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和转着清透的白瓷茶杯,似乎能在其上看到战火连天,血肉纷飞。
千秋月安慰地握住他的手:“总是要打仗的,能早发现一些,多占据主动权,总比被动要强。”
这样明显的道理,陆景和怎么会不明白,他只是生于盛世,有些难过罢了:“你说得对。”
陆先生很快调整了情绪,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既然察觉到了江南的谋反和铁寒山有关,千秋月也就不得不忙起来了。
“没怎么样。”千秋月很淡定,“能被他策反的,都已经让他带走了。不能被他策反的,他也拉不到新的了。”
意料之中的事。
陆景和点了点头,又想到马上要打仗了,战场上瞬息万变,总不能全靠别人,而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认真锻炼过了……
他面有愁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属性面板,祈祷数值不要低的太离谱,然而:
【陆景和】
职业:医师/剑客
等级:140(经验0/0)
生命:280000/300000
体质:8/10
悟性:10/10
魅力:15/10
幸运:10/10
【技能】
基础医术:已满级
回春术:已满级
百毒典:已满级
基础剑术:已满级
兵器百解:已满级
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陆先生茫然了。
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等级上升的那么快,体质也补回来了,魅力甚至爆表了?
难道不是过去了几个月,而是过去了几年吗?
“景和?怎么了?”陆景和回过神来,看到千秋月担忧的脸。
“没什么。”陆景和木木地摇了摇头,“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已经进入顶级高手的行列了。”
“那当然。”千秋月没忍住一笑,“你完全吸收了我留下的功力,不是顶级高手怎么能行?只不过要灵活使用,只怕还得再练。”
话虽如此,千秋月却没有逼迫陆景和锻炼的意思。
反正哪怕位于千军万马之中,陆景和肯定也是最受保护的那一批,若是有人能杀到他身边,必定也是伤痕累累,战争眼看着就要来了,临时抱佛脚都未必来得及,以量取胜也不是不行。
“我这不是怕他们也拿那些手段来对付我。”陆景和蹙起眉头,“那些英勇的军士何其无辜,要为此丧命。”
千秋月揉了揉他的头,话语冷淡到甚至有些残酷:“你是主,他们是臣,守护是他们在战场上得到的命令。战死,使他们的荣耀。朝廷也会下发抚恤,照顾他们的家人。”
“景和,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残酷,但是,”千秋月很冷静:“在一条命这件事上,你们是平等的,可在重要程度上,你们完全不对等。”
一个军士甚至一个将军去世,还会有成千上万的军士将军补上来。
而一个陆景和去世,引起的连锁反应是无法预料的。
首先就是他手底下那些学徒,那些庞大的情报网人脉关系是否还有人能够接受和掌控,这是朝廷不能允许的隐患。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就是这样的,以人命堆积的胜利,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光彩。
陆景和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些道理他当然明白,并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他。
甚至他也明白,那些看起来活生生的人不过是一些数据,死去之后系统还能再次生成。
可他更知道,自己也不会真正死去,甚至死去之后说不定就能在原本的身体里复生。
只是眼下他们毕竟同样在一个世界里做一段数据,总要允许他们惺惺相惜,同病相怜。
“景和,你还是太仁善了。”千秋月将他拥入怀中。
陆景和就这样安安静静的靠在他怀里。
二人并着肩,看外面的繁花似锦,月升日落,看这座繁华的城市里行色匆匆的人们,看火树银花满夜空。
陆景和突然问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说,我要怎么样才能回去呢。”
千秋月却很认真地回答:“大概,走完这一生就可以了吧。”
陆景和失笑:“那也不知是太长还是太短了。”
千秋月也笑起来。
他把陆景和抱得更紧一些,仿佛要将这个人融进骨血:“或许,是不长不短,刚刚好呢?”
陆景和闭上眼睛,在长久以来的紧张中久违的松了口气。
紧绷的精神舒缓下来,风华绝代的人儿连意识都模糊起来。
“那就……借你吉言了……”
陆景和的声音不复平常的清朗坚定,反而有些软糯脆弱,像是在寻求着什么支撑。
千秋月低下头,亲了亲他饱满的额头:“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一切。”
千秋月将陆景和放到榻上,细心掖好被角。
再起身时,一身柔软不复分毫,只剩下冷漠和锋锐。
他踏入夜色,一如来时。
第87章 第 87 章 江南的大军调集……
江南的大军调集很顺利, 厮杀几乎是在悄无声息中开始的。
或者应该被称为——屠杀。
单方面的屠杀。
江南水乡,就连很多城市里都是河道纵横,根本建不起什么有效的城墙和防御。历代的掌权者和居住者又向来识时务, 从来是观天下大势,取能者跟之, 不知多少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
好在座上的帝王也不是真的要把这块地方犁一遍——眼看着这王爷基本上是半个废物, 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那么这块地还得他打下来之后接着治理,他虽然确实有点疯,但是没病,并不喜欢给自己增添工作量。
更别说真正在后方多管这件事的太子了。
太子身上的庶务比皇帝都重, 更不会给自己揽事。
好在城内的掌权者多是商人世家, 两者纵横交错,都是逐利而居, 并没有谁真正对那位不怎么扶得上墙的王爷有什么衷心。
还要点面子的,就象征性的抵抗两下,大炮一响打碎个把城砖,连个人都不死,更懒一点的还没军临城下呢, 这边就已经投降了, 当然两者之上还有不要脸的, 直接派出军队, 跟着“平叛”了。
好好一场战争, 愣是像场儿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台下的人只觉得无聊,连个铜板都不想赏。
“就这?就这?”
有些武力值悍或者脑子给力的玩家混在军队里, 本来是想着古代的战争强迫,绞肉机似的,能救一个是一个,谁能想到这么轻松?
百思不得其解的玩家们在阵中嗑着瓜子,深觉得自己就是在浪费时间。
本来是想跟着砍几个叛军的人头混些功勋,或者更刺激一点,不是还有斩首行动、策反行动、什么前进对方城里毁掉火炮之类的活动,他们都可以啊!
