今天心情很好吗?对我这么亲切……”

霍尔维斯反问:

“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听话?”

“什么叫我怎么今天这么听话?我一直很配合你好不好?”

“那你干什么那么配合我?”

“因为、因为……”

图安卡壳了。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的,语气飘忽,不确定道:“……我们都想要找到王茧?”

霍尔维斯说:“我没有想要找啊。”

“你、你都在自己家建立王茧复制生产流水线了,你还说你不想要?”

霍尔维斯憋着笑,道:“我是想复制,但也就是随便试试,一直也没成功呢。”

图安坚持:“你就是想要。”

霍尔维斯:“如果我面前凭空出现一个、就像我以前捡到的那个一样,自己撞到我跟前的话,那我肯定是要的,但是你让我花时间花功夫,去找,那就另说。”

图安盯着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那你不想要王茧?”

霍尔维斯看着他。

霍尔维斯似乎是觉得很遗憾,道:“我说过的,我要把远古虫豸的力量掌握在我自己手里,你怎么记不住我说过的话呢?”

图安:“……”

“所以你还是想要!”

“是啊,”霍尔维斯语气轻松,“我想要,想要得不得了。”

图安心满意足,小声道:“这就对了嘛,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条绳。

这一定是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一条绳吧,霍尔维斯想。

“那你呢,你要王茧做什么。”

霍尔维斯听到自己问。

图安很奇怪地看着他,嘴里道:“你不也记不住我说过的话?”

“我说了,我要找人。”

“找那个「李途安」?”霍尔维斯问,“但是你告诉我,你也是李途安。”

“那你就当我要找回我的名字吧。”

图安懒得解释,毕竟这个东西他自己也不确定——

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对霍尔维斯道:

“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要这个名字完全地属于我,但是你知道吗?你想要完全拥有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必须了解它的一切,从头到脚、须尾俱全,所以我必须知道他的一切,知道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然后呢,我才能够安心地当我的「李途安」。”

听了他的话,霍尔维斯没说什么,只是垂眸望着他。

好半天,他才道:“哎哟,那真可怜。在你找到他之前,你都不是你了,你不再是「李途安」了。”

他一字一顿,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奇妙似的,声调有一个不留痕迹地上扬。

“你只是图安·珀尔·李了。”

一个完全由霍尔维斯虚构的假名字、假身份。

霍尔维斯自己也说不清,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抱着一种这样的心情。

也许是有一些微妙的恶劣,想要让年纪小的孩子瘪一瘪嘴,露出委屈的表情——

霍尔维斯幼时就是这样的人,那时候的他他会对着幼儿园里那个烦人的同桌说你妈不要你了,吓得那拖鼻涕的小孩嚎啕大哭。

让别人陷入损失心爱之物的恐慌之后,霍尔维斯不会有任何愧疚的情绪,他享受这种只有自己掌握攻击性武器、而别人寻不到他的弱点的情况给他带来的安全感。

时隔多年,心里的恶童竟然还苟延残存,这一点让霍尔维斯本人也有些意外。

更意外的是,那个被他选做恐吓对象的“小孩”——说小孩也不恰当,毕竟霍尔维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已经“成年”——并没有露出被欺负之后委屈的表情。

他无所谓地扣着维生素瓶子上的标签,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做什么科研项目。

“不会啊,”那个人理所当然道,“我还是我啊。你给我一百个新名字,我也不会忘记我是谁。别人我管不着,但是我自己知道,我就是我,不会变,这是谁来了也改不了的事实。”

说着,他仰头,似乎是打算真把这一整瓶的葡萄味维生素一饮而尽。

那样子真有点傻。

霍尔维斯看着他大快朵颐维生素片,于是忘记问他,在大火发生之前,更之前一点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图安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变。

这个人的态度变得更柔软随和了。

霍尔维斯不想知道原因,因为他下意识觉得,他不会喜欢那个原因。

即便那是真实的,不被任何流言蜚语所篡改的。

霍尔维斯都不喜欢。

身份信息是实时更新的——霍尔维斯说这是雄虫才有的待遇。

说是待遇,但其实这某种意义上也是国家对雄虫的管控手段之一。

图安一边嚼着各种水果味的维生素片,一边浏览新更新的这些关于自己的“个人信息”。

他看到【学历】两个字,然后看到后面跟着一行“备考中”的字样。

嘴里正待下咽的维生素片立马卡嗓子眼儿了。

“咳咳、咳——”

霍尔维斯就这样看着他自己给自己顺气,语气笃定:“我就说你肯定有厌学情绪。”

要不然怎么看到这行字反应那么大。

图安艰难道:“不是,这什么啊?我备考哪里啊?我怎么不知道?”

“王茧的秘密并不为大众所知,普通人也很难有机会接触到王茧相关的信息,如果你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寻找王茧,并以此来寻找你想要找的那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霍尔维斯说。

图安摸着下巴,开始想别的出路:“玻瑞阿斯好像认识我要找的那个人,也许我可以从他身上入手,只是他说话神神叨叨的,而且眼神不太好,总是把我看做别人……”

霍尔维斯:“……你可以同时开展他这条线,不过如果你想要更多关于王茧的信息,那么你有一个地方是必须要去的。”

“学校?”

“是曜岩特搜队,”霍尔维斯道,“那是一个拥有独立编制的特殊部队,在全星系上下搜寻王茧的踪迹。”

一个特殊部队?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霍尔维斯已经是军人,他转部队应该要比图安现考来得容易些吧?

“我不合格。”

霍尔维斯言简意赅。

图安震惊:“你都不合格,我怎么可能进得去啊?”

霍尔维斯:“不是那方面的不合格。是我的出身问题。”

这就涉及到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竟然又是神弃牙。

“你以为为什么之前政府想要把神弃牙归收国有?”

“我好像问过你,你敷衍了我。”

“……”霍尔维斯咳嗽了一下,然后道,“因为神弃牙是孵化器。”

“王茧并非在任何地方都能完成孵化远古虫豸、使其复生的过程,它要求合适的环境,没有人知道这个环境的具体要求是什么,但是人们发现有三个地方曾经有疑似王茧孵化的痕迹,神弃牙就是其中一个。”

霍尔维斯缓缓道。

那么作为孵化器的继承人,霍尔维斯当然不具备入选曜岩特搜队的资格,毕竟谁会允许金库的门和钥匙都掌握在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姓氏、一个家族的手里?

