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闲聊的突然被打断,本来是有些不高兴的,但是回头一看,是个模样清俊的生面孔,周身气质温和,日光下,一双眼睛像是裹了油的琥珀似的亮,淡色的唇微微上扬,看着让人生不起气来。
“新生?”
一个人抽了凳子让他坐下。
法布里紧张兮兮地捏住了图安背上的衣服,生怕他一屁股坐下了,把身后的他给露出来。
好在图安也没有那么邪恶,他抓着椅背,身子歪靠着站着,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但是也没有坐下。
这是一个不会久留的信号。
图安:“嗯,刚入学,结果这一天都在听人说那什么雄虫的事情……我们学校还有雄虫?真是让人惊喜。”
恰到好处地露出欣喜的神色,似乎很感兴趣似的,这副表情一下子激发了某些人好为人师的被动天赋,立马侃侃而谈起来:
“是啊,这都几年没有雄子入学了,上一个还是三年级的维诺亚大人,天啊,维诺亚大人,我想起他,我就浑身燥热……”
这几个人默认了图安也是雌虫或者亚雌,因此说话毫不顾忌。
“真是服了,一想到维诺亚大人的身段,我真是,泄殖腔都要融化了。你们说,维诺亚大人的尾钩得是什么样的?”
“维诺亚大人都快毕业了,你就别念念不忘了,新来的那个一年级,倒是还能看个好几年嗯。”
“看?你就这么点追求?要我说,我得半夜闯进他的宿舍,月光下,脱了裤子,晃着臀大肌,求他疼老子,嘿嘿。”
“那位叫什么来着?法布里,哦,多么甜蜜的名字,光是含在嘴里,赶紧都尝到了蜜糖的味道,嗯,法布里大人,对,融化在我喉咙里!”
“他那么年轻,说不定很纯情,是不是跟他睡了之后,还能要个名分?”
“你真大胆!但是要我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能和雄虫睡一觉,别说名分了,死了也愿意啊……”
被意淫的正主在图安背后微微发抖。
但这不是害怕,是被气得——法布里小声道:“一群荡夫!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和谁结婚呢!“
几个人陷入了幻象中,只有一个还记得这里站着一个对雄虫一无所知的新生。
他很贴心地跟图安解释:“哎呀,你不知道吧?校领导本来想给法布里大人单独住宿的 ,但是他没有接受,给他配的保镖他也没有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图安故作茫然:“不知道。”
“那你再猜猜,法布里大人的家长,签署了雄虫就读协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图安摇头。
那人有些狐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图安诚恳地看着他,说:“不好意思啊,学长,我是小地方来的,我老家那里,别说雄虫的真人了,连雄虫周边都只有几种呢。”
他长得太具有欺骗性,说出的话让人信服,再加之他刻意将声音压低,少年的清亮嗓音中夹杂着些许无奈,仿若清泉中漂浮着几缕苦叶一般,让人心里很不好受。
那人咳嗽了两声,干巴巴地安慰道:“……小地方能考进帝国军校,你也挺厉害的,这么厉害无须自卑啊,以后雄虫什么的……”
他实在是不能昧着良心说出雄虫会有的这种话——
学长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们,他们中不乏家中小有资产的二代,或者政府官员的后代,但是谁又能肯定自己这辈子能有幸遇到一只雄虫呢?
好心的学长长叹一口气,改口道:“以后不一定能遇到什么雄虫,但是现在,你有机会的。”
图安憋着笑:“就是那位法布里大人吗?”
身后,法布里本尊恨恨地挠了图安几下,但就跟小猫踩奶似的,不痛不痒。
图安当他不存在。
“没错,法布里大人人很好,也不要什么特殊待遇或者保护,他家里人又开放,这说明什么?说明学校里的每个人都有机会!所有人都可能一吻芳泽!”
图安几乎能听到法布里的内心哀嚎了。
图安道:“人人都有机会?
学长重重地点头:“对。”
图安哦了一声,疑惑道:“兴许,他只是人好,希望当个普通的学生,虽然不想要特殊待遇,但是又洁身自好,并没有发出这样的人人都可以的信号呢?”
他背后的法布里猛点头。
“不可能的,”另一个学长道,“他是外星来的?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吃香?难道不知道雌虫和亚雌心里在想什么?既然把一盘肉放进狼群,那么当然就是默认这是狼的食物,哪里有什么洁身自好的说法?”
图安几乎快要忍不住笑了。
“哦,这样啊,”他说,“那我得多去校园里逛逛,兴许那位大人能看上我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偏过头去,眼光透过遮阳伞之间的缝隙落在他的侧脸上,一方面投下阴影,将他本就立体的骨相衬得轮廓分明,另一方面,高温又将他的脸颊晒得微微发红,两者糅合,呈现出一种孩子气的英俊来。
“哎,孩子,你太天真了,”学长慈祥地看着眼前的英俊少年,摇头叹息,“肉是给狼吃的没错,但是那么一小盘肉,顶多填饱一只狼的肚子,你觉得,那一头狼会是你吗?凭什么?”
旁人也跟着附和:“就是,要真那么简单就能得到法布里大人,我早就上了。”
图安无辜地摊手:“可是,总得试一试,才知道自己行不行吧?”
“晚了。”
“怎么说?”
“你早一天,在法布里大人加入兄弟会之前,这样做说不定还能有点机会,但是现在,法布里大人加入兄弟会了,他现在是兄弟会的所有物,轮优先级,也是兄弟会的人先占有他,我们这些非兄弟会成员的人,连喝口肉汤的机会都没有!”
图安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谢过几个人 ,然后拉着法布里离开了。
“诶,等等。”
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位学长突然叫住他。
图安有些困惑地转头看着他。
那学长站起身,走过来。
“你的小尾巴……”
法布里浑身一僵。
“怎么?露不得脸,见不得人?”
学长说着,伸出手,想要挑起法布里的兜帽。
“哦,你说我这位朋友啊,”图安身形一晃,挡在了学长和法布里之间,推开了学长的手,道,“他害了相思病,一张脸都哭得溃烂破皮了,所以才遮遮掩掩的。”
学长一愣:“相思病?”
其余人则是一惊:“溃烂破皮?”