然而现实狠狠给了他们一巴掌。
没有,就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了无聊的行军和几个能一起喝酒吃肉的NPC好兄弟之外,这根本就是一场旅行。
“不是,”一些秘密虽然陆先生还不知道,但在玩家群里已经众所周知,“颜文晟手底下的人就这水平?那他跟着造什么反?”
游戏的背景信息不是被锁定的,因此哪怕资料片里并没有,很多擅长探索剧情的玩家们也自觉地翻出了当年的盛况。
当然,他们也自动补全了论坛上的非官方资料片——有很高的奖励呢!
玩家中还是战斗玩家居多,很多战斗玩家根本没有心思去跟着做支线的剧情任务,于是剧情向玩家和风景玩家在这方面就变得格外重要了。
玩家们挠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根据资料片来看,那个文皇帝应该给颜小哥留下了很多遗产和厉害的追随者才是啊,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就算当年跟随文皇帝征战的那一批大将,如今已经全部老去,但身体老了脑子没老吧?后代总有吧?怎么会沦落到这么寒碜的地步?
“那个,”有个玩家弱弱地开口,“这次的任务信息里好像只说了荣王反叛,他和李家人合谋谋杀了五毒派门主,抓取普通人做人体实验制成傀儡,以及和铁寒山联手……好像没说颜文晟这一支叛军的事啊。”
所以,到底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这次反叛和颜文晟有关系呢?
其他玩家面对灵魂询问,都陷入了沉思。
对啊!颜文晟这么牛逼,能在正派和反派之间来回横跳的人,肯定也能值一个最终大Boss吧?
眼看着这次活动推不到铁寒山,自然也是推不到他的!
“好有道理。”领头的玩家丧气的摸了摸自己的大刀,哀叹道,“我承认!我就是好战!我就想试试刀而已,怎么这么难啊!”
其他玩家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老大,节哀。”
好不容易做任务刷到了高级技能,连上一个大型副本都错过了,却没法使用,更涨不了熟练度,确实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老大,要不咱们去西域吧?”队伍里负责情报的玩家身材精瘦,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西域那边有一个清理魔教叛徒的任务,是千秋教主的,听说奖励很高……主要是怪多啊!”
“是啊!听说陆先生最近也在那边,应该还能顺道做日常!”
大马金刀的汉子把刀一横,很快做出了决定:“那就去!跟着陆先生有肉吃!”
***
被玩家们惦念的陆景和此时确实在西域。
江南道的战事已经是板上钉钉,除非领头大将是叛徒,否则绝对不可能出事。
为什么如此笃定呢?
因为最麻烦的事,李家的活死人术,被陆先生提前带人灭了。
主力是玩家团,附带的是五毒派弟子和千里迢迢赶来的苗疆人。
玩家们弄清楚了实验,流程偷出来了样本,对毒蛊医三方都极为精通的苗人自然也能研究出压制的办法。
他们利用了一种产生环境极为严苛但只要有寄生体就能生存的尸虫,将实验体在活着的时候进行改造,就能制成活死人傀儡大军。
既然能提前处理这些东西,自然就不必等到战场上,白白耗费将士们的血肉之躯。
陆景和发完任务,千秋月带着他直接打到了对方老巢,在那里开了一个大型副本——玩家们既不怕死也不会死,再加上旁边还有苗人们不频的对着傀儡大军喷洒杀死或抑制尸虫活性的药物,自然是手到擒来。
至于他们请来的高手,再高也不可能是千秋教主的对手,直接被一人一剑全砍了脑袋。
那阴狠毒辣的李家家主却出乎众人意料,只是个武功一般连玩家们的中等都跟不上的普通人,手上的功夫说是三脚猫都是抬举了,陆先生都能凭借庞大的内力直接把他碾成碎末。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害了数以万计的百姓,虐杀了一个顶尖大佬。
陆景和没杀他。
倒不是因为心软,而是留着他送给了娜桥,在蒙阿朵的墓前让人万虫噬心而死,然后烧成一把灰,撒在了墓碑前。
全算作是对这位没见过面的朋友的祭奠。
那恶心人的实验室里还救出来了一些幸存的民众,玩家们当日常任务刷了,能送回家的送回家,没家人的就带回医馆当个打杂的。
因此也有玩家戏称医馆简直就是个大型回收站,里面全都是玩家们做任务是顺道带回来的可怜人,对医馆无比忠心。
要不是他们陆先生是个热爱济世救人的大大的好人,朝廷现在都该防着了。
对此,医馆的玩家们表示:没毛病!我们不也是被其他MPC嫌弃,接不到任务,才被陆先生回收的吗?大家都一样,就该相互照顾一些。
吐槽的玩家们无言以对,只能竖起大拇指赞叹:尔等好厚的脸皮!
被原住民NOC看中和有机会投奔到陆景和门下到底哪个更欧皇一些这件事还没掐出个结果来,大型任务【清理西域魔教叛徒】就开始了。
这下别管你到底是不是陆景和的人。都得统一奔赴陆先生的门下。
不来?不来就没任务做。
口非心也非的玩家们嘻嘻哈哈,半点脸面不要,狠话刚放出去半分钟都没到就改头他们,和自己放狠话的对象成为了同门师兄弟,同样增强陆先生的好感度。
而对此,陆先生的表示是:你们都不要过来啊!
西域是千秋教主的老巢,二人虽然确立关系已久,但确立关系之后就一直在四处奔波探查,还从来没有一段属于自己的二人时光。
好不容易有个能安安稳稳谈恋爱的地方,陆先生是不想被破坏的。
哪怕在这个鬼地方谈恋爱都免不了吃沙子,平日里最讲究的陆先生都忍了。
西域大漠,驼铃声阵阵。
长达百米的庞大骆驼队,各式各样色彩艳丽的货物,还有警惕却又热情的人们。
中途休息中,黑皮大汉小心翼翼的地递上干净的水囊:“陆先生,水。”
陆景和礼貌地接过,慢声细语的道谢:“谢谢,麻烦了。”
常年走沙漠的人们,不论男女都有着一身黢黑的皮肤。
汗子憨笑着挠了挠头,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还得感谢陆先生救了俺们这么多人!”