曜岩特搜队严格规定了队员的出身要求,霍尔维斯被排除在资格之外。

霍尔维斯曾经试图通过出让神弃牙管辖权的方式来试图改变这一规定。

但是很遗憾,他失败了。

于是霍尔维斯重新拿回了神弃牙——并且打算曲线救国,既然他无法进入曜岩特搜队,那么就让他的人进入曜岩特搜队。

霍尔维斯压低声音,本就磁性的声音充满诱惑:“进入曜岩特搜队之后,就可以动用特搜队数十年来积累的、所有有助于搜寻王茧的资源,到那时候,你就会离你想要的东西更进一步。”

霍尔维斯真是狡猾,他并不直接说,加入曜岩特搜队就代表能找到「李途安」,毕竟王茧只是寻找「李途安」的线索,剩下的还需要抽丝剥茧、慢慢发掘。

但这已经是某人目前掌握的、最接近「李途安」的线索了。

王茧拥有孵化和复生远古虫豸的力量,类比千年虫,这些远古虫豸也许拥有时空穿越之类的能力,也许这能解释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知道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许就能知道「李途安」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

“他是个骗子,说什么等我……他在那里等我?留我一头雾水,看着满地乱麻不知从何梳理起!”

“你小声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图安有些郁闷地转过脸,道,“你很明显在利用我,但是我竟然没有好的角度可以拒绝你。”

“你当然可以拒绝我,”霍尔维斯好整以暇,语气真诚,“拒绝是雄虫的特权,你们总是拒绝一切,不需要任何理由。”

图安眨眨眼:“你的语气像是被一个狠心的雄虫伤害过。”

“你的语气像是在拈酸吃醋,”霍尔维斯微笑,“不过别多想,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隔着隔离窗口就能和我对话的雄虫。”

图安:“……我该感到荣幸吗?”

“这取决于你。”

“好吧,”图安无所谓地耸耸肩,顺手把牙刀藏在病号服的口袋里,道,“我感到很荣幸,霍尔维斯殿下。”

霍尔维斯眸光微闪,似乎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你为什么那么叫我?”

“我听那个护士这么叫你的……你不喜欢吗?那我不叫了。”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几个字还有这样的功效。”

图安警觉起来:“我感觉你要说很奇怪的话了。”

霍尔维斯笑:“所以你不问我那个功效是什么吗?”

“这一次先不问,”图安谨慎道,“我保留这个质疑。”

免得霍尔维斯又说什么他问题太多——

“好吧,下一次,不过你马上就要参加入学考试了,我们大概没有什么机会这样推心置腹地闲聊了。”

霍尔维斯装模作样地叹气。

刚刚不还在说参军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又转到上学了?这个疑问几乎已经明晃晃地写在图安的脸上,因此霍尔维斯十分贴心,不等他发出疑问,就主动道:“以你的身体素质、我承认,你比一般的雄虫要强壮一些,但是想要达到参军的水准的话……”

图安阻止了他的真实评价,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彪悍。”

霍尔维斯坦然:“那确实。”

他几乎从一出生,就被人赞叹是个天生的军人。

“所以你让我去上学……是去军校?这样也可以获得军籍。”

图安顺理成章地猜测。

霍尔维斯:“很遗憾,考军校也要体测,你的身体素质应该也无法和那些雌虫或者亚雌学生相比。”

图安自暴自弃:“……生为雄虫我很抱歉。”

霍尔维斯:“不,这是好消息。”

“每个学校都有针对雄虫的特招名额,且被强制要求每学年,雄虫学生的比例必须占到一定份额,”霍尔维斯微微一笑,“军校内部,党派林立,这种特招生一般会受到各党派的歧视和拉拢。”

图安觉得自己听到了两个不应该出现在一起的词语:“歧视?还要拉拢?”

“作为战士,拉低综合实力,作为噱头和看板,很吸引新人加入。”

“……好吧。”

“那些针对雌虫和亚雌的体能特训应该也不会让你参加。”

“嗯。”

“这时候,为了让你有足够的学分可以顺利毕业、因为政府对于毕业生中的性别比例也有一定的要求,学校会将你分配到一些冷门的专业进行学习。”

霍尔维斯道:“其中有一个基本上是为了凑数而开设的、和军队合作设立的专业,叫做特搜后备,主要培养为特搜队服务的后备人才。”

图安若有所思:“哦——”

“这个专业已经很多年没有培养出可用的毕业生,经过联合讨论,将在不久后废除,今年是最后一届,这也是除了部队直招之外,进入特搜队的唯一途径,”霍尔维斯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必须在今年入学,然后赶上这趟末班车。”

图安陷入沉思。

上学是不是成本有点高?

要先上学,再进入特搜队,然后找到王茧,再通过王茧搜寻「李途安」——值得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一个他从未真正见过面的、只活在童年里、身边人嘴里的「李途安」,搭上这老些时间?

值得吗?

哪儿有什么值不值得,他前半辈子为这个名字魂牵梦萦、失魂落魄,他活在「李途安」的阴影下不得解脱——

既然他已经那样过了十九年,为什么不能随波逐流地继续沉沦在普通的日常中继续生活呢?

不,他不能,当「为什么」这个念头开始复苏,在脑海里强烈地翻滚,就像是不可逆的爆炸,他平静的生活已成废墟。

那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幸好我还年轻,”图安叹一口气,道,“做什么都不算晚。”

上学,那就上呗,既然他能为了寻找「李途安」而离开学校,那么他自然也能为了同样的原因回到学校。

霍尔维斯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他伸手,拨开图安额前的一丝乱发,柔声道:“备战三十天。”

图安人傻了:“啊?”

现在几月份啊,怎么就只有三十天了?

“招生每三个月一次,距离你最近的一次入学考试就是下个月月初。”

“我们不能等再下一次吗?”

“抱歉,给你录入身份信息的时候忘记考虑入学这一点了,”霍尔维斯嘴上说着抱歉,但是语气里没有半点歉意,“二十岁不上学的雄虫会被强制流入相亲市场,所以你只有一个月来逆天改命。”

图安突然觉得头痛起来。

虫族大学入学考要考什么?烤蚂蚱吗?

对了,霍尔维斯还没回答他呢,到底什么是第三类入库对象?

霍尔维斯懒得搭理他,他就把目标转向了玻瑞阿斯——

身为此次案件的受害人之一,玻瑞阿斯没有面临任何刑罚,并且得到了官方援助的治疗方案。

现在他们是病友了——

图安倒是没什么大病,只是有点体虚。

但整个医院如临大敌。

试想想看,一个年轻雄虫,竟然身体虚弱地走出他们医院……医院还开不开得下去了?招牌还要不要了?

