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拧眉。
还能忍,不急。
季严俞加码,“三天前,YQ去旅游团建,我捡了一根笔直又光滑的树枝。”
季卿偏头,表情淡漠。
季严俞和席沉衍都是会看脸色的人,当即不搭话,一左一右把季卿往车上引。
三十分钟后,席沉衍的别墅。
季卿规规矩矩地坐在中餐厅,看着一道道精美的饭菜放在面前,身侧是季严俞说得,笔直光滑的树枝。
苏帮菜的老师傅刚把最后一道菜在桌上摆好,抬眼看见面容冷淡的青年,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
而后那双通透的琥珀色眸子,一点点变亮,像是高悬于云端的太阳,看上一眼就头晕目眩,满眼黑光,亮得难以直视。
他激动到脸颊泛红。
旁人千言万语的溢美之辞,都不如食物入口之后,犹如明灯的眸子,恍恍惚惚的亮到人心里去。
老师傅搓了搓手,“季二少,樱桃肉是我的拿手菜,您尝尝。”
“谢谢,我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口味的苏帮菜了,很正宗。”季卿礼貌地夹了一筷子。
“二少太客气。”
老师傅心里美滋滋。
他一生钻研苏帮菜,在豪门里也有名气,许多人为了品尝一番,对他都是客客气气。
起初他对席沉衍让他跨省做饭这件事,心中是有怨言的,更何况吃饭的人名声并不好。
传言中的季卿蠢笨不堪,心思恶毒,对席沉衍死缠烂打。
现在一看,漂亮又懂礼数,嘴巴甜得像是抹了糖霜。
多好一孩子,都是流言害人。
好孩子季卿吃完饭,长时间乘坐飞机带来的困倦,令他打了个哈欠。
他撑着眼皮,打开和冯希的聊天框。
“季总,第一批资助金已经发放,受资助人回得感谢信我放在你的办公室了。助理的招聘也已经完成,你明天要过来看下吗?”
“明天不去公司,我在京市,赶不过去。”
季卿把手机丢在一边,掀起眼皮,瞥了眼季严俞和席沉衍。
大忙人们在讨论事情,没空理他。
季卿转而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自己找乐子。
大屏幕上的色块倒映在脸上,更显困倦,以至于脑袋开始不听话地点着。
即将垂落时,季严俞的掌心轻轻贴着,稍一用力,将季卿的脑袋护在肩窝。
他瞥了眼已然熟睡的弟弟,继续刚才的话题,“喻纠找人给季沐思顶包?”
“嗯。”席沉衍接过佣人递来的毛毯,从中间揪成一角,披在季卿的肩膀上。
“那人自首,自述偷了季沐思的手机,然后和钱生财接洽绑架季卿。作案动机是季卿太过嚣张,他想教训。唯一证据是季沐思和钱生财在餐厅碰头的监控,我早一步留档了。”
他顿了顿,声音晦涩,“喻纠调动了埋在席家的暗线,把视频销毁了。抱歉,我的失误。”
季严俞沉吟,“不怪你。”
家族利益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豪门暗线难埋,没有人会料到,喻纠为了季沐思能做到这种地步。
季严俞问:“早上在圈子里疯传的两条视频看到了吗?”
他揽住季卿的肩,弓身后用左手穿过弟弟的膝弯,稍一用力,抱到怀里。
席沉衍:“嗯,我让人放出去的。”
季严俞眸色渐暗。
席沉衍什么目的?
震慑喻家?
还是宣示主权?
他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到季卿的眼睫颤了颤,才倏然放松。去看席沉衍。
青年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顺手调整毛毯,盖在季卿身上。
席沉衍解释,“喻家的晚宴不仅邀请了我,还邀请了季卿,他们要对季卿动手。视频放出来,可以让京市的人有所顾忌。”
都是商场里尔虞我诈拼杀出来的,季严俞没顺着席沉衍的话接下去。
他抱着季卿,在佣人的指引下上楼,房门阖上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席沉衍呼吸一滞,表情不变的低低“嗯”了声。
他垂眸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好似能看见季严俞小心地把季卿放在柔软的床上。
而后季卿脸颊上的软肉小幅度缩在一起,带动藕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
像是在索吻。
席沉衍垂下眼帘,缓缓淡化心脏处不甚明显的钝痛。
从前他对季卿糟糕处境漠不关心,此刻却不敢细想。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细细体会对方带来的甜蜜又可怖的窒息感。
同是三月末,京市比海城气温更低,湿度也大幅度下降,微凉的风打在黑色框架的复古玻璃门上,发出不甚清晰的响动。
季卿起床后,当即倒了一杯水,润湿干涸的唇瓣。
而后趁着四下无人,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动作灵巧地翻了下去。
一楼角落细小的响动并没有引起注意,他趁着司机搬东西的功夫,钻进席沉衍的帕加尼里。
不一会儿,车外响起交谈声。
“席总,礼物已经准备好,喻家的晚宴也按您的吩咐,让孙助理过去。”
“嗯。”
车门打开。
季卿瞥了眼,都是熟人。
一位是表情惊诧的赵乾。
一位是冷静自持的席沉衍。
“惊喜。”季卿笑道。
赵乾心脏抽痛。这用词不准确,惊吓和惊喜天差地别。
据他所知,席沉衍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这么看,季卿要倒霉。
赵乾面对季卿那张女娲精修的脸,又有些不舍。
脑子里勾勒出对方被席沉衍吓得面色惨白,泫然欲泣的模样,叹息一声去摸口袋里的小包纸巾。
然而席沉衍脸色不变坐了进去。
他在赵乾惊恐的目光中吩咐,“去坐副驾。”
赵乾晕乎乎地去了,又听见后座传来的交谈声。
“你的助理看起来要碎了。”
“嗯。”席沉衍扫了一眼季卿。
青年倚靠着皮质座椅,眼睑半垂,漂亮疏离的脸上一片漠然,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撕开塑料包装,而后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严俞知道你跑出来吗?”
“……不知道。”
季卿把剩下的塑料包装团成团,丢进垃圾桶,“我查过了,今天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来国内参加研讨会。这大概是季严俞框我过来的理由。”
反骨告诉他,不想去。
席沉衍摩挲着指腹,一言不发。
他有很多种办法,送季卿去见浩斯博士。然而只需要对方瞥来一眼,或大或小的计策便随风飘散。
人与人的关系,奇妙而不可理喻。
以往他对季卿不屑一顾。
现在,脑子里全是季卿面对季洪峰时,平静讲述遭遇的一举一动。
越平静越委屈。
季卿有种让人为他心疼的漠然疯感。
复杂又迷人。
席沉衍深呼吸一次,打开助理发给他的文档,从圆周率的后一百位开始背诵。
以此来平复过于起伏不定的心绪。
季卿余光扫过,“你们席氏入职都需要背圆周率的吗?我上次去你们分公司,每个人办公桌上都贴着这个东西。”
不好解释。
席沉衍颔首,佯装镇定,“分公司涉及软件开发和游戏制作,他们需要圆周率提供灵感。”
语气严肃,一副正直做派。
季卿掀起眼皮,对上了席沉衍波澜不惊的视线。
信了。
“嗯。”他低低应了声,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张倩优刚发来的信息上。
“老板,海城艺术博览会,你和我们一起走,还是自己去?”