有的蛮荒虫族,外形比较返祖,人形不全,仍然保留了一些虫子的特征——比如皮肤薄弱,稍有不慎就会溃烂流脓。
这种虫子的尊若一般都让人不敢细看。
一听这话,那些学长都下意识地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又是一个仰慕法布里大人的?”
“是,他就说是一个雄虫,也不知道是谁,所以我就帮着打听打听,想要找一找,结果现在一看,让他倾心的肯定是法布里大人了,”图安温柔地抚摸着法布里兜帽下的脑袋,嘴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他肯定没机会了,现在比起找雄虫,我觉得还是带他去医务室比较现实。”
“是吗……”
“对,所以就不打扰了,再见,学长。”
图安客气地笑笑,拉着法布里离开了。
那个学长怔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道:“怪了……”
至于怪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等两个人一走到无人处,法布里立马迫不及待地拉下了自己的兜帽。
他的脸涨得通红,像是刚出炉的小虾仁似的,噗噗冒着热气。
“你竟然敢说我脸部溃烂!”
法布里愤怒地嚷道。
天知道他法布里天生丽质牛奶肌肤,连痘痘都没长过,竟然被说脸部溃烂,法布里简直要气死了。
图安揶揄道:“去找兄弟会的好哥哥们吧,他们肯定只会说你想听的话。”
法布里一噎,说不出话,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了。
图安迟疑:“喜欢看你哭的目标人群里也包括我吗?”
法布里抽噎着:“你好狠心。竟然都不帮我,我为什么会陷入如此困境,你难道没有责任吗?”
图安抬头望天:“……我有吗?”
什么兄弟会啊,什么校园偶像法布里大人的,他完全不知情,这也能怪他吗?
法布里:“我不就是想和你,还有乔利亚一起住普通宿舍,才会被人以为那方面开放吗?”
图安:“……好牵强,但是我先相信吧,兄弟会呢?”
法布里:“……那我一出门,就有好多人尾随我,送礼物送情书的也络绎不绝,我不堪其扰,那不得像个解决办法吗?”
图安:“解决办法,就是只让部分人骚扰你?”
法布里痛苦地摇头:“我哪里知道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其实也就是昨天,入学典礼之后的事情。
第67章 兄弟会·兄弟 只有你能办得到
图安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乔利亚又去陪家人,法布里一个人在学校里闲逛,结果被一群痴汉从学校东门追到了学校西门。
“这都是我忘记申请单独住宿的苦果……”
法布里喃喃道。
眼看图安一个疑惑的眼神飘过来,法布里紧急改口:“……这都是我为了维持我们的友谊不败,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图安:“哦。”
时间倒回到法布里被骚扰得不能喘息的那个时间点,有人为他递上了橄榄枝。
“那个人只是跟我说,兄弟只收纳学校里的部分精英,彼此互相帮助,是个精致又稳固的小集体,我哪里知道加入兄弟会会是这个样子的啊!”
身为雄虫,加入兄弟会只需要填写一份申请报告,即刻就能加入寻常学生挤破脑袋也加入不了的学生会。
如同那人承诺的,法布里在加入学生会之后也享受到了很多特权。
比如说,最明显的,跟踪狂和暴露狂的数量减少了,也没有人敢一直给他送些奇怪的礼物了。
其次,兄弟会成员在学校里半数以上的设施或者机构享有特权,不需要排队,不需要付钱,就能享受最快最好的服务。
“一个响指,随时有人给我送上加了冰的莫吉托。”
法布里谈及兄弟会的待遇,隐约还有些怀念。
图安打断他:“等等,你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兄弟会简直是这所学校里的贵族——而这本身就有些奇怪。
法布里茫然:“有什么问题?”
图安:“你没有付出任何东西,却得到了很多……这不会让你心里不安吗?”
法布里理所当然道:“你疯了?我是雄虫啊,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恩赐,我愿意享受他们提供给我的特权,是对他们的奖励好嘛?他们竟然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太贪婪了吧!”
图安:“……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法布里叹息,陷入回忆。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尚且不知道命运的一切馈赠,都暗中标记着价格。”
“……年轻个鬼啊,不就是昨天的事情吗?”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打断我?”
“……好吧。”
法布里忧伤道:“享受了权利,就必须尽到义务……真荒谬,对吧,谁规定的享受了就得付出啊?但是他们很强硬,要求我尽到兄弟会成员的职责。”
兄弟会的成员们各司其职,共同运营着这个小社会一样的组织。
而身为雄虫,法布里的职责是——“我需要向他们提供优先交尾权。”
法布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的。
而图安很难理解这句话。
“优先,交尾权?”
“是吧,你也觉得很过分是吧?”
“……又不是强制交配,你怕什么?”
“……优先就已经很过分了,还强制?你要把我吓死吗?”法布里惊恐道,“你把我当什么?鎏金之海的那些胡萝卜吗?”
图安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词语。
“鎏金之海。”
好像有人跟自己提起过这个地方。
“那是干什么的?蔬菜大棚吗?为什么会提到胡萝卜?”
法布里神情复杂地看着图安。
图安很奇怪:“怎么了?”
法布里扶额:“你到底是从哪个穷凶僻壤跑出来的野人啊,怎么连鎏金之海的胡萝卜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法布里有些生气,一手叉腰,一手点着图安的额头,一字一顿告诫道:“总之,我们好男孩,是绝对不会去那种地方出卖自己、让自己变成任人挑选的胡萝卜的,懂吗?”
图安移开法布里的手指:“那么好男孩法布里,请问这个优先交尾权……”
他话还没说完,法布里就尖叫一声,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
看来只是提到这个词,就能让法布里崩溃。
“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法布里哭得梨花带雨,“提供优先交尾权代表着什么你知道吗?”
图安茫然:“什么?”
“代表着他们中最强的人可以和我那个啊!”
图安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优先交尾权。”
图安秉持着好学的心理,求问道:“这个最强是怎么决定的呢?交尾是只能交一次呢,还是几次呢?你这么崩溃是因为不能拒绝吗?”
以及他最困惑的一点:“这和你哭着含着求我和你炒CP又有什么关系呢?”
