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二刷1活物 它是柔软而鲜活的
而昙雅几个人已经开始分发工具装备,装备立马开始挖掘工作。
这些工具和装备也很简单,人手一顶带有探照灯的头盔,一把铲子,一把别在腰间的小锹,最后还每个人在脖子上贴了一个图安不认识的敷片。
“那是什么?”
图安问。
大胡子逗他:“你看着像什么?”
图安:“膏药。”
昙雅噗嗤笑了一声:“哦,差不多,很接近了。”
她一本正经地指着脖子上的敷片,解释道:“晕虫贴。”
图安觉得昙雅在玩弄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单向共振导体,”法布里是场上唯一一个好心人,对图安道,“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抑制不必要共鸣的辅助工具。”
“行了行了,你跟他说那么多有什么用?”昙雅不耐烦地打断法布里的话,道,“下一次挖掘现场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而且保证比你用嘴巴告诉他的要记得牢。”
法布里显然也很认同昙雅的这种说法,拆了一个敷片递给图安。
图安接过来。
这个敷片之所以被图安看做是膏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它的构成主要是两部分,方形的粘贴织布中间嵌着圆形的芯片,芯片下还有两层,图安捻起一角,发现是一层很细的砂石和一层类似木屑的东西。
这种层叠的结构让人想起过滤器。
图安微微低下头,打算把敷片贴在自己的后颈上——大胡子抱着手臂看着他做出这个动作。
昙雅则直接上手制止:“喂喂,不是这么用的。”
图安有些困惑:“你们不是就这么用的吗?”
“种类不一样,位置也不一样啊,”昙雅说,“你闭上嘴,然后试着憋气,然后感受一下气从哪里走。”
气还能从哪里走?
图安摸不着头脑,却依然照做——实际上,他很兴奋,所以十分配合。
他觉得这一切都很有意思。
昙雅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按在他的侧颈上缓慢移动。
昙雅的手指最后在图安左耳后下方的一片肌肤停住。
那块皮肤平平无奇,但是在昙雅的按压下确实又有些发痛,好像里面有什么很突出又敏感的东西似的。
“这是什么?”
图安问。
天色渐沉,光线暗淡,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反而被夜色衬得发亮,像是水洗过的礁石在反射海面的月光。
“腺体基质。”
昙雅移开和图安对视的视线,道:“是长在一起的两个器官,前者是散发和接受信息素的腺体,后者是制造虫鸣的基质。”
她不确定图安有没有听懂,只是突然地心烦起来,顺手拍了图安脖子一巴掌,道:“就贴这,动作快点儿。”
图安也没太在意这一下,抬手把敷片贴在了耳后。
法布里凑过来,小声跟他解释:“你就理解成香水瓶的头和尾,香水喷头可以喷香水,散发出香气,香水瓶低可以敲击骨骼发出声音。”
图安的指腹划过那一小片肌肤,自己往下按了按,确实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么小?”
这么小的结构能做到这么多的事情?真是神奇。
“我要是告诉你基质里的成分决定了你的外骨骼的成分,你是不是惊到下巴碰到膝盖的程度?”
昙雅说??。
说完也不等回答,自顾自地往前。
她已经走向两个垃圾堆中的小路,就像是在山谷中行走似的。
很快,昙雅身子一矮,跳进了垃圾堆中间的缝隙里。
她动作太快,让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她是自己跳进去的还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这时候,图安也顾不得感叹大自然多奇妙了,有些紧张地跟过去。
然后放下心来。
原来那两个垃圾堆的小山丘中间原来是有一条倾斜的通道,洞口被人用木架子支撑起来。
往里一望,一片漆黑。
这应该是工作人员为了回收垃圾而专门预留的通道。
洞口的脚步规律平整——昙雅是自己顺着入口走进去的。只不过入口处倾斜度大,从外面看,进入洞口就像是掉进去似的。
昙雅进了垃圾洞之后就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偶尔能窥见她头顶的探照灯左右晃动时投射出的灯柱。
图安半蹲身体,单手撑着洞口,轻巧地跃进洞穴。
法布里紧跟在他身后爬了下来。
洞穴很深,高不过两米,宽不过五十公分,吞光很严重,即使头顶着探照灯,也只不过能看清身前一两米左右的范围。
洞口的倾斜度很大,但是稍微往前一些,地势就变得平缓。
图安往前走了几步,回头,法布里已经原地坐了下来。
她个子高大,想在这并不宽敞的通道里找个舒服的姿势不容易。
法布里坐定了,叹一口气,然后抬头,迎上图安略呆的脸,解释道:“这种洞口容易坍塌,我得在这里守着,这是规矩。”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指了指斜上方的洞口,道:“大胡子会给你们提供「共振」。”
图安回过头,属于昙雅的那束白色灯光已经很暗淡,几乎就要消失了。
他扭身跟了上去。
很快,在几分钟后,他追上了昙雅。
这倒不是图安跑得快,而是昙雅自己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在原地开始挖掘着什么。
洞穴狭窄,那把铲子没什么用武之地,只是被她随手放在一边靠着洞壁,用来挂探照灯。
探照灯被她调整好位置之后直直对着一处地面,而昙雅就蹲在那处地面跟前用小锹挖土。
感觉到图安过来之后,昙雅移了移位置,让图安可以靠过来。
图安有些狼狈地也学着她蹲下身子,但是地势不平,有些掌握不好平衡,摇摇晃晃好几次,索性一屁股坐下来。
身体一接触到结实的地面,那种不平衡的悬浮感立马消失了。
“是不是有些头重脚轻?觉得自己像棵大头萝卜?”昙雅一边刨土一边还有闲工夫嘲笑他,“正常的,古文明里人就是容易感官失调。”
图安的注意力本来都集中在昙雅挖的东西上 ,听到这话也没有多想,只说了一句哦是吗。
他前倾身子,从腰间卸下小锹,学着昙雅的样子帮她一起挖土。
但是他不敢太靠近,只在昙雅挖过的地方小心地挖去一些浅层土块。
昙雅看不下去,道:“你是没吃饭还是这么着?这地还能给你挖坏了啊这么小心翼翼的?”