所以图安每天在医院吃营养餐,争取多长肉。

他经常去看玻瑞阿斯。

但是玻瑞阿斯对他态度冷淡。

图安自有办法,当玻瑞阿斯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就冷不丁的,压低声调喊出玻瑞阿斯的名字。

“玻瑞阿斯。”

这个名字像个咒语似的,只要一出口,不管玻瑞阿斯在做什么,都会立马回头。

然后他看到图安憋笑的表情,立马反应过来,嘴里骂道:“你个祸害!”

“你骂人真有意思,”图安顺势在他病床变坐下来,不客气地开始吃他床头的补品,好奇道,“谁给你送的?”

玻瑞阿斯没有好气儿:“你管不着。”

图安不语,只是一味地吃果篮。

玻瑞阿斯忍不住问:“你那位是亏你嘴儿了?你要在这我这儿找补回来?”

“哪位?”图安吭哧吭哧咬苹果,“你说霍尔维斯。”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长得一闪一闪的男人。”

玻瑞阿斯的形容真有意思。他说霍尔维斯是闪亮的男人。因为玻瑞阿斯实际上是看不清楚霍尔维斯的长相的,他只能模糊看到他的色彩和轮廓。

然后他形容这个人为闪亮。

要不是玻瑞阿斯每次提起他的语气都是冷嘲热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玻瑞阿斯是霍尔维斯的粉丝呢。

听听,闪亮的男人,一闪一闪的,还有什么“发着光的”“发光体”之类的代指。

图安吮了指尖上的苹果汁,道:“你对他评价真高。”

玻瑞阿斯简直要被气死,最后憋出一句:“数十年来都这个品味,你真是没救了。”

玻瑞阿斯嘴上说他已经认清楚眼前的图安并非李途安的事实,但实际上,他仍然下意识地把这两个人看做一个人。

图安也不在意,他甚至希望玻瑞阿斯能提供给他更多有关那个人的信息。

但是他不能问,他一追问,玻瑞阿斯就会觉得哪里有人会问别人关于自己的事?他就会觉得这两个人不是一个人,就立马闹情绪,理都不带理图安的。

所以图安只能每天闲着没事儿跑来找玻瑞阿斯聊天,等待这个大漏勺自己透露关于他所认识的「李途安」的一切。

现在,已知,「李途安」是玻瑞阿斯的救命恩人,并且给了他名字,两个人曾经在那栋别墅里居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而玻瑞阿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不断地寻求和「李途安」相似的人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

“你挺变态。”

图安评价道。

玻瑞阿斯皱了皱眉,反驳道:“又不是我让人去找赝品的,我只是有时候脑子不清醒,意识不到他离开这个事实。”

而有人为了让这份不清醒的糊涂不被打破,特意找了和「李途安」相似的人,去维持玻瑞阿斯理想中的、没有任何改变的生活。

“那个人是谁?”

图安好奇。

玻瑞阿斯不说话了。

图安猜测:“就是那个和你「同舟」的人是不是?那个拿走你生命的三皇子?”

他也听霍尔维斯说了一些信息。

玻瑞阿斯在听到三皇子几个字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起伏,甚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带轻蔑道:“你说的那个人,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没印象,他都把你命分走了你还没印象,”图安忍不住摇头,也说不好是是不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总之是有点不大高兴的,“你命很长是不是?谁缺了你都给,名字都不知道你就给,你是天生大善人?”

玻瑞阿斯闻言咬着嘴里的腮肉,不说话,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好半天,才转过头来,“盯”着李途安,道:“我惜不惜命管你什么事?”

他的语气有些微妙,赌气的同时暗含某种隐约的期待。

图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小子又来了。他又把自己当做他认识的那个「李途安」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问。

玻瑞阿斯不说话。

图安又吃了一个哈密瓜。

他觉得今天从玻瑞阿斯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拍拍肚子——啧,这个虫族体质好像不长肉啊,是不是缺油水?他得让霍尔维斯给他炖点荤的补补。

图安收拾了自己吃的瓜皮果屑,然后说:“我走了。”

平常他都会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今天没说。

玻瑞阿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明天不来了?”他嗤了一声,道,“我终于耳根子清净了。”

图安随口道:“啊,对对,明天不来了,你总算清闲了。”

玻瑞阿斯不说话。图安都准备关门走人了。突然听到玻瑞阿斯小声道:“他给了我生命。”

“啊?”

关门的手一顿,图安抬头。

玻瑞阿斯玩着自己的输液管,低着头,不说哈。

图安差点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然后又听到玻瑞阿斯道:“他是我的创造者,在我诞生的地方,我们把这种人叫做妈妈。”

第54章 雨夜马戏团·考试 你家长什么时候来签……

图安的手抖了一下。

玻瑞阿斯说完,又后悔,一个枕头砸过来,让他滚出去。

图安略有些忧愁地回到自己的病房。

晚上霍尔维斯来看他。

图安一边吃霍尔维斯带的补品,一边心事重重地叹气。

“吃饱了?”

霍尔维斯见状要把东西撤了。

“不是,”图安护住自己的碗筷,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霍尔维斯,“如果一个人未婚但是有子,在你们这边会坐牢吗?”

“不会,政府鼓励生育,会发生育补贴,”霍尔维斯问,“你孩子多大了?”

图安差点没被嘴里的食物给噎死。

他紧急澄清:“什么啊!不是我!”

“哦。”

霍尔维斯了然地点头。

“是「李途安」,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他疑似有一个、非生物意义上的孩子。”

“你在担心这个?”

“说不上担心不担心,我只是觉得,这不太对。”

霍尔维斯问:“哪里不对?”

“……他不是那种,会跟生命中的某个过客交往过深、从而产生感情羁绊束缚自己的人。”

过客。

“真冷漠啊。”

霍尔维斯评价道,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图安又道:“但是他这样做了,而且我看得出来,那个孩子对他的感情很深,这说明他花了心思救助和陪伴这个孩子,但是这样是不对的。”

“你的意思是他不该这么善良吗?”