**
“不去。”喻纠瞥了眼噤若寒蝉的助理。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你熟悉我和上一位的不同。他热衷参加大型活动和艺术展览,从而提高知名度,我不喜欢,对海城艺术博览会也没有兴趣。以后这种可有可无的展会,不要再问我意见。”
“好,好的。”
助理低声回答,喻纠眼底的戾气和森然,令他的掌心不可控制地冒出汗液,泅湿了干燥的纸张。
他试图去翻下一页喻纠的工作计划。
半晌后,没成功。
傍晚的橙红夕阳洒进书房,缱绻地贴在墙面上长身玉立、面具盖脸的青年画像上,又倏然收拢,倒映在喻纠漆黑如墨的眼瞳里。
喻纠缓慢眨眼,眼前好似浮现出季卿的模样。
他把头埋进季卿的颈窝,鼻尖清淡的雪松香气,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师尊,你又去找楼思危了?”
“嗯,他伤了你,我掀了他的黄雀楼。”
季卿轻抚过徒弟的脑袋,感受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脊背。
他本不想思考两人当下的姿势,实在是喻纠身体抽条后,太高了。
如今比他高一个头的青年委委屈屈的垂着脑袋,蹭着脖颈,黑亮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撩着,有种古怪的痒意。
季卿侧头去躲。
没成功。
喻纠跟得更紧了,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说出的话都是闷闷的,令人怜惜。
“师尊下次可以带我一起吗,我独自留在霜回峰,害怕。”
季卿叹息一声,到底心软,没再躲。
分明他养喻纠,都是照着季严俞养他的样子养的。
怎么会把一米九的青年养成这样的骄纵性子。
他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喻纠弓起的脊背,学着季严俞的样子,端起威严,“元喻,像什么样子,站直说话。”
“嗯。”喻纠应声,掀起眼皮去看季卿疏离漂亮的眉眼。
隆起的唇珠被霜回峰的寒风一吹,有些白,像是潭底冷意滋养的岩石,有种侵入四肢百骸的淡漠。
倏然生出涂抹、打碎的心思。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眸光沉沉。
“师尊,我让器修阁做了一个面具,戴上它,比试时气息几近于无。你给你戴上好吗?”
藏起来。
只有他能看。
“喻爷!”
助理的声音让喻纠回神,他平静地“嗯”了一声。
“海城今天有两段视频在圈子里传疯了,是有关席沉衍站队季卿的,您要看一下吗?”
喻纠冷漠地瞥去一眼。
“不看,不要什么无关紧要的人都向我报告。季沐思想对付他,在不违法的情况下,你负责给人,其他不要参与。如果席沉衍制止,就放水给个面子。”
第37章 第 37 章 好什么,缺你饭吃?……
离开别墅, 季卿无所谓跑去哪里,席沉衍一提议,他就跟着对方来到了京剧师父的家里。
季卿收敛脸上的冷凝, 席沉衍怎么称呼人,他就随着叫。
直到席沉衍放软语气,叫了一声“师父”。
季卿当即嘴巴拐弯,礼貌称呼,“先生好。”
陈老先生睨了一眼。
席沉衍也侧目。
季卿掀起眼皮, 对上两双眼睛,疑惑发问,“怎么了?”
席沉衍平静道:“一路上,我怎么称呼, 你就跟着喊,我以为你会叫师父。”
“那不一样。”季卿在沙发上坐好, 解释, “叔叔、阿姨、姐姐、哥哥, 认一认就能叫。师父不行, 我有自己的师父, 师父不同意不能改投他人。”
老古板会生气。
棺材板不好盖。
交谈间,白毫银针被端了上来,天青色的六然杯打在木制茶几上, 发出不甚明显的咔嗒声。
季卿有些渴, 端起茶杯, 啜了一口。
陈老先生笑笑, “做师父的,有这样的弟子,会甚感欣慰。”
季卿缓慢眨眼, 视线飘忽。
起初,老古板如获至宝,直夸遇到万年难寻的好苗子,千万年难以打破的成仙壁垒,将在他的见证下随风飘散。
而后,成千上万的赔偿单子纷至沓来,老古板的脸绿了。
到底舍不得教训他,家底全赔了进去。
最后,天地变色,九九雷劫毁天灭地时,老古板黑着脸不愿看他。
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手持长剑,因道心溃散而花白的发丝随风荡开。
声音温柔而缱绻,“千年修为成一剑,助我徒儿渡劫踏仙途。”
季卿短促地笑了一声。
“重来一次,他大约是不想收我做弟子的。”
毕竟他在当时薅着老古板的头发,一拳把人锤下霜回峰,冷冷说了一句‘添乱’。
季卿的声音很轻,还没落地就随风飘远。
阳光透过老式的回纹窗棂,零零点点地洒在藏蓝色地毯,流连间轻轻拂过瓷白的踝骨,打在两位交谈的一老一少身上。
席沉衍抬起眼睑,看着季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陈老先生的话,不谄媚、不瑟缩。
脸上是历经世事的平静,不喜不悲,像是林间清澈至极的流水,冰冷冷的,又很柔软。
说到感兴趣的,挑几句好话,哄得陈老先生笑出声。
进退有度又片叶不沾。
两个月前的季卿是这样的吗?
席沉衍小幅度后仰,任由柔软的沙发托住脊背。
陈老爷子瞥了眼,缓缓道:“小钰赶来了,你们年轻人玩,我就不凑合了。沉衍,小季是你带来的,多照顾着点。”
他用拐杖敲了敲走神的席沉衍,转身离开。
席沉衍应声,“嗯,我会的。”
与此同时,脚步声渐近。
“阿衍,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让刘婶准备了你爱吃的芋头酥。着急忙慌的,可能还要一会儿才能好。”
季卿循声望去。
是席沉衍生日宴会有一面之缘的陈老师。
陈钰也发现了季卿,面色一僵,缓了片刻还是打了招呼。
“季二少也在。”
“嗯,下午好。”
语气淡淡,像是人机。
陈钰身后的谢云偏头去看。
就见那人半垂着眼,微微侧身,小声地和身边的席沉衍说着话。
“你刚刚在想什么,表情像要吃人。”
走神太过明显,陈老先生打了一拐子才回过神。
“没什么,你手机响了。”席沉衍偏头,不去看他。
季卿立即板正身子,不回话,右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一下又一下地抠着手机的电源键。
不用看,就知道是季严俞的电话。
他摸索着边框,按下静音键。
听不见,不接。
席沉衍挑眉,细细体会季卿的小脾气,“还在生气?”