话音刚落,图安抬头看她。
与此同时,他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这一声饥饿的信号在狭窄的通道里四处碰壁,回音悠长。
昙雅反应过来,这小子确实有可能没吃饭。
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的。
图安从公司出来之后回到家是傍晚,施未希来访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期间那枚茧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把他变到这个世界来,总之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又过了七个小时,又是新的一天。
然后是在服务站和那人分别、救助工作人员A37、回到学校注射稳定剂,最后又驱车来到这个垃圾场。
算下来,图安确实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
在服务站的时候,那个人倒是给了他一杯水,可惜全撒了。
昙雅有些尴尬,拧着眉,瞪一眼图安,道:“你是不知道饿还是不会说话?不知道问我要点吃的?”
图安回答:“没想起来这回事。”
昙雅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扔给图安。
图安结过来,发现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双不知道是蜻蜓还是什么昆虫的翅膀的图样。
“这是什么?”他嘴上问着饼干的成分,但其实手上已经用力,掰下饼干一角扔进嘴里。
味道还行,嘎嘣脆,鸡肉味,糖油含量应该很高,吃过之后上下牙膛都附着着那股黏腻的香味儿。
昙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小虫子烤熟之后碾碎、混合糖油面粉烤出来的赋能饼干。”
图安哦了一声。
把剩下的饼干连渣一起吃了。
通道里回荡着清脆的咀嚼声。
昙雅:“……对于吃虫子这件事你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是吗?”
图安:“我现在自己都是虫子了,还管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好像有点道理,但是又有点没道理。
昙雅:“你的接受能力太好了,让我有点害怕。”
说着,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加快手里的速度。
图安三两口吃完饼干,也来帮忙。
很快,他意识到昙雅为什么嫌弃他动作小心了。
因为那下面的东西并非是他以为的脆弱的“古文明遗物”,而是一块黑褐色的树皮。
说树皮也不准确,因为他们并没有把它完全挖出来,这块树皮只是下面埋着的东西的“一部分”。
昙雅收了锹,问图安:“知道这是什么吗?”
图安伸手摸了一下,感觉不对劲。
他手下加重力道,指腹斜入树皮缝隙之间,加大和树皮下内容物的接触面积。
昙雅撑着脸,饶有性质地看着图安。
图安抬眼,语气平和:
“它是活的。”
第82章 二刷·奔跑 总之不能停下
湿润的,柔韧的,鲜活的。
“当然是活的,”昙雅抬手,从一旁倚在墙壁上的铲子上取下了自己的探照灯,然后拎着探照灯,将这块黑色的树皮照亮,道,“不然我们挖它做什么?”
这盏探照灯联合图安头顶的探照灯,两盏灯的亮度加在一起,将眼前的脸盆大的小坑照亮。
也照亮了土坑里露出了一部分躯体的巨大树根。
这是一段树根。
一颗活着的树的根。
图安缩回手,看着指腹的湿润痕迹,闻了闻,有淡淡的树胶气味。
这是一颗很鲜活的树。
这时候,图安突然有些明白之前昙雅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说,在古文明「里」,人容易感官失调。
这句话的重点从不在后半段,而是在那个「里」字上。
“我们到底挖掘的是什么?”
图安问昙雅。
昙雅则已经单手提灯,一手在树皮上比划着什么。
图安刚开口,昙雅就把手上的探照灯扔给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笔和尺子。
她用嘴咬开笔盖,附身到坑边,距离近到几乎把脸贴到上去。
但是她没有第一时间有所动作,而是不满地瞥了图安一眼,含混道:
“窝窖泥记者邓!”
我叫你举着灯!
图安按住在灯框里摇晃的小灯,将灯光对准了昙雅和那块树皮。
昙雅的动作很快,她讯速地在树皮上画了几笔,然后用尺子确认,在树皮上画出一个方形。
接着,笔尖猛然插入树皮中,硬生生将树皮翘起了一个角,与此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用尺子切入树皮的缺口,沿着原来画的那个方形切割。
嘶咔两声,利落地切割完成。
此时灯光摇晃。
昙雅抬头看向图安。
图安安静地看着她,他举着灯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点晃动。
他头顶上的探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可能是因为设备没有充电的缘故。
冗长的隧道里,两侧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只有图安手上那一盏探照灯在发光。
光源又是一晃。
但图安依旧是没有动的。
“它生气了。”
图安轻声说。
昙雅抓着那一块树皮跳起来,一把捡起铲子,然后轻松一跃,跳过图安头顶:“快跑!”