图安摇头:“……不,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他语气笃定:

“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一件事情上,一丝不苟、全神贯注,绝对分不出任何多的心思。所以如果他这么做了,那意味着这件事对于他要做的那件事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霍尔维斯抬眼,看着他,问:“你为什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又不是他,”霍尔维斯移开眼,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出了两件常服,随口道,”你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在想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就是知道。”图安眨了一下眼,朝着霍尔维斯招招手,像是要说什么秘密似的,霍尔维斯附身凑过去,听到他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就是这样的。”

霍尔维斯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矛盾?你一边说你和「李途安」是两个人,觉得玻瑞阿斯把你认错成那个人是脑子有病,但是你一边又信誓旦旦,觉得你可以同步他的所思所想,复制他走过的每一步。”

霍尔维斯怀疑道:“你到底是把他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还是说,实际上他只是你自我意识的一个投射,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图安:“你这样分析会让我觉得我是不是有些精神分裂的前兆。”

霍尔维斯抖开一间卫衣,嘴里道:“我现在就是这样怀疑的。”

“我和他当然是两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两条从未有过相交机会的平行线,”图安撑着脸,解释道,“但是我们是两条长短不一、有先有后的平行线。”

李途安的人生,是那条仿照「李途安」的人生而后画的平行线。

“但是两根线的走向和直度是相似的,我的思维模式就是他的思维模式,我想到的,他也想得到,他会去做的,我也能理解,这样说你懂了吗?”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思维模式和生活习惯都是后天可以培养的,我们走过的路是一样的,所以即使我慢他一步,我也会和他保持同一个方向。”

“好吧,小克隆人,”霍尔维斯投降,把衣服递给他,“去换上吧,我们要出院了。”

“你的入学特训,马上就要开始了。”

埃布尔听说图安要去上学了,很是惋惜。

“其实我觉得你有加入马戏团成为小丑的潜力。”

鉴于埃布尔对马戏团爱得深沉,图安姑且把这当做是一种赞美。

临走前,他向埃布尔请教了一个小魔术。

埃布尔听说他要学习的魔术之后,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但是他没有拒绝,只是感慨,这很少见。

“难道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你学习变魔术吗?”

“不,我的意思是,对于雄虫来说,这很少见。”

“是吗。”

“你大概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说,很少有雄虫会愿意这么花心思,讨雌虫开心。”

“我没有这个想法。”

“哈哈,好吧,也许是我想错了,”埃布尔耸耸肩,“你应该是想要晚上一个人无聊的时候,自己变给自己看吧。”

这个魔术他学得匆忙,没有太多练习时间,因此效果不是很好。

埃布尔安慰他,说没关系,魔术这种东西反正就是熟能生巧。

“你想什么时候变给……自己看?”

图安:“等我有时间吧。”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忙得脚不沾地。

针对雄虫,帝国军校放低标准,设置了针对雄虫的入学考核,但是对于基本上是白纸一张的图安来说,这些东西还是很难。

难的部分主要在于,这些考试的形式实在是太古怪了。

比如说要倒吊着写字、在水下听音辨位,或者是用舌头一边品尝食物一边传递消息。

尤其是这个舌尖测试,图安的舌头都快打结了,也没办法像部分同学那样灵活。

他问霍尔维斯:“你选我肯定是因为我有什么特长吧?你快告诉我我的特长是什么,我受不了当这个培训班里的万年倒数第一了。”

霍尔维斯不为所动:“选你只是因为你是雄虫,入学容易一点而已。”

图安实在是学不动了。他可以努力尝试背诵这全是外国名的虫族历史,但是他实在是没办法用自己的左脚尖捂住自己的右耳。

这该死的帝国军校考核的科目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办不到,完全办不到。

三十天的时间像是流水一样地过去。

图安学到绝望,他怎么知道蜻蜓翅膀上的脉络形状分别于民间的什么传说一一对应啊!

他的日子不好过,他就折磨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的日子也不好过,本来假期告罄,他又要回去工作,每天执行公务就已经很累了,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还有拿来辅导图安学习。

每天饭点,霍尔维斯就得叼着一袋营养液跑到角落接电话。

同僚们有幸看到那个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霍尔维斯用几乎破音的语气质问:“你的脑子是豆腐做的吗?为什么连蚂蚁的二十七种血型都记不住啊?”

图安抓狂:“可能是因为明明是蚂蚁的血型却用了七星瓢虫的方言记录的原因吧。”

二十七种血型听上去不多,但是用七星瓢虫摆出来,一页纸几十只瓢虫,几百个斑点,看得他头昏脑涨,能记住个鬼。

三十天过去二十三天,最后只剩下一礼拜。

刚刚处理完工作的霍尔维斯接到了图安的视讯电话。

画面里,图安的脸色现在和他的眼珠子一个色,面如死灰。

“霍尔维斯。”

图安气若游丝,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很重的死气。

“有什么事,说。”

霍尔维斯揉了揉眉心。

“我问过同学们了,帝国军校的入学考试不是取成绩,而是取比例,意思是就算我不及格,只要有人比我更低,我照样能通过考试。”

霍尔维斯:“你不会想要继续说下去的。”

“好吧,我知道这有点无耻,但是我们难道真的不能干掉我的同届考生吗?”

“干掉?你是指?”

“你们家那么有钱,霍尔维斯,出一下血吧。”

霍尔维斯深呼吸。

“抱歉,让大家见笑了,他只是在开玩笑,”

“哈哈,我是在开玩笑啊,但是你不觉得这个方案其实也是有一点可行性——等等,你在跟谁讲话?”

图安一惊,坐了起来。

画面里,霍尔维斯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视角转移,他身后的同事们跟着入镜。

“嘿!”

一堆人里他就只认识一个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开心地跟他打招呼,关心道:“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图安:“……蛮好的。”

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没学上了。

霍尔维斯的一个同事凑过来,上下打量图安,问霍尔维斯:“这是邻居还是远亲的小孩?”

霍尔维斯家的情况他们都知道,除了一个威尔斯之外就只有霍尔维斯 ,舅甥俩相依为命。

霍尔维斯:“……算是吧。”

奥德里奇闻言,立马瞪了霍尔维斯一眼,然后捂住图安的眼睛,嘴里小声道:“别听。”

图安看着画面里的一双手,很想问一下自己要怎么才能不去听。

要捂捂住那个人的嘴比较有用吧,你捂屏幕有什么用!

