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梨就微微放开他手,像是得到他承诺,绷紧的神经松懈。
“睡吧。”沈砚拍了拍她被子。
病房里响起关灯和远去的脚步声。
喻梨这次,终于很快进入睡眠。
沈砚出套房后,打了一个电话给沈清。
沈清很快接听,他问了几句星星的事,沈清让他不要担心,她能照顾好许佑,自然也能照顾好星星。
最后,沈砚单手插兜,提及:“妈那里,你暂时不要带星星过去。”
沈清静默片刻:“我知道。”
第二天,主治医师过来跟喻梨商量手术方案,跟喻梨解释病情,确实算是当年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当时淤血压迫脑神经,虽然清除后恢复视觉,但是神经受到损伤,最近患者情绪波动太大,因为焦虑、压力、悲伤引起的神经性失明,是个小手术,术后大约休息三四天就能好,但以后也要注意放松自己心态,以及后续饮食方面的健康。
听到医生信誓旦旦的保证,喻梨终于不那么焦虑,很明显松一口气的感觉。
沈砚手机响,应该是十分重要电话,出去接电话。
喻梨又问了几个问题,医生耐心的一一作答。
可能看出她的焦虑紧张,主治医师安抚她道:“喻小姐,您放心,昨天送来医院的时候,沈先生非常配合,对您当年您车祸的病情很了解,这对我们昨天对您眼部判断很有帮助,所以前期对您的眼睛已经做过一些紧急处理,明天的手术我们很有信心,不会有问题。”
喻梨愣住,恰此时,沈砚接完电话回来,看喻梨脸色有些许奇怪,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
主治医师笑着道:“喻小姐似乎不太相信手术的成功率,今天可以稍微带她放松一下。”
沈砚就偏头望向喻梨,见她脸色怔愣,以为她是术前紧张,想了想提议说:“待会儿星星会过来,今天阳光很好,带你去花园晒晒太阳?”
喻梨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但其实她很想问,当年,沈砚明明没有出现,为什么会对她当时车祸的病情十分了解?
约莫十多分钟后,星星由沈清带过来。
小姑娘捧了一束花踮起脚凑到她鼻尖:“妈妈,你闻得到吗,是什么花?”
喻梨笑
了笑:“玫瑰花。”
星星就笑:“回答正确,大姨说你最喜欢玫瑰花。”
沈清也跟着笑。
喻梨知道花束是沈清买的,偏头朝她的方向:“谢谢清姐,麻烦你照顾星星了。”
沈清说:“她很乖,虽然也会因为害怕哭闹,但是跟她解释妈妈生病,暂时照顾不了她,就会懂事的听话不哭。”
喻梨朝星星伸开手掌,小姑娘立刻放下花束滚到她怀里,喻梨紧紧拢住她,嗅着女儿身上软乎乎的奶香味,仿佛终于安心。
星星贴心的轻轻摸上喻梨眼睛周围的纱布:“妈妈,这里痛不痛?会像我肚肚痛的时候吗?”
“不痛,医生治疗过,就不痛,只是暂时不能看见星星,等做完手术就可以重新看到星星啦。”
“什么是手术?”星星好奇问道。
喻梨想了想,跟她解释:“就像你生病的时候打针一样。”
“妈妈的眼睛也要打针吗?”星星在她怀里滚。
“算是吧。”
“那你要勇敢一点哦,不要害怕。”小姑娘奶声奶气鼓励她道。
喻梨跟沈清都笑。
沈清陪她在病房吃午饭,又替沈砚解释:“阿砚最近比较忙,很多重要会议要开。”
喻梨点了一下头。
沈清看她不甚在意的模样,极轻的叹口气。
“你生病的事暂时没有通知蒋然,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喻梨就说:“不用麻烦蒋叔叔了,她处理我妈妈的后事,已经很辛苦。”
然后喻梨顿住,似乎在沈清面前,提起徐凤芝有些不自在。
沈清似乎意识到她的尴尬,抬头看一眼她,没说什么。
隔会儿,吃完饭了,她才抱胸,望着窗外道:“长辈们的事情,我也是近两年才隐约知道一点儿,当时我人在国外,阿砚一个人照顾母亲,现在想来,压力应该是很大的。”
星星吃完饭,喻梨怀里打起瞌睡。
喻梨一边轻轻拍女儿背脊,安抚似的让她睡觉,一边望向她方向说:“谢谢清姐,一直都对我很好。”
沈清单手插兜,回头望她一眼:“你是很好的女孩子,小梨子,按理来说长辈们的事不应该牵扯到你,但我也应该有我自己的立场,如果你已经放弃阿砚,想想怎样跟他说清楚,断了他的念想,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完,她看一眼喻梨怀里的星星,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视线很快偏过去,午后阳光落在她略显英气的脸颊上,衬得她面容有几分冷清。
喻梨垂下头说:“好。”
沈砚是下午点儿来的。
喻梨正抱着星星睡觉。
沈清简单跟他提了几句喻梨中午胃口不错,沈砚的唇就微微牵了牵。
但沈砚眼窝下的青影极重,沈清大约知道一点儿,徐凤芝的后事,他有每晚陪着喻梨守灵。
周扬说最近国外有重要商务行程,但因为喻梨忽然生病,行程往后压缩,外派了另外一名董事去打头阵。
沈清看一眼他手上拧的蛋糕,拍怕弟弟的肩膀,说了句‘你也注意身体,我让家里阿姨给你煲了汤,晚上多喝点儿’,就走了。
星星比喻梨先醒,趴在妈妈耳朵边偷偷吹气,想叫醒她。
沈砚朝她作了一个‘嘘’的手势,很快将她抱走。
星星就笑嘻嘻搂着他脖子,提出要看动画片,沈砚用商务电脑给她播放,声音放得很小。
没过多久,喻梨也醒了,没有摸到怀里的星星,下意识叫了一声:“星星?”
星星有听到,看一眼靠着沙发打瞌睡的沈砚,跳下来,推开妈妈病房的门:“妈妈,你醒了,我们可以一起吃小蛋糕。”
“什么小蛋糕?”喻梨下意识问。
星星牵住她手,往套房客厅里引:“大伯买了蛋糕,要等妈妈醒了一起吃,星星好想好想吃啊。”
喻梨跟着她,步伐有些乱,星星走得急,她无法视物的情况下要跟上她也有些困难,有人突然说了句‘小心’,下一秒,喻梨额头碰到他手心。
沈砚已经醒来,看她被星星拽着,几乎快撞上门框,很快抬手帮她隔开,然后,他握住她手臂,温柔提醒星星:“星星,要走慢一点儿,妈妈看不见,会撞到。”
星星就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妈妈对不起,我太想吃蛋糕啦。”
喻梨微笑:“没事。”
喻梨被沈砚带到沙发上,隐约的,听到播放器里有小猪佩奇的动画声,她就顺便提醒他:“吃东西的时候不给她放动画片。”
沈砚微怔,一时没有出声。
喻梨就问:“不是说有蛋糕?”
沈砚喉结滚动:“你想吃?”
喻梨点头:“嗯,你买的什么口味的?”
“芝士。”沈砚声音很奇怪,情绪似乎有些许紧张。
喻梨微笑:“那麻烦你切一点,谢谢。”
星星开始欢呼:“哇哇,吃蛋糕啦!”
沈砚目不转睛盯着她,那声‘好’,淹没在星星的欢呼声里。
动画片声音停止,沈砚给星星和喻梨各切了一块。
星星吃得一脸满足,不时看一眼沈砚,又看一眼旁边眼睛裹着纱布的喻梨。
喻梨吃得很安静,一手端着小盘子,一手舀着蛋糕,但是其实因为看不见,不大准,要试两三次才能舀到蛋糕成功喂到嘴巴里。
她刚睡醒,粉红的脸颊上还有印儿,跟星星吃东西的时候很像,脸颊会微微鼓起,像只小仓鼠。
“味道怎么样?”沈砚问。
“还可以,你要尝尝吗?”
沈砚刚开口说:“我不喜欢吃甜……”
被星星忽然踮起脚尖喂了一勺到嘴巴里,沈砚只能无奈咽下。
星星还笑嘻嘻的杵到他面前,眼巴巴问他:“大伯,甜不甜?”