法布里抹了一把脸——他一直在干嚎,光打雷不下雨。
法布里抽泣着说:“好问题。”
法布里对此做出了如下解释。
首先,优先交尾权存在的前提是,有雌虫或者亚雌展开决斗,而雄虫同意其中的优胜者可以在自己的发情期间优先和自己进行交尾。
一般情况下,雄虫对于交尾兴趣不大,进行一到两次、足够情潮退去就满足了,因此优先交尾权在某些时候,更像是唯一交尾权。
而这极大地刺激了雌虫们的神经,他们会为了争夺这唯一的交尾权、忘我地战斗,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法布里忿忿地说:“那人家都拼命了,最后你说不好意思我拒绝,这像话吗?”
图安总算明白了:“所以你其实可以拒绝,但是你抹不开面子?”
法布里:“……人家不好意思嘛。”
图安:“被人按在地上交配你就好意思了?”
法布里面露惊恐:“你不要说些吓人的话!”
图安又说出了更可怕的猜测:“如果他们一直决斗,一直要求你拿优先交尾权做奖励怎么办?那岂不是你要日夜不休地……”
法布里被吓得小脸煞白,没了一点血色。
图安安慰道:“我把我的加餐餐补让给你吧,你多吃点,不然我怕你到时候体力不支。”
法布里:“你怎么能这么无情?”
图安:“不是,我能做什么?真和你炒cp?对了你还没解释这是为什么?”
法布里:“你笨蛋吗?如果那些雌虫知道我名草有主,不是就不会展开决斗了吗?”
他又不放心和别人假戏真做,因此把目标锁定在了隐藏身份但其实同为雄虫的图安身上。
图安:“……谁跟你说的?”
法布里:“我自己想的。”
图安深吸一口气。
他确认了一下法布里的抑制器没有脱落,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然后把法布里的兜帽戴上,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法布里一脸懵逼:“怎么了怎么了?”
图安拉着他去了食堂门口,随后抽了个胡萝卜当话筒,然后采访出入的学生:
“你好,校园采访,请问你介意当某个雄虫和他人稳定持久的两性关系中的第三者吗?在你非常喜欢那个雄虫,并且很想和他交尾的前提下?”
被采访的学生手里还拎着一袋新鲜出炉的鸡蛋饼。
他推开了还带着新鲜泥土的胡萝卜,嘟囔道:“什么白痴问题?第三者人人唾弃的好吧?”
法布里见状,离开洋洋得意地甩给图安一个“看我就说吧”的眼神。
图安没理他。继续追问:
“那么你会怎么做呢?”
“就按照一般雌虫的做法呗,”这位同学面目狰狞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鸡蛋饼,恶狠狠道,“诱拐他,强奸他,用孩子拴住他,把他藏在我家那个度假山庄的地窖里,每天昼夜不停地榨干他。”
图安委婉道:“这不就已经介入人家小情侣的感情了吗?”
这位鸡蛋饼同学无所谓道:“哦?我只是介入了他们的肉体关系,没有谈感情的事啊,他们想要谈感情就谈呗,反正地窖空间很大,藏一个是藏,藏两个也是藏,我累了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继续谈情说爱啊。”
图安:“你挺大方。”
鸡蛋饼同学谦虚道:“哎呀,人人都会这样做的,让雄虫开心是我们的本分嘛。”
说着,他把嘴里的鸡蛋饼囫囵吞下,豪迈地用袖子揩了嘴上的油,好奇地问:“你有认识的雄虫可以介绍给我吗?单不单身无所谓!”
他双眼发光:“……我们家地窖装十个都没问题。”
法布里一阵恶寒。
图安微笑着继续对下一个人进行采访。
半个小时后,法布里再也忍不住了,他已经被各种意淫和幻想吓得腿软,几乎站不住了。
“请问你觉得……”
图安话还没说完,法布里紧急叫停:“好了好了!”
法布里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低声道:“素材、素材够了,我们回去吧。”
图安那张堆满公式化微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
“好的,感谢您的配合。”对被采访的同学道别后,图安问法布里:“你还想跟我炒CP吗?”
法布里虚弱道:“……然后我们重聚在某个兄弟会成员的地窖里吗?”
是他太天真了,低估了雄虫对于雌虫的吸引力,也没料到雌虫在面对雄虫时候的道德洼地能低到……那么低。
图安温柔地拍拍他的肩:
“好了,我们去吃午饭把,我把我的餐后水果让给你,你多吃点,补充体力。”
法布里一个激灵,拉住图安。
图安:“?”
法布里咽了咽口水:“你得帮我。”
图安:“你就非要让我和你一起某人的进地窖当悲惨的X奴吗?”
法布里被那个词刺痛了,几乎要跳起来反驳:“不不不,我已经意识到那个方法行不通了。”
在图安困惑的目光下,法布里舔了舔嘴唇,鼓足勇气道:“我想到了另一个办法,这个办法绝对行得通,而且只有你能办得到。”
第68章 兄弟会·叫阵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
法布里的方法简直是狗屁。
他想让图安去加入兄弟会,然后在入会测试中胜出,成为那个有权获得优先交尾权的“雌虫”。
图安被他恶心得够呛:“不是,哥们儿,我对你挺好的吧,怎么变着法子整我?”
法布里急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惜任凭法布里好说歹说,图安就是不同意。
法布里磨了图安一整天,磨得乔利亚先不耐烦了,问图安:“真的不考虑?”
图安睨他一眼,问:“我看着很壮?”
他去不是送死?
说是这么说,也不忍心真看法布里惨遭蹂躏——图安试图劝说法布里装病。
学校里遇到恶霸不都这样吗?装个病,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法布里摇头,有气无力道:“你以为我没想过?行不通的。”
图安好奇:“怎么说?”
法布里:“兄弟会的会长班德出身医学世家,整个星系最大的连锁医院班德医院就是他们家的,装病瞒不过他的。”
“家里开医院也不代表他就能看出你装病啊。”
乔利亚补充道:“班德确实不会看病,但是他有一个私人医生,叫做赛文斯达的,简直是神医在世,什么毛病一眼都能看出来,只要有口气,什么病都治得好。”
法布里语气悲凉:“听说之前教数学的西波尔教授突然得了老年痴呆,什么都忘了,赛文斯达硬是在考试之前给他治好了,之后西波尔教授加班加点出了套卷子,那一个学期,三分之二的学长们都挂科了。”
图安心念一动:“什么都能治好?这么灵?”
