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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沉衍没有反驳,反而拿出手机。

季卿问了一句,“做什么?”

“联系医生,准备接收病患。”

颇为隐蔽的包厢静了半晌,难言的沉默缓缓蔓延。

以至于席沉衍在这安静、放松的氛围中,嗅到了清冽薄荷味里夹杂的不甚明显的甜。

“吃糖了?”

包厢门被推开,满是辣椒的牛油锅底被端上桌。

季卿拿起勺子,搅动上浮的雪白牛油,回答席沉衍,“没有。”

不是季严俞买的,太甜,不喜欢。

席沉衍摩挲着指腹,没说什么,淡淡“嗯”了声。

牛油已经全部化开,红彤彤的锅底咕噜咕噜冒着小泡,又倏然炸裂,浓郁的油香散开。

季卿挑了一筷子贡菜进了微辣锅,随后在特辣锅涮了牛肉,没急着吃,放在小盘子晾着。

席沉衍起身,拿过小盘子,“吃微辣。”

季卿审视的目光在席沉衍脸上逡巡。

他想,他到底是太好说话,顾忌着这人是季严俞的好朋友,不小心漏出一些讯息让季严俞知晓。才叫这人有种他很好相处,可以随意招惹的错觉。

他该让这位生活富足的总裁先生,吃点苦头的。

包厢里的灯明亮而柔和,洋洋洒洒落在季卿的脸上,却没有添上一丝温和,反而因为倏然冷沉的眉眼,沾染遥不可及的疏离漠然。

“席总,我二十了,不喜欢被人管着。”

席沉衍“嗯”了声。

过十八了。

他瞥了眼自顾自吃着涮菜的季卿。额头和鼻尖冒出点点汗珠,唇瓣很红,隆起的唇珠湿润润的,像是被人频繁舔过。

席沉衍收回视线,不敢细想。

“抱歉,是我没顾虑到你的心情。”

语气平静,细听又有诡异的下次还敢的不好心思。

季卿没留意,小声哈气,掏了一大勺冰沙,而后道:“我去卫生间。”

随着门打开又阖上。

席沉衍摩挲指腹,朝着包厢内的独立卫生间看了眼,又把视线落在季卿匆匆离去的背影上。

给这位留下点整理的时间,才起身往外走。

季卿直奔卫生间,伸手兜住冷水,尽数往脸上泼,重复几次才压下喷火的躁意。

好辣。

眼前发黑,脸上长了几颗不规则的红点。

他胡乱抹去脸上剩余的水珠,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需要纸巾吗?”

季卿接过,礼貌道谢,抬头后对上了陈钰的温柔如水的视线。

“不客气,我想和你谈谈。”陈钰道。

季卿“嗯”了声,将纸巾贴在濡湿的领口按了一下,“你说。”

舒缓的音乐随着火锅的麻辣鲜香倾泻而下,包厢外的卫生间藏得隐秘,正值中午,火锅店人少,没人注意到这边。

季卿靠着干净的洗手台,等着对面男士的下文。

“我和阿衍从小就认识,知道他喜欢吃芋头酥,知道他唱回马枪时每个字符的停顿时间,甚至于在他有洁癖的情况下,他愿意让我在他的床上坐一会儿。”

季卿听着,走心地夸了一句,“好的,竹马竹马。”

说完,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竹马之一。

席沉衍神色沉沉,让他想起了这人不久前的那句‘好什么,缺你饭吃?’

陈钰似乎对季卿这种反应并不满意,仍在继续,“阿衍喜欢国画,家里藏品甚多,他对国画的热爱不亚于京剧,讨厌有人打着热爱国画的幌子接近他。”

季卿听出了话里的意有所指,碍于当事人之一像个阴暗木头人在那杵着,不好对人心尖上的竹马直接上手。

只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哪里看出来我喜欢席沉衍?”

陈钰冷笑一声。

哪里没看出来。

为了和席沉衍相处,手段用尽,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爬床这种腌臜手段都用了上。

下贱又恶心。

“那你就离阿衍远一点,他是我的。如果你不想昨晚的事再重复一遍,就给我放老实点,你也不想再被这么多人——”

声音戛然而止,阴暗木头人动了,按住了陈钰的肩膀。

“陈钰,我们谈谈。”

季卿竖起耳朵,听八卦。

被冷冷睨了一眼。

“你们谈,我先走了。”

陈钰僵硬地盯着季卿毫不在意的背影,只觉形势倒转,分明是他来找季卿谈谈的。

爱惨了席沉衍的这人,不该是歇斯底里地咒骂?怎么会这么平静。

反而衬得他不可理喻。

“……阿衍。”

“昨晚的事,是你做的。”

陈钰眼睫闪了闪,“不是,我只是看到网上的动静,想和季卿谈谈,让他不要缠着——”

席沉衍不想再听,“我问了老师,你最近有大笔资金流出,昨晚停在别墅门口的车是你新买的,两天前,你和季沐思见过面。需要我把监控录像放在你面前吗?”