喻梨似乎猜到星星做了什么,偏头往这边望了望。
沈砚隔开星星的目光,朝她望过去,很低很低的说了一个字:“甜。”
星星有听到,就很高兴。
吃完蛋糕,沈砚望了一眼窗外阳光,想起上午医生的建议,问她:“要不要下去转转,现在阳光很好。”
喻梨点头,她在病房呆得太久,感觉自己快发霉。
沈砚让护工找来轮椅,打算推她下去。
又去衣柜里,找她外套。
帮她穿大衣的时候,星星说:“妈妈头发很乱,要梳头发,还要穿鞋子,我帮妈妈拿鞋子。”说完,颠颠儿的去门口找喻梨的鞋子。
等小姑娘抱着喻梨的鞋子跑过来,发现大伯在很认真的帮妈妈梳头发。
小姑娘抱着妈妈的鞋子愣愣的看了一会儿。
阳光很好,从落地窗照射进来,沈砚白色衬衫上挽,骨节分明的冷白手指在阳光下衬得近乎透明,他动作很轻,帮喻梨拢头发的姿势很娴熟,几乎三两下帮她弄好,连梳子都没有用到。
喻梨坐着,脸色沉静,沈砚微微弯腰,目光专注落在她柔顺发丝上,像年少时期,每次闯祸跟人大家斗殴的下午,被沈砚抓到,挨完批评,她撒娇让他带他去吃东西,他让她先整理好衣服,然后三两下帮她弄好被抓得乱糟糟的头发。
星星歪着脑袋看完全程,有点吃醋似的奶声嘟囔:“星星也要扎好看的辫子。”
沈砚就笑着冲她招手:“那你过来。”
星星立刻把鞋子放到妈妈脚下,规规矩矩爬到喻梨旁边,小脚一翘一翘的,还回头跟沈砚要求:“大伯要给星星扎最好看的,比妈妈的还好看。”
喻梨偏头望向星星的方向,微微笑。
沈砚冷白手指蜷了蜷。
忽然意识到,这一幕在阳光下甜蜜得像阳光下吹起的泡泡,仿佛稍微不注意,就会轻轻碎掉。
第88章 第88章徐清晚是白着脸走的。……
喻梨意识到今年冬天似乎快过去了的时候,是在医院的花园。
失去视觉,听觉跟嗅觉就会变得异常灵敏,空气中有青草的味道,夹杂这各种花香味,医院的人说话都尽量控制音调,但喻梨依然能听见病人家属轻松的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阳光晒在背上几乎有些滚烫,她甚至微微有些出汗。
纪欣瑜跟她通电话时,沈砚带星星去捉昆虫,她有一只透明的昆虫观察盒,盒面做成放大镜,可以把抓到的虫子放到里面,放大了看。
纪欣瑜:“手术定在什么时候?”
喻梨:“明天上午。”
纪欣瑜:“确定不会有太大危险?”
喻梨:“医生是这样说的。”
纪欣瑜:“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怎么会忽然看不见?”
喻梨:“我以前出过车祸,动过手术,医生说这次可能是精神紧绷,
情绪导致。”
纪欣瑜就松口气:“你简直吓死我,昨天一整天都不接电话,还是宏鑫那边的人通知的我。”
喻梨口吻有些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自己好好养病,不要想着公司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早就让你处理完阿姨的事,不要着急忙慌赶回来。”
喻梨:“嗯,好。”
纪欣瑜:“喻梨,别把自己绷太紧,我们都只是普通人,坚强是好的,但是有时候试着依赖朋友、亲人、合作伙伴或者心怡的对象,都可以,我们没自己想象那么强大,也不必觉得依赖就是一种软弱。”
喻梨笑了:“你这又是从哪儿新喝的鸡汤?”
纪欣瑜:“我只是觉得,你对自己要求太严苛,不论是当妈妈,还是做你自己。”
喻梨怔住。
恰此时,不远处的星星跑过来:“妈妈,妈妈,你看,我捉到一只小蚂蚁。”
喻梨就跟纪欣瑜说了‘再聊’,挂断了。
星星扑到她怀里,想拿观察盒给她看,抬头才忽然想起:“我忘了,妈妈现在看不见。”
喻梨笑:“没关系,星星想第一个跟妈妈分享对吗?”
“嗯。”星星点头。
“那我也很开心。”喻梨温柔说,“星星跟我讲一讲,这只蚂蚁的样子好不好?”
星星就拿着透明的观察盒翻来覆去的看:“额……嗯……他很黑,脑袋好大,腿很细,很长……”
星星在讲的时候,喻梨就习惯性把手伸进女儿背心,想看她有没有出汗,发现女儿后背已经垫上汗巾。
沈砚站在星星身后,看她这个动作,于是说:“给她垫了汗巾,外套也敞开的,今天天气有点热。”
喻梨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
沈砚看一眼她,尽管戴了一顶遮阳帽,但喻梨额头依然出了一层薄汗,大约是自己觉得热,才想起摸摸女儿的后背有没有打湿。
他递给她纸巾:“你是不是也很热,要不要推你去休息?”
喻梨轻轻摇头,拿纸巾擦拭额头上汗珠,抬头望了一下天空,用脸颊肆意的感受阳光照耀肌肤的感觉。
沈砚很自然地抬手,替她遮挡住眼睛的部分。
喻梨忽然说:“沈砚,我感觉这个冬天,好像终于要过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表情恬淡。
沈砚想起她前几日守在徐凤芝灵堂前生无可恋的神模样,看她目光有些复杂,很轻的‘嗯’了一声。
沈清吃完晚饭带着许佑来接星星。
许佑给喻梨带了礼物,喻梨拿在手上摸,摸不出是什么。
许佑解释说:“是我拼的帆船,祝小梨子阿姨早日恢复健康。”
他声音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青涩、稚嫩、也真诚。
喻梨笑着说:“谢谢。”
人一走,病房里安静下来。
沈砚问她想不想听点什么,喻梨想了想:“我们公司账号的直播,我平时这个时候会看。”
沈砚口吻有点无奈:“除了工作,你不会想别的了吗?”
“清姐说你最近很忙,你今天有好几个电话进来都挂断,你忙的话不用陪我,我可以自己待着。”喻梨静静望向他的方向。
沈砚就扶她到床上躺下,又用iapd给她放他们公司某个账号的直播,然后出去处理公务。
期间喻梨按了一次铃,是沈砚进来的。
问她:“怎么了?”
喻梨本来以为他已经离开,闻言有些诧异:“你还没走。”
“处理点公事。你想喝水?”
“帮我叫护工好吗?我想去厕所。”
沈砚叫来正在吃晚餐的护工。
又隔一会儿,喻梨第二次按铃,进来的依然是沈砚。
这次是她想换一个直播间听,沈砚帮她调换了。
到反复第四次,赶在护工前进来的永远都是沈砚。
喻梨觉察出他的一丝不同寻常。
她想了想问他:“你一直没有走?”
沈砚沉默片刻后说:“担心你明天手术会睡不着,想等你睡着再走。”
喻梨没有说话,她看不清沈砚的表情,但是知道他说得是真话。
随口问:“现在几点了?”
沈砚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时间,跟她报了一个数字。
“会紧张吗?”喻梨听见凳子的搬动声,应该是沈砚坐到到了她旁边。
喻梨说:“会有一点。”
“担心手术失败?”静夜里,沈砚语调低沉。
喻梨点一下头。
沈砚想了想:“需要一些承诺或者保证吗,或者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沈砚,你是不是……在紧张?”喻梨望向他的方向,问道。
沈砚愣住,他目光放在她沉静柔软的小脸上,瓷白的肌肤,这样近距离看,灯光下,几乎能看清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让人忍不住想要抬手触碰。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紧张,但是手术前的晚上,他想陪在她身边。
“想被你需要。”沈砚回答。
隔一会儿又说:“不算紧张,大概是想被你需要,所以想陪在你身边,哪怕做一些看起来很小的事。”
喻梨藏在被子里的手指捏了捏。
很多事,其实可以完全交给护工,但是沈砚坚持自己来。
她垂下脑袋,侧脸沉静。
隔一会儿,她忽然开口,嗓音有些低:“谢谢。”
“无论是我妈妈的丧事,还是医院这里,谢谢。”
她这样客气,沈砚就不知道可以怎么回答,稍稍偏头,大约是不想看她这副客气又理智的模样。
但是喻梨抬头望向他方向:“你刚才问我需不需要一些承诺或者保证?”她声音很静,与速平缓,不带情绪,“你可以给星星的爱少一点吗?”
沈砚有些莫名,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
“少一点,忙你自己的事,按你自己的人生节奏走。”说到这里,喻梨停顿了一下,“虽然星星生下来,是在不健全的家庭长大,但是她从来没受到过任何指摘,现在单亲家庭很多,社会容忍度也很高,如果有合适的,我也会结婚,我可以保证,给星星的爱不会少。”
沈砚的下颌,开始紧绷,目光落在她身上,简直像是要将她烫出一个洞。
喻梨说得心平气和:“我们的关系,太复杂,我妈妈跟你爸爸,我跟廷屹,还有你,我不希望星星,有一天要去面对你的家人,你也很清楚,你母亲很难接受星星。我也不希望,星星以后要面对复杂的舆论。”
沈砚喉结滚了滚,深邃的桃花眼底,情绪急速涌动,喉咙有些干涩道:“很晚了,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谈。”
他起身的时候被喻梨叫住,大概是听到他动静,知道他已经站起来,她稍稍抬头,仰望他脸颊很平静:“我知道你应该喜欢过我,医生说的以前车祸的情况你很了解,那个时候你来过对吗?”