图安慢她一步、其实也不算慢,但是无奈昙雅跑得实在太快,显得她身后的图安动作有些迟缓笨拙。
图安抓着探照灯跟上去。
整个地道都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土渣簌簌落下,扑了人满头满脸,只能闭着眼埋头往前冲,好在这个通道也没有岔口,心无旁骛地一路向前,反倒节省时间。
跌跌撞撞一路向前,眼前终于有了些别的光亮。
洞口近在咫尺。
昙雅伸手就想要爬上去,却被人拽住了腰带,一把拉了回来。
“你……”
昙雅有些生气,还没说什么,就又被图安推了一下,她身子一歪,向前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她突然愣住了。
如果这里就是洞口的话,为什么前面还有路?
进来的时候,这个位置应该是一面斜坡才对啊,她应该撞上倾斜的坡道,而不是还向前走了几步。
为什么,自己的前方还会有这么一条蔓延向前方的路呢?
如果前面还有路的话,说明还没有到洞口,那么自己斜上方头顶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圆的,发光的,吸引人靠近的……
一只手猛然搭在昙雅肩膀上。
昙雅一个哆嗦,身后传来图安的低语:“它在看我们。”
图安扔了探照灯到身后。
头顶的那朦胧的光线的方向一下子变了,调整角度,追随那盏探照灯而去,最后倾斜到一个夸张的,几乎光线与隧道上壁平行的角度。
这绝对不是自然的光线。
探照灯随着倾斜的地面滚落到一处凹陷,咕噜噜打了个滚,然后将自己的灯光面向了后方。
那正是图安和昙雅一开始挖掘树根的所在。
探照灯的射程有限,只能照亮一截隧道,光线在弯折处被折射,映出另一侧的土壁的影子。
土壁崎岖,凸起处的影子就像是一截从阴影中伸出来的手。
看上去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尝试从隧道深处爬出来似的。
很快,这个探照灯不知道是摔坏了还是没电了,闪烁几下之后,彻底没了光亮。
隧道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个发光的洞口也消失了。
原来“它”并不会发光,它只是在反射探照灯的光亮,然后折射探照灯的光线,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发亮。
什么东西是圆的、会转动的、不能发光却能折射光线——还能寻找目标的?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感官似乎也被这浓稠的黑暗所吞噬。
但是莫名地,昙雅感觉到了一道阴恻恻的视线,如芒在背。
图安说得对,它在看他们。
昙雅镇定下来,反手拽住图安的手腕,快速地往前走。
那是一只只能“看”的眼睛。
在黑暗中,没有光,眼睛不能发亮,他们看不到那只眼睛,相应地,那只眼睛也看不到他们。
当眼睛看见某物的时候,那么也意味着,眼睛也被某物所看见。
图安莫名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挺过、又是听谁所说。
而手腕上,和昙雅挨着的那块皮肤已经完全被汗水覆盖。
昙雅很紧张。
为什么?
因为那只眼睛?
因为他们挖到的东西?
图安不太明白,但是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而兴奋地跳动。
因为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鸣叫」。
在那种「鸣叫」里,他苦苦追寻的「李途安」出现了。
虽然只是声音,但是他百分百确定,那就是「李途安」
「他」说,不要光,直往前走。
于是图安扔掉了探照灯,发现了那”洞口“其实是一只眼。
于是图安仍由昙雅拉着自己疯了一样地向前狂奔。
隧道仍然在剧烈地摇晃,大块的土石落下,砸在肩膀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两个人谁也没有叫痛,只是闷头向前。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剧烈跳动,不断地收缩心房心室泵出血液,支撑着强度一次胜过一次的血液循环。
流淌过口鼻通道的空气也变得凌厉起来,带着湿软的土腥气不管不顾地灌入喉腔——
奇怪,这个通道就在垃圾山之下,却没有垃圾的味道。
按理来说,堆积成山的垃圾没有及时清理,是一定会有液体渗出没入土壤之中的。
但是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食物腐败的气味、金属锈蚀的味道、蛋白质燃烧的味道或者只是酒精挥发的残臭——什么都没有。
图安记忆中的那些垃圾的味道,他一个都没有闻到。
只有土壤和植物根系的味道,不难闻,带着一些木质的清香,淡淡地萦绕在鼻尖,随着跑动时凌厉的风一起灌入肺里,再焦灼地吐出口鼻。
不对,这不是正常的土壤味道。
什么土壤中不会有腐败的味道呢?腐朽的根系、长眠的昆虫、肥化的植物……这些东西都会腐败分解,然后化为养分,让土壤更加肥沃。
正常的土壤的味道就应该是这样微妙而复杂的、
而为什么他现在只能闻到一股让人心情愉悦的“印象中的土壤”的味道呢?简直就好像是被人催眠,于是大脑简单地模拟出了一种味道让他以为那是土壤而已。
但其实,从没有人说过,他是在地下,是在泥土里。
图安低声质问昙雅:“我们现在在哪里?”