“另外,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老师,这两年你待在京市,不要踏足海城。”

“你防着我,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为什么?为了季卿?”

陡然拔高的声音令人侧目,季卿从问服务员小姐姐那里借来的手机中抬头,捕捉到陈钰冲他抓来的双臂。

季卿蹙眉避开。

陈钰用劲太大,没稳住身体,腰直直撞上桌角,痛的嘶了一声。

也因此,看清了季卿手机上的内容。

是从昨晚开始就挂着没下来的热搜第一。

【影帝和席氏总裁爱而不得的男人】

没有原始热搜的谩骂和污言秽语。

甚至连那张落日合照,季卿都被打了码。

电光石火之间,陈钰想通了一切。

“你竟然连那些话都不舍得让他知道,席沉衍,你疯了吗?”

季卿淡淡道:“你急了。”

陈钰双目通红,再也承受不住,跌跌撞撞地跑了。

季卿漠然地睨了眼,对来到身侧的席沉衍道:“竹马跑了,不追?”

“……又缺你饭吃?”

没缺,但是这次不想吃。

季卿走向收银台,示意席沉衍结账。

最后,两人的中饭是在旁边的面店解决的。

季卿饿狠了,连着吃了十碗面。坐上车的时候,小腹圆鼓鼓的。

在席沉衍视线第三次落在肚子上时,季卿冷冷地怼回去,“乱看什么?”

席沉衍平静收回视线,叮嘱,“最近别去画廊,昨晚的事闹得很大,会有记者和粉丝蹲守。”

车子在季严俞的别墅停下,门口是等候已久的季严俞。

季卿下车前,回了句,“知道了。”

车门阖上。

席沉衍透过单向防窥膜,清楚地看见季卿从季严俞出现后,小幅度上扬的嘴角。

“没良心。”

又见这人冲着季严俞伸出手掌。

“手机给我。”

季卿拉着哥哥往里走,不给对方和席沉衍打招呼的机会,以此隔绝两人串供的心思。

季严俞问:“手机坏了?”

季卿不是很想搭理对方的明知故问,直接上手从季严俞兜里摸出手机。

输入自己的生日解锁,先翻了通话记录,再翻了微信。

大致了解后,丢进季严俞的怀里。

“就这些破事,瞒我做什么?我是纸做的?”

季严俞接住提前处理过信息的手机。

不是纸做的。

是宝贝做的。

坚硬又价值连城的宝贝。

张宿附和,勾住季卿的肩膀,意有所指道:“我就说大外甥这事做得不对,你瞧,这是舅舅给你准备的手机,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季卿按住拍在他腰上的手机,拆了包装后,把手机卡装了进去。

一旁的张宿凑过去,想看看小外甥得到手机后,第一位联系的对象。

没成功,季卿起身避开。

他掠过桑霁99+的消息,发去消息,“手机坏了,有关那两年的文件再发一个给我。”

桑霁回得很快,像是守在手机面前一般。

“这两天别去画廊,等我去找你。”

紧接着是一份文件。

季卿没回消息,直接点开,往后拉。

而后问守在一旁的季严俞,“昨晚我待的席沉衍的别墅,在哪条路?”

“金山路301号。”

季卿冷笑一声,琥珀色眼眸里倒映出席沉衍把‘季卿’丢出来的地点。

善棋路。

席沉衍诓他呢。

“不气。”季严俞用温热的掌心贴着弟弟鼓动一瞬的额角,细细摩挲着。

“一晚没睡,我困了。”

张宿啧啧两声。

大外甥抢小外甥的台词。

却见上一秒还准备大闹的人一下子软了骨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第47章 第 47 章 啊~张嘴

这边季卿和季严俞岁月静好。

那边季沐思却掰断了手中的筷子, 赶走喻家的佣人,只剩喻纠的助理。

他在餐厅来回踱步,气恼道:“没用, 陈钰怎么能废成这样,昨晚两个小时就溃不成军。现在钱丢了,面子也丢了!都这样了,竟然连季卿的照片都放不上去!”

人怎么能没用成这样!

助理叹息一声,说了句公道话, “席家、YQ、桑家公关部都是能人。更何况三位掌权的,都交代了业内的人,一切和季卿有关的消息,需要确定没问题才能发出。没人敢触这三位霉头。”

季沐思冷冷地瞪了一眼助理, 怒道:“让你说话了吗?”

助理:……

钱难挣屎难吃。

他想到了两个月以前的传言,季家三少不争不抢, 柔弱又可怜, 被季卿逼得走投无路, 即使反抗也是存着兄友弟恭的心思, 处处留手。

反倒是季家二少季卿不知进退, 得寸进尺,是个把不喜写在脸上的蠢货。

现在看来——

助理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抱歉, 季少爷别饿着自己。”

气氛有些凝滞, 好在刚进来的一位先生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李振见到季沐思眼前一亮, 他对这位颇受喻纠喜爱的季家少爷有所耳闻, 连忙上前打招呼。

“季少爷也在唉,我是分公司的行政经理李振,早有听闻您和喻总关系匪浅, 人美心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季沐思表情僵硬,外面的人不清楚,住在主宅的佣人都清楚喻纠对他的态度。

不理睬也不让人欺负,像是摆在客厅供人观赏的花瓶。

还是赝品!

