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是面对满桌美食时控制不住地舔舐嘴角一样。
吸溜一声。
一个穿着吊带裤的小胖子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拎起一截水管,朝着亚当就是一个喷射。
哗啦啦水声下,亚当像是大梦初醒,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霍尔维斯和奥德里奇,他张张嘴,朝着他们的方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神色委屈,像是被欺负的小孩子寻求家长的帮助。
奥德里奇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欣赏亚当的动作。
亚当还没走近,那小胖子加大水量,朝着亚当的背就是一顿射。
强劲的水柱冲击之下,亚当膝盖一弯,就地倒下在水泊之中。
而那些流经他皮肤的水,不知道沾染了什么东西,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桃红色。
小胖子又吸溜一下鼻涕,关闭了水流,抱怨道:“对着都快入土了的人面虫都能发那个情,真下贱。”
小孩子的声音,说起话来却直截了当。
奥德里奇笑了:“别这样,小胖,他第一次来。”
“新来的人那么多,中招的没几个。”
小胖子说完,面带厌恶地看了一眼笼中的那个“它”。
第86章 二刷·罕见 全都不是人啊不是人……
它身上的羽毛也被溅起的清水打湿,但是它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只是看了一眼已经昏过去的亚当,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把那张纯洁的面孔对向大街上别的人。
只是已经没有像亚当这样无知的“新人”来受它哄骗了。
奥德里奇走到亚当身边,蹲下,查看一番之后,道:“可能是因为体质原因,他收到的影响不小,可能得晕好一会儿。”
“所以我说正好,”霍尔维斯说,“我们有一个非常合适的借口去医馆了。”
奥德里奇叹了一口气:“啊,同伴因为人面虫昏倒……真丢人啊。”
“人面虫,完全的虫子,没有一点人的部分,哦,你说它那副美丽少女的样子,只是它的拟态罢了,它嘴里长着一盏灯,这盏灯会拟态它见过的人的样子、配合荷尔蒙吸引人靠近,越是快要死了的虫子,拟态就会越真,不过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那人形的下半截藏着它的本体,就是一摊巨型的鼻涕虫的样子,丑得让人发笑。”
乔利亚说完,回身看了一眼图安:“好些了吗?”
图安靠在床头,腰部以下盖着一床花色绚丽的被子。
他捧着一袋营养液,正试图用吸管扎穿袋口。
图安捏着吸管,眼睛一眨不眨,神色认真得仿佛在参加什么扔镖比赛。
乔利亚忍不住小声嘀咕:“刚成年又不是未成年,喝营养液还要吸管……”
他忍不住走过去,一把抢过营养液,仰头做了葛一饮而尽的姿势,道:“看到没!就应该这样一口闷!手一捏!一整袋就挤到嘴巴里去了!”
图安哦了一声,伸手:“还给我。”
乔利亚气得翻了个白眼。
图安最后还是用吸管喝了营养液。
他咬着吸管,看向窗外——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医馆的三楼,侧前方刚好有一个红色房子,红色房子对面的店铺门口有一个铁黑色的笼子。
图安一醒过来,就和那笼子里的东西对视。
乔利亚一进来看到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图安被人面虫“捕获”了,吓得干净过来挡住他的视线,并向他解释人面虫的特性。
“捕获,就是被人面虫蛊惑的意思,当你看它看入了神,就很容易受到它的荷尔蒙的影响,忍不住向它献上自己的身体作为食物,”乔利亚说,“不过它的捕获能力很差,一般要满足靠得特别近、意志力比较薄弱、然后它的拟态又特别符合你的审美标准且身边没有人帮助你这几个条件,所以很少有人真的会被它抓到。”
乔利亚说完,又忍不住问:“你刚吓死我了,一直盯着那玩意儿看,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边说,一边拉上了窗帘,把那个该死的人面虫隔绝在视线之外。
图安回过神来,看着乔利亚,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乔利亚嗤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哦,你是不是在想,这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乔利亚抬手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声音悲愤:“都怪你要晕倒,不然我也不会来医馆,也不会被医生捉住剃胡子。”
图安说:“可是我还是想叫你大胡子。”
乔利亚摆摆手:“随便你,反正我的胡子在心中,不在脸上。”
“师姐和法布里呢?”
“医生在给法布里做推拿,帮助她尽快地回收外骨骼。”乔利亚,或者说,大胡子,他耸了耸肩,道,“昙雅在监督那个医生,以免他额外收费。”
两个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然的神情。
确实,按照法布里的性格,确实很容易受人煽动,接受一些不必要的项目,然后多花不必要的钱。
这样看来,这个医馆实在是十分综合,竟然还有推拿师傅。
“这里看上去完全不像医馆。”
图安环视一圈,评价道。
他们所在的这个阁楼位于三层,十分狭窄,除了一张充当病床的单人床之外堆满了一堆杂物,生活气息浓郁,比起病房,看上去更像是某人的卧室。
而且这个房间的主人大概是极繁风格的狂热爱好者。
地上铺了砖红色带深蓝色碎花的地毯,墙纸是另一个色系,土黄色搭配深绿,但是同样布满了“枝繁叶茂”的花纹。
红色的墙柜是导致房内空间进一步压缩的罪魁祸首,三面墙各紧贴着一面顶天立地的墙柜,柜子上摆满了厚重的书籍和杂物。
房间内随处可见一些彩色的项链。项链由打磨过后的骨头染色制成,像是装饰品一样地挂满房间。
阁楼面对床的那一面是一扇占据半面墙的大窗户,窗帘是厚重的带流苏坠子的款式,花色同样是砖红色的低、遍布蓝色和黄色的花纹。
这是一个接近三棱锥形状的阁楼,为了视野开阔,没有吊顶,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最尖锐的房顶。房顶尖端没有缝合,而是留做气孔,气孔之上,又额外设计了伞形的遮雨顶。
气孔边缘嵌合了彩色的石头做装饰,石头呈现放射性排布,连接墙面上的花纹彩画。
这种圈圈层层、像是涟漪一样散开的彩画看久了容易让人有一种被吸进去的眩晕感觉。
图安莫名想起了某些教堂的穹顶图画。
这个房间也确实隐隐带有一种说不清的宗教色彩。
也或者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这个房间的色彩繁杂,可能自己只是不太习惯这种风格,所以待久了有些头晕?