陆景和一开始只把自己当做个富家公子,是付了钱进了这个商队来来观光的。
沙漠里几乎没有城市,只有一个一个围着少有的绿洲建起来的小镇和部落,这个相对就出自于一个很强大的部落,每年都能通过家乡的特产获得大量生活必需品和金银财宝。
当然常年走在风沙里的汉子也并没有多么真正的淳朴,若是遇上事儿,黑吃黑他们也是干的。
但有千秋教主在,谁被吃还不一定呢。
陆先生毫无戒心的跟在商队里,一路上只管吃喝玩乐,直到某天晚上,他发现有东西在跟着这个队伍。
驼队后的沙子里总会突然浮现出漂亮规则的细长纹路,下层有东西在游动。
陆先生很有善心,于是告知了商队的领头者。
领头者哆哆嗦嗦的跟他们来到痕迹的出现地,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沙漠里的幽灵!”
壮硕的汉子带着惊恐的粗砾嗓音至今还回荡在陆景和耳边。
原本井然有序的骆驼队一下子就乱了,几乎所有人都在惶恐,都在逃。
巨大的响声也惊起了地下的东西,然而在恐怖的头颅扬起,被看中的猎物眼中浮现出绝望的时候,千秋教主伸出手,掐住了这畜生的七寸。
对他来说这些人的生命无所谓,只是陆景和不想让他们死,千秋月就让他们活了。
于是团队的人收获了完好无损的性命,陆先生收获了珍惜的药材和整个队伍的尊敬,而千秋教主,他收获的是恐惧。
第88章 第 88 章 大抵男人总会喜……
大抵男人总会喜欢这些危险又神秘的东西, 就连温和如陆先生也不能例外。
那条半路袭击的蛇长度足有两米,宽度也有一掌半,但下场依然非常悲惨。
陆景和没见过这东西, 鱼是按照常规药材的保存方法,分别拆掉了蛇头、毒牙、毒囊、蛇皮、蛇肉和蛇骨。
看着有用的都保存起来, 蛇肉在陆先生的医术鉴定无毒后就变成了蛇羹, 成了当天美味的晚餐。
陆先生坐在商人们随队携带的厚重皮毛搭成的帐篷里,捧着热乎乎的汤碗,看着繁星灿烂的天空,感受到了难得的舒适和放松。
千秋月坐在不远处拨弄着篝火,笑着道:“等事情解决了, 咱们有时间, 就可以在这里小住。”
这边是魔教的大本营,自然不会缺教主和教主夫人一个度假的地方。
陆景和笑了起来, 心里有些向往,却知道这大概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游戏应该就是为他们这批病人,或者说是为他专门制作的。每一次主线剧情的重大推进,都会适当的解放一部分他们的精神, 等到事情结束, 应该也就是他回归现实的时候了。
陆景和想到每次看见自己都格外护犊子的几个好友, 心情不错。
虽然他“现实的记忆”大概也不是很完全, 甚至未必真实, 可起码他拥有的亲情和友情都不是假的。
哦,爱情应该也不是。
陆景和看着那个在憧憧火光映衬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男人,黑眸中笑意沉沉。
就是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至少应该是个熟人。
不然其他人不会放任他们两个在一起。
大漠的温差总是很大,白天有多炎热, 晚上就有多寒冷。
呼啸的寒风撕裂空气,连燃烧得无比旺盛的篝火也无法在其中坚持。
寒冷侵入了这个庞大的商队,索性常年走沙漠的人们都早有准备,将自己浑身上下都包裹在厚厚的皮毛中,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半夜时分,明亮的圆月高高的挂在天空正中,照耀着这片黑暗的世界。
千秋月于黑暗中睁开双眸,眉眼间是全然的不耐。
陆景和畏寒,自从踏入大漠以来,每夜都是要他抱着才能入睡。
千秋月日日耗费内力为他取暖,堪称暴殄天物,却甘之如饴。
千秋教主黑着脸放开怀里的人,只掀开了帐篷的一小点缝隙,还细心地用内力堵住。
来人训练有素,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
千秋月唇齿间吐出凉薄的讽刺:“你不去好好护着你那些狗崽子们,来这里干什么?”
马背上的男人笑了起来:“阿月说笑了。你带着伴侣回来,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要来见一见。其他的事总也比不上你重要。”
他不像这里的汉子们黝黑粗壮,也不像中原的男人们纤细文弱,不像传言里里那样凶神恶煞,也绝非话本子里那样丰神俊朗。
其实如果单看长相,这是很普通的一个人,扔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问过三次名字可能下一次见面还是记不得。
但他周身的气质足以让他鹤立鸡群。
不是想象中属于野心家的阴狠毒辣,而是一位和蔼慈祥的长辈。
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是用在他身上最合适的一句话。
“叔叔?”这个称呼在千秋月舌尖绕了一圈,只得到一声冷笑,“你算我哪门子叔叔?你我之间除了上从下属失,只怕还没亲近到这个理论。”
男人很端得住,哪怕面对如此尖锐不客气的话语,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半分变化:“是,教主大人,是属下僭越了。”
铁寒山貌似恭敬的垂着头,却始终都没有从马背上下来,保持着一个居高临下的俯视。
千秋月并不在意这一点面和心违:“你知道就好。”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冷淡的警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做多余的事。看在我们好歹相识这么多年的份上……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命。”
铁寒山脸上的笑容愈深:“不,您不知道。您是这天底下最不明白我在做什么的人。”
他叹息着:“我想要得到这个位置,并非要争抢些什么,只是因为您并不是一个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如果您愿意相让,我也不愿意闹到如此地步。”
千秋月懒得理他,竟是直接往回走去,只丢下一句:“这个位置,能者居之、强者居之,你既然不够强,就不必说三道四,只有弱者才会给自己找理由。”
男人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似乎是觉得很对,于是缓缓的点了头:“您说的对。”
即便这个时候千秋月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身旁的属下有些不甘的出声:“门主!您何必如此委曲求全?他千秋月也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铁寒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复刚才的温和:“滚下去领罚。他是毛头小子,你又是什么东西?”