“没有。”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下。
他想,大抵季卿现在的表情和他刚才说‘没什么’时,别无二致。
陈钰站在原地,捕捉到两人熟稔的互动,面色发白,十指紧紧搅在一起。
他走了过去,在两人之间穿过,拿起桌上的李子,塞进席沉衍的怀里,不动声色地挡住季卿。
“尝尝,园子里刚摘的李子,老师很喜欢的。”
季卿蹙眉退后一步,小腿碰到了脚边的垃圾桶,而后被谢云撑住手腕扶了一把。
他低声道谢。
“抱歉,没注意到季二少。”陈钰像是才看到这一幕,面露愧疚,“你是阿衍的恩人,虽然阿衍还了恩情,但是作为师兄,还是想请你吃顿晚饭,以表感谢。”
季卿还未说什么,谢云挪垃圾桶的动作一顿。
他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学生,参观过薄荷画廊,很喜欢季卿的字。也参加过张家私人聚会,撞见季卿被为难。
有了兴趣,稍一打听,就对季卿和席沉衍的恩怨纠葛有所了解。
非生即死的爱意令他惊诧。
当下陈钰说这句话,简直是戳季卿的肺管子。
云淡风轻的撇清了季卿和席沉衍的关系,转而用亲近者的态度,再次告诉他——别靠着恩情,不要脸缠席沉衍。
为了救人九死一生,尊严和爱情却被碾在泥里践踏。
谢云不敢细想,如果他是季卿会如何绝望、愤怒。
他抬眼,去找季卿的歇斯底里。
然而只一眼,就怔住了。
季卿半垂着眼,脸上表情淡淡,“好的。”
声音波澜不惊,透着无聊的倦怠。
谢云迷茫眨眼。
脾气这么好?
又听席沉衍喑哑的嗓音,“好什么,缺你饭吃?”
气氛有些古怪。
陈钰脸色惨白如纸。
席沉衍心脏停跳一瞬,视野里的人平静地和他对视,轻而易举带来类似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像是转瞬间扼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话堵在喉咙里,而后抽身而去。
清醒又决绝。
只余他体会烈火焚烧的憋闷,看着陡然升起的戾气不得章法的乱窜。
他缓缓阖上眼,“去玩,等会我去找你。”
“嗯。”
季卿被谢云带走了,踏出院子时,回头看了一眼。
席沉衍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和陈钰说什么。
“你的脾气很好。”
谢云的声音拉回季卿的注意力,他疑惑地“嗯”了声。
脚步不停,穿过圆形门洞,来到花园。
鲜花遍地,四周是老式的木制连廊,顶上榫卯结构的屋檐旁有几个监控摄像头。
季卿来回走着,估算着距离,来到监控死角的假山旁。
一边找着树枝,一边回了句,“谢谢夸奖。”
打扫太干净了,没找到树枝。
季卿捏了捏拳头。
“我是张承教教授的学生,很喜欢你的字,骨气洞达,势若抽刀断水。刚才陈钰这么说,我还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真打起来。
谢云作为客人,一时间不知道是护着主人家,还是护着季卿。
结果是庸人自扰。
张承教时常说他稳重自持,今天见了季卿,却觉自惭形秽。
书法大家总有超越常人的耐心和心性,是他低估了季卿。
谢云棕褐色的双眸亮晶晶的。
季卿瞥了眼,像是看到巨大的灯泡。
太闪。
谢云:“我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抱歉,家里有事。”
季卿摸了摸有些发烫的手机,估摸着季严俞的拨号次数。
闹太过了,大概率要哄。
他看向谢云,表情真挚,“我不好回去,可以帮我拿下外套吗?有点冷。”
谢云欣然同意。
然而,拿着外套回来的不是谢云,而是陈钰。
陈钰穿着一身青色长马褂,把外套递给季卿,“二少并不惊讶。”
“嗯。”等的就是你。
季卿接过,捏着领子的两边摊平,朝着陈钰的反方向,抖掉白茶味。
带起的气流掀起细软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转瞬间又被季卿胡乱抹了一把。
分明是冷艳勾人的长相,粗犷的动作一弄,让陈钰想到了嚣张的兵痞子。
“对不起。”季卿礼貌道歉,“之后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我很快的。”
“嗯?”
尾音还没落地,陈钰只觉腹部骤然一痛,眼前一黑,脊背当即撞倒假山上。
而后是闷在喉间的痛呼。
季卿收拳时,假山上的碎石块颤巍巍地抖了抖。
陈钰倒吸一口凉气,又被剧痛弄得龇牙,凉气堵在喉管,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
好疼!
“你疯了!”
季卿面色不变,“别憋着,我知道你疼,喊出来不丢人。”
陈钰条件反射地喘了一声。
“……好乖。”
陈钰气得涨红了脸,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
语带讽刺,“季卿,你敢直接对我动手无非仗着有权有势的哥哥。脱离家族,没有血脉相连,你什么都不是。只是爱而不得的可怜虫。”
季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嗯,我哥疼我。”
就是晚上回去可能挨骂。
季严俞话太密。
烦。
“阿衍知道你打我,只会更讨厌你。你死死扒着他做什么,他讨厌为了靠近他把国画当成工具的人,更何况你画工恐怖。盯着阿衍不放,只会让人觉得下贱、恶心。如果不是你哥,阿衍早就教训你了。”
“嗯,我有我哥。”
受点伤,季严俞大概率不会揪着不放。
季卿上前一步。
陈钰彻底被季卿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
他像是小丑,歇斯底里的质问谩骂,只得到对方冷冷一瞥。
“啊!”
刺耳的尖叫将耳膜吼得鼓动一瞬,季卿蹙眉,忍住了。
“去死!”
陈钰伸出双臂,冲着季卿的肩膀重重一推。
季卿没躲。
左臂擦过碎石,鲜血刹那间泅湿了雪白的衬衫,鼻尖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想。
这具身体伤口愈合太快,撑不到季严俞看见。
不知道陈钰介不介意拍个照片,发给季严俞。
算了。
大概率会气疯。
犹豫片刻,他打算爬起来,和季严俞视频,再假兮兮地掉几滴眼泪。
身后却传来席沉衍冷冷的、沉沉的声音。
“别乱动。”
第38章 第 38 章 衍哥,手疼
季卿当即不动了, 余光扫过席沉衍。
青年的表情和适才走神时很像,戾气和阴鸷不管不顾地漏出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拆吃入腹。即使隔着后背也能察觉到对方吵闹的心跳声。
数秒后, 又骤然间消散。
席沉衍掀起眼皮,看向陈钰,平静发问:“你做的?”