沈砚下颌线绷得很紧,没有说话。
喻梨就接着说:“这样的话,那个时候我也不算自作多情,虽然很早我就不纠结这个了,但是以前因为这个迷惘过,所以现在知道,还挺释然的。”说到这里,喻梨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青春是很美好的事,但都已经过去了,沈砚,你也喜欢过方苒,我也喜欢上别人,我们其实都没有办法回到——”
喻梨忽然被他吻住,沈砚扣住她纤细的脖颈,比他微微往上仰,附身吻下来,他唇很凉,不知道为什么,喻梨甚至感觉他在发抖。
他情绪那样激烈,仿佛害怕她再多说一个字,几乎是为了堵住她话语,吻得破碎又虔诚。
喻梨无动于衷,甚至都没有推开他,平静、漠然。
结束后,沈砚抵着她额头,彼此气息交错,他眼睛很红,近乎祈求:“原谅我,喻梨,即使我犯过蠢事,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喻梨呼吸平稳,他在黑暗里找到他手,带着他摸到自己心脏的地方,隔着棉质病服,那里心跳平稳,没有丝毫大的波动,她平静说:“沈砚
,我原谅你。但是原谅跟喜欢是两回事,我能接受跟你一起抚养星星,在不会让星星受到伤害的前提下,你懂吗?”
回答她的是死寂般的沉默。
沈砚在她的平静里,落荒而逃。
第二天,喻梨上手术台前,沈清早早带星星来跟她加油打气。
喻梨状态很好,抱着星星,说自己会很勇敢,加油的!
沈砚站在病房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也站在她病房门口,但那时的少女,还是娇纵的,动不动发脾气的,同样的在推入手术台前,她质问徐凤芝:“沈砚呢?我要沈砚,我做这么大的手术,沈砚为什么不来!”闹了很久,才被推进手术室……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两个多小时的手术,医生说很成功。
打了麻药,喻梨要至少半个小时以后才能醒。
沈砚抱了抱星星,带着团队,登上了飞往国外的私人飞机。
直到喻梨出院,沈砚都没有出现。
赵雨浓来接喻梨出院。
她妈妈做阑尾手术,住院整整一个星期,赵雨浓对喻梨愧疚得不知道怎么才好,本来应该陪着料理徐凤芝丧事,后来得知喻梨住院,想立刻赶过来,喻梨没让。
结果赵雨浓还是来了。
“阿姨恢复得怎么样?”
“排了两天气,我替她请了护工,真是什么事都赶到一块儿,你怎么回事啊你,太让人操心了。”说着说着,赵雨浓想哭,口吻也是哭腔。
“我手术也很成功,你不要想太多,我现在需要平稳健康的情绪。”喻梨笑。
赵雨浓就抱住她:“喻梨,你要好好的,别什么都憋着,想一想星星,没什么大不了的,嗯?”
认为她是受不了徐凤芝去世的刺激才会病倒。
“好。”
喻梨暂时不能乘坐飞机,赵雨浓就买了跟星星一起回南城的动车票。
走之前喻梨带星星去商场给许佑和沈清挑礼物。
这次生病,多亏了清姐,还有……沈砚。
沈清送她们去车站。
喻梨把包好的礼物递给她。
沈清笑:“这么客气。”
“应该的,谢谢清姐一直帮忙照顾星星。这个是你的,这个是佑佑的。”
“那我就替佑佑谢谢梨子阿姨。”
下车时,赵雨浓看沈清似乎对喻梨有话说,识趣地带着星星先进入车站。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沈清很久才开口说:“阿砚这次走得很急,你跟他……谈清楚了?”
喻梨口吻坦然:“其实没有什么好清不清楚的,我跟他之前很多年前就没有什么了。”
沈清看一眼喻梨,她目光那样坦荡,语气里是某种释怀的坦然,忽然觉得,那个记忆中的小梨子,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也冷漠了,比她想象要心狠。
沈清心情很复杂:“以后,真不打算再回北城?”
喻梨垂眸片刻:“除非必要。”又很快抬头,“清姐,我希望星星成长的环境单纯点,大人们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她身上。”
沈清明白她意思,她也是做妈妈的,怎么会不懂喻梨的心情。北城,意味着舆论,二叔、二婶、父母那里,其实,没有人真心希望沈砚跟喻梨在一起,也没有人真的能坦然的,毫无芥蒂的接受星星。
沈清心里很难受,她是看着喻梨长大的,就像她看着弟弟逐渐习惯身边有个爱惹麻烦的少女,那些懵懂又热烈的青春,终究只是记忆。
她尽力挤出温柔的微笑,跟喻梨抱了抱:“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
“好。”
然后,喻梨推门下车。
沈清望着她推着行李背影,忍不住想,喻梨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冬天好像也真的快过去了。
沈砚在初春病了一场。
他带着团队熬夜了近乎半个多月,不眠不休,解决了前期董事过去惹下的祸端,又手起刀落,将最新研发的医疗器械与多家海外工厂谈成合作。
但回来时,面临的摊子是沈氏股价的跌落。
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沈二叔的私生子被媒体爆料,已经两岁多。
第二件事是,沈母跟沈誉正式提出离婚切割财产。
二叔的事,二婶选择沉默,像是早就料到。
但母亲忽然选择离婚,是沈砚没有想到的。
深入简出的沈母突然要离婚,沈誉第一时间,找的不是妻子谈,而是儿子跟女儿。
因为很多年前开始,妻子就拒绝跟自己做任何沟通了,两个人生活在沈家别墅里,更像是沈誉单方面的热脸贴妻子,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沈誉依然坚持维持这段婚姻。
父亲这种坚持固执到让沈清都觉得匪夷所思,因为母亲态度坚决,父亲却怎么都不肯签字,那样顾脸面的一个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绝不肯签字,他有一整个律师团队,可以跟沈母耗到躺进棺材那天。
父亲的儒雅跟体面统统不见,像是固执得抱着一棵枯树,渴望它开花,即使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沈砚跟沈清这次都站在母亲那边。
没人理会沈誉苦口婆心的恳求。
沈砚那晚应酬完,开始只是胃疼,后来忽然发起烧,浑身冷汗涔涔,被紧急送往医院。
沈清头疼得很,总觉得冬天的阴霾似乎还没有过去,家里一个个的,没人真正能让人省心的。
但弟弟消瘦许多,五官轮廓比以往更锋利,眼底疲态明显,神色黯淡,像个只会处理工作的机器人。
她又觉得他这副倒霉相的,怪可怜的。
正巧徐清晚跟沈清打听沈砚的消息,沈清考虑了很久,才告诉徐清晚弟弟生病的事。
徐清晚到得很快,带了自己亲自熬的小米粥和点心。
她是体育生,从没干过洗手做羹汤这种事,点心的卖相不大好,但是小米粥熬得浓稠,倒是很能够下咽的。
沈砚带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客气又温和的说:“谢谢。”
徐清晚就得意的笑伸开自己被烫到的指腹,直接俏皮的问他:“那你感动吗?”
沈砚回得很直接:“如果是朋友之间,应该是感动的,如果有别的意思,那可能要令你失望。”
把徐清晚气跑了。
顾野咬着嘎嘣脆的苹果,翻他一个白眼:“有你这么对女人的么,你说你是不是暴殄天物!”
沈砚头都没抬,继续打着吊针处理公务,人家带来的东西,自然是一口没动的。
但徐清晚从来不是轻易放弃的个性,第二天早晨又跟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得拧着新熬的粥过来:“这次跟保姆学了新的,你尝尝。”
沈砚依旧温和说:“谢谢,我等放凉一点再喝。”
徐清晚嘴角就微微往上翘了那么一点儿。
看沈砚难得放弃工作在居然在刷手机,忍不住微微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沈砚倒也跟她分享,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温柔:“我女儿养的狗,叫煤球,她每天回家要在小区里跟它玩一会儿。”
徐清晚顿时有些不自在,虽然早就听到过传言,但沈砚这么直接的承认自己有个女儿,她还是心理咯噔了一下。
徐清晚只能装作感兴趣的模样,跟着他一起看。
是录的视频,一段一段的,大部分时间只有孩子跟小狗玩的画面。
但最后,插进来一道女声,像是在提醒:“星星,回家了。”然后,视频戛然而止,中断了。
沈砚把这段带有女声的视频足足放了三遍。
徐清晚就算是个白痴笨蛋,也明白了几分。
抬头看一眼病床上的沈砚,他脸色是温和的,目光是甘之如饴的,仿佛这段小小的视频,是他这段生病时间里唯一的慰藉。
徐清晚是白着脸走的。
第89章 第89章沈砚至少某一点说得很中……
春天来了,城市街道两旁的蓝楹花、迎春花、黄花风铃木次第开放,南城的阳光是珍贵的,一到有太阳的天气,公园就挤满了懒洋洋野餐。
周末不大忙的时候,喻梨也和许英带着星星果果在公园湖边的草坪上野餐。
两家人选了个不太晒的地方,铺上毯子,又架上露营的桌子跟凳子。
许英跟喻梨学下棋,果果和星星在旁边玩,两个大人不时要分心看一下孩子们。
“妈妈,星星想吹泡泡,我们可以去买泡泡机吗?”玩了一会儿,果果牵着星星的手过来了。
许英看了一眼一百米处的小摊集中地:“可以,用你自己的零花钱,要记得把妹妹牵好。”
“嗯。”果果点了点头,牵着星星跑过去。
喻梨全程看着:“果果现在能自己买东西了?”