“当然,”法布里神情恹恹,“据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能把你的身体还原到比出厂设置的时候还完美的状态,不过他只听班德的话就对了。”
“那怎么样可以让班德听话?”
此言一出,法布里和乔利亚都愣住了。
法布里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
“……很简单,参加兄弟会的新成员甄选决斗就可以了。”
和往年不同,今年,新成员的甄选决斗的规则有所变动。
因为法布里的加入,奖池扩大,胜者可以在两个奖励中二选一,一个是交尾权,一个是现任会长的一个承诺。
“你完全可以让班德命令赛文斯达为你治疗,对了,你得什么病了?”
乔利亚问。
图安摇头:“……不清楚。”
“不清楚?”法布里有些愕然,不知道图安在搞什么飞机。
图安活动了活动脖子,拧了拧手腕,道:“对,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所以我才要去看病。”
入学第三天,图安·珀尔·李正式向兄弟会发起了挑战。
他的挑战宣言是:我想请赛文斯达帮我治一下脑子。
全校沸腾。
校园论坛上出现了一个不断上浮的热帖:
【法布里大人的魅力无限,勇士挑战兄弟会!】
甚至有好事者私下打赌,赌这位勇士会不会在决斗开始前临阵脱逃。
目前为止赔率最高的选项是图安会参加决斗,并且获胜。
大部分人都在嘲笑把筹码压在这个选项上的人——“是不是觉得风浪越大收益越高啊?哈哈,小心赔死!”
一共有三个人选了这个选项。
分别是乔利亚、法布里以及某个不知名路人,估计是随手选的。
乔利亚看了一眼法布里投注的数额,建议道:“省着点儿吧,图安输了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不仅输了还被打个半死,到时候我们还得凑钱去给他看医生呢。”
法布里悲愤道:“他要是输了我不就得从了兄弟会那帮大猩猩吗?那那谁不是任我调遣,看什么医生,我一声令下,家庭医生不就来了?”
乔利亚:“……我怎么感觉你已经安排好自己的未来了?”
“那我总不能让图安白被打吧?虽然赢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好歹是为了我,”法布里叹口气,“我总不能让他一无所获吧?”
因此,法布里决定,不管图安输还是赢,都要让他能看到医生——
“怎么不去告诉图安你的这个决定?”
“……我怕他没有动力。”
乔利亚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抱着他能够赢的幻想啊?”
很快,公开招募的那一天到了。
图安的本意其实是指向让这位神奇的医生帮他看看,自己为什么总是在某些关键的时候失去记忆。
但是这在别人眼里就是他狂妄至极,对兄弟会的权威发起了挑战——
毕竟兄弟会公开招募成员很多年了,但实际上还是搞的内部推荐制,能进入兄弟会的都是一些有关系的人。
这就造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
图安成为了唯一的挑战者。
第69章 置换点·重来 兄弟们燃起来了嗷……
挑战内容并不难,迎战图安的是三名干部,图安要做的就是在一天之中,躲避这三名干部的追捕,他们每个人会分到一枚筹码,图安如果被夺走筹码,即被视为干部追捕成功,但是如果图安没有被夺走筹码,那么游戏结束,干部认输。
图安听到规则的时候,很好奇,问,假如我想提前结束游戏该怎么办?
负责人笑笑:“很简单啊,只要你夺走他们身上的筹码就可以了。”
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名干部分得八个小时——法布里觉得不公平:“这不是把你累死了?”
但是也没办法,规则都是兄弟会定的,他们作为挑战者,只能服从。
负责追捕图安的三名干部没有自我介绍,图安在心里给他们起名为ABC。
在比赛开始前,图安很有礼貌地询问三名干部,是否可以自己选择三名干部的追捕顺序。
三名干部相视一笑,没有反对。
他们不太看得起这个新人。
图安选择了最为暴力的A干部在第一位进行追捕,一副聪明相的B干部紧随其后,最后收尾的是高深莫测的C干部。
零点一过,A干部就像是暴风一样席卷了图安的宿舍,把他常去的地方搞得一团乱,惹得学校里的人怨声载道。
到了早上八点,B干部出场,B干部的追捕方式文明得多,他掌握了全校的监控网络,地毯式搜索图安可能躲藏的所有场景。
下午四点,A和B干部都铩羽而归,C干部出场。
这时候,图安已经在学校里销声匿迹将近二十个小时了。
C干部笑笑,说他做了个聪明的选择,但是这个选择不够聪明。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元素亲近这一说吗?”
C干部能感知到水的情绪。
而现在,学校花园一角的水池略有波动。
C干部蹲在水池边,随手拨开一串触水的菖蒲花,对着池水道:“帝国地最亲近水精灵的人不就是霍尔维斯?你怎么能对此一无所知?”
水面下有了反应,一串气泡嘟嘟冒出来,C干部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身子前倾,正欲伸手把人拉出来,却失了重,整个人重重跌入水中,落进了早准备好的网兜里。
而另一旁,图安攀着池壁浮出水面。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把湿发撇揩,露出水洗过后湿润发白的脸。
岸边,泥土草渣中,有一根纤细的鱼线隐藏其中,鱼线很长,一段固定在池边顽石上,另一边绕过芦苇,连接池壁,深入水下,系在图安瘦削的手腕之上。
图安对着网里的干部笑笑:“我确实不知道元素这一说,但是我知道螃蟹爱吐泡泡。”
水元素没有因为图安的闯入而躁动,它喋喋不休,向C干部抱怨的那一处水域有异,只是因为有一笼子外来的螃蟹。
C干部以为自己找到了图安,其实找到的是一笼子螃蟹,而他要找的人在另一处水域,在芦花水草的掩映下,悄悄拽了鱼线。
C干部愤恨地看着图安在另一个人的帮助下上了岸。
他交出了自己的筹码,然后叫人把自己接走了。
“谢谢你,杜兰特学长,”图安拿到了C干部的筹码,“没有你的协助,一切不会这么顺利。”
他在日光下摆弄这枚绿色的筹码,觉得它确实有几分姿色。
杜兰特并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盯着图安。
杜兰特突然提出协助,让图安有些意外,但是事实证明,对方很好用——
“只是不知道,离水这么近,会不会让你的电路出问题?”