一行人开始往回走,不再像来时一样急躁,却也丝毫不慢。
骑行中,有人匆匆来报:“主子,来德镇的据点没了。”
铁寒山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只是询问道:“又是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是。”来人一身黑衣,始终恭敬地低着头,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已经是这第15次了。”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们花费数十年建立起来的据点就一个个被全数端掉,精心培养的人一个也逃不出来。
“主子,咱们要不要提前行动?”黑人的脸上满是忧虑。
如果按照这个频率下去,等到他们原定的动手时间,说不定人都没了。
“不用,”铁寒山依旧是淡淡的,仿佛死去的那些不是他精心培养的手下,“让所有人都放弃据点,开始往回撤。这些地方都不安全了。”
“是。”
黑衣人明显松了口气,脸上有疑惑,却没有问为什么。
铁寒山是个极为独断专行的人,最讨厌有人质疑他,上一个多嘴的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余光扫到属下离去的背影,铁寒山忍不住想,那个奇怪的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同样是属下,自己精心培养的就是一群呆瓜,那个人随缘招募甚至主动上门的却都是英才。
甚至这些英才还都无法被诱拐,被抓到之后要么试探地形准备逃跑要么直接自杀,比他们这种正统的教派看起来还要训练有素。
铁寒山叹了口气。
他真的,很馋啊。
***
身边的乐园消失的一瞬间,陆景和就睁开了眼睛。
面板体质的上升毕竟只是一个基础数值,具体数值还是和练习有关,而陆先生在这方面毫无疑问那是几乎为零的。
也正因此,他对极端天气的不耐受几乎达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可以说如果不是身边有一个全自动暖气,陆先生在踏入大漠的第一天就会扭头回去。
这日子他是一天也过不了。
然而现在全自动暖气竟然离开了。
哪怕明知道千秋月肯定是有要事在身,陆景和仍然在心里起了抱怨——恋爱中的男人为什么要讲道理?
直到那个去而复返的身体在帐篷外停留一会儿,再次掀开帘子。
男人身上带着内力蒸腾出来的热气,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做起来的人四目相对。
千秋月没想到陆景和是没有他不适应,只觉得可能是走了之后这冻着人了,连忙比用来时更快的速度进来,又稳稳当当的把人抱在怀里。
陆先生本来就身娇体弱,日常就是被人抱来抱去,千秋月对这具身体的任何一块骨头都绝不陌生,更何况后来成了爱侣,搂搂抱抱就更是常态。
“冷了?”
陆景和其实还拥着兽皮,兽皮内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散去,千秋月却像是刚把他从冰天雪地里捞回来一样,抓住他的手搓了起来。
陆先生因为他过分的体贴呆愣片刻,终于回过神来,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你占谁便宜呢!”
修长白皙的手指和宽阔的胸膛对比有些过分严重,男人顺着力道往后倒了一下,又忍不住埋头在他的肩膀上笑起来。
“你!”陆景和气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少见的气急败坏,“你笑什么呢?我让你笑了吗?”
话一出口,陆景和就觉察出了不对。
然而千秋教主在日复一日中也学会了打蛇随棍上,立刻就收敛了笑容,神色诚恳。:“对不起,我不该在你没有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笑。我不笑了。”
“滚呐!”陆景和被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气的不轻,恶狠狠得伸出长腿踹了他一脚。
距离和力气的双重限制导致这一脚的力道几乎于无,千秋月却还是配合地躺了下去。
男人倒下时寂静无声。
陆景和大概能猜到他出去是见了谁,虽然没有闻到血腥味,却依然怕他是受了伤强撑着,有些着急的俯身去看。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那双从来冷淡的黑色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比大漠的夜空还要闪亮。
陆景和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气的在他的胸膛上狠狠锤了一下,就要顺势坐起来。
陆先生这次可是一点力气都没留,又是个居高临下的姿势,顿时就把人锤得闷哼一声。
陆景和只觉得他又是装的,才懒得理会,还没完全直起的身子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了回去。
男人在一片黑暗中虔诚的吻上他的唇。
在不断被攻掠的模糊中,陆景和感到有人与自己额头相抵,听到男人声音沉稳:
“景和,我爱你。”
第89章 第 89 章 “陆先生——回……
“陆先生——回来啦——”
陆景和承认, 在面对那一双双带着幽怨的眼睛时,他是心虚的。
毕竟一个重要NPC在走重要剧情的时候跑去和自己伴侣度假这个事儿……怎么听都不太合适。
但陆先生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可他是NPC呀!
NPC为什么要讲逻辑讲道理照顾玩家心情?
自觉掌握了资本家秘诀的陆先生转移话题:“铁寒山的据点们清理的怎么样了?”
男人眉宇间仍是一派清风朗月,仿佛某些不合适的事情, 某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玩家们也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毕竟责怪NPC明显是一件无用的事。
他们欢欢喜喜地呈上自己的战果:捣毁据点20余个, 斩杀叛徒一万余人。
——这还是铁寒山及时撤走了不少人,不然以玩家们后期越来越熟练的速度,这个数量还能再翻一倍。
“很好。”
陆先生龙心大悦,奖励就大笔大笔的到账。
玩家们看着丰厚的包裹喜笑颜开,也就再不追究陆先生抛下他们自己去度蜜月的事了。
陆先生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相关性国家大事:“江南那边的情况如何?”
“挺好的。”玩家回答道, “没了那些活死人, 军队势如破竹,基本上就是平推, 越靠近中心抵抗的人越少。”
哪怕早就料到有如此情况,陆景和还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一地藩王,经营数十年,竟然失民心到如此地步,说来都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活像个笑话。
陆景和又问:“荣王爷抓住了吗?”
玩家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能不能叫抓……王爷是自己投降的。”
直到看了详细的战报, 陆景和才知道原来那位王爷自己本身其实并没有半分谋反的意思, 反而对皇兄极为惧怕忠心, 然而李家人几乎是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不得不谋反。
往左往右都是死,晚死总比早死强。
说来也有趣,这王爷对凌北辰的信任简直是大破天际,坚信只要自己谋反, 朝廷的军队就一定能够成功从叛军手上把他救出来。
——所以从实际意义上来说,这人根本没觉得自己在谋反,只觉得自己是叛军手上的人质。
既然他没有谋反的意思,凌北辰自己又还没有能就藩的成年皇子,也懒得找个其他人再封到江南,把人带到京城见过一面后就直接原地放回去了。
也不知道是对这个弟弟太过信任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也可能两者皆有之。
反正王爷是感激涕零,听说重回江南王府的那天还在城门前对着北方磕了三个响头以示忠心。
至于凌北辰具体想不想要,那就没人关心了。
陆景和啼笑皆非,又问:“在此期间铁寒山的势力有异动吗?”