陈钰面无血色,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和席沉衍幼年相识,在陈老先生手下学艺, 对席沉衍的性子很了解。
八岁时,他的叔叔美其名曰锻炼心性,收走了席沉衍所有的外物,让他在空房间里待上三天。
当时席沉衍也是这副表情, 戾气和阴鸷像是要把人淹没。
出来时,却面无表情。
众人以为席沉衍怕了, 更加肆无忌惮。到最后也甚是无趣, 只把他圈在小院里学习京剧, 反正这样的席家子孙也继承不了席家。
然而十年蛰伏, 强势归来, 叔叔一家锒铛入狱,席沉衍重回席家。
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用波澜不惊的双眸, 平静地俯视叔叔的歇斯底里。
陈钰想着席沉衍的手段, 心中胆寒, 牙齿有些冷。
“我先动的手, 我激得他。”
季卿瞥了眼噤若寒蝉的陈钰,换了个姿势,避开席沉衍有些硌人的胸口。
再不包扎, 伤口愈合,白摔了。
想了想,放柔声音,没什么表情地喊了声。
“手疼。”
“……我带你去包扎。”
席沉衍垂下眼睑,另一只手从季卿的膝盖下穿过。
刚碰到,被按住了。
他顺着往上,对上了季卿的眼睛。
“我伤的手,不是腿,可以自己走。”
席沉衍“嗯”了一声,手臂用力,托住季卿的腿,一把抱起。
很轻,掂了一下。
陈钰失神地盯着席沉衍的背影。
听着季卿冷冷的骂声。
“耳朵长着做什么?”
以及席沉衍平静回应,“听人说话。”
陈钰只觉心口酸胀得厉害,眼眶处都蒙上一层水雾。
为什么会这样——
席沉衍不是只喜欢画画好的人?
分明季卿的画犹如厉鬼索命。
又或许,只是席沉衍还未曾见过季卿的画。
陈钰垂眸,神经质地捏皱身上的长马褂,而后一点点抚平褶皱的布料,像是抹去席沉衍身上的污点。
他忽而笑了。
**
房门打开,席沉衍将季卿在沙发上放好。
按住季卿的肩膀,缓缓道:“不要乱动,我去拿医药箱。”
季卿靠着柔软的沙发,懒懒应了声。
等席沉衍离开,才掏出兜里的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左手小臂拍了一张照片,准备稍后发给季严俞。
许是拍摄距离太远,小臂处染血的衣服很清晰,伤口却拍不到多少。
季卿放下手机,用完好的右手,去扯破损的袖子。
没成功。
被按住了。
“又乱动?”
季卿抬头迎上席沉衍冷若冰霜的视线。
青年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部肌肉紧绷,脖颈处的青筋鼓动一瞬,又倏然沉默,只一味地盯着季卿小臂处的伤口。
席沉衍拿着剪刀对准袖口。
“忍着点。”
力道有点重,剪刀末端压着皮肤,金属带来的凉意上涌。
季卿问:“你生气了?”
房间静得可怕。
纯棉衣料的撕拉声好似无限放大,肆无忌惮的敲击耳膜,带来夏天般的闷热,像是火炉炙烤着大地,空气都被热的扭曲。
包扎完毕,席沉衍喉咙有些紧,“没有生气。伤口很深,你在这里休息会,我安排车子,再去医院处理一遍。”
“不用,再处理会疼,我吃抗生素。”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面前这位处理伤口时,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从“好的”就开始存在的怒意无处发泄,横冲直撞地击打胸口。
以至于呼吸微滞。
他忽而不想忍了。
季卿举起包扎完美的小臂,转移话题,“你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真厉害。”
分明是夸奖的话,却能被他说得像是乌龟壳。
梆硬。
席沉衍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有些危险。
他侧身靠近,试探道:“不开心?谁欺负你了。”
离得近了,鼻腔里满是清冽的薄荷香气,季卿浓密的眼睫好似能扫到他的鼻尖。
席沉衍眸色更沉,墨一般洒着。
“在担心陈钰?”季卿又问。
他垂眸去看,装了好一会哑巴的席沉衍头更低了,拳头紧紧攥着,细看之下还有些抖。
真生气了?
季卿缓慢眨眼。陈钰两次拿话刺他,他用拳头讨回来。后面推人,是他故意而为之。
说来说去,算是两清。
对方对席沉衍的爱慕几乎不能遮掩,如今修功德,不好毁人姻缘。
季卿:“我去和他说清楚,他不会因此讨厌你。”
太阳西斜,日光不在,房间有些暗。
弓着背的席沉衍,倏然抬头。
逆着光,季卿看不清席沉衍的神情,却觉对方像是绷紧了的弦。
克制又危险。
“你的身手,我在ONE CLUB的监控里看到过。陈钰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不躲?”
席沉衍半垂着眼,神色不明,“因为严俞在生气,你想着受点伤,他就舍不得对你说重话?”
“拍受伤的照片,是为了给严俞看。甚至想掉几滴眼泪,让他心软?”
“打得一手好算盘,却又不怕人看出来,装都懒得装。你觉得只要严俞不知道,他人无所谓?”
季卿没应声。
尸山血海里磨炼出来的危机感,令他保持沉默。
他偏头,避开席沉衍过近的脖颈。
受伤的小臂升起皮肉生长的痒意,大约不用多久,伤口就能完全愈合。
消耗大,有点饿——
席沉衍睨了一眼,轻轻地摩挲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偏头缓缓道:“在走神?”
这个动作将席沉衍后脖子处细小的伤口,完全呈现在季卿面前。
浓烈的香气强势入侵鼻腔,仿佛将灵魂都碾成碎末。
季卿瞳孔倏然放大。
“席沉衍,你好香。”
席沉衍愣在原地,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像是小羽毛,酥酥麻麻地让怒意烟消云散。
而后眼前一黑,再回神,是跨坐在他小腹上的季卿,以及贴在他脖颈的温热的掌心。
黑夜放大触觉。
绵绵密密的燥意攀上脖颈。
“季卿!”
季卿没应。
诡异的饥饿感强势侵占大脑,把理智烧得灰飞烟灭,而后在脊背处攀上蚀骨的痒意。
眼前是殷红的血,混进来一点黄,像是切开的番茄,沉甸甸地将胃搅成一团,带来作呕的窒息感。
又是一声骤然拔高的“卿卿”。
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有种灰飞烟灭的错觉。
金闪闪立即钻出来,疯狂撒着小金点,急得在空中绕来绕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席沉衍托着季卿的腰,声线有些颤。
他直直地盯着季卿。
青年琥珀色的瞳孔黯淡地睁着,有些失焦,衬衫的第一粒扣子不知道蹦到哪里,余下棉质绳子可怜兮兮地耷拉着。
随着动作晃荡一下,贴上了细腻绯红的锁骨。
像是露着粉红肚皮的小刺猬。
“季卿。”
季卿一秒清醒,想起身。
席沉衍按住,不敢让他往后挪,碰到什么,扯开遮住龌龊心思的幕布。
以至于季卿身体不稳,条件反射地往席沉衍胸口一撑。
手下传来硬邦邦的触感,有点硌手,还漏出缕黄色。
什么东西?