但是奥德里奇也是好心,图安没说什么,只是叹口气。

“你继续忙吧,我再去刷一套题……”

说着,肩膀一塌,等霍尔维斯挂电话。

霍尔维斯看着他耷拉着的头,觉得似乎正有沮丧的傻气从那颗头顶噗噗往外冒似的。

他挂了电话。

同僚打趣:“家家都有个不爱念书的熊孩子,你家这个模样比起我家里的那个好看,这种长得俊的孩子,学习不好也不会吃苦的。”

霍尔维斯没有问是怎么个不会吃苦法,只是把话题又拉回了工作上。

散了会,奥德里奇留下来和霍尔维斯一起整理文件。

他偷摸着问:“你干什么故意在会上接视频电话?”

虽然那时候他们的议题告一段落,大家也都随意地在休息,但依霍尔维斯的性格,他是不会在公共场合处理私事的。

霍尔维斯:“不该让你去见埃布尔的。”

见多了人就犯傻。

奥德里奇眼珠子一转,道:“哦,懂了,你故意的,你想让谁看见?那个老是想给你介绍对象的老杰克?”

“该看见的人都会看见的。”

霍尔维斯说。

果不其然,没多久,霍尔维斯刚从文档室出来,发现奥德里奇已经不在了。

休息室里就只剩下一个脸有些生的青年男性。

见他眼神飘移,似乎是在寻人,那人笑着道:“我把奥德里奇支走了。”

还挺直接。

这个人刚刚也参与了例会,目睹了霍尔维斯接电话的画面。

他有些意外,原来这个霍尔维斯也会参与进普通的日常,和他们这些凡人一样——

同时又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点机会。

一点赚钱的机会。

谁不知道霍尔维斯出身贵族呢?谁不知道神弃牙的矿产姓什么呢?

只是大家不知道,霍尔维斯家里也有让人头疼的学龄儿童。

霍尔维斯:“他成年了。”

用学龄儿童来指代未免有些太奇怪。

对方无所谓地笑笑,然后低声道:“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是参差不齐的。”

“很多东西,不能只靠他们自己,这样反倒是不公平的,”这个名叫瑞尔特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一种暧昧的神情,委婉道,“他们需要家里人的帮助。”

霍尔维斯:“我不太会教人,也没有请家教的想法。”

“哈哈,您真会开玩笑。”

“是吗?我不开玩笑。”

“……哦,我有点糊涂了,”瑞尔特一时拿不准霍尔维斯语气的真假,小心斟酌着遣词造句,道,“但是,您总是希望他学有所成的吧?”

霍尔维斯静静地看着他。

窗外阳光从厚重的灰色窗帘边缘透进来,形成狭长的光路,光路中尘埃缓慢飞舞,莫名让人感到时光厚重。

在这厚重的时光中,霍尔维斯似乎沉默了很久,亦或者只是静止了那么一瞬。

他想到很多东西。关于未来。关于别的一些什么。

学有所成?

不,他对图安的期待不止这样而已。

然而他面上并不显露这种情绪,只是客气地回答:“是的,那是当然的。”

得到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之后,瑞尔特松了口气,笑着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您是一个贴心的家长。”

他大概是以为霍尔维斯是图安的哥哥叔叔之类、长辈一类的角色。

霍尔维斯也不否认。

维尔特于是掏出了一样东西,递过去。

语气神秘:“这会帮助到您的。”

图安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通电话,已经有人胆大包天要帮他作弊了。

不过作弊也是有流程的,瑞尔特只是一个介绍人——

他的职位不高,但是能够接触到很多体制内的大人物。

大人物有钱有权有势,唯一需要忧虑的是什么?多半是后代的未来。

瑞尔特专为这些人介绍所谓“专家”。不论成功与否,瑞尔特都会得到提成,如果事成,会得到更多。

只是孩子的数量总是有限的,并非所有官员都有那么一个到了年龄、有入学需求,却又不能靠自己通过考试的孩子。所以瑞尔特已经很久没有开张了。

长时间的干涸让瑞尔特有些急迫,急于签下一个大单的瑞尔特变得有些粗心,对于霍尔维斯家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个“后进生”,他没有考虑太多,甚至不愿意多观察两天,就这样急匆匆地咬了钩。

他太粗心大意了,甚至忽略了这不是普通的官员、不是一般的军人,不是那些为了孩子忙得焦头烂额的家长,这是霍尔维斯。

这是一个在十一岁的年纪,就获得帝国颁发的、以表彰正直勇敢的荣誉勋章的男人。

每个获得这个勋章的人都必须要在授章仪式上,对着整个帝国宣誓。

他们站在高台上,抬手,捂着额头,身后是皇室庄严凝视,身前是万民仰望。

“我承诺,正直的血液永在我身体中流淌,我将永远把帝国和人民的利益置于个人之上,我将永远亲吻阳光。”

亲吻阳光的本人就这样拿着瑞尔特给的联系方式来到了一个旧货市场。

真是讽刺,专门买卖陈旧物品的地方同时也将崭新的、明亮的未来明码标价。

那些因为官员子女作弊而被挤出录取名单的孩子,那些贫穷的、没有钱作弊,却又不够聪明、不能在名录里拔得头筹的、可怜的孩子,他们就会像是这些无价值的旧物一样,永在角落蒙尘,一辈子见不到光。

霍尔维斯蹲下来,目光落在一个有些旧的蓝色雪花球上。

小贩见他流露出对这个雪花球的兴趣,积极推销道:“这个是光敏感应的,拿在黑暗的地方捂一会儿,然后再用光照它,它就会亮起来,里面的雪花、那些被制作成星辰形状的雪花也会飞舞旋转,像是银河流淌。”

他说得含糊,但是霍尔维斯一看就知道,让这个雪花球发光的不是什么光敏物质,而是某种厌氧的菌子。

这种菌子呈淡蓝色,形似一片小小的水泊,孢子呈星子状,见光迸裂四散,搭配圆形的雪花球外壳,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银白色星河绕着蓝色星球流转。

“这个做得不够漂亮。”

霍尔维斯把这颗雪花球放下。

他拒绝的理由不是不漂亮,而是不够漂亮。

机灵的小贩立马道:“您觉得哪里不够漂亮?提出来,我们的工匠就在后面的屋子里,您只要提出来,我们可以现场为您改造。”

小贩说的屋子是一排低矮的铁皮屋,铁皮屋像是罐头一样被电线串联,远远看过去,望不到尽头。那些手艺人们就在铁皮屋里工作。

霍尔维斯:“这么厉害?”

小贩拍着胸脯道:“那必须的!我们工匠的手灵巧得很,什么都能给你做出来。”

“什么都能做出来……”霍尔维斯玩味地重复这句话。

“包括一个孩子的未来吗?”