两个人都怕一错眼,孩子会有什么意外,
所以许英也望着不远处正在跟星星一起挑泡泡机的儿子:“男孩子嘛,还是要多锻炼他自理能力。”
正说着话,许英手机响,她一边看已经买好东西回来的果果,一边接电话,但语气偏冷淡。
等果果跟星星跑过来,她替儿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你爸说给你衣服跟玩具,待会儿顺路送过来。”
果果在摆弄泡泡机,听到爸爸要来,没什么反应。
喻梨也在摸星星背脊,怕她出汗,给她擦了擦后背的汗珠子,但星星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吹泡泡了,等喻梨帮她弄好,小姑娘立刻跟果果一起,快乐的摆弄起泡泡机。
许英下棋完全跟喻梨学的,很菜,没什么瘾,好在喻梨是半斤八两,教得也一般,两个人下得有些心不在焉,更多的时候注意力会放在玩耍的两个小孩身上。
“妈妈,你看,好多泡泡!”果果时不时扑进许英怀里。
“我也有,我也有好多!”星星喜欢跟果果学,两个人似乎在比赛,谁制造出来的泡泡多。
稍微晚一点,开始起风的时候,他们下边一点的草地上,来了几个青年,男男女女都有。
两家距离不到半米。
其实喻梨起初都没注意,直到玩着泡泡机的果果被其中一个男的回头瞪了一眼,挑衅道:“你再吹一个试试!”
许英听到了,很是不满,立刻回瞪回去:“你凶他干什么?”
“你们家小孩泡泡吹到我们这边来了,有没有素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刚才我就跟他眼神交流过一次了,他还故意往这儿吹!”
许英气笑了:“你眼神交流什么了,还故意,他就四岁多,能跟你什么眼神交流?还有,这个地方是不是我们先来的?就算他泡泡不小心吹到你那儿,你可以提醒他,你凭什么凶他!”
“熊孩子你不教是吧,以后有的是你受的,你管不着,社会替你管,这是公共区域,你们家孩子吹泡泡,把我们食物都弄脏了,就你这种大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小孩,没素质!”
“你是网络上多学了几句网络用语,就喜欢跟人谈素质吧,还非要说一个四岁的小朋友故意朝你吹泡泡,你没看风向吗,风吹过去的,怎么的,全世界有素质的人都死光了,剩你一个有素质的!”喻梨生平,最讨厌有人吵架动不动拿素质说话。
“行行行,你们不管是吧,那我也吹,我马上让我朋友买一个过来,大家一起吹!”说完,青年开始气呼呼的打电话摇人,“喂,你们还在买小吃是不是,买个泡泡机过来,这儿有人不讲素质,把我们食物都弄脏了,那就一起吹!!!”
许英和喻梨对视一眼,都被气笑了。
不一会儿,青年的朋友过来了,真的拿了泡泡机,青年立刻找了块空草坪,开始吹泡泡。
星星和果果有被吓到,各自窝在妈妈们怀里不说话。
许英老公跟女友找过来,看见果果窝在妈妈怀里红着眼睛,把东西往露营桌上一搁,问了句怎么的?
青年几个买东西过来的朋友,还在嘀嘀咕咕:“真是的,这种家长从来不管孩子吧。”
“现在高铁跟地铁上也这样,熊孩子吵死了!”
“讨厌死了,中国人的素质就这么被拉低了。”
“只有妈妈,没爸爸,一看就单亲家庭带出来的……”
许英把前因后果几句话简单说了。
喻梨起初还想忍,她带星星出来是散心的,不是跟人吵架的,下意识捂着星星耳朵,不让她听。
直到最后一句‘单亲家庭’,彻底刺激到她。
她回头,正要发作,许英他老公已经提前发作,直接一脚把那几个年轻人的露营毯子掀了:“咋的,显得你们最能耐,大人不敢欺负,欺负小孩是吧,素质,就你们一群歪瓜裂枣一丁点儿同理心的没有的,配跟老子谈素质!”
许英老公人高马大,对面几个青年都有点吓到,但也不敢正面起冲突:“报警,咱们有素质的人通过法律解决问题,报警。”
事情闹到附近派出所,许英怕吓到孩子,让喻梨带着星星和果果先回去。
车上的时候,星星和果果都有些闷闷不乐,喻梨为了安慰俩小孩,就带他们去附近吃汉堡和薯条。
吃薯条的时候,果果小心翼翼问她:“喻阿姨,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事?”
喻梨温柔道:“果果只要不是故意的,就不算错,但是下次我们再玩泡泡的时候,一定注意附近有没有人,咱们尽量不把泡泡沾到别人身上,嗯?”
果果立刻垂下脑袋:“我下次不玩泡泡了。”
星星也说:“妈妈,我也不玩了。”
喻梨听到这儿,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许英晚上回来,喻梨问了一下情况。
“该赔偿的就招架赔偿呗,能有什么,反正气我是狠狠出了,老刘行事冲动,不顾后果,还敢质问我是不是平时带着果果就是这么受气的,那不如把果果给他,我说家是他选择出轨时就不要的,现在还敢来质问我,我们俩又吵了一架,我是真看不惯他假惺惺的样子。”许英还带着气。
“真不知道现在年轻人为什么对小孩这么大恶意,果果不要心把泡泡吹到他们那边时他不对,但是用得着凶孩子么,还动不动素质,我用得着他们提醒我素质!”许英还是气哼哼的。
喻梨递了一厅啤酒给她,她仰脖灌了大半,才熄了火。
两个人都没想到就周末第一件事,就这么上了热搜。
视频截取的是老刘怒气冲冲掀翻对方摊位的模样,又很断章取义的解释冲突的原因是因为对方熊孩子乱吹泡泡,家长包庇引起的,一下子就火了,评论上千条,浏览流量上万。
【我们烦的是熊孩子么,是那种没素质的家长!】
【只有家长会觉得那种到处吹泡泡的孩子可爱吧。】
【拜托,以后要当家长能不能提前考个证,不要把熊孩子流通到世面上。】
【真是什么人教什么样的孩子,这个爸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
视频链接是纪欣瑜转发给喻梨的,画面虽然一闪而过,但是依然有喻梨抱着星星的画面。
纪欣瑜说,不能让事情继续发酵,必须立刻联系对方删除视频,否则担心对星星造成伤害,现在网络暴力很可怕的。
喻梨也眉头紧锁,立刻打电话联系许英,许英说自己也看到了,已经发律师函正式起诉上传视频的青年一伙,幸好双方当时都去了派出所,留有案底。
但隔日,喻梨和许英送星星去幼儿园,还是有家长窃窃私语,原视频虽然被删除,但是转发量很大,网络舆论已经发酵,根本不是单纯的人为可以制止。
已经有网友开始扒老刘的身份信息,扒出他某公司高管的身份。
喻梨上次大战杨夫人已经出名过一次,没想到这次又上热搜。
茉莉妈妈倒是笑嘻嘻安慰她:“现在我们当家长的不容易,我都不敢随意带茉莉去公共场合,生育力低,年轻人对小孩的容忍度也低,幸好我们别墅区大,就在自家小区晒晒太阳,碰不到那些人,你要不搬过来得了,茉莉跟星星也能作伴。”
喻梨只是笑笑,没说话。
她跟许英分工合作,许英负责
起诉所有视频转发的人,她负责托关系,联系平台负责人,要求下架所有相关视频。
但是收效甚微,许英说,老刘影响公司声誉,已经收到公司警告。
果果和星星似乎都从幼儿园小朋友嘴里听出点儿什么,星星晚上睡觉时,红着眼睛跟她讲:“妈妈,我以后再也不吹泡泡了。”
喻梨听得有些难过。
反思自己是不是那天应该忍一忍的,至少不应该跟对方吵架,带孩子的方式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又或者正如茉莉妈妈讲的,以后少带星星去一些公共场合。
直到平台视频正式反转,有当天在旁边露营的人放出另一段视频,是几个青年在那儿议论讨论人家家长没素质,一看就是单亲家庭的小话视频。
“我们那天就在隔壁桌,这两对母亲是比我们后来,全程挺安静的,两个孩子也很可爱,吹泡泡的时候,我家孩子也跟去接泡泡了,孩子们都玩得挺开心的,那几个青年是最后来的,铺着野餐垫,当时吹风,是刚好往他们那边吹,可能泡泡也容易往他们那边跑,我不知道泡泡有没有弄脏他们的食物,但是我想,他当时如果能稍微礼貌一点提醒,也不至于发生争吵,毕竟哪个家长受得了自家小孩被人吼,或者动不动被骂这种家长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之类的。”
“我看网络评论会经常说什么样的家长教出什么样的小孩,其实我们家长现在带小孩,已经如履薄冰了,小朋友有时候的调皮确实不可控,我们也会尽量教,但是现实里,听到被人骂‘你这种家长能教出什么小孩’的时候,心里其实很难过的,希望社会能对孩子们多一点点的包容吧。”
发视频的人被记者打了马赛克,当时几个年轻人的说的话确实又挺尖酸刻薄的,舆论很快反转了。
【搞半天是人家先来的,小孩本来就在那里玩泡泡,他们自己跑到人家下面铺垫子,风把泡泡吹过去,还要被他们吼。】
【笑死,没素质的人吵架才全程强调自己素质。】
【现在接受点义务教育就喜欢强调自己素质了,难道素质不包含情绪管理吗,刚问了ai,有一条遇事冷静,学会共情和换位思考】
【现在小孩子太难了,从高铁到泡泡,孩子连在公园里吹会儿泡泡都不行了】
【要是我是家长,听到骂我‘单亲妈妈,教不好孩子’这种话,我也能把他们桌子掀了!】
【……】
许英以为是喻梨动用的人脉:“你怎么还能搞到人家采访?”