图安问。
杜兰特上前一步,踏进了水池边的稀泥中,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同时响起。
机械人。
也不知道杜兰特一开始就是机械人,还是后面换来的这一个是机械人。
从杜兰特归还抑制器那天开始,在图安面前的杜兰特就已经是一个“新”的杜兰特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手笔,用这么高级的仿生人来做监视。
不是对方太财大气粗,就是自己太有面子了——
图安想到这儿,忍不住笑笑。
而一双眼睛、一双透过机械人杜兰特的零件、注视着图安的眼睛眨了眨。
“你是一个变数,”杜兰特没有张嘴,但是话语依旧从埋藏在喉咙里的扩音器传出来,“我想要掌控你,但是你总是不落入我的陷阱。”
图安觉得有点不对劲。
杜兰特那张阳光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笑容来。
他的机械臂钳住了图安。
“……我现在不想要你了。”
下一秒,疼痛彻骨,天旋地转,被拧断骨头的图安无力地落入水中。
图安似乎是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图安是漂浮在空中的——
“不不,你之所以会觉得自己漂浮在空中,是因为你没有了身体的束缚,但实际上,这里没有天与地的概念,也没有地面与空中的分别,你只不过是存在于此处。”
一个声音耐心地为他讲解道。
眼前一片白茫茫,看不见半个人影。
图安:“你是谁?”
“你听不出来吗?还是说,你太久没有照镜子了?”
一个人从白色雾气中踱步而出。
那是一张他在熟悉不过的脸。
“李途安。”
图安脱口而出。
李途安眨眨眼。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样对着别人喊自己的名字……”他笑笑,“还是说,你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图安回以微笑,“同名同姓,有什么大惊小怪。”
那个李途安凭空飞起来,在图安面前盘腿坐下,道:“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李途安。”
图安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李途安又说:“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是你,你是李途安。”
图安:“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谁。
李途安笑了:“哦,是吗?”
他说:“那你一定也知道,其实不存在那个除你之外的李途安吧?”
从始到终,李途安不过是一个三个字的代号,这个代号唯一,在一段时期内,只有一个人能够拥有。
“我不跟你玩文字游戏,”图安说,“如果你非要说,只有我一个李途安的话,那么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代号的从前。”
“我以为你会想先问问这里是哪里,问问你现在是死是活。”
李途安变成了一团云,眼前景色变化,他们置身于一个小树林。
图安成为了一颗小树苗,在烈日下蔫儿蔫儿的。
李途安飘过来,为他带来一片清凉。
“要不要雨?”
不等会打,李途安变作的云朵下了一场雨。
图安感觉到了一阵难言的舒适,就像是死而复生,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颗垂死的树,因为这片刻甘霖而得救。
图安于是难得地顺着李途安的想法发问:“这里是哪里?”
“意识海。”
“我的意识海?”
“意识海不独属于谁,就像是海洋一样,你可以说是你的,别人也可以说是他的,但是现在这一刻,你可以把这里当做是你的意识海,毕竟每个人的独立意识就像是汇聚成海的涓涓细流,这意识海的存在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因为你犯了错。”
“我犯了错?”
“你不珍惜你的生命,你没有走我给你安排好的道路,你是一个劣质的置换点。”
图安怔愣住了。
置换点。
这个词语冷漠而具有穿透力,直击灵魂,让他忍不住地战栗。
眼前场景再一次变换。
他们在一个夜晚的海边。
图安化作了一艘木舟,而李途安是一枚寂静的海星。
月色下,水波粼粼。
李途安说:“严格意义上来讲,我不是一个人,我是他留下的一段信息素,这段信息素被埋在你的身体里,和你血肉融合,成为了你意识里的一根针。”
这根针也许会在某些时候带来疼痛,但是决不致命。
图安已经是一艘小舟,他随着海浪荡漾,感觉月光在身上流淌,他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因此对于李途安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得并不仔细。
但是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这个状态不正常,挣扎道:“给我一个意识清醒的状态,我不要当树当船,这让我没办法思考。”
李途安有些诧异,一颗海星露出差异的表情是真有些可笑,因此图安无意识地痴痴笑了起来。
李途安:“你以为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吗?是我把自己变成这样的吗?这里是你的意识海,一切都是随着你的意识变化的。”
海浪拍打礁石。
好半天,海星翻了个面,李途安说:“就连我也是因为你的意识才存在的。”
图安有些茫然:“什么意思?”
“你需要一个李途安,于是我出现了,你需要答案,于是我来为你答疑解惑,”李途安说,“我就是你,一个藏在你意识深处的幽魂,知晓你的一切,包括你不知晓的部分。”
“这就怪了,”图安慢吞吞道,“如果我们是一个人,为什么你知道一切,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李途安摇头:“你知道,你一直知道,我就是你知道的那一部分。”
图安不说话,只是随着水波摇晃。
眼前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两个长着同一张脸的孩子坐在孤儿院的操场上,他们牵着手,爬上了爬杆最高处,像是两个小船长一样巡视他们的海域。
孩子们嬉笑打闹着,而爬杆上风声呼啸,什么都听不清。
两个李途安对视一眼,突然笑了。
一个李途安说:“你要选一个名字作为锚点。”
另外一个李途安说:“李途安这三个字太显眼了,这是别人取的名字,我不喜欢。”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骗不了我,你喜欢你的名字。”
“那也不能用这三个字当做锚点啊。”
“那用四个字。”
“四个字……图安珀尔。”
“我真想笑!”
两个小孩子携手从爬杆上跳下去,老师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
地铁上,两个容貌在相似的年轻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身后窗外是茂密的绿植。
绿植匆匆而过,衰败的城市暴露在眼前,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回头看,只是头靠着头,肩搭着肩。
“时间不多了。”
“这是意识海,意识海里哪里有时间的概念?”
“你真聪明,不对,我真聪明,”一个李途安笑笑,握了握另一个的手,然后郑重其事道,“你把我藏起来的时候下定了决心,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你的秘密。”
另一个李途安突然回过神来,问,“我会头疼晕倒,是因为我惊醒了你,你刺痛了我?”
李途安微笑:“那么想一想吧,你感到刺痛晕眩的瞬间,你都遇到了什么?”