此话一出,小贩神情变了,他狐疑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拿不准他是什么来头。

霍尔维斯掏出那张介绍信——说是介绍信,但其实只是一张没什么深意的小卡片,路边十块钱三张的那种,印着劣质的图画,写着老掉牙的祝福。

值得注意的是,那上面的祝福是有些滑稽的阖家欢乐、儿孙满堂。

小贩见了卡片,嘿嘿一笑,露出缺了一块的牙齿,道:“哦,您是想要这个啊……这张卡片您是在那家店买的?”

这句话是在问介绍人是谁。

“我也记不得了,就在我工作的地方对面,一个立着狮身人雕像的喷泉的旁边。”

霍尔维斯提到的狮身人雕像就在他们办公地点的附近。

介绍人通常是固定的。

那人于是了然,是瑞尔特介绍他来的。

“哦哦,那里是有一家我们的连锁店,嘿嘿,您是不喜欢吗?我们包退换的!”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我现在更需要一张写有别的祝福语的卡片。”霍尔维斯把卡片放在小贩手心,道,“比如说,金榜题名一类的。”

“没问题!”小贩眨眨眼,用那缺了牙的嘴笑着道,“包祝福到位的。”

霍尔维斯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图安一个人复习,一个人崩溃。

但是他有一个优点,就算内心已经山崩海啸,但是他仍然表现出了高度的服从性,完成了自己给自己指定的刷题任务。

虽然题没有进脑子,但是总能保留一些肌肉记忆吧?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他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等到了开考的那一天。

西茜桉从红庄园寄来了据说是带着好运的小书包。

图安背着书包就去了帝国军校神弃牙分校区里设置的考点——帝国军校一共就三个分校区,神弃牙这个是主校区。

图安有点羡慕霍尔维斯了,他上学竟然可以就在家门口上!

但似乎越是离学校近,人就越容易迟到。

图安站在考点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见到霍尔维斯的身影。

这倒不是图安矫情,非要在考试前看一眼霍尔维斯以求好运。

是因为他走的是特招渠道,这个渠道需要有帝国军校的毕业生作推荐人,霍尔维斯就是图安的推荐人。

而为了维护推荐人的名誉——每个推荐人一直到开考前,都持有放弃推荐的权利。

毕竟推荐出一个好学生又拿不到钱,但是推荐出一个坏孩子,那名声可就坏掉了。

这种事虽然只是挂个名,但是弊大于利,有败坏名声的风险,因此一般推荐人都会选关系联系紧密的亲属,而霍尔维斯和图安情况比较特殊——

霍尔维斯·戈让的名头太大,伪装出一个弟弟侄子什么的家属来不现实,所以两个人之间的被推荐关系写的是:朋友。

好一个朋友。

这两个字害得图安在一开始就被门卫扣了下来,不准他进去考试。

“朋友之间的关系很脆弱,他可能嘴上说要为你担保做推荐,但实际上不知道悄悄后悔多少次了,因此,不到最后时候,这份担保推荐是不做数的,随时可以撕毁,”负责人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因此在他赶来为你签字之前,你不具备参加入学考试的资格。”

图安:“……”

考试没考上和没进去考是两回事。

虽然让他去考,他大概率也是一塌糊涂,但他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竟然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刷了。

他一边绕着围墙找地方尝试翻墙,一边试着联系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没联系上,奥德里奇来消息了。

他不知道在干什么,视频通话的角度很奇怪,只看得到半边下巴和耳朵,背景也很奇怪。

图安仔细辨认之后:“你是躲在桌子底下给我打的电话吗?”

“这不重要,”奥德里奇说,“我是来通知你,霍尔维斯被绑架了。”

图安啊了一声,吃惊道:“那我考试怎么办?”

第55章 帝国军校·考官 今天是美好而幸运的一……

奥德里奇被噎了一下,道:“你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我说霍尔维斯被绑架了。”

“他能在一个小时内被解救成功然后送到我面前吗?”

“不能,”奥德里奇短暂地沉默之后,又补充道,“十分钟前绑匪让我们和他通话了,他嘱咐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回想那句不太浪漫的留言,奥德里奇有些惆怅,这两个人似乎都没有什么浪漫细胞,气死他了。

奥德里奇道:“他说,好好考试,考不上就去死。”

图安很绝望:“他不来给我签字我连考场都进不去我拿什么考!?”

“不知道,”奥德里奇老实道,“但是他既然相信你,我觉得你一定可以考上的。”

他的祝福真挚,估计是没有看过图安的模拟考成绩。

看了之后,他应该就不能说出这么荒谬的话了。

图安叹一口气,觉得头疼。

怎么霍尔维斯偏偏在这时候被绑架了?

图安不是很担心他,毕竟他是执政官的外甥,戈让家族未来的继承人,绑匪除非脑溢血,否则不会有胆子伤害他——

但是,“霍尔维斯怎么会被绑架啊?”

他的武力值那么高,寻常小贼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吧?

奥德里奇叹一口气,说:“这就说来话长了,首先是有人找他,说可以帮忙考试作弊,你说这人不是有病吗?我们霍尔维斯从小就是满分优等生,需要作弊?再说,早就毕业了好吧?优秀毕业生,挂墙上好多年的那种,哼哼……”

等等,这怎么听上去和自己有关?

图安警觉起来,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霍尔维斯就想顺势断掉这个帮助作弊的产业链条啊,就以身入局、尝试交易。”

图安忐忑不安:“然后他就被抓了?”

那这不就是自己害了霍尔维斯吗?虽然也不能说全怪图安,但确实是因他而起……

好在奥德里奇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那倒没有,”奥德里奇说,“搞作弊的能有什么战斗力?霍尔维斯一个能打二十个。”

先不说这句话有没有夸张的成分,图安松了一口气,不是因为被作弊团伙抓的就好。

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又听到奥德里奇说:“是三皇子啦,那帮作弊团伙刚好和三皇子有点干系……霍尔维斯撞枪口上了,三皇子那个小气鬼他还在为上次那起人口拐卖案生气呢,非要找到是谁把霍尔维斯招来的,说要找他算总账,你说,三皇子是不是有病?霍尔维斯是谁招来的吗?虫母在上,霍尔维斯是代表正义与光明、受到了神的指引才偶然发现这件事的,哪里是被人招来的?”