“没有。”这一回玩家确定地摇了摇头。
他们这段时间光在西域混了,要不是魔教本部所在之地是个彻头彻尾的天险,他们进不去,一些高手他们也打不过,几乎就要把铁寒山经营这么多年的势力连根拔起。
也无外乎那样自信到自负的一个人都要钱来看看千秋月,看看他这两年到底变异成了什么样,竟然培养出来这么一群怪物。
可惜玩家们的属性是天生自带,并非后天赋予。
“我总觉得这件事不该这么简单。”陆景和抱着茶杯,用温热的茶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
他仔仔细细的看,可直到这几个字全部蒸发殆尽,也没有找到能把它们连接起来的办法。
“算了。”
陆景和叹了口气,将已经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如何呢?
“陆先生何故叹息?”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引得陆景和转头看去。
陆景和眼中泛起惊讶:“你怎么来了?”
多日不见的大和尚,依旧是一身白衣,仙气飘飘,仿佛神佛降世,可惜所做之事却和神佛沾不上半分关系。
了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三两口牛饮了,才道:“找到了想找到的人,自然就来了。”他笑道,“不过贫僧却不是一个人来的,陆先生不如猜猜还有谁?”
陆景和无奈道:“你这和尚,好生狭促。都说了找到了要找的人,我还能不知道你把谁带来了?”
了然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一双桃花眼盛满笑意:“若只是如此,我干嘛还要让陆先生猜啊,岂非故意输掉不成?陆先生猜猜还有谁?”
陆景和悚然一惊:“你从哪儿来?”
了然答道:“找到那家伙之后陪他回了一趟鸿胪寺,阴是从京城来的。”
陆景和被证实了猜测,简直痛心疾首:“慧能又哪里惹了你,让你如此捉弄?他一个小孩子,你们一路上尽是快马加鞭,他如何受得了?”
“啊?”了然满头问号,“你怎么会猜他?我们俩一路过来就是为了帮你压阵的……好吧,主要是他,我是个添头——那也不是你怀疑我人品的理由啊!”
陆景和松了口气,就懒得跟他辩驳。
他不是怀疑这和尚的人品,是这和尚根本就没有人品这种东西。
“那是谁?”
确认了这家伙没有绑架可怜孩子,陆景和才真的开始有这个闲情逸致玩这个猜猜游戏:“是我熟悉的人吗?”
了然点了点头:“是。”
“男女?”
“俩,都有。”
陆景和心中本来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却被这一句话打懵了。
男女都有?
“他们是夫妻吗?”
陆景和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毕竟……皇家好像也没什么节操的样子。
“不是。”
还好还好。
陆先生放下心,干脆道:“男子应该是赵世子吧。”这个答案他胸有成竹,“只是那女子……我却猜不到了。”
主要他在京城认识的女子里面唯一爱凑热闹的那个现在可以确定还在南疆,另外两个都比较端庄——或者说另外两位要是动一动,应当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陆景和狐疑地道:“该不会是赵世子路上带了个伺候的丫鬟,与我在府中有几面之缘,你便厚颜说她与我相熟吧?”
陆景和不是不相信面前这个人的节操,只是他很确信眼前的这个人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贫僧没有!要是真有这回事儿就让老天爷降雷劈死贫僧!”
出乎意料的,这和尚就差指天喊冤了……好吧,他已经指了。
“行吧。”陆先生认输认得爽快,“那我就猜不出来了。”
其实躲不过是那二位中的一个,但是那二位毕竟都已经成亲,与他一个外男相熟说出去肯定有碍名声。
更重要的是哪怕在二位都洒脱到可以不在乎,但陆景和在乎啊!
他也有伴侣的好不好?!
虽然说那二位家庭都不怎么和谐,可他这儿正蜜里调油,万一家里的醋坛子要是一个不爽把人给杀了,那他怎么交代?
“了然大师不必难为陆先生。”
一个极其熟悉的悦耳女声响了起来,嘉宁郡主莲步轻移,笑容端庄:“拜见陆先生。”
陆景和苦笑着侧开身:“郡主大礼,陆某不介一切草民,实在担待不起。”
嘉宁郡主柔婉一笑:“陆先生说笑了,陆先生及时发现叛军,救国家于水火之中,于情于理嘉宁都应当感谢才是。”
陆景和连连摆手:“这哪里能算作我的功劳。陆某还未曾询问,郡主千金贵体,怎得来此穷山恶水之处?”
西域边境城池繁华却也只是商业繁华,人民生活简陋,漫天黄沙遮盖得天空都看不出本来颜色,与富贵的京城相比说一句穷山恶水之地确实不为过。
嘉宁郡主道:“都是我朝疆土,都是我国子民,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嘉宁于国无甚贡献,也当不起‘千金’之名。”
陆景和没得及说什么,嘉宁郡主便笑盈盈地道:“还未恭喜陆先生腿疾得愈,是嘉宁失礼了。”
陆景和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习惯性在家里放松,没坐轮椅。
自从他的等级升上100级,腿就已经基本没事了,只不过为了让人放松警惕,他平时还是多坐轮椅,周围人也都习惯了,今天没反应过来还有个外人在。
“有什么可恭喜的,不过是表面功夫。”陆景和无奈道,“我的腿疾和体弱都是天生的,如今能重新站起来,不过全赖千秋教主为我渡了些内力,打通体内经脉。只不过我这身体……也只是白白浪费罢了。”
这当然是胡说八道,架不住嘉宁郡主信了。
陆景和的腿之前有多严重大家都见过,他身体有多虚弱大家也都知道,如今他乍一下好了,如果说有什么神药她是不信的,可如果是伪装,这人之前心机也未免太过深沉。
如此一个解释,既合情合理,又让人愿意相信。
嘉宁郡主恭维道:“陆先生与千秋教主伉俪情深,真叫人羡慕。”她脸上适时流露出一丝落寞,美人忧郁,叫人心折。
放在陆景和这种天生基佬面前,当然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嘉宁郡主也不是有心要诱惑他之类。
这只是一个合适的送客礼而已。
“在下失言。”陆景和完美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嘉宁郡主勉强笑了笑:“是妾身太过敏感……妾身身体有些不适,想先行离去。”
陆景和一迭声地应着,放着一屋子下人不用,只对了然道:“了然和尚,知道郡主在哪儿下榻吗?去送送郡主。”
陆先生眉目间的威胁很明显——自己惹的麻烦,自己送出去。
大和尚耸了耸肩,回给他一个眼神:陆先生无理取闹!又不是贫僧有意要带她来,这锅贫僧不背!