不过说起头晕,“我是怎么了?”
失去了自己胡子的大胡子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表情严肃地问图安:“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图安看着那张没了胡子之后竟然还是像三十多岁的、有些显老的脸,回答道:“你应该问我还记得什么。”
“因为在我看来,我没有忘记任何我应该记得的事。”
按照大胡子的说法,当时法布里发动了外骨骼,惊动了地下的那个东西,让它莫名兴奋起来、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想要夺走当时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图安。
“夺走我?”图安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听你的语气你很确定那东西的目标只有我。”
“是的,夺走你,它完全没有想要攻击法布里的想法,它的目标只有你。”
“我以为……它不是对法布里没有想法,而是没办法有什么想法。”
图安回答。
当时他虽然连眼睛都睁不开,但是五感仍在,他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疾驰如风袭来,而下一秒,世界暗了下来。
法布里保护了他。
法布里一开始只动用了部分外骨骼,想要把图安从洞里拉出来,但是在意识到一场之后,法布里启用了完全体的外骨骼。
从背脊处呼啸着张开的背甲牢牢地嵌合在地面,将法布里和图安稳稳地保护在一个类似圆形的结构之中。
那东西的突袭在这层坚固的堡垒之下不值一提,因为巨大的加速度,它几乎是不可控地撞在了法布里的外甲上,并且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反而自己受到了损伤,不得已退回地下。
之后昙雅和大胡子赶来,确认了法布里和图安的安全之后,决定带着他们驱车前往“黑市”。
“只有黑市才有这种医馆,知道如何医治从古文明里出来的人。”
大胡子闭口不提他们此行的其它目的,就好像他们完全只是为了图安在考虑似的。
不过图安也不在意大胡子的隐瞒。
如果是他该知道的事情,他总会知道的。
他总能自己找到想要的答案。
“法布里不能自己回收外骨骼吗?”
图安比较在意这件事。
“平常是可以的,”大胡子说,“只是,有时候,特殊情况,就比较困难。”
法布里也是第一次直面那种东西的威力,惊魂未定,又因为外骨骼受到巨大冲击,整个人魂不守舍。
但是她没有忘记轻柔地放下怀里的图安,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图安记得很清楚。
“她很自责,对你很愧疚,整个人有点失魂落魄的,”大胡子比划了一下,含糊道,“反正,就是情绪不太好。”
“她保护了我,”图安说,“我应该感谢她才对。”
图安掀开被子,试图下床:“她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
“嘿嘿,你才刚醒呢……”大胡子阻止未果,从床边的藤椅上拿起一件外套扔过去,妥协道,“你至少批件外套,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气温很低。”
阁楼并没有地方设置楼梯,而是直接在地板上开了个洞,掀起挡板,下方架设有一架折叠梯。
图安很疑惑大胡子是怎么把自己弄上来休息的。
把他带上去的目的是休息吧?但是带着病人爬这种梯子,真的不会让病人本就虚弱的身体更虚弱吗?
怪不得自己刚刚头晕呢,估计是大胡子把他扛上来的时候把他头朝下拎了。
二层的空间明显更加明亮宽阔,整齐地摆放着好几架病床,并由帘布隔开。这样看上去也更像是一个医馆了。
图安顺势撩开面前的帘布,听到了昙雅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在撩开第三面帘布之后,终于找到了昙雅和法布里。
以及一位长得有些罕见的推拿师傅。
昙雅看他那样不禁嗤笑一声:“难得见你露出这种表情。”
第87章 二刷·孙子 大姐头在此
此时,推拿疗程似乎也到了尾声,推拿师傅晃了晃自己的咀嚼式口器,上下颚刮擦发出呲呲的声响,好像是在说话,法布里嗯嗯地点着头。
昙雅起身把医生送下楼:“好了,医生,我们会谨遵医嘱的。”
感情刚才真的是在说话。
昙雅这一走,治疗室里就只剩下法布里和图安。
法布里趴在理疗床上,手臂上的外骨骼还没有完全收回体内,这导致她的一侧手臂十分庞大,只能垂在床边、放在地板上。
“你好些了。”
法布里有些尴尬地开口。
图安不觉得尴尬,只是点点头:“嗯。”
法布里想要翻身坐起来,但是因为手臂的原因,这个动作做起来十分笨拙。
图安走过去帮她调整了床位,然后扫了一眼法布里那只巨大的手臂。
他表情犹豫,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法布里。
法布里意识到他想要帮自己抬起那只手臂。
她迟疑了一瞬,轻声道:“谢谢。”
于是图安帮她抬起手臂,让她顺利翻过身坐了起来。
坐正了身体的法布里神情放松了些,但是很快表情又变得正式起来。
“抱……”
歉意的话还没出口,刚吐出一个音节,图安像是没听到,打断她道:“法布里,谢谢你保护了我。”
法布里愣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谢谢我?”