“你怎么这么迟钝?现在才反应过来吗?”昙雅喘着粗气,声音在风里断断续续,“还能在哪里?我们当然在「古文明」里,不然我们怎么挖它啊!”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正在某个生物的肠子里狂奔,同时要注意躲避这个生物的眼睛?
“别那么多问题了!”
昙雅像是会读心术似的,急促道:“先出去再说吧,我们不能长时间呆在这里!”
昙雅咽了咽口水,黑暗中,图安看不到她的表情,如果此时有灯光,他会诧异地发现,昙雅那张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恐——
“……否则、否则会被同化!”
即使那仅仅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可能,这个后果也足够让她感到恐慌。
两个人加速狂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这段地下通道有如此长,长到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似的。
图安在奔跑中歪了一下身体。
他早有预料地太气了手肘,格挡住了可能的撞击——
手肘上的触感真实,身侧还是坚实的土壁,被蹭掉的土屑还黏在手肘周围的皮肤上,皮肤被蹭刮到的部分也在隐隐作痛。
没有改变,还是原来的那个单一的通道。
那怎么会一直跑不到尽头?
昙雅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回头“看”了一眼。
“你在做什么?”
“我们已经跑了很久了。”
图安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
“……那是因为我们还不够快,”昙雅咬着牙道,“我们必须要更快……快到……总之不能停下。”
第83章 二刷·袭击 尖!叫!声!
昙雅话音刚落,脚下传来土块开裂的声音,像是膨胀的根系撑破了大地。
图安脑子里莫名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它来了」
下一秒,地面像是被一把锤子重击猛烈向上,本就不是很宽敞的通道顷刻间闭合上下泥土衔接,重新化为一体。
图安和昙雅躲闪不及,身体不受控制地佝偻起来,图安的尾椎甚至已经被挤压到了和通道上壁亲密接触的程度——
咔嚓一声。
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了。
万幸不是图安的骨头。
地面的上升并非整体上升,而是追逐着他们展开的,图安往前一扑,逃开了上升的那部分地面,球一样在还没有上升的地面滚动一番,然后被昙雅一把拽起来,灰头土脸地继续向前狂奔。
两个人甚至没有相互关心的闲情,满嘴的泥土,无暇他顾,只有拉着手向前、
而他们前脚踩过的地面后脚就会猛然隆起、直至上下都被泥土填满才会停止。
轰隆声就连坠在耳侧,不绝于耳,让人不敢松懈。因为一旦松懈就会被夹在泥土中被压实,成为这片土地的养分。
图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通道的猜想是错误的。
这并非是垃圾场的工作人员为了清理垃圾而预留的通道。
这条通道虽然身处垃圾堆之下,却和那些垃圾没有任何关系。
它干净、整洁,空无一物,并非为人所准备,而是为了更下面的东西预留的“伸展空间”。
现在,它来了,这条通道才终于被使用。
就是因为有这个通道,所以地面上的垃圾山才会安然无恙吧?
看来设置这个通道的人,是打算让那个东西不被人发觉地「苏醒」的。
然后呢?
苏醒之后呢?
图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语——
「引蛇出洞」
一瞬间,他自己的思考和那个脑海中虚无的声音重合。
图安干净自己的头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样痛起来。
“闭嘴!”
他忍不住怒喝那个声音。
这声怒喝被掩盖在隧道闭合的轰隆声中,顷刻间被烟尘吞没。
而图安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像是短暂死机之后疯狂响应的程序软件一样开始不断发出警告弹窗,上一个声音还没有消失,下一个声音紧跟着覆盖上来。
机械的、刻板的、重复的、没有任何感情起伏的声音。
「诱饵」
「打搅」
「沉睡」
「捕获」
「猎人」
「破坏」
「醒来」
几乎是在一秒种之类,这七个词语纷至沓来,覆盖了所有的思绪。
这个声音十分强势地凌驾于所有思绪和情感之上。
高高在上,不容置喙,让人感到厌烦。
黑暗中,图安无端地露出了暴怒的神情。
黑色羽睫下,浅灰色瞳孔微微颤动,像是背光面的月海掀起波澜。
浪潮无声无息,却又遮天蔽日,吞噬一切。
“停止。”
他无声地朝着不知道谁下达了这个命令。
瞬间,脑海中的声音被掐断了。
耳后汹涌的轰隆声也在顷刻间停止。
图安头上的那个电量耗尽的探照灯在此时也滋滋作响,重新恢复了微弱的光亮。
探照灯亮起的瞬间,昙雅身子一歪,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忍不住骂了一声。
“我嘞个老蝶蛄蛹的,原来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他们脚下的地面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原地狂奔而被踢飞了很多泥土,呈现出一个类似浅盆的地形。
“这个古文明可真恶心,怎么喜欢让人白费功夫消耗能量怎么不去健身房当跑步机?”
昙雅骂骂咧咧地拽了一把图安,图安木然地跟着她往前走。
这会没用多久,他们就走到了洞口,法布里正坐在原地打磨一根木条。
那大概是她从垃圾堆里随手捡到然后带下来的,本来只是一个木框子的某部分,截面是方正的四面形,但是在法布里的细心打磨下,这根木条逐渐有了尖锐的顶端,看上去更像是一把原始的“矛”或“枪”。
“哦,你们出来了,”法布里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举起手中的自制木矛,道,“我还想带着武器进去救你们呢。”
昙雅脸色不太好看:“得了吧,就你,真进去了不知道是谁救谁呢。”
法布里没有在意昙雅话里的嘲讽,只是看向昙雅身后,问:“他怎么了?”