图安刚准备按下去的愧疚感又冒出来了。

“不说了,”他生无可恋地抓住了自己的小书包带子,道,“我要去考试了。”

现在也就只有完成霍尔维斯的遗愿、呸呸呸,现在也就只有去考试并且考上、才有可能消除他这份罪恶感了。

挂了电话,他转身,看着带电网的围墙,叹了一口气。

算了,还是去给门口的负责人老师磕头求情吧。

竹林。

就地取材的竹屋被建得方正居中,后门刚好对着一处山泉,隔着影影绰绰的淡绿色,泉水叮咚作响,汇聚在圆形石潭中,荡漾起圈圈涟漪。

室内的人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门框外的这一副竹林石泉的美景。

“景色不错吧?有风的时候,竹叶相互摩擦沙沙作响、低矮的竹子弯腰附身擦过泉水表面,带起水珠叮咚,那画面和声音,十分治愈,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坐在这里,泡一壶茶,听竹林风声听上一整天。”

三皇子说完,低头啜饮杯中热茶。

霍尔维斯沉默地看着他。

都说三皇子已经快到生命尽头,但实际上,他看上去还很年轻,顶多三四十岁。

他有一张稍显狭窄的脸,这张脸上眉骨挺括,鼻梁高耸,嘴唇扁平而狭长,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绷成一条直线,这是多虑多谋的长相,而方正平直的下巴又让他的脸添了一分良善,看上去没有那么阴险。

霍尔维斯面前摆着和三皇子同款的小茶杯,茶杯里的茶半满,冒着腾腾的热气,但显然这茶香过于寡淡,并不足以引起客人用茶的兴致。

“哎,霍尔维斯,为什么这么冷淡呢?”三皇子放下茶杯,摇头,叹息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没有这回事。”

“好吧,我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你小时候可是个万人迷,粉雕玉琢的小王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围着你,我这样不受宠的皇子是没机会抱抱你的。”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霍尔维斯抱着手臂,冷声道,“我小时候被养在别院,你从不离开皇宫,哪里有可能见过我?”

三皇子回忆了一下,试图狡辩:“也许我记错了,是你稍大些的时候……”

霍尔维斯不给他这个机会:“等稍大一些,我就随军学习和作战了,而那时你在后勤处办公,从不外出走动,再后来,我回来又忙于学业,学校封闭式管理,我不外出,也从不曾和你见过面。”

三皇子没话说了,他笑笑,自言自语道:“哎呀,是这样吗?”

他的语气古怪:“那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和你很熟悉呢?”

霍尔维斯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伸出手捧起面前的茶杯。

三皇子用惋惜的语气道:“晚了,凉了,你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你说品茗,我为解渴,”霍尔维斯不为所动,道,“对你来说是晚了,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也对,茶水也是水,水并不会因为冷热而改变本质,但是茶就大不相同。

三皇子抬眼,直勾勾盯着霍尔维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他嘴里念叨着真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然后像是不忍心看似的,转过头,去看那风打竹叶、叶拂清潭的画面。

如他所说,这个场景确实有助于平复心情、扫清郁沉。

“茶也喝了,旧也没什么可叙的,”霍尔维斯问,“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他放下茶杯,不轻不重的一声,让三皇子回过神来。

“瞧瞧你,霍尔维斯,你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不然的话,我不建议你对皇室如此大不敬。”

霍尔维斯语气平淡地反问:“我该尊敬一个罪人吗?”

“你这话说得严重了,霍尔维斯,我可没有伤害谁,你顶多说我的手法有些太简单粗暴了,但是很有用,不是吗?那些人也没有受到伤害,他们甚至还得感谢我呢!”

“感谢你什么?”

“没有这个案件,社会难道会关心这一群流窜于街头巷尾、连姓名都没有的灰老鼠吗?他们中多的是小偷、罪罚,剩下的也是有害社会治安的流浪者,多亏了我,他们获得工作,有了吃住,性命无虞,现在出了这种事,政府迫于舆论压力也开始关心他们,着手为他们录入身份信息,你知道的,身份信息这种东西有多重要!”

霍尔维斯不语。

他当然知道身份信息有多么重要。

但是说到底,这么重要的东西又为什么来得那么轻易?

群众们闹一闹,那些隐形半生的流浪者便有了身份——而他们中,有的人的祖辈终其一生,也没能被这个宏伟的帝国所接纳。

这些人,他们在这里成长、相遇、分离或者偕老,生老病死,在这个帝国的最底层的角落留下足迹,却隐去姓名,在公共墓地里,所有流浪者都要被集中处理,墓碑上刻着无名。

诚如三皇子所说,对于那些流浪者们,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是对三皇子就不一定了。

“你既然来到这里,说明你有很多怒气。”

“是的,我说过了,这里使我心情平静,但是如果我心情本就平静的话,我不用多此一举、大费周章地跑来这里喝茶是不是?”

三皇子说。

毕竟他要从皇宫里跑出来也不算太容易。

尤其是在出了那种事之后。

风停了。竹叶垂首,泉水静谧。

三皇子回过头,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霍尔维斯,你不该多管闲事。”

“那你应该让这个闲事离我远一点,别让它招惹我的人。”

“……你的人?你是指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三皇子若有所思道,“你这么在意他,是因为他是雄性?”

在别墅里的时候,图安脖子上的抑制器仍然是未拆封的状态,因此效果大打折扣,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信息素的味道。

即便大火熊熊焚烧一切,三皇子手下的人仍然在别墅的残骸灰烬中嗅闻到了雄虫的气息。

“你手底下的人鼻子像狗一样地灵。”

霍尔维斯说。

三皇子摆摆手:“这是一种卓绝的天赋,霍尔维斯,你不能因为那个天才为我所用就这样贬低他。”

并非所有人都能有这样厉害的嗅觉器官。

霍尔维斯不说话,只是放在桌上的手指动了动,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仿若旧时代的水滴计时器,桌面敲击声短促而规律,缓慢中流淌出一种让人心颤的魔力——

他并非在计算时间,而是在复刻机械天使怀中音响播放的歌曲。

“你用上了暗示催眠这样的手段,”霍尔维斯说,“用在流浪者身上?真奢侈。”

这种手段一般不在民间使用,而是更多地被应用在战场上,三皇子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但就像是杀鸡用了宰牛刀一样,把这样精妙的、效果显著的暗示催眠用在诱拐流浪者上,实在是大材小用。

“是啊,有点浪费,不过没办法,我实在是太着急了,”三皇子笑眯眯道,语气却是阴冷的,“我总担心晚了一步,他就会从幻觉中醒来,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变天。”

而唯一能束缚住他的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说玻瑞阿斯?”