喻梨说:“不是我。”
她其实也挺奇怪的,而且前期的视频已经慢慢下架,网络上几乎很难再找到了,即使有,人物也打上了马赛克,至少看不出她们和孩子们的脸。
最终许英的起诉成功,她是律师,对伤害名誉权之类的官司手到擒来,老刘确实因为视频,事业受到影响,对方慌了,几个小青年可怜兮兮的来找许英道歉,说自己朋友太冲动才会把视频放到网络上,他们刚出社会,没什么钱,赔偿不起许英要求的那笔钱。
许英跟老刘商量的结果是让对方公开道歉。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否则喻梨和许英连住址都快被网友扒出来。
那天傍晚,星星又在小区里碰到小‘煤球’。
小姑娘高高兴兴的扑过去,摸了摸煤球的脑袋,喻梨一抬眼,看见这次遛它的人不是保姆,换成了沈砚。
两个人已经快有两个月没见面,沈砚穿一件简单的外套,搭一条休闲裤,个子高挑,肩膀挺括,五官轮廓清晰,看起来整个人清减了许多。
他牵着狗绳,看见星星放开妈妈的手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摸着‘煤球’的脑袋,他就也蹲半蹲下来,温柔招呼她:“星星。”
星星没有理他。
沈砚正莫名,抬手想要摸她脑袋,星星把小脑袋一撇,转身跑回妈妈身边,根本不理会他。
沈砚的手就愣在半空,有些惊讶地望着回到妈妈身边的星星。
喻梨也很奇怪,跟沈砚对视一眼后,低头问星星:“星星,你怎么了,怎么不叫人?”
小姑娘抱着妈妈的腿,把脑袋埋在她裤腿上,不说话。
沈砚带着‘煤球’走过来,蹲下身靠在星星旁边,耐心问她:“怎么了,星星,不记得大伯了?”
隔一会儿,星星才红着眼睛看他,委委屈屈的:“我都不喜欢你了,你都不来看我,我也不会想你的。”
喻梨愣住。
刚回南城的时候,星星倒也提起过‘大伯’什么的,但是从不会主动要求要跟沈砚视频或者通话之类的,最近更是很少提及沈砚,没想到小姑娘心里其实还是很想念沈砚的,否则不会赌气说反话。
沈砚听着,简直眼睛都快跟着一块儿红了,喉咙堵塞,好半天才调整好自己呼吸,温柔说:“可是大伯很想你怎么办?”
“你骗人,你都不来看我。”小姑娘眼睛红红的,还是很记仇的。
沈砚就说:“因为大伯生病了,生病就没办法来看星星,但是我很想星星的,想抱一抱星星,想摸摸星星的小脑袋,也想亲亲星星可爱的小脸蛋。”
星星这次终于肯看他,小姑娘小脸红红的,方才又蹭着妈妈的裤子,小脸也皱巴巴的,有些狐疑道:“你……你生病了吗?”
沈砚点头。
喻梨听到这里,忍不住看一眼蹲着的沈砚,他整个人瘦一圈,原来是生病了。
星星立刻有些心软:“那你痛不痛?”
沈砚朝她伸出手:“星星抱一下应该就不会那么痛了。”
星星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搂住他脖子,小姑娘软乎乎的身体扑过来,沈砚心都快化掉,没忍住,搂得女儿紧了一点。
星星趴在他耳边,弄得他耳朵痒痒的,奶声奶气的说:“我刚刚骗你,我很想你。”
沈砚这次,是真的眼睛都快红了。
夕阳的余晖从楼层间距处照射过来,落在紧紧拥抱的父女俩身上,温馨又煽情。
喻梨看得怪不是滋味,仿佛她是可恶的刽子手,阻止父女俩相见。
但星星对沈砚的感情,确实发展迅速,至少喻梨从来没有见过星星在其他人身上投射过这种浓厚的情感。
连‘煤球’似乎都有些尴尬,无辜的蹲在旁边,奶呼呼的叫唤了两声。
沈砚很快调整好情绪,抱起星星,站起来,问喻梨:“准备出门?去哪儿?”
喻梨说:“附近超市。”
“吃过晚饭了?”
“嗯。”
沈砚想了想:“一起?”
喻梨看他一眼,倒也没拒绝。
附近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有一家大型会员制商超,喻梨有空的时候,会带星星去逛逛,偶尔买点东西。
沈砚抱着星星,喻梨就主动抬手,示意他将狗绳给她。
沈砚似乎有些意外,看她一眼,但还是递给她。
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星星闹着要下来走。
沈砚放她下来。
星星就一手牵着沈砚,一手牵着妈妈,不时看看这个大人,又看看那个大人,两个大人都不说话,星星偷偷抿嘴笑。
喻梨有点尴尬,想了想问沈砚:“怎么忽然生病了,很严重吗?”
沈砚偏头看她,落日的余晖倾斜在她脸上,有种秋日静谧的柔和美感:“老毛病,胃炎。”
‘喔’喻梨就淡淡的一声。
“你呢,最近还好吗?眼睛怎么样?”
“没事了,挺好的。”两个人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平和的相互问候,彼此都有点不习惯。
沈砚又问:“还是经常熬夜加班?”
“公司春招了一批人,有些工作分担出去了,想花更多时间陪星星。”喻梨解释说。
这还是沈欣瑜的想法,大概是看喻梨眼睛受损,她自己身体也出现一些颈椎和腰椎的毛病,某天忽然跟喻梨感叹,赚钱是为了享受的,不是为了辛苦的,现在团队运营进入正轨,没必要把自己搞那么累,两个人不谋而合,决定招些有经验的管理人,把部
分工作分担出去。
“招来的人用得怎么样?”
“目前看来很有经验,管理团队也有自己的一套,替我跟合伙人省了不少心。”
“财务以及公司流水这块,还是要自己把控。”
喻梨点头。
大人们聊天,星星就很无聊,左看右看,想了想提出:“要荡秋千。”
喻梨垂眸看她一眼:“秋千在另一边,我们逛完超市回去荡好不好?”
星星摇摇头,小短腿往上蹬,拽住两个人的手,奶声奶气的撒娇:“星星现在就要荡秋千。”
喻梨终于get到女儿的意思,想起上次在机场,星星也是这样要求的,但她跟沈砚配合得不好。
沈砚也明白星星的意思,看向喻梨:“试试?”
喻梨这次应了,但她还牵着狗绳,沈砚示意她把狗绳递给他。
第一次,因为没经验,还是配合得不好,遭到星星的吐槽:“妈妈大伯是笨蛋。”
喻梨有些好笑。
很快第二次,星星被两个人拧起来,荡出半米多,开心到小腿在空气中乱蹬。
“再来一次。”她玩高兴了,于是开始乐此不疲。
沈砚跟喻梨倒也配合她,大概对于星星,两个人都是愧疚的,这种简单的小幸福,星星都从来没有拥有过。
小姑娘笑得‘咯咯咯’的,把煤球都感染,快乐得跟着小跑着,叫了好几声。
一路玩到商超门口,沈砚将‘煤球’放在寄养宠物的地方,又将星星直接抱进推车里。
跟着沈砚逛超市,星星没有跟妈妈在一起那样收敛,几乎小眼神扫到哪里,沈砚就问她是不是想要,然后直接扔进推车里。
喻梨提醒他:“你不要太惯着她,有些家里已经有了。”
沈砚说:“那就换新的。”
喻梨看着乐得找不着北的女儿,有些头疼。
逛到玩具区的泡泡机组合时,星星偷偷瞄了好几眼,沈砚顺手把玩具丢进来,星星反应很大:“不玩泡泡机。”把玩具推出去,别扭的不肯要。
沈砚看一眼喻梨,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星星的应激反应他是没有想到的。
喻梨心情也有点沉重。
沈砚亲亲星星小脸蛋:“可是大伯想玩泡泡机。”
星星呆住,跟他认真强调:“这个是小朋友玩的。”
“大人也可以玩,我们待会儿去公园玩。”沈砚说。
星星玩着自己的指头,不肯说话。
但真正到了小区附近公园,沈砚用泡泡机制造出很多泡泡的时候,小姑娘一下子又很开心,跟煤球一起围在沈砚旁边,蹦蹦跳跳的,附近很多小朋友跑过来,发出欢快的笑声。
公园夜晚的灯光昏黄,飞蛾扑朔着翅膀往最亮的地方扑腾。
灯光下的泡泡五彩斑斓,仿佛一场童话。
喻梨站在旁边,看沈砚周围围绕了好几个小朋友,忽然觉得这一幕有点割裂,大约跟沈砚平日的形象不大一样,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有童心的一面。
沈砚将泡泡机给了星星,让她自己跟孩子们玩。
他朝喻梨走过来时,喻梨正在拧矿泉水瓶盖,刚才在自助贩卖机买的。
瓶盖有点紧,喻梨拧了一次没拧动,沈砚就很自然地接过来,帮她拧开,然后递给她。
喻梨看一眼,把剩下的一瓶也递给他。
喝了一口水,喻梨才问:“网上视频的事,是你找人做的采访?”