第90章 第 90 章 陆先生到底是不……
陆先生到底是不是无理取闹这事儿还真由不得和尚来判定, 毕竟他说了也不算。
反正早早归来的千秋教主是践行了“端茶送客”的美好品德——一回来就把二人一起扫地出门了。
江湖中人,大多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习惯。
毕竟有句话说得好,越美的东西越有毒。
当然, 嘉宁郡主这样识趣的人,也并未真让自己落到被扫地出门的地步, 真正被扫把打出去的只有了然和尚一个人而已。
眼见着朱红的大门重重关上, 陆先生这才放下遮掩唇边笑意的茶杯:“又没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你何必如此?”
“我打他又不是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这回换千秋教主捧起茶杯了,“我是打他带来了个大麻烦。”
陆景和摇了摇头:“又非他自愿如此。”
“论迹不论心。”
眼看着千秋月不想再多谈,陆景和暗暗叹了口气, 知道救不了这倒霉的和尚, 转而又问:“情况如何?”
“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千秋月摩挲了一下腰边长剑,眸色冷然, “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简直堕了我们魔教的名声。”
陆景和笑着安抚:“这世间总要有人贪生怕死,若全是正直的硬骨头,岂不要乱了套?”
千秋月身为魔教教主,所见过的恶自然比说是养在深闺中也差不多的陆先生要多得多, 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对魔教他虽然未必算得上有多负责任, 但确实是有感情在的, 毕竟是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而对于那些长老, 他是真的没有多少感情, 可是若把偌大一个魔教换算成世家大族,哪怕家主对家中子嗣皆不上心,可出了一堆败坏门没的老鼠屎,谁又会不心烦呢?
陆景和笑着打趣他:“你就是想的太多, 能做的又太多,才把自己熬成个小老头的模样。”
“能做的都是好事。”千秋月拉着他的手,神色温和下来,“总比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烂掉却什么都做不了要好。”
“你别变着法的损刘先生了。”别人听不出来,陆景和如何听不出来?
“刘先生怪不容易的一个人,罗大侠又单纯,他是有心也无力啊。”
“他若只是不能做个贤臣,我自然不会怪他,那叫无理取闹,可他既然做了奸臣,还不许我责怪他,这就是强词夺理了。”千秋月难得展现出他的狡猾,“陆先生强词夺理,可要怎么补偿我才好?”
“呸!”
陆景和笑着啐了他一口:“不要脸的东西,跟谁学的,愈发没个正形了。”
千秋月也不嫌害臊,就懒洋洋地搂着他:“我每日跟谁混在一起,就是跟谁学的呗。”
“你还好意思冤枉我。”陆先生横眉冷对,一把将他从榻上推了下去。如此居高临下,本该盛满怒意的眼中却全是笑,“滚出去。”
千秋月也不生气,只管笑着爬起来,懒洋洋地掸了掸袖子:“得,小的这就滚。陆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
陆景和本来就绷不住脸,闻言笑道:“我听说城东那家的烤羊肉极好,你去给我打包一只回来吧。”
他们眼下住的这座城极大,城东对的是腹里内地,城西对的则是广袤大漠。他们从大漠进来,自然就在城西租了个宅子住下,到城东不知是多少的路程。
更别提陆景和专门点出来的那家烤全羊是全城最有名的铺子,每天哪怕早早的去,光排队也要两个时辰。
别看现在才刚过午时,这一来一回怕是都要赶上晚饭了。
千秋月却没有半点不情不愿的样子,声音依旧干脆:“好嘞。”
他说好,陆景和便由他去了。
以千秋月的功夫,这么点距离才需要多长时间?以魔教的威慑力,或预定或砸钱,一头羊总是不难的,陆景和是半点也不担心。
等着这人出了门,陆景和才扬声道:“出来吧,知道你没走。”
一阵笑声响起,了然这大和尚便又从后门进来了。
明明刚还是把人从前门赶出去的,这一会儿又不知从哪个偏门绕到了后院。
陆景和抬了抬眼皮,颇有些嫌弃:“一天天的净干些私闯民宅的事,小心哪天让官府把你捉了去,给你一个好看。”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了然装起正经合上来倒也像模像样,“我即进入友人家中,门房未拦,主人未说,怎么就是私闯民宅?”