李途安闭眼回忆,然后笃定道:“王茧。”
还有霍尔维斯的从前。
霍尔维斯的从前是一枚王茧吗?他和玻瑞阿斯在那场大火里遭遇了什么?
这些都和王茧脱不了干系。
想起玻瑞阿斯,他对另一个李途安道:“他好像很想念你。”
“他想念的是你,”李途安不以为意,说,“我们会和他重逢的,他的思念会得到圆满。”
“重逢?”
“再过去或未来,在某个时间线的转折点,我们会遵循命运的指引,和所有该见面的人见面。”
“包括霍尔维斯吗?”
“……我有的时候会怀疑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但是我不能责怪你,因为责怪你就是责怪自己。”
说完,两个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但我们从不责怪自己。”
车厢突然开始摇晃,两个人站起来,站立不稳,身子一晃,两个人又穿着运动服,出现在了红色的塑胶跑道山。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准备交接棒,身边是海啸般的欢呼呐喊声。
两张脸皆是汗流雨下。
“你听我说,我们的存在是一个置换点,置换点每二十年一换,”跑在前的那个李途安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道,“这个宇宙像是一颗对称的蝴蝶结,一切存在都能在另一方的镜像世界找到对应的存在,但是这两个世界并不能平行地向前,因为如果没有交集,蝴蝶结就会断裂,所有美丽的东西都不再美丽了,为了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为了让蝴蝶结永远完美,那么每过一段时间,这两个世界就需要进行融合和置换,当然不是整个世界都发生改变,只需要一个人,一个固定的人,用他的出生、用他的死亡,用他的一生来完成这个置换的任务。”
他气喘吁吁,汗流雨下,眼看着就要倒下。
在后方的那个李途安接过棒,无师自通地理解了整个事的来龙去脉,道:“我被选中了。”
李途安倒在地上,身边不断有选手超越过他。
他盯着湛蓝的天空,只觉得天空不断旋转,仿佛离他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他自言自语道:“不,被选中的不是我,是李途安。”
而他不过是「李途安」这个存在漫长人生中的其中一段。
每二十年一次结茧蜕变,每二十年一次地生长死亡,无数个李途安被奉献着送往异星,为这个残破的宇宙寻一个生机、寻一个改变。
他闭上眼,胸腔上下起伏,从喉咙里挤出稀薄的气体,然后像是一架老旧的风箱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使人厌烦。
这种痛苦很快就被一阵温柔的歌声缓解了。
李途安睁开眼,自己在星空下的一个婴儿摇篮中,一只手温柔地拍打着他的肚子,哼着不知名的、却让他感到莫名安心的歌。
他听到穹顶中传来他自己的声音:
“置换点可以让两个世界归位,这是一桩以小博大的好买卖,你的人生本来应该是一条安排好的路,霍尔维斯是你的反应点,你们会像是硫酸和铜一样迅速地发生反应,影响这个世界,这是很好的故事,这是很美的遇见。”
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是李途安在吐槽:“你包办婚姻啊。”
“啊,不对,是我自己的做的,我包办婚嫁,我选择了霍尔维斯。”
他有些困惑:“为什么是霍尔维斯呢?”
霍尔维斯有什么特别的?
“这得问你。”
“这得问我。”
短暂的迷茫之后,他摇头:“我不是我。”
李途安的人生太漫长了,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他只不过是其中的二十年,怎么敢说自己就是李途安?
但如果自己不是李途安,那么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第二个李途安?
一棵断了根系的树,是无论如何无法再触及青空的。
“你怎么不是我?”
李途安笑了。
千百个李途安的脸出现在星空中,朝着其中那个小小的婴儿微笑。
“你是我们的希望和未来。”
为什么上一个李途安超过了二十岁才被置换,为什么这一个李途安从不曾被真正选择成为李途安?
“我们把你藏起来了,因为你最特别,正是因为你最特别,所以即使不被引导成为置换点,你还是自己找到了王茧的残片,踏入了成为置换点的命运洪流之中。”
“听上去我好像坏了我们的好事?”
千百个声音汇聚:“再说一遍,李途安不责怪李途安,”
李途安笑笑:“是啊,我不责怪我自己。”
一个浪潮打过来,婴儿摇篮被掀翻——李途安化身游泳健将,奋力向前。
前方迷雾重重,唯有灯塔一座,明亮辉煌。
滔天巨浪中,塞壬在歌唱。
李途安仔细听,差点没有笑岔气——那塞壬竟然是百十个自己!
塞壬歌声悠扬惑人,他们在歌声里传递信息:
你应该迷惘,你应该彷徨,你应该示弱,你应该欣喜,童话故事每时每分每刻在上演,这是你在千百年前为自己编排好的戏剧!
你应该悲伤,你应该忧郁,你应该感动,你应该友善,正义角色层出不穷帷幕落下又升起,这是你一针一线血肉为自己编织的梦!
这歌词并不十分公正对仗。
但是李途安却因为这歌声的鼓舞,有了无限气力,拼命凫水,灯塔近在眼前。
灯塔围栏边,穿着马甲,戴着报童帽的李途安嘴里叼着野草梗,正趴在围栏上望着远方。
李途安把头埋入水中,最最后冲刺,再抬头换气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灯塔之上。
他迎着海风张开双臂,拥抱咆哮的巨浪。
巨浪遮天蔽日,仿佛即刻要将他撕碎吞没,但是没有。
雾气中千百个塞壬在歌唱。
岸边聚拢无数民众在吼叫,成百上千士兵严阵以待,炮车齐齐抬头,瞄准海浪中心。
所有人都长着和李途安相似的脸。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是李途安,这个世界,只有李途安一个人。
甚至连海浪中心,那个波塞冬形象的恶的化身,也是李途安。
冰冷的海水溅起,落在脸颊上,却滚烫刺骨。
李途安睁开眼,环顾四周,自言自语,“哇,我的多重宇宙。”
他仰头发问:“我本来的路是怎么样的?”
无数声音重叠着压下来:“和我们一样!”
“你们的路是怎么样的?”
“我们就是你!”
“我的路是怎么样的?”