沈砚:“费了点儿功夫,在原视频上面找到的你们隔壁桌的人,正巧对方拍了视频。”
喻梨想了想,偏头看他,还是说:“谢谢。”
沈砚目光望过来,桃花眼底含了些许情绪:“该说抱歉的人是我,让你承受‘单亲妈妈’指责的人其实是我。”
两人目光对视,喻梨目光带着几分复杂,沈砚幽深的眼底有灼热的岩浆,仿佛随时要将人烫化,喻梨只能避开。
她说:“不是为你生的,所以你没有必要说抱歉。生下星星,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她带给我的幸福跟快乐,比我曾经想象的要多得多。”
沈砚偏头望向在玩泡泡机的女儿,声音低沉郑重:“所以,谢谢。星星带给我的幸福跟快乐,也远远比任何事都要多得多。”
不知道为何,喻梨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喉咙也有点哽咽。
星星忽然被绊倒,跟泡泡机一起摔地上。
喻梨刚要动作,沈砚已经大步走过去,抱起星星,检查小姑娘的腿有没有受伤。
“膝盖痛不痛?”
春天,小姑娘穿着鲜亮的小裙子和白色打底袜,沈砚无法辨别她有没有磕破膝盖,但星星摇了摇头,笑嘻嘻的隔着他的肩膀朝小朋友扣动泡泡机,沈砚就知道她没摔疼,松一口气。
不远处的喻梨看着这一幕,忽然想,沈砚至少某一点说得很中肯,世界上应该不会别人,比他更疼爱星星。
第90章 第90章你已经陪我不开心很久了……
星星彻底玩累了,伏在沈砚肩膀上睡着。
煤球也跟着星星跑累了,回家半途懒懒的,怎么都不肯再动弹,简直是条癞皮狗,喻梨跟沈砚都觉得好笑,喻梨只好把煤球抱起来。
沈砚把睡着的星星放在儿童床上,小姑娘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放手,迷迷糊糊呢喃了一句:“要大伯。”
沈砚没听清。
但星星很快又呢喃了一句:“要跟大伯玩。”白嫩嫩的小手抓住沈砚的领口不肯放手,显然似乎是担心自己一旦放开,沈砚便会离开。
沈砚看一眼闭着眼睛睡得香甜的女儿,小姑娘漆黑的长睫安份垂落下来,小圆脸肉嘟嘟的,又白嫩嫩的,像剥壳的鸡蛋,抓着他衣领的手指软乎乎的,很难让人放手。
喻梨刚把煤球安置好,进到儿童房,就看见女儿抓着沈砚领口不放这一幕,她走进去,轻轻抚上女儿的手,拍了拍她柔软的小身体,小姑娘似乎闻到妈妈身上气息,手指终于软软放开沈砚。
喻梨刚想说‘你可以走了’之类的,一转头,发现沈砚距离很近,儿童房光线柔软,近距离看沈砚,星星简直是他的翻版,继承他挺括的鼻梁,眉毛,以及嘴唇的部位,因为清瘦,他骨骼越发分明,清隽英挺,柔和的光影里,漆黑桃花眼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我也很想你。”沈砚眨了一下眼睛,嗓音低沉,忽然认真道。
喻梨被他目光烫到,偏头躲开,很快站起来,帮星星掖了掖被子,提醒他:“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她话语说得冷淡,微微抱着手臂,纤长脖颈拉出线条感,穿一件针织衫,肩膀很薄,避开他目光,身体抗拒的意味很明显,让人难以忽视,沈砚看她一眼,眼神黯淡下来,转身出了儿童房。
喻梨听见门关上,才微微松一口气。
她看一眼睡得香甜的女儿,没忍住亲了亲她小脸蛋,又想起自己说过会试着接受与沈砚一起抚养她,今日做得很好,但总是很难忽视沈砚偶尔投射过来的,滚烫且灼热的目光。
再出去时,沈砚已经牵着煤球回去了。
她让阿姨帮星星擦了擦身体和脸颊,回主卧洗漱,吹完头发出来时,梳妆台上手机震动,她看一眼信息,是沈砚发来。
是煤球的照片,正努力拿小脑袋蹭沈砚的手心。
沈砚挽起袖口撸它,冷白的手腕骨骼分明,手指修长,隐约能看得清上面青色血管,煤球的小脑袋在他手心里,显得是很小很黑的一只,对比分明,
沈砚见她没回复,又发来一段信息解释:【大概刚才睡够了,回来就开始撒欢】
略显笨拙的聊天方式,喻梨始终没有回复。
沈砚抱着煤球去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望着对面的光线,喻梨的卧室灯光亮到11点多,然后关灯了。
他看了怀里的煤球一眼,目光寂静,心情逐渐失落。
喻梨的态度很明确,大约除开星星,不大想跟他聊别的。
卧室里,喻梨开着微弱的壁灯。
手术那段时间对黑暗的恐惧加深,她现在睡觉前习惯给自己留一点
光亮。
但今日辗转反侧,很难入睡,思绪杂乱,大约其实已经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沈砚。
隔日早晨被星星闹醒,小姑娘跳到她床上,摇晃她手臂:“妈妈,妈妈,今天周末,我可以去找大伯玩吗?”
喻梨想了想,沈砚大约也只是周末有空,倒是没什么意见:“让赵阿姨帮你洗漱,带你过去玩。”
星星就很高兴,立刻跳下床,去找正在厨房忙碌的赵阿姨。
喻梨瞌睡被女儿闹醒,倒也不再有睡意,原本计划带星星周末去爬山,倒不如让她跟沈砚待一天,自己也可以有自己的闲暇。
洗漱时,她给沈砚发信息【星星待会儿要过去找你。】
发完,看见沈砚昨日发来的闲聊,她凝眸沉思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喻梨刷完牙,收到沈砚回复:【好的】
可能也是刚起床。
但沈砚是期待的,想到喻梨待会儿会过来,去衣帽间挑了一套休闲装,又选了合适的腕表,收拾得差不多时,门铃按响,迈着长腿去开门,发现门口站着星星跟拧着她小书包的保姆,脸色瞬间暗淡下去。
星星已经抱住他腿,毫不吝舍得夸赞:“大伯,你今天好帅!”
沈砚抱起她,目光望向保姆,对方把星星的小书包递过来说:“星星的水壶跟外套在里面,也有一些零食,喻小姐让我提醒您不要给她吃太多零食,她容易积食。”
沈砚喉结滚动,想问喻梨呢,但发现自己问不出来,只能微微颔首,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小书包。
他把星星抱到沙发上坐下,问她:“星星吃早饭了吗?”
星星坐在沙发上,小短腿一晃一晃的,跟他数:“我吃了牛奶、牛角包,还有鸡蛋。”
“妈妈呢?”
“妈妈吃了牛角包、鸡蛋,还有豆浆。”
沈砚清了清嗓子:“妈妈今天怎么安排的?”
星星眨了一下眼睛,大约是没明白沈砚意思。
沈砚便换了一个问法,装作不经意:“妈妈今天不跟我们玩?”
星星出发前被喻梨交代过,如果大伯同意,今天会带她一整天,让她跟大伯还有煤球玩,小姑娘兴致冲冲的,根本没想过妈妈的事。
这会儿被沈砚问起,小姑娘似乎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喻梨正在餐桌前跟沈砚发信息:【合适的话,你可以带她一整天,晚点送回来就行,注意不要给她吃太多,她很容易积食。】
喻梨刚发完信息,对方弹了语音过来,她有些莫名,但还是接起来。
听筒里,很快传出宝贝女儿的声音,问她:“妈妈,妈妈,我也要跟你玩!”
面对女儿,喻梨态度不可谓不柔软,耐心道:“不是说要跟大伯玩?”
星星的小脑袋里,还没有选择题,有的只是固执的两个都要,于是强调:“要跟大伯玩,也要跟妈妈玩。”
沈砚站在木质的餐桌前喝一杯冰水,但耳朵跟目光留意着沙发上星星的动静,喝水间,凸出的喉结滑动,桃花眼难得有些不自在。
那头,喻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很快星星小跑过来,踮起脚尖,将手机递给沈砚:“妈妈要跟你说话。”
沈砚将听筒放置在耳边,没说话。
那头沉默片刻,喻梨似乎是妥协道:“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落地窗照射进来的阳光明亮和煦,男人嘴角微微翘起:“都可以,你本来打算周末带星星去哪儿玩?”