季卿面不改色转移话题,“硌手,你戴了项链?上面是黑色的编绳,是黄金?”上次的无事牌?
“回答我。”席沉衍盯着季卿通红的耳廓看了一会儿。
季卿:……
不能说想吸血。
“这是你的房间?我看到床头柜上有你的照片,很帅气。”
“不要转移话题。”
季卿沉默半晌。
僵着脸道:“衍哥,手疼。”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会,而后一触即分。
席沉衍收敛失控后,松开手。
看着季卿跳着走远,又掏出口袋里的巧克力棒,用牙齿咬住,单手撕开,吃一口扫来一眼。
“……有事说事。”
“今天的事情,不告诉季严俞,好吗?”
尾音有点低。
席沉衍理好松垮的领口,嗯了声。
“明天上午10点,空出一个小时给我。”
季卿吐出一口气,点头。
然而等到第二天上午十点,他想把点头收回去。
面前是四十多岁,风度翩翩的外国教授,季卿探查时看过诊断学专家浩斯博士的照片,虽然有些出入,但是也能确定是他。
他想走人,一左一右的席沉衍和季严俞当即按住。
对面的张宿笑眯眯地看着季卿的肩膀被按下去,而后整个人在柔软的沙发上弹了弹。
“我没病。”
小外甥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浩斯博士右手边的翻译尽职尽责翻译。
浩斯博士:“你好,我看过你的检查报告,在身体上的确没有器质性的疾病,但是就你的症状而言,我以为精神方面的问题更大,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张宿先生会比我更专业。”
全是英文,叽里咕噜一通。在修真界千年的季卿只听懂了‘张宿’。
季卿沉着脸等翻译。
半晌后,没人说话,只盯着他看。
季卿:……
他记起来了,‘季卿’是在美国留学,英语很好。
浩斯博士还在继续,“季先生不要有心理负担,心理学发展很快,只有你配合,很快就能痊愈。”
表情温和,声音温柔。
听不懂。
季卿试图点头糊弄。
余光瞥见张宿跃跃欲试的表情,忍住了。
他窝在沙发里,听着耳边张宿和浩斯博士叽里呱啦的讨论声。
烦。
像是蚊子叫。
季卿看了眼时间,距离和席沉衍约定的一个小时,还有二十分钟。
季严俞揪了揪季卿带歪的鸭舌帽,摆正后,随口道:“怎么伤的手?”
话刚落地,季卿下意识看向席沉衍。
季严俞同时看过去,眯着眼,漏出几丝凌厉。
席沉衍接收到季严俞的审视和威胁。
他叹息一声,食指和中指扣住领带上的温莎结,左右晃动两下,领带一松,喉结随之上下一滚,而后归于原位。
缓缓道:“抱歉,关车门的时候没注意,夹到他了。赔礼稍后送到画廊。”
第39章 第 39 章 又撒娇
季严俞的表情更冷了。
季卿托着下巴, 坏心眼地欣赏祸水东引后的结局。
他开心,席沉衍有麻烦,季严俞不开心。
人间三幸。
一个小时的交流很快结束, 浩斯博士婉拒了共进午餐的提议。四人一起用餐后,张宿的医院事情较多,提前赶回海城。
别墅里又只剩下了席沉衍、季卿和季严俞。
季严俞一言不发拉着季卿回房。
季卿回头看了眼,席沉衍沉默着在沙发上端坐,姿势未变, 连头发丝都透着克制。
“看什么?”
房门阖上,身后传来季严俞平静的声音,以及皮鞋踩在木地板的哒哒声。
很重,漏出了点秋后算账的意味。
季卿没回头, 他放松肌肉,往后一倒。接住他的, 是季严俞硬挺的胸廓和圈住腰腹的双手。
“撒娇?”
季严俞收起右手, 轻轻搭在弟弟的后腰, 隔着宽大的衬衫, 摩挲着底下陈旧的瘢痕。
“换了谁的衣服?鸭舌帽是谁的?”
“痒。”季卿避开季严俞的手, 转移话题。
他从衣柜里拿出哥哥收拾的长袖分体睡衣,“哥,帮帮我, 一只手不好换衣服。”
季严俞短促地笑了声, 一颗颗解下纽扣, 盯着季卿左手小臂缠绕的厚重纱布看了好一会儿。
细细体会弟弟的撒娇、示弱小连招。
很熟练。
没少用。
“坐下, 换裤子。”
季严俞按住弟弟的肩膀,看着季卿一脸平静坐下,右手顺势圈住他的腰, 用温热的面颊去蹭他腰间的金属扣子。
“哥,疼。”
季严俞叹息一声,单手抵住季卿的脖颈,把人推开。
“扣子冷,别乱贴。”
“嗯。”
季严俞垂眸。
血脉相连的弟弟仰头看他,琥珀色眸子里氤氲着水汽,将长睫染湿,在下眼睑投射出脆弱的阴影,柔软又可怜。
面上却冷得像一块寒冰。
他的眸色渐暗,伸手捏了捏疏离淡漠的脸,看着冰层破裂,而后染上了些许惊诧。
弟弟演技差。
要练。
季严俞:“松手,换裤子。”
季卿收回手,任由季严俞动作。
对方反应太过平静,他不确定季严俞是把事情揭过,还是有后招等着他。
他试探性地揪了揪季严俞长度适中的头发,“哥,昨天你给我的树枝呢,放哪里了?”
“衣柜里。”
季卿舒了一口气,收回乱动的手。
没拨开。
哄好了。
季严俞:“半个月后的清明节,我们回老家一趟。”
“不去季家。”
太阳悄无声息落下,黑夜似帷幕般铺天盖地袭来。透过窗户能看见零星的路灯,其中暖黄的光投射而下,刹那间浓重的黑簌簌褪开。
季卿收回视线,在巡逻人员沉重的脚步声中,听到了季严俞的声音。
“去看妈妈。”
“……好。”
许是在现代十八年的时光,被季严俞管得太过,季卿很少生出反抗的心思,最多给季严俞找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以至于思想滑坡,他总有种季严俞给他打这么多电话是故意的,算准了他不接,又会心生愧疚,从而轻而易举让他同意清明回老家这个要求。
聪明人太多还是不好。
季沐思这样的倒是可以多来点。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来到薄荷画廊上班,看到张倩优摆在他办公桌上的合同。
一张张分开摆放,一共五份,生怕他进办公室没有第一眼看见。
季卿瞥了眼求夸奖的张倩优,颇为自然地提供情绪价值。
“很棒,有你这样的同事,是我的荣幸。”
张倩优眉眼弯弯,“一共1600万,书法各三百万,玄清的国画是四百万。扣除画廊抽成和个税,三个工作日打到你的卡里。”
“嗯,你做事我放心。”
季卿从左到右收起合同,在第四张的时候顿住了。
购买人是席沉衍,第五张也是。
一共七百万。
他想起在京市别墅,席沉衍松了领带,睨了他一眼之后的话。
“稍后赔礼会送到画廊。”
这就是赔礼?