昙雅:“什么怎么了?”
她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灰头土脸点了吗,怎么,脸上脏点你就认不出来了?”
说着,她回头,刚想说人也没有变啊,突然手上力量一重,图安摇晃两步,踉跄着走到从洞口外投射出的光亮里,然后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似的,重重地跌倒在地。
昙雅和法布里吃了一惊,走近一看,发现图安紧闭双眼,整张脸冷汗涔涔,皮肤下没有一点血色,像是一片覆了蜡油的白烛,透亮,却又是惨白,手一贴近脸颊触摸,却又滚烫灼热。
“他受伤了?”法布里仔细查看,却没有看到伤口。
昙雅摇头,有些迟疑道:“也许是「晕场」了?”
刚刚在隧道里,她看图安挺灵活的,还以为他不会晕场呢……是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昙雅觉得很有可能,但是又不便和法布里明说,于是只含糊道:“可能是没怎么吃东西,低血糖了吧。”
法布里将信将疑。
昙雅当做没看见她脸上的怀疑,把图安扶起来靠在肩上,说:“我们先把他带出去……”
法布里也过来帮手。
只是地势原因,隧道里又实在狭窄,两个人有些不太方便行动,最后决定先让法布里把有些乏力的昙雅给托举出去,然后昙雅把在外留守的大胡子叫过来。
昙雅身量小,很容易就被托举出去。
洞口外,此时已经是夜色沉沉。
垃圾场边的太阳能灯已经亮了起来,配合着云影遮掩下的月光,整个垃圾场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月白色,朦胧夜色里垃圾堆的剪影迢迢,看上去也像是真的山影一样宁静和谐。
昙雅趴在洞口旁边的平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然后撑着身子爬起来,大喊:
“乔利亚!”
“大胡子?”
“乔利亚……大胡子?大胡子的乔利亚!”
但是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乔利亚的身影。
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风声以及浅浅的虫鸣。
虫鸣?
不,古文明的领域周围怎么会有除了「虫族」之外的虫子?
那是乔利亚的声音!
昙雅也顾不上自己满身的疲惫了,朝着洞口里的法布里说了一句不对劲之后就急匆匆地循着那微弱的虫鸣跑去。
法布里有些懵,看了一眼倚在洞口处的斜坡上的图安,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洞口,视线里只有满天的繁星。
图安看上去情况不太妙,满脸的汗水珠子连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满天繁星”。
法布里嘀咕道:“其实……我一个人也行?”
从身形上来看,图安还是清瘦的少年体型,没有长出坚硬的骨骼,看上去不会超过六十千克,法布里则本来就是高大的体型,身长一米九,肩宽臂粗,想要托举一个小孩儿不算难事。
要说困难的地方,也就是这个通道的形状限制,让她有些伸展不开手脚。
但是行不行,还是要试试才知道。
法布里说干就干,可惜她个子太高,自己都要低头弓背才能爬出洞口,带着图安更是使不上劲儿往外爬。
图安脸开始发红发烫,法布里有些着急,心想干脆我出去之后,再想办法把他拉出来?
在外面,她的力气可就大了。
法布里并不知道,几分钟后,她会万分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
而这时候,在垃圾场的另一侧,昙雅顺着那微弱的虫鸣声,终于找到了被一堆垃圾掩埋的乔利亚。
他只露出半张脸在外面呼吸,大胡子成了完美的伪装,让他和那些垃圾完美地融为一体。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伪装还是巧合。
昙雅一看那把大胡子被呼吸的空气轻巧吹动、微微发颤,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有气儿就好。
然后憋着笑,把大胡子从垃圾堆里挖了出来。
大胡子一看是她,翻了个白眼,看上去有很多话想说,但是还没开口,嘴角溢出一丝血。
昙雅有些狐疑地抓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你能不能轻点儿?”
大胡子含混不清地抱怨。
他不是吐血,是被人打碎了牙齿,牙齿碎片划破了口腔黏膜。
在昙雅预料到的所有伤口里,这属于小伤。
她没好气道:“你怎么不叫揍你的人轻点儿?”
大胡子脸色不太好看:“没人揍我……”
“啊?”
那没人揍你,是你到换牙的年纪了?
昙雅刚想说你发什么颠,突然听到远处一声穿透力十足的尖叫传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是法布里!”
这个时候按照昙雅来时候的路往回走肯定是来不及的,两个人当机立断地顺着最高的那座垃圾山往上爬,打算直接翻过这个坡——
乔利亚甚至已经做好了腿不够快的话直接团成球滚下去的准备。
结果两个人刚翻过山,就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惊呆了。
第84章 二刷·树皮 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就在两座小的垃圾山的中间、那个地下通道的入口处,法布里惨白着脸“站”在原地。
而山顶风声呼啸,有什么东西簌地一声从他们眼前飞驰而过,迅速地缩回了地下通道内。
那东西的动作之快,只在他们眼前划过一道黑色的残影。
“那是什么鬼?”