“附近有座山,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多小时,空气很好。”喻梨想了想说。
沈砚没什么意见,口吻很温和:“那就去爬山。”
他把昨晚做好的蛋糕拿出来,又衣帽间重新换上一套运动服。
再出来的时候,星星抱着煤球趴在餐桌上,眼巴巴地望着那只蛋糕。
沈砚捏了捏她小脸:“待会儿我们跟妈妈一起吃。”
星星仰头问他:“你什么时候买的蛋糕?”
沈砚笑:“大伯自己做的,你待会儿偿偿。”
星星立刻星星眼,一副崇拜他的表情,沈砚单手抱起她,又拧上她的小书包和蛋糕,去地下车库开车。
车子是买给喻梨的生日礼物,白色卡宴,地盘和转向非常好,适合女生开,停在车库很久,但喻梨一直没动。
卡宴特意安排了儿童座椅,沈砚将星星放进去,给喻梨打电话。
喻梨也穿了一套米白色薄款的运动服,淡妆,眉目清爽,卷发扎成马尾状,显得白皙的脖颈很长,浑身上下干净利落,背着赵阿姨准备好的水壶和切好的水果。
沈砚看她一眼,帮她来开后座门。
喻梨坐到星星旁边。
几乎一上车,星星就开始迫不及待炫耀:“妈妈,有蛋糕吃。”
喻梨捏捏她小脸蛋,宠溺道:“你就想着吃蛋糕。”
星星奶声奶气,话语里满是崇拜:“是大伯做哒,大伯超级厉害。”
喻梨有些意外,侧头看一眼驾驶座的沈砚,沈砚正启动手刹,大概是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谈话,目光从内视镜望过来,跟她对视。
“你待会儿偿偿。”沈砚状似随意说,但握着方向盘的骨指凸出,仍旧泄露一丝淡淡的紧张。
喻梨垂眸,神色不明,极轻的‘嗯’了一声。
开上高速时,周围的油菜花田成片成片,已经怒放,天气好得不像话,风从外头灌进些许,几乎都带着花香。
到山脚下,两个人找先找农家乐吃了顿早午饭。
星星老是想着她的蛋糕,挑食不肯吃饭。
喻梨这方面很少惯她,见她不肯吃饭,直接将碗拿开,稍稍严肃:“那你自己看着办,确定真的不吃就不吃,但是下午一点儿零食都没有,我们爬完山6点才吃晚饭,你可以饿到6点。”
星星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但是看着妈妈明显冷下来的脸,还是有点发怵,又仗着自己有靠山,身体稍稍向沈砚倾斜,有些无辜地抓住沈砚的手,小脸挤出的表情很多,似乎在向沈砚求助,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
沈砚看得隐隐发笑,给小姑娘递台阶:“谁说我们星星不吃饭,我们星星只是想人喂,对不对?”说完,舀了一勺饭菜喂给她,又偷偷在她耳边耳语道,“吃完饭,我们爬到山顶上就吃小蛋糕。”
星星看一眼妈妈,再看一眼沈砚,很识时务的张嘴,将沈砚喂过来的饭菜一口吞下去,那模样,跟喂药似的,小眉毛都是皱巴巴的,但是还是一口一口的,被沈砚喂着吃完。
吃完饭,一大一小,又相继去看喻梨脸色,大的很有邀功嫌疑,小的则是挑着眉毛炫耀自己的空碗,一大一小表情竟然很像,仿佛一顿饭是为她吃的似的,简直快把喻梨气笑。
山脉海拔很低,栈道很缓,空气清新,周遭有桃花、梨花、迎春花相继开放,粉的似霞,白的似雪,很容易让人心情也明媚。
沈砚负责背包和牵星星爬台阶,偶尔星星太累,还需要抱起她,爬一段路。
喻梨负责休息时给星星喂水以及水果,补充能量。
那个蛋糕,在爬到山顶时,被沈砚拿出来分享,是喻梨喜欢的芝士口味,做得很简单,但味道确实不错。
下山走到一半时,星星实在走不动,说困就困,只好换成沈砚背她,一直到车上,星星才醒来,坐在儿童座椅上,望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小短腿一翘一翘的,忽然转头跟喻梨说:“妈妈,我今天好开心啊。”
喻梨微微怔住。
星星就张来双手比划:“我的开心有这么多。”说完,又似乎嫌小,把双手拉得大了一点儿,“不对,有这么多,好多好多,嘻嘻嘻……”
喻梨第一次,不敢接女儿的话。
驾驶座的沈砚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快乐的星星,眉眼异常温柔,又看一眼旁边的喻梨,低低说了句:“我今天也很开心。”
很快被星星听到,于是星星偏过头,杵到喻梨面前,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她:“妈妈,你今天开心吗?”
喻梨摸了摸女儿的头,没有回答。
沈砚带母女俩去吃晚餐。
餐厅是助理帮忙选的,楼层很高,可以看城市落日,位置定得是最好的,
刚好能看到像咸蛋黄一样的落日余晖。
吃饭时,两次有人过来打招呼,是认识沈砚的,很恭敬握着高脚杯,给沈砚敬酒。
沈砚态度疏离,大约很不高兴私人时间被打扰,北城圈里很多人知道他不饮酒的习惯,但南城熟悉他习惯的人不多,只好解释一句,自己不喝酒,用柠檬水代替了。
都是人精,倒也不敢太打扰,打完招呼就回去了。
沈砚看一眼对面喻梨神色,想了想说:“下次会选安静一点的地方。”
喻梨喂星星吃饭,没吱声。
回程时,星星彻底困倦,很快在车上睡着。
到地下车库,沈砚解开安全带:“我抱星星上去吧。”
喻梨看他一眼说:“我们谈一谈?”
沈砚喉结滚动,看一眼睡着的星星,坚持:“先送星星休息。”
喻梨倒也不好反驳。
喻梨抱星星进了儿童房。
赵阿姨刚打扫完卫生,看到沈砚过来,客气地帮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沈砚的目光落在那堆礼物上,喻梨没有交代怎么处理,找阿姨也就不敢动,找了个箱子把那堆礼物收起来,一件没拆开,落了很多灰尘。
昨晚沈砚带煤球走时,就看见。
喻梨从儿童房出来时,就看见沈砚目光停留在那里,似乎有些恍惚。
赵阿姨看见两人有话要谈的模样,已经识趣回到房间。
听到脚步声,沈砚收回目光,视线落到喻梨身上。
夜色里,他语气很轻:“蛋糕好吃吗?”
喻梨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但还是回答:“不错。”
“找师傅学了一段时间,我记得你最喜欢芝士的口味。”沈砚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和平静。
喻梨垂下长睫,已经走到他对面,想了想还是说:“不用刻意做这些,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谈清楚。”
沈砚没接话,只是偏头望向角落里那堆礼物,镇定又恍惚的:“怎么不拆?”
大约他冷静的表情下实在带着某种痛苦,喻梨发现自己很难开口说一些绝情的话。
“你17岁许愿说想看极光,18岁的心愿大概是希望喻晟能放出来,我没办法做到,19岁在国外,因为胡乱花钱,过得很潦倒,大概需要很多钱,20岁开始在酒吧打工,生日愿望是希望沈砚能回心转意,21岁开始做一些代购,跟着陆哲混,希望能赚很多钱,22岁生日那晚给我打电话,喝醉了,问我还记不得你,很想我,说你已经长大,改掉一些坏脾气,让我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狠,23岁回国,跟陆哲合开一家公司,很累,经常被人刁难,在机场碰到过我两次,你都避开,24岁生意做得好了一点儿,有空谈恋爱,跟姜北混在一起,我送蒋静姝回家,你跟他卿卿我我,当着我面的腻歪,25岁你分手,廷屹跑来跟我说,你们在一起……”沈砚说到这里,说不下去。
喻梨全程静静听着,脸色很淡。
沈砚目光凝在她脸上,一瞬不瞬:“礼物是每年挑的,每年一到某个时间,我心情会固定变得糟糕,因为老是有个声音在我耳边撒娇提醒‘沈砚,我生日快到了,今年我有个愿望’,印象太深刻,无法抹去和忘掉。”
喻梨忽然有点难过,但也只是一点点。
她想了想,平和说:“那就改成记星星的生日吧。你也说了,已经很多年了,我今年已经29岁,沈砚,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
沈砚走近她,桃花眼目光深邃,一直一错不错落在她脸上,她刚放完睡着的星星出来,大概是刘海被星星抓下来一小撮,拂在颊边,沈砚抬手,很想帮她捋好。
被喻梨避开,她稍微退后一步,跟他对视:“今天星星很开心,我说过接受你跟我一起抚养星星,但也只是这些,没有别的,所以,很多多余的事情你不用做。沈砚,我想跟你谈的就是这个。”
“那你呢,一点开心的心情都没有吗?”沈砚觑她神色,灯光下,目光很深也很亮。
“我在学着自在一点,如果像今天这样,频率不那么高,比如一年几次,毕竟你也很忙,也不用想着怎样讨好我,我想我会更自在许多。”喻梨回答得很陈恳。
沈砚闭了一下眼睛,想了想,有些自欺欺人的模样,微微笑了一下:“很好,至少你有在尝试接纳我。”
喻梨怕他误会,立刻澄清道:“我的意思是…….”