也太过。
“昨天,席家的司机送来东西,说是给你的赔礼。”
“嗯?”
季卿疑惑抬头。
就见张倩优把一个红色手提袋和一把车钥匙放在办公桌上。
“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B区103,我去看过了,是一辆磨砂蓝的帕加尼,市值在两千万左右,和席沉衍开的那辆是同款。不过席沉衍的车子是定做的,两排座,送你的那辆是跑车,只有两个位置。”
张倩优掀起眼皮,去窥季卿的表情,正面突击道:“老板,他对你做了什么?送这么重的礼?”
季卿顺着张倩优的话仔细想了想。
没做什么。
他还麻烦了席沉衍一晚上。
正人君子把床让给了他,自己去沙发上对付一宿。
衣服都是借得席沉衍的。
“席沉衍和季严俞关系好,大概是担心季严俞生气。”
季卿把合同捋在一起,抓住中段,对着办公桌怼了怼,而后放进抽屉。
又顺手把席沉衍给的车钥匙甩给张倩优,“给你另一位老板,就说是席沉衍送来的赔礼,要不要收随他。”
张倩优接住钥匙,狐疑的目光在季卿脸上逡巡。
清冷疏离的漂亮脸蛋比她偶像的行踪还要难懂,漏不出一点情绪。
“老板,另一个礼物拆开看看呗,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自己拆。”
张倩优当即勾过小红袋子,跃跃欲试拆开,而后愣住。
“黄金?我还以为以席总裁的品位会是宝石之类,竟然是黄金。”
季卿抬眸一瞥。
是无事牌,和他在永福茶楼丢给席沉衍那块很像,又有些不同。上端的祥云更小巧精致一些,连着牌子的黑色编绳掺着金线。
好看。
“这个礼物要收吗?还是也一起给季总?”
季卿思忖数秒,“不用,总不好一件都不收。”
他起身,接过张倩优递来的无事牌,同样塞进抽屉。
“困,我去睡会,别让人打扰我。”
“好的。”张倩优应声,离开办公室时,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
“孔知智和桑霁也送来了礼物,按你之前说的送回去吗?”
“嗯,不收。”
稍显冷淡的声音从隐形门后传了出来。
张倩优视线穿过因为惯性正缓缓阖上的门,看见季卿软了身子,任由柔软的床接住他,而后被子一圈,倒头就睡。
这么困吗?
好困。
季卿被突如其来的困意弄得睁不开眼。
稀里糊涂地进入梦乡。
他好似回到了修真界,收元喻为徒的那一天。
修真界的天很蓝,灵气滋养下,花鸟虫鱼都更显活泼。
季卿一大早就被老古板催着去了玄剑宗的议事大殿,端坐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前一日筛选出的天之骄子。
又眼神一转,对上了桑霁打量的视线。
“师弟,南川秘境一行,你一举突破元婴,把常年霸占天骄榜第一位的楼思危都比了下去。如今四大宗门都在打听你,我耳朵都快被旁敲侧击的同辈磨出茧子了。 ”
季卿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听,可以来霜回峰躲清静。”
声音清凌凌的,不高。
在稍显吵闹的大殿里却清晰地进了桑霁的耳朵,他笑着看向季卿,将探究和晦暗锁在漆黑如墨的眼睛里。
“修为涨了,话少了,脾气也好了,往日里你听我抱怨总是要刺上几句的,现今怎么这么好说话。总不能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季卿眼神有些飘,想到了在秘境里冒用玄霁名号的事,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
“收徒重要。”
他把视线移到底下站着的天骄们,在桑霁若有似无的低笑中,听着掌门万年如一日的开场白。
这是今年第二波进门考核,上一波是师长们收徒,这次是和季卿他们同辈师兄弟收徒,弟子们陆陆续续被挑走。
余下两位资质好的给太禾仙尊座下弟子季卿和桑霁挑。
季卿和桑霁飞身上前,稳稳落地。
脑后绑着的玄色的纱质带着随着动作,晃荡着飘远,又被桑霁伸手握住,绕了一圈。
“师弟,我让器修阁的修士锻造了一条黑色缎带,尾巴处坠着白凤的翎羽,你头发这般长,飘飘然垂着会很好看。”
季卿不想理桑霁的得寸进尺,没答话。
早点收徒,他好修炼。
他看向面前两位身高只到腰腹的小孩。
都是仅次仙灵根的天灵根,根骨上佳,剩下要比悟性。
“我的师兄舞剑,你们看着,谁复原得更完整,我就收谁。”
在桑霁开口前,季卿眼疾手快地用灵力圈着四人,转瞬间回了霜回峰。
骤然的空间变化,让插不上的两位小孩瞳孔骤然紧缩。
喻纠看着冷冰冰的仙人避开另一人要圈纱带的手。
而后道:“去舞剑。”
那人没应,看着仙人笑。
直到仙人说:“我用你的缎带。”
紧接着那人转手圈住仙人柔软的黑色发丝,在指尖打转,灵力一转,玄色纱带刹那间变成黑色缎带。
洁白翎羽柔顺的垂落,随着细软的黑色发丝,半遮半掩盖住劲瘦的腰,而后顺着往下,在阳光下蒙上一层浅淡的光晕。
喻纠失神一瞬,又猛地垂下眼帘。
仙人最会迷惑人心。
他曾拜过一位师父,表面上风光霁月,实际矜名嫉能。
一边享受着他人对徒弟才能的夸赞,一边嫉妒,恨不得抽筋剥皮,把他的天资占为己有。
为了活着,他弑师出逃,阴差阳错来了玄剑宗。
既然这位仙人要的是天赋卓绝的弟子,他就暂时藏拙。
走神间,话多的修士拔剑而起,一套剑招行云流水。
掀起片片雪花,落满仙人的肩头,调皮地钻进玄色领口,又倏然化开,泅湿了软弱的布料。
以至于清冷绝艳的脸上添了几丝柔软。
季卿转向呆愣的小孩,“用宗门给你们的基础佩剑,复原剑招。”
喻纠腼腆地垂着脑袋,低声应是。
另一个孩子自信拔出佩剑,“仙人看好,我先来。”
两人一前一后,一自信一自卑,高下立判。
比试结束,输了的喻纠落寞地立在一旁。
季卿当即揪住喻纠的后领子,对桑霁道:“我要他。”
三人错愕抬头。
桑霁蹙眉,“这小孩复原不过十分之一,悟性太差,你不是要天资卓绝的?”