法布里不解,短暂地困惑之后,她舒展眉头,认真道:“你不太清楚吧?古文明的边界是非常清晰又绝对的,它们绝对不会踏出边界之外,并且在靠近边界的地方力量减弱……但是我抱着侥幸心理,在边界边缘启用了外骨骼,招致了那东西的袭击……”
虽然法布里的目的只是想要把图安更快地拉出洞穴,但是她确实不够谨慎,差点让那东西抢走图安。
而这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是我让你陷入了危险之中。”法布里低声道。
“可是你确实保护了我。”
“你也说了,那个位置是边界边缘,不是在边界之外,那么地下的东西发不发动袭击都是有可能的,不一定是你的错,”图安说,“但是你保护了我,这是百分之百可以确定的。”
图安说着,视线转向法布里的手臂,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轻声道:“我能凑近点看吗?”
“当然,”法布里听了他的话,神情动容,因此对于这个小小的请求可以说是非常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并且告诉他,“你不用担心时间,想看多久都可以,这条手臂因为直接碰触到了那个东西,所以没办法马上收回到身体里,会保持这个状态很久,最早也要明天才能收回去。”
这听上去像是一种排异反应。
图安微微前倾身体,观察法布里手臂上的那层外甲。
那是一层黑白色的外甲,厚度惊人,妥帖地包裹手臂外侧,呈流线型,甲面上反射着油润的光亮,看上去坚固异常。
铁定甲虫。
图安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名词。
这是他所知道的外骨骼最为强壮的昆虫,被车碾过都能毫发无伤。在学校的时候,图安的某个同学做昆虫标本的时候遇到了铁定甲虫,甚至需要拜托图安帮忙——
才能用钻头和钉子把它固定在纸板上。
铁定甲虫坚硬的外骨骼让它们能够承受等于自身体重三十九万倍的力。
如果把法布里代入这个换算公式的话……
“对了,大胡子还好吗?他不是陪着你的吗?”法布里的声音将图安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他还好吧?你别看他表面如常,其实心里很过意不去呢。”
图安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你和他说了差不多的话。”
法布里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扣了一下下巴,讪讪道:“哦,他也是这么说我的……不过,他不是擅长认错的性格,你既然宽恕了我,那么也请主动宽??恕他吧。”
法布里的语气很庄重。
图安被“宽恕”这个词给震惊到了:“这么严重吗?”
法布里严肃道:“那当然,他没能及时给你们提供「共鸣」,害得你们差点被古文明引诱同化,这是古文明挖掘作业时的大忌!简直属于挖掘事故!”
“「共鸣」……”
图安细细琢磨这个词语。
就像是两段电线拧紧后电流流通的瞬间,小火花跳跃,他莫名理解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共鸣」是一种无形的救生绳,一段在古文明之外的人手里,另一端在进入古文明的人手里。
就像是放风筝的人手上握着的线,只要线在,就不用担心风筝飞不回来。
不,用风筝来比喻不够恰当,更准确地说,这应该更像是钓鱼。
这是经验老到的吝啬渔夫和穷凶极恶的大鱼之间的博弈。
渔夫吝惜饵食,而大鱼绝不会让饵食存活。
要在大鱼咬钩之前收回饵食,否则就会人财两空。
昙雅和图安就像是怀抱饵食的铁钩。如果稍不注意,就会和饵食一起被所谓“大鱼”吞吃入腹。
那么,他们想要从中得到的那个东西,是否也是古文明用来引诱外人进入的一种“饵食”呢?
“幸好这个古文明觉醒程度很低,「呓语」的能力不强,你们才可以靠着自己就闯出来,不过你身体不太好,强行突破让自己也收到了影响,才会一出来就晕倒发烧。”
法布里说。
但是关于大胡子为什么没能按照他们计划的在外留守、随时准备提供「共鸣」,法布里只字未提。
她和大胡子,以及昙雅,都对图安有所隐瞒。
图安无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侧颈——那是黏贴敷片的位置。
敷片早不知道掉落到哪里去了,现在那块皮肤光滑干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但是图安记得,在那个地下洞穴里,有人帮他摘下了那枚敷片。
在黑暗中,他清晰听到了敷片被折断捏碎的声音。
大胡子可能是中途离开、没有完整地给他们提供「共鸣」,但是大胡子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提供「共鸣」的。
大胡子提供了一部分,但是图安没有“听”到。
因为有另一个「共鸣」、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所有感官,给了他「指引」。
而有人为了确保图安只听到这个未知的「共鸣」或者说听得更清晰仔细,还故意揭掉了图安脖子上的敷片、让大胡子的「共鸣」没办法传递过来造成打扰。
当时的黑暗中,只有自己和昙雅。
会是昙雅做的吗?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陌生的「共鸣」又来自何方?
不对,等等,好像有什么被他忽略了的部分……
图安猛然抬头,询问法布里:“我师姐是耳朵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你才是聋子呢。”
身后的布帘被人撩起,昙雅的声音不太友善地传来,紧接着露出一张表情不太好看的脸。
图安:“……我说的是不方便。”
昙雅皱着眉,抱着手臂:“你这和说我是聋子有什么区别?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法布里生怕他们俩吵起来,赶忙解释道:“昙雅小时候因为一场爆炸耳石受损,能听到声音,但是感知不到「共鸣」。”
图安若有所思地点头:“哦……”
然后他对着昙雅微微一笑:“半聋子。”
昙雅:“……?”
她觉得这小屁孩儿在挑衅她,这个欠揍的脸就是证据!
就在昙雅准备撸袖子动手、法布里已经在跳起来劝架边缘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铃铛声。
非常规律齐整的铃铛声,保持着一定的节奏,紧凑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昙雅回过神:“啊,通过了。”
还没等图安问什么通过了,昙雅就拽了一把图安的手臂,示意他跟自己一起下楼。
“快,我们的货上架了。”
货?用来买的,还是用来卖的?