“他告诉你他叫这个名字吗?”

霍尔维斯没有回话,只是说,“我可没有限制他的活动,他就在医院里,接受政府的援助,你随时可以去看他。”

“他不愿意我去看他。”

说完这句话,霍尔维斯轻笑出声。

“哦?三皇子你是那种会被他人的意志所支配的人吗?”

什么时候三皇子也会在意起别人在意不在意了?霍尔维斯觉得这很有意思。

三皇子没有否认,只是说:“我没有办法。”

霍尔维斯看了他一眼。

看来玻瑞阿斯来头很大,连三皇子都对他束手无策。

“有的时候,你以为你可以驯服猛兽,但其实他只是在闭眼假寐,如果他睁开眼,那么站在他面前的人,也许是驯兽师,也许是食物。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三皇子低声道。

霍尔维斯对此并不做评价。

实际上,他有些无聊了。三皇子这里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知道——

“对了,”三皇子突然道,“我是不是该说恭喜?”

他的语气轻浮,让霍尔维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此时风过竹林,叶片摇晃,轻擦作响,带起一阵细碎的急雨,雨丝银针般没入石潭,带起阵阵涟漪。

三皇子慢悠悠道:“恭喜你,很快就有一个小师弟了。”

淅沥的雨声,在某个瞬间突然地停止了。

霍尔维斯沉默半响,突地举起空杯,和三皇子隔空遥遥相碰,然后饮尽残茶,道:“谢谢。”

声音冷冽,不比茶水多出几分温度。

三皇子玩笑地看着他。

“不客气。”

在街边踌躇半天,腿有些麻,一迈腿,不知道是不是地基不平齐的原因,图安险些没在大门口给负责老师行个跪拜大礼。

一双手扶住他,让他没有落得个脸着地的下场。

“谢谢……”图安回过神来,刚要道谢,听到不远处的负责老师喊:“杜兰特,帮我看着登记册,我要去上个厕所。”

“杜兰特?”

图安觉得这个名字莫名熟悉。

那人听了,有些好奇,远远应了一声之后,转过脸来,问:“同学,你认识我?”

图安仔细打量眼前这张陌生的脸——

高个子,宽脸,扁额头,浓眉大眼,小麦肤色,看上去像是会被人邀请担当棒球社的纳新海报模特,并且义不容辞答应下来义务出镜的运动系学长。

很陌生的脸,很陌生的感觉。

但是他现在掌管那方小桌以及桌上的登记册。

图安:“哦,我就是有些惊讶,因为我也认识一个人叫杜兰特。”

杜兰特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反感,他说:“是吗?真巧。说起来,我反倒是没遇到过和我同名的人。”

“是挺巧的,”图安耸耸肩,道,“如果你刚好姓李的话,就更巧了。”

这本来只是他用来拉近和这个陌生人之间关系的闲聊——

但却让对方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杜兰特·李?”

“是啊,杜兰特·李。”

“天啊,我知道这有些太过于巧合了,但是我就叫杜兰特·李!”

图安对此有些意外。在这个地方重名的情况很普遍吗?不会吧,他们明明可以起那么长的名字……

图安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说:“如果你刚好有个亲戚叫做图安·李的话,那么就更巧了。”

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盯着杜兰特的眼睛,道:“因为我恰好就叫这个名字,并且有一个叫做杜兰特·李的亲戚。”

杜兰特一脸惊讶,嘴大到可以塞下一枚煮熟的鸡蛋。

当然,这也有他嘴巴本来就比较大的因素在。

杜兰特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不会吧?不会那么巧吧?”

图安表情认真。

杜兰特犹豫了一下,道:“我向你询问中间名的话会不会有些不礼貌?虽然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但是……”

图安笑笑,接着他没说完的话,道:“但是万一那么巧合,我的中间名和你认识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呢?”

被说中想法,杜兰特表情看上去轻松了一些。

他耸耸肩,道:“是啊,万一那么巧合呢,万一你真的叫——”

杜兰特那双褐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图安的嘴唇,似乎期待又恐惧——

“珀尔。”

那双灰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杜兰特有些恍惚。

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图安语气揶揄道:“哈哈,不会这么巧吧,难道你认识的那个人,中间名也叫珀尔吗?”

他歪着头,表情看上去有些激动和兴奋。

杜兰特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图安,然后扶着额头,感慨道:“天啊,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亲爱的堂弟!”

说着,他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拥抱对方,但是图安表现得有些受宠若惊,他的手笨拙地挥舞了两下,错开了拥抱的姿势。

图安握住杜兰特的手,很热切地晃了晃,说:“是啊,真是个惊喜!”

“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呢?你也是来参加特招入校考试的吗?”杜兰特十分热情,主动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你的推荐人呢?啊,你应该早早联系我的,让我来当你的推荐人。”

这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图安欣喜道:“你愿意当我的推荐人吗?”

他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语气尴尬道:“实际上,我原来的推荐人出了车祸,今天赶不过来了,我正在考虑是否要放弃这次考试。”

“不不、不要放弃,你还有我呀,我来当你的推荐人!”

说着,杜兰特拿来了登记册,翻到新的一页,在推荐人和被推荐人的空格里分别写下了自己和图安的名字,然后又动作熟练地拿出信息素提取检测的指尖装置,让图安按一下。

就这样,不到三十秒钟,图安的困难被杜兰特解决了。

他就如同一个慈爱的兄长一样,温柔地看向图安,催促道:“快去吧,去参加考试。”

图安感激地往里走,一回头,杜兰特还站在门口朝他招手。

见他回头,杜兰特朝他大喊:“欢迎来到帝国军校!我很期待你成为我的学弟!”

阳光落在那张轮廓刚硬的脸上,将棱角分明的五官切割得更加立体,不知为何让人想起炎炎烈日下被暴晒多时的卡车。

那沉默的不作声的铁皮器具看上去稳重可靠,但实际上稍微靠近就能察觉到那变形的热浪和刺眼的反光,如果这时候还不知天高地厚地伸出手去,就会被灼热的金属粘掉一层皮。

图安扬起微笑,也用力地朝他挥着手。

“今天真是美好而幸运的一天!”他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今天真是美好而幸运的一天,连坏人都知道不给他添多少麻烦。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前方。

图安是最后一个进入考场的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