要的就是天资差的。
《仙尊炉鼎》里攻2是原主的徒弟,天资卓绝,短短千年半步渡劫,趁着玄清重伤,将人囚禁,行不轨之事。
欺师灭祖,坏得很。
他才不收。
攻2叫元纠。
季卿对喻纠道:“我的徒弟属元字辈,如今你就是元喻。”
喻纠怔愣地被仙人提起。
飞剑之上,喻纠回头看了眼。
与他同岁的小孩正愤恨地瞪着他,紧紧攥在身边人的衣袖。
“分明我比那人厉害,好看仙人为什么不收我做弟子?”
“我不管!我只要好看仙人。”
以及大人骤然冷沉地呵斥,“闭嘴。”
喻纠嗤笑,仙人有什么好,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嘴上说得好听。
时间一久,看他愚笨,自然厌弃。
季卿拍了拍喻纠的脑袋,“别理他人,我辈修行,天赋卓绝者大有作为,心性绝佳者亦能勤能补拙。”
他没养过小孩,按季严俞的方法夸,大抵是没错的。
季卿猛地睁开双眼,在黑暗中摸索,找到响个不停的手机。
是季严俞的电话。
“卿卿,我去接你,晚上我们去舅舅那里。”
季卿无意识地“嗯”了声,缓了一会儿才回了个“好的”。
他一边捏着手机,一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在滑轨的细小响动中出声,“季严俞,我梦到你了,你在梦里好坏。”都不能和他见面。
季严俞侧头去看,视线穿过车窗,好似能看见拿着手机的弟弟,顶着波澜不惊的脸,平静诉说自己的委屈。
“又撒娇。”
第40章 第 40 章 靠,渣男呀
眼看天色渐暗, 季卿暂时放弃了和季严俞争论‘撒娇’和‘埋怨’的区别。
直到本来说好的去张宿那儿,又回到了季严俞的别墅。
两位名义上的大人在客厅争论,季卿坐在沙发上, 吃着季严俞剥好的葡萄。
觉得这两人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只为得一个之后他住哪里更好的结论,这件事更像是在撒娇。
季卿捏着芋头酥咬了一口,在绵软又酥脆的口感中,缓缓道:“舅舅搬来这边, 两全其美。”
被点的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偃旗息鼓。
张宿去准备晚饭。
季严俞在季卿身边坐下,把蓝色帕加尼的车钥匙塞进季卿手里,用湿巾擦干净手后, 继续剥葡萄。
“沉衍送你的车子,你想留就留, 不想留就还回去。”
“这东西不适合做赔礼, 他又没对我做什么, 送这个太过。”
季卿低头准备叼住季严俞手中的葡萄, 刚碰到, 被季严俞捏着下巴推开。
“先吃盘子里的,手上这个没去籽。”
季卿没理,一口叼住, “你去还钥匙。”
含着食物, 声音有些含混。
季严俞瞥了眼季卿无动于衷的脸, “你救了他的命, 因此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多贵重的礼物都可以收的。喜欢就留着,实在不想收, 我给你买。”
“别听那个陈老师在宴会上乱说。”张宿端着晚饭出来,“那种情况,要不是你的车加速冲出去,让那辆SUV改变方向,席沉衍早就没命。”
季卿咀嚼口中酸甜的果肉,没搭话。
按传言,在这两年中,席沉衍已经还够恩情。
自从回到现代,他没有主动探寻过‘季卿’在其中的秘密,也不好直接问季严俞。
或许可以找时间问问桑霁。
饭菜上桌,季严俞收了零食,三人和谐地吃着饭。
当然,没有季严俞中途的冷不丁发问,季卿觉得气氛会更好。
“卿卿,你还喜欢席沉衍吗?”
“不喜欢。”
季卿顶两人如有实质的探究视线,半垂着眼,细嚼慢咽。
张宿的表情骤然一松,欣慰道:“真话。”
又在季卿疑惑看来时,解释,“我对微表情颇有研究,用比较洋气点的说法就是,我会读心术。语言会欺骗,四分之一秒的微表情骗不了人。”
季卿:……
洋气这种用词,也是有点老土在里面的。
一顿饭很快结束。
季卿回了房间,在季严俞给他换好睡衣后,两人分开。
一位乖乖待在床上准备睡觉,一位转身来到书房。
其中张宿已经等候多时。
“小外甥的异常是两年前的车祸后开始的。”张宿五指握住冰川杯的上端,放在季严俞面前。
“精神病理学家莫雷诺曾提出心理剧疗法,通过特殊的戏剧形势,让患者参与其中,从而宣泄情绪,消除心理压力和处于当时事件中的自卑情绪。我们先让季卿看到事件重演,观察他的反应,再确定是不是该让他的参与其中,扮演当时的自己。这个需要席沉衍的配合。”
“我会和沉衍沟通。”
季严俞面无表情回答,看着晃动的白水击打着玻璃杯壁,顺着圆形水杯绕了几个圈,而后风平浪静。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在确定张宿不介意后,敲击硬壳底部,低头叼住烟头。
紧接着是金属打火机清脆的卡擦声。
细白的烟雾缓缓拉长,弥漫在暖黄的灯光下,形单影只,戚戚然生出酸涩。
“压力别这么大。”张宿叹息一声,“海城艺术博览会,卿卿的作品不是要去展览,你可以跟着放松一下。”
“好。”
谈话结束,季严俞一口闷了面前的液体。
分明是简单的白水,张宿却有种季严俞在借酒消愁的错觉。
他看着季严俞走出书房,在季卿的房门前站了许久,才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张宿起床去煮早饭,一抬眼就见大外甥像是个木头人立在小外甥的房门前,眸光晦暗。
张宿笑道:“这种眼神给小外甥看看呀,在外面生闷气做什么。总不能他现在出来,你转眼露个笑脸。”
结果,一语成谶。
季卿打开房门,倚着门框,“大早上在我门前聊什么?”
张宿当即去看季严俞,没有看到笑脸的他舒了一口气,又被季严俞下一句话提起气。
“卿卿,我给你订了一辆阿斯顿马丁,今天去画廊吗,顺路,我带你过去。”
……这和转眼露个笑脸有什么区别。
张宿气笑了,姐姐到底留个什么玩意给他。
“不去画廊。”季卿从两人面前穿过。
“今天去葡萄大厦,冯希说助理招好了,我去看看。”
然而,即使季卿这么说了。
在明知,慈善基金会所在的葡萄大厦和画廊所在的柠檬大厦,完全是反方向。送他去葡萄大厦的依旧是季严俞。
季卿看向季严俞。
这位,在半个小时前,面不改色道:“葡萄大厦也顺路。”
季卿打开车门,没着急下车,反而把手臂搭在车门上端,“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不是海的女儿,不会在太阳升起时变成一堆泡沫。”
他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在说完的一刹那,抬手关上车门。
不顾还在摇晃的车身,以及身后如有实质的视线,往葡萄大厦走去。
办公室里,冯希正在交代助理注意事项。
“季总人很好,只是爱好男的不要,这点我还是要和你强调一下。”
苏柯遇嗤之以鼻,面上却是不显。
一位男总裁,爱好男的不要,不是极度恐同,就是极度自恋。
前者难搞,后者‘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油腻霸总形象仿佛跃然纸上。
结合职场中弹性工作制,就是加班没补贴的可怕经历。
他对冯希口中的人很好,更倾向于后者的油腻霸总。
钱难挣屎难吃,他忍了。
苏柯遇堆笑,“您放心,两个月前,我被女朋友甩了,一个月前,我又被男朋友甩了,现在是智性恋。”
信息量过大,冯希的脑子有点卡顿。
刚踏进办公室的季卿沉默一秒,“这是你给我招聘的助理?”