图安一头雾水,稀里糊涂但依旧紧紧跟着昙雅下了楼。
一层就完全是一个杂货铺的样子,一进门,玄关处就是狭长的方形柜台,摆满了玲琅的货品,而另一侧的墙壁上则是挂满了商品,连地上都堆满了贴有价签的货品,只留了一条紧挨着柜台的狭窄的过道供人行走。
那些货物的种类也是五花八门的,从锅碗瓢盆到水管五金、从项链衣裙到风干特产应有尽有,像是个百货商店,但是每样东西又几乎只有一两件。
柜台里空无一人,图安凑近了,才注意到里面有个小孩子坐在被放倒的小板凳上写作业。
这小孩子长得很可爱,圆滚滚肉嘟嘟,脸颊肥肥的,穿一身毛茸茸的帽衫,露出短短的手,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皮肤泛着果冻一样的绿光,图安会觉得自己回到了老家。
小孩子身侧就是一扇暗门,暗门上垂着一只铃铛。
这并不是店里唯一的铃铛,入门处的地方也悬着这样一只铃铛。
铃铛上的系线绷得很紧,尾端没入暗门之后的昏暗之中,刚刚,就是有人在暗门里拉响了这颗铃铛,所以昙雅才会那么急匆匆地往下赶。
昙雅趴在柜台上,朝那个小孩喊话:“喂,你孙子呢?”
第88章 二刷·买卖 这可是友情价
那小孩咬着笔头,慢吞吞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站起来,迈开小短腿跑进了暗门。
很快,就听得一声哎哟,一个苍老的声音颤巍巍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从椅子上起来了?”
紧接着,就有人从暗门里走出来,还牵着那小孩一只短短胖胖的手。
小孩板着脸,很严肃地走出来,然后自己又坐下来在小板凳上,拿起笔——
图安瞥了一眼,发现他在纸上画苹果。
哦,看来这个世界也有苹果。
图安有些失望。
这苹果看着好普通,红的圆的,带一个把,两片绿叶,也没有长嘴长腿的,竟然那么正常,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那个苍老的声音则是讨好道:“哇,祖宗,你画的这个果果,好圆!”
图安盯着那张脸。
这个地方的人的年纪真不好猜。
听声音一把年纪,看脸,却又是个青年模样——而这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又是那看上去只有幼儿园文凭的小孩子的孙子。
那老青年对着小孩子声音甜得出水,但是一直起腰,就像是变脸似的,立马换了个表情。
他对着昙雅就没有对他祖宗那样亲切的语气了,埋怨道:“昙雅,你说说你,干嘛劳烦我祖宗?要是摔了磕了碰了、你叫我们全家可怎么办?”
他穿一身竹青色的长袍,中长发,脸颊苍白,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看着很腼腆。
是个青年人的长相,站姿说不上挺拔,却也绝对和佝偻不沾边,可声音却如同风烛残年的的老人,让人总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就双眼一翻背过气去。
而即使面对老人,昙雅也依然是那个脾气。
昙雅翻个白眼:“谁叫你动作那么慢?铃铛倒是拉得挺急的,结果半天不见人!”
“真是!每天那么多客人!就你等不得!”
那青年说着,直摇头,苍老的声音略微有些发颤——
他注意到图安的视线。
那视线灼热,让人难以忽视。
昙雅也转过脸,看着图??安。
谭雅有些幸灾乐祸:“哦,我师弟瞧上你了。”
老板不知道为什么,无意识地锁紧肩膀,似乎真的有些害怕似的,道:“我、我马上就十八岁了……”
图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可以从成熟体逆转到幼年期阶段?”
不然实在是很难解释,这一大把年纪的声音和年轻的脸的适配关系以及一个成年人把幼童称之为祖宗的这个行为。
老板点了点头。
但是仍然不敢松懈——他似乎很害怕图安会对他做什么似的,下意识地往柜台里面缩,还忍不住地抬手想要遮挡自己的躯干。
但事实上,图安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甚至没有怎么靠近柜台。
图安在思考这个人和灯塔水母之间是个什么亲缘关系,而青灯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昙雅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两个人。
“喂,青灯,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师弟?”昙雅曲起食指敲了敲柜台平面,揶揄道,“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回忆吗?”
她话音刚落,被她称作青灯的老板就狠狠剜了她一眼,显然,这是被戳中心事了。
昙雅明显不想放过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是来办正事的,”昙雅正色道,“对吧,图安?”
图安回过神,从青灯身上移开视线,应了一声:“啊。”
就是这个瞬间,他移开眼,遗漏了青灯在听到昙雅嘴里吐出那两个音节时候眼里一晃而过的惶恐。
昙雅很满意青灯的这个反应。
“说说,你给我们这次的战利品估了个什么价?”
青灯瞥了图安一眼——他正低着头,专注地审视着透明柜台里展示的那些商品。
其中有梳子、发夹、骷髅以及华丽的银酒杯。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青灯整个人的状态有所提升,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连那苍老的声音都年轻了不少,听上去不会马上就一命呜呼了。
“……不是什么少见的东西,胜在鲜活,可以给你十个点。”
“十个点?打发叫花子呢?”
“天啊,昙雅,你自己不是也清楚吗?这不过是一个很低级的古文明遗物,而且你给我的样本这样少,都没有多少回收的价值!”
青灯絮絮叨叨道,“要不是你是我的老主顾,我甚至不愿意给你十个点!”
昙雅掏了掏耳朵:“……你话真多。”
青灯:“……”
昙雅又拍了拍图安的肩膀,问:“你有没有什么看中的?就当是见面礼物。”
“你买单吗?”