“谁承认是你友人了?”陆景和一挑眉,姝色无边,“还不将慧明大师请出来,你把人家大师藏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贫僧就是私闯民宅,他人就是大师。施主可真是偏心呐。果然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这大和尚摇头晃脑,仿佛煞有其事,一个扭身,不过半盏茶,却又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一身白袍的和尚。
慧明双手合十,朝着陆景和弓了一身:“阿弥陀佛,贫僧慧明,久仰陆先生大名。”
虽然同样是一身白袍,慧明与了然却能看出明显的不同。
了然穿上僧袍也不像和尚,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说是个采花贼或许更中一些。而慧明一双眸子却黑白分明,满是悲悯,手中掐着一串佛珠,只是普通的木料,并不昂贵,却能看出日日盘用的包浆,身上也带着经久不散的檀香,显然是十分虔诚。
陆景和客气回礼:“慧明大师,久仰。”
二人之间并不相熟,只不过有几句客套话。
慧明显然不擅长与人客套,陆景和就引着他尽快进入正题。
慧明在魔教已有数年之久,虽然人人都看得出来他是个虔诚的大和尚,并不像魔教之人,但和尚亦有杀生佛。
按理来说鸿胪寺贵为护国寺,不该修此道,慧明却是个天大的例外。
他这人确实黑白分明,嫉恶如仇,却又心中有善,慈悲如佛陀,天生就该修这一道。
或许与他算不上好的出身和幼年经历有关,也或许与他这些年的经历有关。总而言之,潜伏这么多年,魔教怀疑和排挤虽然有之,却并未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这显然也有了然和尚总以他的身份行走江湖的功劳。
这大和尚一贯是个会装的,风流浪荡的时候是真的看不出来个和尚样,严肃认真起来却也能唬一唬人。
要不然去岁春冬,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争着上山。
慧明和尚虽然有名,早年却深居简出,行走江湖没多长时间又救了了然,而后便入了魔教,见过他真实面目的人是真没几个。因此了然模仿起来也没太大压力,随性而为便是了。间或高傲些,大家也只会以为这是名门大派出来的傲气。
铁寒山这人明明是个在阴险狡诈不过的邪魔外道,却总觉得自己是个明君大侠,生平最爱心怀天下又正直那一款的下属,看上了就要费尽心思收入麾下。
慧明这一款在魔教如此鹤立鸡群,自然也逃不了他。
慧明前几年念着自己名门正派的身份,一直推拒,如今成了卧底,倒是不再在乎,应承了下来。
慧明确实不会装,可耐不住铁寒山自己会给自己洗脑。
他都已经磨了好几年了,铁杵也该磨成针,看重的下属愿意投诚也没什么奇怪的。
陆景和着重问了铁寒山手下的高手情况和魔教的布防,确认和千秋月手上的消息没什么差距,这才松了口气。
魔教总部是个天险之地,易守难攻,从第一任教主开始便大量布防,之后每一任都会在自己的习惯上有所改动,或好或坏。
按理来说铁寒山不具有魔教教主之时不应该有改动布防的权利,但耐不住他这个人会说啊,万一有个万一,那事情可真是大条了。
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慧明,陆景和这才斜眼瞥了一眼了然:“同样都是和尚,你怎么就这么废物?”
了然止不住地喊冤:“陆先生这话好没道理,贫僧怎么就废物了?若是没有贫僧,慧明还不一定在这里呢。”
陆景和一阵无语:“在这里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了然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道:“对您来说是好事就成了呗。”
陆景和知道自己的毛病,总有些不合时宜的博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了……我让阿月去买了烤全羊,要留下来一起吃吗?”
了然一个邪僧,自然是不管那些佛家戒律,主打一个荤素不忌的。
他现在除了还是处子之身之外,已经把戒律破了个遍了。
陆景和有些好奇:“你这样的,应该不会少姑娘喜欢吧?”
了然长长的叹了口气,拖着下巴忧郁地望着天空:“但我是个和尚啊。”
陆景和嗤之以鼻:“别说你是个酒肉假和尚,便是那佛门大派里养出来真正清心寡欲的圣僧,被拉下红尘的又少了?”
“你不能拿我和那些人比啊。”
了然一脸耿直,陆景和以为他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却听这和尚说:“我有哪一点比得上他们?”
陆景和:“……”
陆先生十分诚恳地道:“不要脸这一点吧。我觉得十个他们加起来再拍马也比不上你”
这回换了然无言以对了。
毕竟他没脸没皮是个客观事实,就连自己也想不出话来反驳。
入夜。
果不其然,风尘仆仆的千秋教主带回来了香喷喷的烤全羊。
——他这人相当的不讲究,把人家连摊子带烤羊的人以及新鲜的羊一块弄回来了。
“从哪蹭了一身灰?”陆景和顾不上骂他打扰人家生意,先拿帕子捂住了口鼻,满脸的嫌弃。
所以说他今天下午故意把这个人支出去就是为了让他有时间干自己的事儿,但也不能弄得这么邋遢吧?
千秋月没脸没皮地贴过来,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在陆先生狠狠一脚踹过来之前又立刻躲开。
他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走向后院,貌似十分潇洒地挥了挥手:“等我先洗个澡!回来再说。”
原本是那么严肃的一个人,如今怎么成了个痞子?
陆景和想的头疼也想不出,转头无奈道:“……先烤羊吧。”
这卖烤全羊一对夫妻都是精明麻利的人,平日里也是很会察言观色的,遇到贵客就赔个笑脸,多招呼几声,平民老百姓也不轻视嫌弃,处事算得上八面玲珑,在城中名声不错。
可再怎么八面玲珑,他们也没遇到过这样不讲道理的客人——一锭金子砸到脑门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连人带摊子就被打包走了,半路上还有人加进队伍,扛着几只剥皮清理干净的羊。
这宅子虽不是灯火煌煌,却也是戒备森严,进出都有玩家和魔教的侍卫双重监控,可不就得把这没见过世面的摊主吓个半死?
丈夫是个老实的,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夫人却更加精明泼辣,手指在丈夫腰上拧了一圈,便挂起了笑脸,麻利地支炭火抹调料。
熊熊篝火架了起来,院子里摆着好看的盆景也都被收了回去。
倒不是因为烤个羊要占这么大的地方,只是天干物燥,这些盆景又是木质,万一着了火可了不得。
陆景和给了侍卫们一些赏钱,又给玩家们加了几点好感度,夸赞道:“你们倒是细心周全。”
两方皆是喜笑颜开。
陆景和派人去请了嘉宁郡主,并不意外地得到了否认的答复,转头便吩咐厨子做些素斋给慧明送去。
他这人总是这样,哪一头也不忘。
“陆先生还夸他们。自己才是那个最细心周全的人。”了然揶揄道,“我都没想起那秃驴来。”
“放尊重点儿。”陆景和无奈道,“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你背后说人坏话也就罢了,如今大师可就在屋里。”
了然将手伸到火堆上方烤火,无所谓地道:“我当他面儿也这么说。”
他们俩认识这么多年,想来早不知骂过多少次了。
陆景和摇了摇头,心知管不了,只能道:“你也是和尚,骂他不觉得也在骂自己吗?”
可没想到这一局却起了作用,引得了然点了点头:“陆先生说的有理……反正我也不算什么正经和尚,那今天就算我正式还俗,往后留起头发来了再骂他秃驴。”
陆景和:“……”
他不自觉的朝着身后那个院子望了一眼,生怕慧明大师从里面走出来掐他的脖子。
这应该不算抢夺佛祖信徒吧?