“你会去爱去心碎,心碎的心再愈合,你会为了感动奉献一切,你会被爱被仇恨,你会和这个将你作为置换点而进行置换的世界融合交织,最后心甘情愿为之献出生命,平衡两个世界。”
李途安没有说话。
雷声轰隆,无数个李途安又道:“这是好的那条路。”
“这是善良的霍尔维斯会引你走上的路!”
“霍尔维斯?”
“他是你的反应点,他至关重要,会引导你走上不同的路!”
“恶的路是这么样的?”
“你会死。”
“……结局都是一样的。”
“是的,结局一样,不一样的只有过程,善的霍尔维斯会带你看遍这个世界,引导你解开秘密的面纱,将选择权交在你手里,恶的霍尔维斯会哄骗欺瞒,把你藏在你和他两个人的小世界里,用恐怖的占有欲将你推到选择的面前。”
“不管如何,我都有选择?”
“不管如何,你都有选择!”
李途安难以置信:“但是我只会选择牺牲?作为一个置换点?”
那无数个声音沉默了。
雷霆风雨俱灭,海浪无声凝滞。
海浪中心的那个代表恶的李途安缓缓开口:“我们只会选择牺牲,你亦如此。”
风雨又起,李途安身子摇晃,他抓紧栏杆,用力到指尖扣入肉里。
他觉得莫名悲哀,问:“为什么?”
塞壬唱起歌:“命运、命运,这是无法摆脱的命运。”
人们挥手大喊:“这是一早就注定的事情!”
士兵脱帽默哀:“我们做出了选择。”
所有声音汇聚在一起,最后变成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看不到从前,你活不到三十岁,你终生为了我是我的问题而上下求索,你要跑,一直跑,不知道起点,不知道终点,但永不停歇,直到生命尽头,万千你我,化作永恒繁星。”
李途安闭上眼,风雨扑面,他恶狠狠道:“我不。”
众人骇然。无数声音窃窃私语。
意识海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你能怎么办?你要做什么?”
“就像你们一样。”
“我们期待着你。”
“那我也期待我自己。”
“你要重来?”
?李途安闭上眼。
“我要重来。”
在身为李途安的十九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虫子的世界夺走了他,那么他就用虫子把自己的世界夺回来。
“大河,某瞬,同舟。”
这是目前为止,李途安遇到过的三种概念虫,他跌入其中,触碰它们,感受它们,并听到它们。
从很小的时候起,李途安就拥有这个能力:假如听到虫鸣,他就能够呼唤发出鸣叫的虫子。
他们交流,他们合作。
虫子诚实地回应李途安的所有请求。
逆转的大河!预言的某瞬!共济的同舟!
在此刻,命运的钟摆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真是乱来,这个李途安是最疯的一个吧?他竟然逆转了时间和因果,跳出了命运的小循环,闯入了另一个更浩渺的大循坏中,不过他倒是不会死。”
“是啊,在这个大循环中,他倒是永生了,拥有了无数次重来的机会,只不过让他永生的那一位,估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正难受着吧?”
“他完了。”
无数声音附和:“他完了。”
接着像是唱歌一样,千百个悠扬婉转的嗓子唱道:“这无尽漫长的置换,在今日陷入了绝境!三个字的男主角背弃了自己的命运!蝴蝶结落下繁星闪烁,莫比乌斯的眼泪汇聚成为银河!”
阴影里,一个人暗骂:“啧,又是这样难听的歌。”
身边同僚调笑:“怎么,看不过去?早让你不要和置换点共享姓名!“
星辰覆盖的银灰色兜帽之下是一张英俊苍白的脸。
这张脸有着和李途安相似的肌肉走向和五官布局,只是眼瞳中毫无神采。
这位年轻的主神脖子上裂开一张长满尖牙的嘴,嘴里吐出蛇信一样的长舌,仿若一段红色丝带漂浮在寰宇。
祂冷冷道:“我不是他。”
祂绝不会那样愚蠢,竟然以身入局,用自己的生命做筹码,去赌一个不存在的可能。
第70章 二刷·阴天 重逢神弃崖
天阴,但是没有云,也算视线通透,只不过到处都是石林断崖,入目一片茫茫的灰。
越到高处,空气越是冷冽,但不知道是不是环境开阔的原因,摘下面罩,猛地吸一口,倒也爽快。
“你说,这地方哪儿来的氧?”
连泥都没多少的地方,望断了脖颈子也瞧不见几棵树,哪里来的氧气呢?
“藓类植物。”
队伍里走出一个人,俯身拈起一撮石屑,细细在指腹碾开,然后松手,灰色的稀尘从他指尖飘散开来。
“这个地方不是没有土,只是土壤都藏在了石头下面,这样的环境长不出多高的树,但却很适合藓类植物生长。”
藓类植物不仅填充了此处缺失的氧气,还作为食草动物的食物以及部分生物的庇护所存在,完整了此地的生态。
说话的人说完,直起身,整顿队伍,让大家在此地暂作休息,并选出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人做先遣部队,率先爬上一处陡峭的石崖。
一共五人的小队,包括刚刚判断石屑成分的队长在内,走了三个,剩下两个人留守原地。
其中一个是刚刚摘下面罩发问的红头发的男人,另一个是把面罩扣得严丝合缝、不露出一点皮肤的小个子。
红发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随手摘下面罩,问小个子:“你说他们能找到吗?”
“队长找到了会通知我们的。”
小个子谨慎地回答。
红发男人随意瞥了他一眼。
他们这一行人都穿了防护服,除了细节处有红色的警示标志之外,通体黑色。防护服的款式是用拉链穿戴的连身衣款式,并不紧身,腰腹中间是一条宽大的放置随身装备的战术腰带,腰带束拢一掐、将人做一个笼统的上下区分。
再加上一个带护目镜的面罩,面罩里的深色织布覆盖几乎整张脸。
在这样的有意的模糊个体差异的着装要求下,每个人的外表看上去都差不多一个样。
所以目前为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队友们长什么模样。
这个小个子是其中比较好区分的一个,比起其他几个穿上登山靴之后身高直逼两米的队友们,他不到一米八的小个子就像是鹤立鸡群一样显眼。
按理来说,这种在队伍中格格不入的角色是最好亲近的——这一路上,小个子也没有太多和队友交谈,始终游离在队伍之外。
红发想要从他下手,拉拢他入伙,但没想到却始终找不到落脚点。
这一路上,有意无意的亲近示好都被这小子糊弄过去了。
现在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红发想。
所以面对小个子不温不火的态度,红发没有气馁,而是顺手撩了一把头发,露出整张脸,然后把防尘面罩放到了一边的岩石上。
主动暴露自己的长相,给人一种不设防的感觉,这样有利于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但是小个子没有看他,只是直勾勾望着队长三个人攀爬的方向。
那处石崖是他们这次搜寻的最后一个可疑区域。
几乎可以确定,他们一开始探测到的「生命迹象」就在那处石崖之上。
红发问:“你说,那会是个什么东西?”