大胡子盯着那个洞口,低声咒骂。
而昙雅则是脸色难看地盯着法布里。
两个人滑下山坡,跑到法布里跟前。
法布里仍旧“站”在原地,垂着头,不说话。
近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短发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昙雅沉着脸,走近了,飞起一脚踹向法布里,骂道:“谁叫你在这里「原虫化」的?”
在这里「原虫化」就像是当着鬣狗的面露出伤口一样,只会引得本来偃旗息鼓的“那个东西”再度兴奋起来。
法布里不为所动,只是嘴唇发颤,嗫嚅道:“有、有手伸出来,把他、小师弟、把他从我手上抢走了……”
那个东西的目标十分明确,“它”想要图安。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昙雅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去黑市。”
想和她抢人,这个古文明是该被开采一下了。
与此同时,在一处主要由工业垃圾组成的垃圾堆后方,奥德里奇正拿着一个探测仪上蹿下跳。
“有非同伴的普通生命物体在附近徘徊。”
语毕,他从一个垃圾堆上跳下来,瘦长的身体如同一根长矛一样干脆利落地扎下来,稳稳定在地面。
在他附近有一个小队正在工作,他们身着统一服饰、佩戴有专门设备,且训练有素,很快就在一个垃圾塌陷处挖掘出了一个可供人进入的通道。
其中一个人在搭建好洞口的防塌框架之后,询问奥德里奇是否要开始作业。
“作业?不不,我们的工作只是在这里接应那个人而已。”
奥德里奇摇头。
“我们这么多人?接应一个人?”
新来的队员有些不解。他的同事拉了他一下,凑近他低声耳语,这个新人脸上惊讶的神情于是变了又变,最后升级成兴奋。
队员之间传来低声细语、议论纷纷——“哦,是那位。”
而奥德里奇则是在眼睁睁看着探测仪上那几个绿色的小光点渐渐朝着探测器范围边缘靠近之后,开始低声道数:“3、2……”
1字还没有出口,队员们刚刚挖出的洞口方向就传来一些细微的声响。
紧接着,一只手从洞口伸出来。
在洞口的一个小队员被这猛然伸出来的一只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动物爬出来了。
但是定睛一看,是只人手,且手指修长,戴着半截款式的黑色防滑手套。
那副手套正是他们的作业装备之一,采用防火防水的特种虫丝制成,柔韧结实,在保护手部皮肤的同时能增大攀爬时候的摩擦。
这只手牢牢地攀住洞口边缘,然后单手用力,把整个人撑起来,接着另一只手也抓上来,两只手肘分开,利用上肢把自己的身体“卡”在洞口。
霍尔维斯晃了晃头,把头发上的碎屑抖落。
月光辉映下,那头浅金色的头发更接近纯白,使得他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奥德里奇捧着探测仪走过去。
霍尔维斯闻声抬眸,那双荡漾着碎金的绿色瞳孔里似乎有一瞬间,像是红鲤游弋碧池,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藏匿在更深处。
奥德里奇心中划过一丝怪异。他竟然觉得霍尔维斯看上去有些陌生。
“里面太黑了,那东西被惊动,我只能摸黑出来。”
霍尔维斯吐掉嘴角粘黏的一截草根,道。
哦,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霍尔维斯看上去会显得有些奇怪了——奥德里奇想。
“你的身体自适应到夜视状态了是不是?”
夜视状态下,身体是会发生一些变化的,可能是眼球凹凸变得更加聚光、或者是探测器官变形以增强感受范围,这些变化都会体现在外形上。
霍尔维斯没有否认,只是含混嗯了一声,然后手肘发力,撑着自己从洞里爬了出来。
这时候,旁边的那些队员才反应过来应该拉他一把。
只是霍尔维斯的气场过于强大,没人能反应过来他刚刚在洞口的短暂停留是由于体力不支。
不过只是短短一句话的功夫,他就恢复了力气,自己一个人爬出了洞口——
也怪不得只有他一个人进去了。
奥德里奇把自己刚刚观测到的情况像霍尔维斯报告。
“刚开始的时候以为是拾荒者误入了探测范围,发射了驱散信号之后他们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在刚刚,我发现他们的行动路线和你的前进路线即将在某一点重合。”
霍尔维斯一边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消毒喷雾擦拭双手,一边道:“中段通道塌陷,他们应该是在另一头,我没有碰到他们。”
奥德里奇点点头:“是的,在即将重合之前,他们突然折返,并且长时间在某点停留,最后离开了。”
霍尔维斯若有所思。
他从背上拆下一个东西——如果图安在这里的话,他会觉得这个东西十分眼熟。
那是图安和昙雅挖了老半天、昙雅小心翼翼撬取下来的巴掌大的那块“树皮”的同类。
不过如果说他们得到的那块树皮是巴掌大的话,霍尔维斯这一块是两条并起来的人类大腿那么大,且除了树皮部分,甚至还连带有更里层的维管组织。
想要截取到这么大的部分,那么霍尔维斯的动作就不可能像是昙雅一样小心翼翼。
他的工具也不会是一根笔或者一把尺子。
从那整齐的横截面来看,他无疑是使用了非常锋利且坚实的工具来切割挖取。
只是不知道他把那个工具放在哪里。
他身穿一身黑的防护服,和在石林中的那套不同,这又是新的一套。
比起那一身把人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设计理念不同,这身服装没有了遮住几乎半个脸的面罩,而且材质上更加轻便贴身。
腰带似乎只是为了固定服装或者凸显腰身而存在,装东西的口袋数量大幅减少,连那块大树皮都是被绑带固定在背上背出来的。
乍一看,并不能在他身上找到足以切割那么大树皮的工具。
但是奥德里奇看上去见怪不怪,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就是能够徒手做出一些别人依靠武器或者工具才能做出的事且轻轻松松、毫发未伤。
把那块大树皮交给队员收纳处理之后,霍尔维斯回头,问奥德里奇:“你该不是就只捧着你的微型电脑在那里看吧?”