图安很认真地问。
昙雅笑了一下,转头看向青灯。
青灯这时候在推销的本能以及对图安天然的恐惧之中纠结,站在柜台后面、一副想要开口搭话又不敢的模样,一时间没有注意到昙雅不怀好意的表情。
当听到昙雅那句“我没钱,让老板送你”的时候,青灯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句话里的老板指的是自己。
等他反应过来,图安已经在昙雅的怂恿下将视线锁定在了一只银色的边夹上。
这只边夹由扁而细的银色金属制作而成,设计非常简单,类似一枚回形针,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和花纹。
昙雅撇了撇嘴:“这么这么小家子气?那么多金银珠宝,就看上这个?”
“别说金银珠宝了!连这个我都不能给啊!”
青灯都快跳起来,指着昙雅,手指颤抖:“你你你你——”
昙雅不为所动。
而图安此时抬起了头——
他只是看向青灯。
青灯整个人慌了。
图安也意识到了这点。这个青灯似乎很怕他。
说不清楚是恐惧或者是厌恶,总之,青灯是不愿意和图安有太多接触或者交流的。
他极力忍耐着,最后动作飞快地打开柜台内侧的推门,用一个桃木的架子把边夹从柜台里的展示台上夹下来,然后动作飞快地把它打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子里。
这一系列动作耗时不过几秒钟。
紧接着,这个塑料袋从柜台里飞出来,带着主人的嫌弃和不舍,精准地落入了图安怀里。
“拿走拿走!”青灯别过头去,一边摆手一边避恐不及道,“别盯着我!”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图安心情很好。
他把边夹塞进口袋。
然后好心提醒老板:“老板,你最好给我师姐卖的东西提提价。”
青灯面露厌恶:“你们两个真是……打着配合……占我便宜上瘾了是吧?!”
昙雅叹一口气,搂过图安的肩膀,转身要走:“哎呀,算了,小图安,老板不相信我们,觉得我们在耍他呢!既然别人不相信我们,我们也不用多费口舌……”
青灯犹豫了一下,叫住两人:“诶!”
“说真的,十个点,你卖不卖?”
昙雅头也不回:“别逼我骂你。”
青灯不大高兴:“你这人真是!我给的已经是友情价,换别人你连一个点都……”
话没说我那,青灯突然脸色一变:“等等。”
他有些结巴起来:“你、你该不会是……”
昙雅这时候终于舍得回过头来。
她的表情有些无奈:“老板,你这么迟钝,连到手的钱都不要,还开什么回收点啊?”
回收点,就是回收古文明产物的站点。
回收点通常不是固定的,而是流动的——具有回收资质的商家每个月拥有一定限额的回收份额,在规定的日期可以放回收。
一般,古文明挖掘出来的样本的回收价格根据古文明的等级高低或者完整度来定价,价格在一点和五百点不等。
但是有的东西,却不在这个价格范围内。
比如说,一个古文明的开采权。
这个东西就昂贵到可以以万计数。
昙雅来寄卖的就是这个东西。
图安以为这个东西类似矿石开采,是一张证书什么的,但是昙雅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所谓古文明开采权的出售,更像是一种替身行为。
“古文明是会认得气味的,「它」会记得最开始冒犯自己的人的信息素的味道,而只要带有那个人的气味,不管多少次进入古文明,都能够惊醒「它」,而对于想要开采新鲜的古文明遗物的人来说,这个第一个开垦者的气味就是古文明开采权。”
“那么代价是什么?”
图安觉得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只要发现古文明后让古文明记住自己的气味就可以出售自己的气味、也就是古文明开采权,这简直是躺着挣钱,而且是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买卖。
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
图安坚信这种意外之财一般都会附有沉重的代价。
果不其然,昙雅眨眨眼:“哎呀,也就是随着不断有人使用古文明开采权进入,古文明对这个人的气味就会越来越敏感,然后古文明之间具有通感,其它古文明如果发现这个人的气味,就会通知这个古文明,然后「它」也许就会顺藤摸瓜来找你,不把你折磨致死不罢休呢。”
感情这个「古文明」还能移动?
图安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你在出售古文明开采权?”
“是啊。”
“这个古文明开采权是你的?”
“哎哟,师弟你真会开玩笑,是我的话,我怎么会拿来卖呢?”
“……所以是我。”
“哈哈,真聪明啊我的宝贝疙瘩,当然就是你咯!”
兴许是看图安脸色不太好看,昙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啊,又不是让你一次卖一辈子的,你少卖一点,卖的量就只够让别人进去个一两次,不碍事的。”
第89章 二刷·共有 你天生适合干这行
青灯抱着胳膊,单手撑着脸,在柜台后面饶有兴致地旁观。
本来被昙雅耍了之后挺不高兴的,但是现在看到这两个人没谈拢、昙雅费尽口舌、而图安完全不买账的样子,他又有点高兴。
现在轮到他幸灾乐祸了:“哎呀,是啊,昙雅没告诉你吗?一般出售古文明开采权的人,要卖个两三次才会被玩死呢~你少卖点说不定就只是残疾,不会死的啦~”
他特意加重了“玩死”这个词的咬字发音。
昙雅脸上笑容一滞,转过头来看了青灯一眼。
青灯脸上笑容更明显了。
只是这笑容很快就维持不住了。因为不管昙雅怎么巧舌如簧,图安就是不同意出售自己的「古文明开采权」。
“你知道的,我很脆弱,”图安眨眨眼,对昙雅道,“我没办法保护自己。”
他的语气有些可怜,只是明显没有用心,可怜的成分占比极低,在昙雅听来,这句话更像是一个警告。
图安在警告昙雅,他的来历和目的。
他说完这句话,昙雅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让青灯大吃一惊的是昙雅并没有继续死缠烂打,也没有暴跳如雷或者恼羞成怒,而是少见地露出了理解的神情。
昙雅善解人意地摸了摸图安的小狗头,点头道:“哎呀,是呢,我们图安很脆弱,没有办法很好地保护自己呢。”
青灯傻了。
昙雅叹一口气:“所以我们还是不拿命换钱啦,这个古文明开采权,就不卖了吧。”
青灯忙不迭地从柜台后绕出来,想要留住两个人:“等等!”