被沈砚很快打断:“你指的多余的事,是我自己想做,因为除此之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喻梨,你很擅长把我的自尊放在地上踩,也知道怎么说更能刺痛我,但你至少不能阻止我做一些我心甘情愿的,想做的事。”
喻梨沉默。
沈砚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走掉。
回去时,他在露台上抽了会儿烟,望向对面喻梨那栋公寓,位置很好,能影影绰绰,看到对面喻梨活动的影子。
那之后,很多次,沈砚想吻她的时候,会疯狂抽烟。
他来南城的频率确实不高,公司一大堆的事,有时需要通宵加班,才能换来飞往南城的周末。
尽量一个月一次的频率,不一定能够见到喻梨,她也很忙,偶尔周末会出差。
沈砚就单独带星星玩,有次暑假带星星出去应酬,小姑娘居然喜欢上骑马,他跟喻梨商量,要不要给星星报个马术班。
两个人的聊天里,只要关于星星的问题,喻梨都会回复他。
但除此之外,沈砚发的其他消息,喻梨一直漠视。
沈砚似乎习惯,总是发一些有的没的,自己出差,拍到的风景照,或者吃到不错的餐厅美食,也有一些关于小孩教育方面的,看的一些书籍。
10月,星星幼儿园举办亲子运动会,喻梨大约觉得没必要通知他,自己陪星星上场了,沈砚事后知道,有些生气。
两个人吵架,其实也不算吵,是沈砚单方面怄气,他怄气很能让人看出来,就是冷着一张少爷脸,话很少,他本来眉目就冷峻,话少时更显冷酷疏离,一整天不跟喻梨沟通,让星星在中间传话,星星不在的时候,他就指挥手里狗绳上栓住的‘煤球’,当着喻梨面跟它说,“你问问你邻居,到底去哪家餐厅,我好让人提前定位置。”
喻梨就坐在他旁边的木质长椅上,两个人带星星玩了一整天,全程没怎么对话,听到沈砚这么幼稚的让‘煤球’传话,几乎被气笑。
她也抱着手臂,冲着‘煤球’道:“定什么餐厅,跟你主人说,买袋狗粮,可以跟你一块儿吃。”说完,带走对面正在买棉花糖的星星。
沈砚很快牵着‘煤球’追上来,见喻梨差点被骑小黄车的路人撞到,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又跟道歉的骑行者较真儿,修养差到骨子里,质问人家这里公园绿道能骑行吗,没见这么多老人小孩!
对方小年轻被他一通强势输出,哆哆嗦嗦的,吓得背脊往下弯了又弯。
被喻梨不好意思的拽走他。
大概知道他在气什么,喻梨心里叹口气,当晚跟他认真谈,星星只是叫他大伯,他可以介入自己跟星星的生活,但是亲子运动会这种活动,不希望星星对他抱有其他的期待。
沈砚那晚就很憋屈,在星星房间里待到天亮,窝在儿童房的地毯上睡的,第二天满眼血丝上的飞机。
那年BBS幼儿园的元旦节,收到大笔赞助,
沈砚像是非要争一口气,以赞助商的身份,公然出席幼儿园的活动。
星星这年在舞台上扮演一朵蘑菇,表演一结束,她就穿着玩偶服,叮叮咚咚跑到台下,找大伯。
喻梨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可奈何。
又一个冬天,沈家的消息终于传到南城,沈誉终于在的妻子提起的第N次离婚诉讼上签字,这场耗时几乎一年的豪门离婚诉讼案彻底结束,沈大太太恢复自由身。
办公室里的下属们偷偷讨论这场离婚官司,据说沈誉名下大部分财产都转移给前妻,也不知道这么大年纪,沈太太到底为什么要坚持离婚。
喻梨在场绯闻里保持沉默,且有种极度羞耻心态。
她去探视喻晟。
喻晟属于特殊犯罪,很多年以来,不享有任何探视权,喻梨争取了很久,也是今年才收到允许探视的消息。
年近六十多的喻晟已经很老了,跟记忆中的父亲相差甚远,规律的监狱生活让他身上有种清瘦感,眼神丝毫没有当年的傲气,眼睛里的很多东西被多年的牢狱磨平,只剩畏惧。
喻梨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哭。
探视时间只有很短的三十分钟,她捡重要的跟喻晟说,一秒钟都不舍得浪费。
喻梨听到自己有个外孙女,眼神亮起来,但喻梨说星星暂时不能一起带进来,只把星星的照片贴在玻璃上,拿给喻晟看。
喻晟说自己去年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妈来跟我告别,你妈身体还好吗?
喻梨垂眸冷静了一下,才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父亲。
喻晟不禁喃喃:“是我对不起她。”
喻梨不想他太伤心,转而说起自己搬回南城的事,又提起他家乡:“爸爸,我记得你以前老是跟我讲你老家的事,说山里面很穷,你想过要替那里修路,我现在在做直播带货,山里种了很多果树,夏季和秋季帮村里卖货,村里富起来了,路也修好了,等您出来,带您去看看。”
喻晟不太懂什么是直播卖货,但总归听得明白,女儿在帮他赎罪。
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分别时,父女俩眼睛依然很红。
喻梨拍着窗户:“爸爸,您坚强些,我跟星星等您出来。”
喻晟点点头,他申请的减刑通过,最多再过两年,就可以出来跟女儿、外孙女团聚。
很快过年了。
喻梨收到很多过年的问候,也发出去许多过年的问候。
三十那天,她受赵雨浓妈妈邀请,去赵雨浓家过年。
赵雨浓妈妈阑尾炎,喻梨托人送去很多补品,又知道她母亲去世,把星星当亲孙女疼爱,发了好大一只红包。
南方年味没有北方浓烈,喻梨吃完晚饭就开车带星星回城里了。
沈砚路上跟星星视频,星星四岁多,表达能力更强,且逐渐有小话痨的趋势,每次跟沈砚通话可以通很久。
一大一小聊天到家,沈砚终于对星星说:“星星,把电话拿给妈妈。”
喻梨刚进屋,过年给赵阿姨放假,家里空荡荡的,星星把电话递给她,就急着去尿尿,跑进厕所。
喻梨拿起电话,视频那端,沈砚俊脸清晰,他说:“今年不能陪你们过年,抱歉。新年快乐,喻梨。”
喻梨说:“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新年快乐!”
说完,挂断视频,去侧所看尿尿的女儿。
沈砚听出她电话那端口吻不同寻常的冷淡,微微皱眉。
但他没有再驳回去,从沈宅花园里回到客厅。
沈母正在看春晚。
沈清今年带许佑去许家过年,明日才回来。
沈誉已经被明令禁止再踏入沈宅。
偌大的宅子便显得越发清冷孤寂。
今年人少,沈母提早给佣人们放假,自己亲自动手做的年夜饭。
沈砚晚上陪母亲吃饭,聊了几句家常,又陪母亲看春晚,挑了时间去外头跟星星通电话。
一个多小时后,才重新进来,进来时,沈母看他一眼,沈砚拿起桌上的苹果,一点点削皮,削出完整的果肉,分在果盘里,插上银叉,递给沈母。
递东西的时候,他劲瘦的手腕微微露出一截腕表,被腕表遮住的地方,有破碎的伤痕。
沈母看一眼,忽然问他:“还疼不疼?”
沈砚愣了一下,看到母亲有些心疼的目光,很快反应过来,用袖口遮住:“都过去了,您吃点水果。”
沈母叉了一块苹果到嘴里慢慢嚼,目光挪回电视屏幕上。
光影在她面颊上浮动,那块苹果嚼完了,她才说:“当初我不该逼你,也逼我自己,做错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很多事,我没有想通,想通了,也老了,浪费了很多时间。你是最孝顺不过的,其实不用陪我浪费时间。”
沈砚笑着宽慰她:“妈,春晚不挺好看的吗?您有喜欢的节目吗,我给您看看节目单。我陪您等。”
说着,拿起手机翻查。
沈母没看他,只是说:“你二婶约我出去旅行,定了明早的机票,这么多年了,我也该出去看看了,你自己过年吧。沈家的亲戚,迎来送往了一辈子,也够了。”
沈砚手指顿住。
抬头望向母亲。
沈母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裹着羊毛披肩,淡淡的:“你二婶说那个孩子很可爱,小孩子,总归是讨喜的,有空带回来看看,新年礼物放在桌上,帮我带给她。”
沈砚整个人化成一座雕塑。
沈母路过他时,拍了拍他肩膀:“你已经陪我不开心很久了,我怎么忍心让你继续陪我不开心,儿子。”
沈砚冷白的喉结剧烈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