“……嗯。”
耳边传来的声音清凌凌的,比夏日山涧的泉水还要清凉。
苏柯遇还恭敬地垂着眼,没看到冯希紧紧拧起的眉,以及季卿打量的视线。
他愣了片刻,又反应过来,暗想对方还是能迷惑人心的油腻霸总。
不过,他前女友前男友颇为好看,他又不是声控,迷惑不了他。
苏柯遇自信抬头。
忽而愣在原地。
靠!
失策了。
智性恋成季总恋了。
又看着人平静走来,懒懒地靠坐在老板椅上,“你的私生活我不干涉,但是也不要让你的私生活影响到工作。”
苏柯遇讷讷点头,花言巧语、花花公子成了过眼云烟。
他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双颊通红,被锁在胸廓里的心脏,恨不得当场跳进季卿怀里。
好看的,高冷的,流连花丛的他见过很多。
却从未有人如季卿一般,冷冷睨来一眼,平静地疯感几乎将他的呼吸烧得停滞。
小插曲很快过去。
季卿开始处理基金会的工作,审核冯希提供的人员名单。
期间,苏柯遇也收敛了面上的玩世不恭,做事爽利,在工作方面,他和季卿配合默契。
眼看到了饭点,季卿才突然想起,把车钥匙丢给苏柯遇,“去给顶楼的席沉衍,说我不收这个赔礼,车子还停在原来的地方。席沉衍没在就给他的助理赵乾。”
苏柯遇自然应是。
二十分钟后,席沉衍看着面前的车钥匙出神。
赵乾等在办公桌前,呼吸都变轻了。
往日里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阳光,好似都有了寒冰的形状。
他看着席沉衍豁然起身,手臂肌肉紧绷,面上却波澜不惊。
而后用喑哑的声音道:“下午有事,会议都推掉。”
赵乾沉痛的阖上眼,不去看席沉衍脖颈处鼓动一瞬的青筋,壮着胆子问:“您下午还回公司吗?喻家在海城分公司的孙总拜访。”
席沉衍冷冷道:“推掉。”
“……好的。”
即使没有抬头,赵乾也能察觉到头顶如有实质的冰冷视线,他好似听到了雪花崩裂的簌簌声。
等脚步声远去,他再抬眼,看到的是席沉衍进入电梯的高大背影。
这是去哪?
总不能是去找季卿麻烦。
席沉衍乘坐专用电梯来到停车场,启动帕加尼。
跑车的轰鸣声骤然炸响,出了停车场。
到了拐弯处,车速不减,风一般掠过,激起一阵落叶,以及路人的咒骂。
“神经啊!开这么快。”
“危险驾驶,快报警。”
席沉衍没理,他拨通洛开宁的电话。
“ONE CLUB,现在过来。”
“艹,衍哥,现在大中午呀。”
“闭嘴。”
席沉衍挂断通话。
脑子里极快闪过京市的那一晚。
天色黑沉,只有几束光从老式的回纹窗棂射进来,而后温柔地洒在季卿细白的脖颈。
紧接着是低哑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声音。
“衍哥,手疼。”
帕加尼一个甩尾停了下来,带走了耳边激烈到难以克制的心跳声。
然而,比洛开宁来得更快的是交警。
席沉衍冷静的听着教育,在交警的指导下发了忏悔的朋友圈。
喜提一张罚单时,洛开宁刚好看到,低低咒骂一声。
礼貌送走交警后,领着席沉衍去了私人包厢。
“活见鬼,你选司机的标准不是开快车的不要,你竟然会超速?你忘记那场车祸了?”
“记得。”
席沉衍接过洛开宁倒好的威士忌。
波本酒顺滑而平衡的柑橘、焦糖香气,令他的大脑有片刻的冷静。
“那你还敢开这么快?”
憋不住,忍不了。
看到那串被拒绝的钥匙时,席沉衍脑子里第一时间划过的,是季严俞暗含警告的话。
‘卿卿已经不喜欢你了。’
不爱时,殷勤讨好于他而言不过是握在手里的沙子,随手就扬了。
喜欢了,却又不敢上前,瞻前顾后。
他弄不懂自己到底喜欢谁,不敢碰他,唯恐伤他。
“开宁。”
“嗯?”
洛开宁下意识抬眼看去。
克制而冷静的席家掌权人,此刻领带松开,松松垮垮垂着脖颈,熨帖板正的西装被人脱下,浑不在意的丢在一旁,袖口上缩,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野性的疯狂简直扑面而来。
“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好事呀,你都二十七了,我还以为你会和你的右手过一辈子。我和你从小认识,十八岁以前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看着你执拗的活着。十八岁以后,我以为只有商场里的尔虞我诈,才让你有些人气。你喜欢——”
“我喜欢季卿。”
洛开宁的声音戛然而止,酒瓶噼里啪啦的碎裂响了一会儿,而后是他连着好几声惊呼。
“靠,一杯波本就醉了?你以前怎么对季卿的,心理没数吗?年纪大了,玩追爱火葬场这一套,怪时髦的。”
说完后,包厢里静的可怕。
洛开宁深呼吸一次,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不好直接上手揍醒。
“这么喜欢,季卿爬床的时候,你怎么把人丢出去。你不知道那时候季卿在海城丢了多大的脸?季家更是为此把他送出国。”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样的身体,一样的脸。”
席沉衍不说话了,像是骤然勒紧的弓弦,每根头发丝都透着克制与固执。
洛开宁气笑了,心想着单身了二十七年的古怪朋友,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幅模样。
怪深情,肉到嘴边都不碰。
怎料这个念头还没下去,席沉衍开口了,“我还喜欢玄清。”
洛开宁:……
“靠,渣男呀!”
他掏出烟,听着席沉衍平静诉说今天的遭遇,脸上的表情精彩到难以言喻。
他像是第一天认识席沉衍,“就因为季卿退回你的礼物,你就破防了?”
季卿出国这一年到底进修了什么课程?
把席沉衍迷得神魂颠倒,分不清东西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