毕竟这么不虔诚的信徒佛祖可能也不怎么想要。
夜里越来越凉,左右宅子里也没别人,陆景和就把侍卫玩家们都聚在了一起。
正好之前把那些盆景撤下去,直接换了桌子支起来。
这些人分散在各院里的时候看着不算多,一聚起来却也是密密麻麻,桌面几乎抵到了墙面才勉强坐开。
有玩家小声笑道:“陆先生这善心一发,这院子里的木料比之前还多,还不如不撤那些花儿草儿的呢,白费力气。”
陆景和耳朵尖,听到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啦,麻烦就麻烦吧。
玩家们现在的平均等级已经接近一百,千秋月带过来的都是亲信,里面不乏好手,哪怕真的有人趁着这会儿偷袭也是无所谓的。
肉迟迟上不来,管家就先去酒楼里打包了些席面,给这些大汉们填填肚子。
西域民风粗犷,又不适宜种植,因此菜价与京城那边刚好反着来,肉食便宜的不行,但凡有颗青菜就要贵上一倍。
早在这边的人是习惯了,玩家们却是吃了个新鲜,吃肉吃到撑才发现菜里仅有的一点绿老早就让人抢没了,傻了眼。
陆景和忍着笑,让他们把空盘子撤下去,换上了厨房里炖着的汤,免得明天起来上火便秘闹肚子,再埋怨他这个做主家的。
“还没烤好?”
男人由远及近,身上的土腥味儿早已被清新的皂角香代替。
陆景和被他抱了个满怀,也不挣扎,问道“我之前见你房里有不少熏香,怎么不用?”
千秋月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了然便插嘴道:“我的陆先生唉,您以为谁都是您吗。像千秋教主这种的,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仇家,要是他偏爱一种香让人记住了,以后可就没完没了啦。”
陆景和这才想到这一层,恍然大悟:“这倒也是……那你在房间里放那么多香料盒子做甚,害我误会?”
千秋月并不在意陆景和的倒打一耙,坦然道:“不过是他们总爱搜刮些珍贵玩意儿送上来,”男人把头抵在她肩膀上,笑得漫不经心,“景和不喜欢,那我以后不让他们送了。”
陆景和顿了顿,有些别扭地道:“那倒是没有,我闻着不少香气都还挺独特。”
这句话里包含的深意就有点太多了。
千秋月眯了下眼,转向自己那群下属,眼中是明晃晃的威胁:都干什么坏事儿了?快从实交代!
几个送过香料的下属,你推我我推你,仗着陆先生在教主脾气好,甚至偷偷在底下猜了个正反面才推出第一个倒霉蛋。
倒霉蛋满脸苦涩,活生生一副苦瓜相,怪不得这么倒霉。
他拱了拱手,硬着头皮道:“属下私以为珍贵,送过百花阁的百香露。”
好么,第一个就让千秋月浑身一僵。
这百花阁看着是个香料铺子,却并不是个普通的香料铺子,江湖上有一与其同名的门派,只收女弟子。
而这百花露,则是百花阁的老传统了。
百花阁每三年收一次弟子,只收五岁女童,每次收一百名。
当这些女童15岁也就是及笄时,这一代所有没有夭折的弟子都要拿出一种香料,和还在的宗门姐妹共同制成一款香料,这就是百花露。
每一代百花阁弟子的百花露都是不同的,每一位弟子的百花露又都是自己进行过改进,独一无二的,市面上完全没有流通,完全可以作为某一位弟子的身份凭证。
而当某位弟子寻得心上人时,便会将百花露赠予心上人,当某位弟子离世时,如果她的百花露尚存,才会拿出来售卖。
百花露的香气繁复,层层叠叠,飘而不散,十分独特,是以陆景和虽然分辨不出是哪位弟子,但能闻出来品种。
千秋月犀利的眼神就差把下属扎成筛子了。
为什么要给他送这种麻烦的东西?!
下属快哭了。
他送百花路的时候教主也没说什么啊!并且那时候不是还没有陆先生呢么,他作为属下表达一下对主上终身大事的关心怎么了?这也有错嘛!
千秋月咬牙切齿地道:“你欺骗人家姑娘感情了?”
这么大一口黑锅扣下来,下属直喊冤枉:“没有啊,手下冤枉!”
“那你哪儿来的百花露?”
也不能怪千秋月多疑,毕竟物以稀为贵,更何况又是这么好的东西。
达官显贵们都抢不过来,怎么能沦落到他一个武人手上?
属下老老实实地讲述了过程。
没人规定魔教中人不能发善心,这倒霉孩子就是其中一个,当年初入魔教,功力突飞猛进,回去杀了仇人,路上回来的时候遇到山洪,有一辆华贵的马车被堵在了路上。
马车里有一男一女,衣着华贵,看着就不是普通人。
属下当年还比较穷,也比较单纯,于是把人救了下来。
这样人又显然身份特殊,对于不能把他这个救命的人带回家大肆感谢表现出了相当的惋惜,于是就把身上翻了个遍,所有值钱的金银财宝首饰珠子都给了他。
其中就有这瓶百花露。
而这人又偏偏是个武痴,只把自己的剑当老婆,觉得青睐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就在千秋月当年的生日上把这玩意儿献了出去。
本来其中可能确实有点好心好意,没想到今天当个雷炸了出来。
“行了行了。”
陆景和听完了这倒霉主仆的对话,笑得花枝乱颤:“你们俩谁都没欺骗小姑娘就得了,别在这翻陈年旧账了,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两个人于是齐齐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所以说到底是谁要翻这笔陈年旧账的啊?!
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一主一仆在私底下交换了个眼神,竟看出了几分惺惺相惜。
陆景和懒得理会他们的小动作,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鼻尖上。
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会儿,浓郁的香味就已经弥漫了整个院子。
“烤全羊好咯——”
夫妻俩依然保持站在摊子上叫卖的习惯,吊得高高的嗓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丰沛的油脂滴落在火炭上,香料的香气辛辣刺激,勾得不少人眼珠子都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