但是昙雅对着他摇摇头,然后抓着图安往外走——
“不不不,我们还可以再聊聊!你们要是担心自身安全的话,就只卖一次、一次、一次就好啊!一次也能有很多点数呢,这可是好多钱,你们能请很好的安保公司保护的……”
青灯急了。
“算了,比起点数,当然还是我的小师弟自己的意愿更加重要啦……”?昙雅态度坚决。
图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他低声道:“……我不会还给他的。”
那个边夹,他不会还的。
昙雅从嘴角挤出几个字:“……不用还……你信不信,他现在恨不得再给你一脸盆那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那个开采权那么值钱?”
“我们只能寄卖,他们回收之后还可以再转手,利润是我们获利的好几倍,你说值钱不值钱?”
语速飞快地说完,昙雅表情真挚地谢绝了青灯再谈谈的恳求,毅然决然地踏出了大门——
差一点。
因为门打不开了。
图安和昙雅对视一眼。
然后两个人齐刷刷地转头。
那个写作业的小孩子踩在自己的椅子爬上了柜台,很得意地给他们展示自己本子上的图画。
那是一个笼子,笼子里面有两只哭泣的小虫子,而在笼子外面,是写着一万点数的支票。
青灯走到小孩子身边,那张仿佛睁不开眼的脸上泛起一层讨好的笑容。
他一边动作温柔地把那小孩子、哦、对他来说应该是自己的祖辈给抱了下来,一边抬起脸,对昙雅和图安道:“再商量商量。”
亲切的、市侩的语气。
这是要强买强卖了。
昙雅眯起眼,盯着青灯半天,最后才从嘴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奸商。”
青灯脸上的笑容更甚:“过奖过奖。”
因为还有客人上门,为了不影响生意,青灯把昙雅和图安请到了二楼。
法布里的手臂变小了一些,正在空旷处做单手俯卧撑,看到两个人像是战败的小公鸡样垂头丧气地,嘿嘿一笑:“没谈拢?”
昙雅脸很臭:“奸商。”
图安举起双手:“商谈失败。”
“不过也不是完全无功而返,”图安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银色边夹,道,“老板送了我一个这个。”
法布里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哟,那个守财奴青灯?你竟然能从那个吝啬鬼手里讨到好处?”
“他可聪明了,”昙雅神色恹恹道,“还知道跟我打配合抬价呢。”
只是他们配合打得太好,让青灯信以为真,意味着单生意真的做不成、于是干脆直接把人扣留了下来。
图安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没有给你打配合。”
昙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图安郑重地摇头:“我不卖。”
昙雅刚想发作,眉毛一竖、骂人的话还没出口,不知道想到什么,气竟然消了,有气无力地躺在理疗床上,死气沉沉道:“呵呵,也是,我在想什么呢,你个一落地就被人扒了裤子玩钩子的小屁孩儿,能有什么脑子?”
法布里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昙雅,小声道:“喂,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偷瞄图安的神色。
雄虫都很玻璃心而且爱面子,并且大部分都把自己的第一次看得很重要,她怕昙雅这张嘴引起小师弟不好的回忆、让他一时间承受不住濒临崩溃。
但是图安只是举起那枚边夹,让灯光把它照亮。
研究半天后,图安说:“不是银的。”
昙雅呵呵一笑:“不然呢,银色的就是银的吗?那厕所里不是遍地黄金咕叽呜呜#¥%法布里你捂我嘴巴干什么!”
法布里一边面带微笑地用枕头捂住了昙雅的嘴,一边对图安道:“你别理你师姐这张破嘴,她说话没什么营养的,没必要都听。”
图安点点头:“嗯,我知道。”
正在奋力和枕头作斗争的昙雅听了这话不乐意了,口齿不清道:“……你什么意思?臭小子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咕咕呜呜法布里我快不能呼吸了!”
法布里于心不忍,松了手,昙雅趁此机终于挣脱了法布里的枕头刑具。
她面色如常,没有一点缺氧的痕迹。
法布里见怪不怪,昙雅这是对她做了个鬼脸,然后鄙夷地看着图安手里的边夹,问:“那么多好东西你不要,拿个不值钱的夹子做什么?”
法布里不喜欢昙雅这样的语气,纠正道:“别说话这么尖酸刻薄,小雄虫爱美是很正常的。”
“他那头短毛有什么爱美的必要吗?连眼睛都遮不住,还黑乎乎的!”
眼看着两人要因为自己的发型问题吵起来,图安赶快澄清:“我没想用它夹头发。”
昙雅摇头,对法布里道:“你瞧,我说吧,这孩子是傻的,怎么会打扮自己这么高难度的事情?”
法布里也面露不解:“那你是……”
她的表情复杂,也许是脑补了什么悲伤的剧情。
图安耸耸肩:“我有一种感觉。”
他定定地看向昙雅:“师姐,我看到这个夹子的时候,有一种感觉。”
昙雅懒散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理疗床上,敷衍地回应道:“哦,是吗。”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潜台词。
法布里好奇:“什么感觉?”
“和我在那个地下通道里……”图安说到一半改口道,“和我在古文明里的感觉差不多。”
昙雅嘲讽道:“哦,又听到什么了不起的声音了?还是感觉到这东西上面残留的余颤、又让你产生「共鸣」了?”