奥德里奇耸耸肩。并不否认,甚至理直气壮道:“我当然得一直严密监视他们的动向,不然要是看丢了,怎么向你交差?”
“看来他们的动向你一清二楚。”
“他们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奥德里奇笑嘻嘻地收纳了被自己当做探测仪器的微型电脑,道,“从古文明里出来的人、我不说全部,但是百分之九十九——他们都会去那个地方。”
他们这一次出来一共开了三辆车,其中一辆护送着大树皮离开了,剩下两辆车。
在叮嘱其中一辆车的去向之后,霍尔维斯和奥德里奇两个人独自上了一辆车。
去那个地方人越少越好,人多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一个叫做亚当的队员从第二辆车上跳下来,跑到还没有发动的车边,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奥德里奇咬着一截能量棒,按下车窗。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那张年轻的、充满朝气的脸——
亚当是一个褐色卷发的青年,脸很圆,眼睛和鼻头都是圆的,看上去像是少儿节目的主持人。
亚当紧张地朝他敬礼,语速飞快地自报家门:“长、长官,我是新入编的特遣队队员亚当,今年二十岁,我非常仰慕队长,希望、希望能够跟在您们身边学习……”
这种场面话是常听的,但是能说得这么真诚、紧张得仿佛头顶一盆摇摇晃晃的滚烫开水一样的人不常见。
亚当接下来说的话,奥德里奇一句都没听,只是回过头看了一眼霍尔维斯。
霍尔维斯只是摘了手套,正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神情恍惚,仿佛在研究自己的掌纹。
想到这儿,奥德里奇不禁摇头自嘲,想什么呢,奥德里奇,霍尔维斯会研究手纹?你倒不如说他试图用肉眼观测表皮细菌菌落成熟情况,这听上去比较像是他会干的事情。
奥德里奇被自己逗笑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因此看霍尔维斯没有反对的意思,奥德里奇也没有为难这个新人。
“说不定我们真的需要一个打下手的苦力。”
奥德里奇说。
亚当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他。
奥德里奇忍住笑:“我的意思是,可以,来吧,年轻人,上车,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咔哒一声,车后门打开了。
亚当欣喜异常,同手同脚地爬上车。
上了车,他不忘结结巴巴地表忠心:“我会非常听、听话的,而且请放心,我在山区长大,很有力气,什么东西都可以叫我拿!”
第85章 二刷·森林 小帅哥第一次哦
一直没有开口的霍尔维斯道:“我们要去拿的东西不会很重,比起力气,我们更需要你展示出别的品质。”
亚当有些困惑,不知道这个“别的品质”指的是什么,但是奥德里奇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不解,开口宽慰道:“别担心,这个品质在你身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你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听了这话,亚当反而有些拘谨了,低着头小声回答:“好、好的……”
奥德里奇微微一笑,又瞥了一眼副驾驶位置的霍尔维斯,开玩笑道:“怎么,不研究自己的掌纹了?”
“掌纹有什么好研究的?“霍尔维斯显然不懂他的幽默,道,“想知道自己的种族特性的话,去医院做个溯源检查不就好了?”
“……啊,你说得很有道理,”奥德里奇叹息,“所以,你刚刚看自己的手是在想起了什么?某些回忆?”
霍尔维斯条件反射地反驳:“谁说我在回忆……”
话没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敏感了,紧急刹车。
这反倒是勾起了奥德里奇的的好奇心。
“天啊,我还以为你在发呆,结果是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回忆?是什么!快告诉我!”
奥德里奇激动极了,哦,天,霍尔维斯竟然会陷入回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惊奇,那会是这样的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
霍尔维斯为什么会想起对方?他是为了什么想起那件事的?是什么触动了他?
奥德里奇好奇得不得了。
然而霍尔维斯只是目视前方,没有回答。
好半天,才冷冷地吐出一句:“好好开你的车,你没有几分可以扣了。”
奥德里奇有些失望,但并非没有预料。
如果哪一天霍尔维斯变成一个坦诚的、会跟人分享心事的人,那才叫人惊讶呢。
总之,直到很多年后,奥德里奇始终未能得知那一天,霍尔维斯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到底是在回忆什么。
但是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奥德里奇也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黑市到了。
如果说有这样一条街道,几乎是由金属管道和铁皮罐头一样的小房子组成,且比屋连甍,拥挤不堪,它会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
是会觉得规划上草率儿戏、还是会觉得色调上阴冷灰暗?
或者只是从视觉上感到杂乱无章?