“人。”
小个子没有犹豫地回答。
红发嗤笑一声:“我知道那大概率是个人……你说会是什么人?雄性?雌性?还是亚雌?男人?女人或者是兽人?”
他自顾自道:“总之不可能是人鱼,人鱼那细皮嫩肉的,在这里一个转身就能血流成河。”
小个子没有说话,面罩后面,他脸色苍白,竭力控制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不让红发察觉端倪。
他觉得很冷。
但实际上,防护服的保温性能非常好,足以抵抗风雪,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感到寒冷。
红发以为他高冷不爱说话,但实际上,小个子是真的因为“冷”而麻木到没有讲话的力气。
“队长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个子喃喃自语。
红发听到了,有些不屑。
他并不觉得那个担任队长的人有多了不起,那人的个人能力尔尔,在他看来,不过是借助家族荣光,所以在哪里都比较吃得开的鼠辈一只。
但是这一路上,五人小队里,队长占据了绝对的统领地位,其余的几个人和他不亲密,但是服从性都很高,表现出了对队长此人的尊重。
这一点让红发感到很不愉快。
一想到这个小个子在这一路上,尤其是后半程末尾,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表现出了对队长的亲近和崇拜,小尾巴一样跟着队长并且听他的话,红发就觉得有些恶心。
他也不再想着要拉拢小个子的事情了。
反正任务已经快到尾声,他们此行也没有什么收获,这个五人的队伍估计马上就会解散,自己没有必要费那么多功夫在这种时候挑衅队长的权威。
红发想到这儿,对小个子的态度也冷了下来。
小个子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对红发的热络有什么积极的回应,只是执着地望着队长上崖的位置。
旁人看了,估计会以为这是一个对前辈充满敬畏和崇拜之心的小后辈。
“诶?我面罩呢?”
红发突然惊讶地站了起来。
他刚刚明明顺手把面罩放在了右手边的一块石头上,只要稍微探身就能碰到的位置。然而现在那块石头上却是空空如也。
“是不是掉到小溪里了?”
小个子说。
在他们身后,地势稍低的位置,有一条从乱石堆中穿行而过的狭小溪流。
“怎么可能?”
红发不太相信。
面罩又不是一张纸,也是有点重量的,如果是能把面罩掀翻掉落的风,那么他不可能没有感觉。
但说是那么说,他还是矮下身子、跳下所在的平地、往溪水中探去。
这是季节性的小溪,水流活泛,清澈见底,越往下游去,水面渐宽、溪水渐深。
红发现在寄希望于面罩掉落到浅滩或者被石头卡住。
只是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面罩的踪迹。
如果是被水冲走了的话……
红发一晃神,眼角余光瞥见一只手朝着自己伸过来。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过,然后转身一把把人拽下来推到了溪水中。
咣当一声,水花四溅,小个子跌进溪水里,摔了个屁墩儿。
小个子愣了一下,然后一只手高高抬起,手里是红发遗落的那只面罩。
“你的面罩滚落到一块石头后面去了。”
小个子说。说着,抬了抬手,示意红发接过自己的面罩。
原来他是捡到了红发的面罩,想要把面罩还给他。
红发略有戒备地看着小个子。然后缓缓上前一步,接过了自己的面罩。
小个子从溪水里爬起来。
这一段的溪流水还很浅,刚到小腿肚的位置,没有太多危险。
因此他没有太注意,起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溪底苔藓上。
苔藓湿滑,小个子一个后仰,重重地跌进水里,刚巧落入了水深处。
幸好小个子及时抓住了溪边凸起的一块大石头的尖锐处,让自己不至于被水流冲走。
“拉我一把。”
小个子竭力仰起脸,不让溪水冲到自己嘴里。
岸边,红发戴上了自己的面罩。
然后漠然地看着小个子。
但是隔着护目镜,小个子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还在苦苦支撑。
红发走过去,在离小个子一臂远的安全位置蹲下来。
他抱着膝盖,看着被溪水冲得身子左右摆动、像是一把水草一样的小个子。
“我想了想,”红发笑了,然后伸出一只手,“还是得给他添一些麻烦。”
小个子有些迟钝地看着他,护目镜后面,那双灰色的瞳孔和此时阴沉而干燥的天空色彩相似。
咚的一声。
红发缩回手,站了起来,然后转身爬上了石坡,回到了一开始驻守的平地上。
他找到刚刚小个子呆的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
在这个位置,一抬头,就能看到队长上崖的路径,如果队长往回走的话,也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的动向。
可怜的队长,等他回来,就会发现,不管此行有何收获,他都会受到处罚。
因为无故损失队员的队伍,队长是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红发出手之后,小个子紧抓着石尖的那只手瞬间就麻痹失力。
被迫松开手之后,他几乎是顷刻间就被流水淹没,没有过多挣扎地,消失在了红发的视线范围内。
溪流往下,水道更宽更深,水流变缓,一个转弯,饶过一处礁石,此处的溪流又变得窄而浅。
一柄银色的登山杖从石后甩出来,把随水而来的小个子给钩了过去。
岸边等待多时的两个人合力将他从水里拽了上来。
其中一个人帮他把面罩摘下来。
面罩能在最开始的时候起到一定的防溺水作用,但是如果不及时救援,水囤积在面罩下部,反倒危险。
摘下面罩,一张被水洗过的脸暴露出来,几缕黑色湿发粘在额前,更衬得脸色苍白,没有过多的血色。
点缀着灰色虹膜的眼球有些迟钝地转动,落在面前的男人脸上。
李途安看着面前的男人,脑子有些迟钝,像是不认识似的,那双灰色的眼球有些迟钝地转动,转移男人身后灰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