图安确定了,果然,在古文明里摘掉他脖子上敷片的人就是昙雅。
“是你揭下了我的单向共振导体。”
图安语气笃定。
法布里有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你记住那装置的名字了!真聪明!”
昙雅则是大方承认:“是啊,就是我揭的。”
她一个翻身,从理疗床上坐起来,道:“乔利亚的「共鸣」对我不起作用,对你影响也很微弱,而你又有强烈的「共鸣」表现,那不就说明有另一个共鸣在对你起作用吗?我当然得想办法物尽其用,让你接受到那个我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共鸣」,否则你很有可能被同化。”
昙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那么严肃的神情:“……你能辨别出那个「共鸣」的来源吗?”
图安愣了一下。
昙雅又加重语气,重新问了一次:“你知道那是谁的「共鸣」吗?途安。”
最后两个字的语调是很奇怪的。
她在提醒图安。
也许那个「共鸣」就是来自图安心心念念的「李途安」。
但是图安其实并不能确定。
他确实感觉到那个「共鸣」是和「李途安」有关的,但是,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并不觉得这个「共鸣」的直接制造者就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对于图安来说十分陌生的声音,也是他从未感知过的「共振」、从未听到过的「共鸣」。
“我不清楚……”图安迟疑了一瞬,然后询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某处,某人和我同频共振,阴差阳错地让我接受到了这个陌生人的「共鸣」?”
“陌生人?”昙雅不死心地追问,“你确定你不认识那个人是谁吗?”。
“我不确定这个人对我来说是否陌生,”图安盯着昙雅的眼睛,确定地回答,“但是我能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你跟我想的那个人。”
昙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图安,最后在那双铁灰色的眼睛面前败下阵来——
这仿佛是一双天生不会撒谎的眼睛。
最冷硬的颜色,却又流淌最澄澈的光。
图安不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但是在这件事上,昙雅相信他没有隐瞒。
法布里一头雾水,但还是试图加入讨论:
“说不定是你自己脑海中的回响,人在陷入绝境的时候,总是会被自己的本能所救,让隐藏的本我成为自我的救世主。”
法布里语气真挚:“是你坚定的心庇护你不受杂音的蛊惑,虫母在上,你天生适合干这行。”
第90章 二刷·家长 青春期孩子让人头疼……
图安被这个起承转本专业的夸奖给逗笑了:“哦是吗,谢谢你法布里,我会好好考虑在本专业深耕的。”
“深耕!”昙雅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连古文明开采权都不愿意卖一次,你深耕个屁!”
话音刚落,咔哒一声,天花板上的门板被人掀开,已经没有胡子的大胡子探出头来,语气有些惊奇:“昙雅,你怎么又开始打古文明开采权的主意?”
昙雅沉默了一瞬,然后别过脸装死。
大胡子语重心长:“在校生未经审批擅自寄售古文明开采权可是要记大过的。”
昙雅不吭声:“……”
大胡子给出致命一击:“你要是再被记过扣分,可又要留级了。”
昙雅恼羞成怒,一个枕头砸过去:“……闭嘴!”
枕头软绵绵地砸在大胡子的手臂上,又无力地落下,图安接住了枕头,也抓住了大胡子话里的关键词:“……再?又?”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法布里眼疾手快,在昙雅一记眼刀飞过来之前赶快捂住了图安的小嘴。
“哎呀,乔利亚,你在上面呆了那么久,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大胡子点头。
从阁楼上顺着折叠梯爬下来。
他手上抱着好几份文件袋,图安有些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份的封面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这是什么?”
“体检报告。”
“……这地方竟然还能开出体检报告?”
“嘿,别这么说我家,”大胡子举起文件袋,用文件袋的一角象征性地敲了一下图安的头,笑着说,“好歹也是正经医疗机构。”
说着,大胡子从文件里抽出一份递给图安:“喏,你的。”
图安比较在意这件事:“这医馆是你家开的?”
“算不上,但是这个地方确实是我家。”
大胡子语焉不详,图安还有些好奇,但是楼下传来顾客推门进入的铃铛声——
大胡子在嘴前竖起食指示意他们噤声:“青灯一忙起来就会把我们忘了的,等会儿我去吸引他的注意,你们悄悄离开。”
“那你呢?”
“到时候你们几个都走了,青灯留我有什么用?他巴不得我早点滚回学校去呢。”
大胡子语气轻松地转身下了楼。
三个人则挤在楼梯边的帘布后,伺机而动。
图安抱着自己的体检报告,想掏出来看一眼,却被昙雅打了手。
昙雅:“你不能等会儿?有什么得要现在看的?”
图安乖乖地缩回了手,小声道:“……我好奇嘛。”
就在一天前,那个人还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结果今天竟然就成真了。
图安觉得有些……怎么说呢?他觉得有些、哎说不清楚。
总之,他实在是有些好奇,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体素质到底如何。
“反正应该是有些问题的吧……”
他无意识地低声嘟囔。
那个金毛不就是那么说的?他的健康情况好像是有些问题的。
也不知道这个问题严不严重,会不不会影响到他后续寻找「李途安」。
“你这不废话吗?”昙雅翻了个白眼,“现在这年头谁没点小毛病?身体有点问题不是正常现象?”
昙雅话还没说完,一楼,青灯莫名其妙和大胡子吵了起来。
听到吵架声的瞬间,三科脑袋立马同一时间从栏杆上探了出去,像是一串糖葫芦似的叠在一起看热闹。
青灯情绪激动,声音听起来都没有老人味儿了,中气十足:“你爸妈年纪也大了,你怎么不为他们考虑考虑!”