非要说的话,那么只有一个词是可以比较合适地描述进入这个街的第一感受的:
亢奋。
金属外墙本来应该是冰冷单调的,但是却被覆上了鲜艳的彩漆,款式各异的门窗和招牌门脸更是在本就繁杂的色彩上又涂抹上浓重的一笔。
那些本来笨重突兀的管道也加入其中,像是灵活的蛇一样穿行在房屋之间,被因地制宜物尽其用地当做晾衣杆、花盘低或者悬挂彩旗的吊杆。
道路两旁是五颜六色的铁皮罐头,拥挤到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显狭窄。
而这样狭窄的道路又是七弯八拐,不知道在何处就会转弯消失踪迹,然后在不远处的某个房子后面又绕回来,出其不意地蜿蜒向远方。
就像是穿插在金属森林中间的一条静默的溪流。
而悬挂在各家商铺门口的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艳光四射,更是将这些鲜艳浓烈的风格放大,让一切“喧哗”起来,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吵闹。
但亢奋二字绝不等同于吵闹。
甚至与之相反,这条街道是静谧的,偶有人声,也是轻言细语、点到为止,没有扯着嗓子的叫卖声、也没有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
有的商铺用钻石和报纸碎片制作门帘,门帘被进出客人带起,发出清脆响声。
一些店家门口的地砖镶嵌有森森白骨,而白骨之上随意地堆积称重售卖的金银首饰,这些首饰随意地被厚重的防水布遮住大部分面容,只露出金光闪闪的一角——
若是以为那是为了隐藏金银的光辉、为了防盗那就大错特错了。
询问店家,他只会随意地撩起一角,让金光盈满眼眶、刺激得泪腺湿润之后,告诉你是因为这些迷人的金子会造成过量的光污染,为了不被投诉,才象征性地拿布遮一遮。
图安如果看到这一幕大概会觉得熟悉,他们小区楼下的老奶奶卖自己种的菜的时候也是这样随意,在门口摊一块布,就相当于开门营业了。
金银并非此地唯一被贱卖的物品——
珍珠、宝石、景致的工艺品或者华美的绸缎。
以及被装在黑色的铁笼子里,有着似人特征的巨大虫子。
最受欢迎的一家店铺的门前,两米长款的黑灰色方笼里,被羽毛和珍珠装饰后的赤躯少女跪坐在地、双手抓着笼子栏杆,双眸垂泪,眼波含情。
“它”咬着唇,无声地注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深情像是在求救,却又像是一种宽恕——
就好像是在说,请救救我,我很痛苦,但是如果这对你来说有些困难,甚至会给你带来苦难,那么希望你不要这么做,如果我的获救建立在你的受伤之上,我宁愿终日受苦。
但是来往的行人,至多好奇地看一眼,或者稍微地驻足停留,打量一番,然后就摇着头笑着走开,看来他们并不把这个东西当做是多么罕见的“宝物”。
大部分人甚至是目不斜视地经过铁笼,对笼中娇艳少女没有一丝兴趣或者多余的怜悯。
亚当跟着霍尔维斯和奥德里奇往街道深处走去。
因为道路狭窄,车辆禁止通行,所以他们早就把车停在了某处,停车的车费高得让亚当咋舌——
他紧跟着两位长官,生怕被落下。
甫一进入街道,他莫名就感觉到了一种异样。
就好像是……被污染了一样。
可是街道整洁,并没有什么脏污。
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香气,像是烟草燃烧之后的余味残留,让人觉得喉腔发痒。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膨胀的气体一样从腹部盘旋往上,充盈亚当的身体四肢。
亚当亢奋起来。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但是感官却异常灵敏。
三个人经过那家门开摆放着笼中少女的店铺。
霍尔维斯目不斜视地经过,奥德里奇则是蜻蜓掠水一样地瞥了一样,很快又收回目光。
唯有亚当,控制不住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笼中的少女。
少女泪光盈盈地望着他,身体微微颤抖,圆润肩头上粘连的羽毛轻颤,其中一片掉落,划过奶油般滑润肌肤,落在娇小腰窝。
亚当感觉喉咙像是吞了一块烧红的铁。
他双目猩红地盯着那笼子里的尤物,神情呆滞,不再像是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儿节目主持人”了。
察觉到身后异样,奥德里奇用手肘碰了一下霍尔维斯。
“诶,那小子好像被人面虫’抓住’了。”
霍尔维斯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手上的地图——
这是在停车场的时候,给了泊车员额外小费之后得到的。
如果一个人第一次来,他没有机会得到这样的地图,因为他不会知道要怎么寻找买地图的人。
霍尔维斯却知道。
这说明他是此地的常客。
“今天开放的回收站只有这三个,”霍尔维斯低声道,“其中一个在街道尽头,很远,剩下的两个在街道中段,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就在前面那所红色房子后面。”
奥德里奇:“……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亚当都快被人面虫“抓住”了啊!
虽然是亚当自己要跟上来的,但是作为领导或者说前辈,他们总有义务保障新人的生命安全吧?
霍尔维斯收起了地图,回头看了一眼,道:“那不是正好吗?”
亚当已经踉跄几步、跪倒在了笼子跟前。
他神色颓然,眼神混沌,双手捧着自己的面颊,就像是要掰开一颗水果一样地抓住自己的颌骨往外扯——
笼中少女圣洁的神情有一瞬的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