“跟你有关系吗你这么唠叨?我爸妈是在为你工作不是卖给你当奴隶了,你能不能少管我们家的事?”
图安听得起劲,法布里拽了一他一把,他回过神来,昙雅已经撩开一面布帘往外走。
哦,现在就是他们可以溜出去的那个时机。
大胡子为了吸引青灯的注意也是牺牲自我了——图安觉得大胡子不像是演的,他对青灯的那种厌烦特别真情实感。
只是青灯脸长得年轻,大胡子这个人又小小年纪长得一把年纪,块头又大,两个人站在一起吵架特别像是大胡子在欺负青灯。
而只听对话内容,又会觉得青灯像是个高高在上的长辈,大胡子虽然语气不好但是隐隐又能听出几分小辈无能为力的委屈和嘴硬。
啧啧,真混乱,真有趣。
图安搂着自己的体检报告,加快脚步跟上了昙雅和法布里的步伐。
在他们三人的行动路线上,浅蓝色的帘布不蹲被人撩起又落下,像是水面上的一列波纹。
刚巧这时候有人上了二楼,掀开布帘的方向和他们相反,于是就像是两行反向的波纹相遇撞击,几片水蓝色无声地搅在一起,搅动着,荡漾开一圈涟漪。
布帘翻飞间,似乎有两片肩膀相擦而过。
布料摩擦声很快被凌乱的脚步遮掩。
霍尔维斯无意识地侧过脸,视线落在自己肩头。
奥德里奇问他:“怎么了?”
那丝特别的、熟悉又陌生、冷淡而清甜的味道转瞬即逝,更多的是陌生的信息素的味道。
是陌生的雄虫信息素味道,就像是气味主人一样霸道而粗鲁地扑面袭来,不由分说地沾染到皮肤上。
霍尔维斯面露厌恶,下意识地竟然想要竖起衣领阻隔那股味道。
但是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那并非是下水道的滔天臭气或者是工业废水的刺鼻气味,光靠捂住鼻子是没有用的。
奥德里奇还在追问:“怎么了?”
竟然恍惚间以为又遇到了那孩子……霍尔维斯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皱着眉屏蔽了感官,语气平淡如常:“没什么。”
紧接着,他快步走开,远离了那片被弄脏的空气。
那股本来就如丝似缕、若有若无的信息素味道被甩在身后。
让人厌恶的雄虫气息也逐渐被空气稀释,再惹不起更多情绪上的涟漪。
另一头,长相奇特的“医生”从另一边走过来,那双大而奇特的眼睛只是大致扫了一眼床上的亚当,就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不同于和法布里交流时候发出的类似虫鸣的声音,医生开口,是谁都能听懂的标准通用语:“啊,是人面虫啊……”
奥德里奇凑到霍尔维斯耳边,和他咬耳朵:“我感觉医生在心里嘲笑我们呢……”
“别多想。”
霍尔维斯不耐烦地把奥德里奇的脸推开。
奥德里奇瘪了瘪嘴,但是也习惯了霍尔维斯不喜和人接触这一点。
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像是躲垃圾一样躲你亲爱的副官呢?
奥德里奇委屈:“我身上又没有病毒!”
霍尔维斯冷冷道:“白痴也是一种会传染的病毒。”
奥德里奇:“……”
他抱着胳膊,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行行行,你就这样生人熟人都不要近身,打一辈子光棍好啦!”
霍尔维斯看了他一眼。
医生这时候也从亚当身上抬起头来,关切地看了一眼霍尔维斯:“需要做个身体检查吗?”
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孤僻,说不定是生理上有什么缺陷导致的心理问题呢!
霍尔维斯:“……”
奥德里奇坏笑道:“哦,是的,亲爱的医生,我觉得是有这个必要的,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霍尔维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奥德里奇!”
奥德里奇一惊,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刚忙闭上了嘴。
嘲笑霍尔维斯一时爽,职场立变火葬场。
奥德里奇懂霍尔维斯,但是医生不懂。
医生把这当作了霍尔维斯的讳病忌医,很亲切地走过来,举起了自己的其中一只前肢——
从这个前肢端末坚硬、尖锐又中空的造型设计来看,估计是想要提取一些霍尔维斯的血液做体检。
“没关系的,”医生笑了,上下颚摩擦发出呲呲呲的笑声,“就当被蚂蚁扎一下,不太痛的。”
霍尔维斯后退一步,冷声拒绝:“……身高一米六六的蚂蚁也能叫蚂蚁吗?”
医生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自己的前肢,狡辩道:“……那我确实有一点蚂蚁血统嘛。”
所以才会长得像是一只大蚂蚁。
霍尔维斯看了一眼床上的亚当,问:“他怎么样。”?“因为是类虫种,所以收到人面虫的影响比较大,但是好在清洗及时,等身体里残存的人面虫荷尔蒙代谢完毕,就能恢复正常了。”
医生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我建议吊个水。”
奥德里奇有些怀疑:“你不说等他自己代谢就好了嘛……”
他怀疑这家伙就是想要多收费。
医生的眼珠子开始左转右转:“嘿嘿,这个吊水,好得快嘛~”
奥德里奇还想说什么,被霍尔维斯打断。
“那就吊水。”
霍尔维斯果断道。
奥德里奇瘪了瘪嘴,没说什么。
算了,就算超过经费,霍尔维斯大少爷会自己补上的。
“奥德里奇,你守着他。”霍尔维斯说完,自己下了楼。
刚走下楼梯,就看到一个人气冲冲地走出大门,门上的铃铛被他粗鲁的动作撞击得咣当作响。
而青灯就像是所有和青春期的孩子吵完架的父母一样精疲力尽,靠在柜台上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