他分明知道这些人不敢嚼舌根,却在李振的夸奖下,觉得成百上千的视线落在他的背后,暗地里嘲笑他装模作样,勾栏做派。

季沐思恨恨地磨牙,扯出一抹温柔和善的笑。

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和喻纠是这种关系。

“过奖了,你来找喻哥吗?”

“是呀,前几天不是海城艺术博览会,随手拍了张照片,没想到看到了席沉衍和季严俞,担心席家和YQ有什么小动作,特地来禀报的。”

季沐思来了兴致,瞥了眼李振亮出来的手机画面。

不仅有季严俞和席沉衍,还有季卿。

眼珠子一转,他有了主意,“真是不巧,喻哥现在在书房作画,这个时间他讨厌有人打扰的,李先生不如把照片发我,我和喻哥说。”

李振犹豫不决。

“喻哥发火可了不得,李先生还是稳妥点。”

李振不再犹豫,“那季少爷多提提我的名字。”

季沐思颔首,等照片发来,往书房走去。

临到一半,季洪峰的电话打了过来。

“沐沐,清明回老家,记得带好防蚊虫的,上山虫子多。”

季沐思应声,问:“二哥今年会去吗?”

“去的。”

季卿和手机另一边的张倩优说,“今天我会去画廊。”

他拉开窗帘,任由早上八点的暖阳投射而下,穿过黑色金属框架的玻璃移门,在浅棕色的人字拼木地板上留下交错的倒影。

又听见手机里传来的吵吵嚷嚷的声音,以及张倩优叹息过后的建议,“老板,别来了,画廊被桑霁的粉丝堵的水泄不通。”

季卿疑惑的嗯了一声。

张倩优很清楚原因,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昨晚张宿耳提面命,让她对季卿只能透露现在依旧挂在热搜第一里的内容。

实际上呢。

昨晚网上炸开了锅。

数以万计的粉丝和吃瓜群众,都用JQ或者季某代替季卿发言,因为他们发现每个带着季卿名字的帖子基本上都被封禁,就连传一张季卿的照片,也会莫名其妙的显示404。

起初他们只以为是微博又崩溃了。时间长了,回过味,大抵也能猜到和季卿有关的词条被封禁了。

怎奈现在的网友一身反骨,越不能聊越爱聊。

“我靠,不是说季某万人嫌,这是花了多少财力,才能让网上查无此人。 ”

“内部消息,黑JQ的人气得砸了手机。”

“还是内部消息,黑子们在十分钟前收到了由YQ发出的律师函。”

“不是呀,人也挺漂亮的,爬山那两小姑娘都说人很好,怎么就被喷成这样?”

“不懂了吧,豪门呀,还有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呢。”

“终于有人说到第三位了,我早看不惯他了,茶艺大师,天天标榜与世无争,实际上季某名声这么臭,和这位脱不了关系。”

“人淡如菊呗,这人设最近很火。豪门还搞这一套呀,掉价。”

网上的腥风血雨完全不停,封了一个讨论楼,一分钟更高的楼建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更是兴致不减,大批人堵在薄荷画廊,准备看看热搜第一,让两位优秀男士爱而不得的男人。

然而,张倩优身出豪门知道的更多。昨晚海城豪门的公关部大多全部出动,从席家、季家、洛家、孔家,打出的电话如雪花片般飞向各家媒体。

甚至于京市也有豪门发出警告。

豪门圈子抖了一抖,水军圈子也晃荡一下,一个个一大早就收到了由YQ发出的律师函。

至此,也没有人敢随意接黑季卿的单子。

“打发掉,我会——”

季卿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中的手机被季严俞抽走。

他和另一边的张倩优打了招呼,“倩优,处理好画廊的事,这段时间卿卿不会过去上班。清明你们做好放假和值班安排,我们要回老家扫墓。”

通话结束,季卿沉默地收回手机,拆下上面的青蛙手机壳,摔在季严俞的怀里。

“多事。我要换手机壳。”

季严俞按住滑落的手机壳,语焉不详,“是谁上次哭着闹着不拆这个沉衍送的手机壳,说再换个手机也要这个。”

‘季卿’做的事,季卿不认。

“换。太大,一只手不好操作。”

“嗯。”季严俞点头,小幅度拍了拍季卿的后腰。

“这两天在家休息,清明当天我们要早起。”

起初,季卿以为能有多早。

直到,清明当天早上。

季卿一大早就被季严俞从被窝里掏出来,塞进了后座。

他揪了揪胸前垂落的宝石蓝五角星结,而后把卫衣帽子扣到脑袋上,缩在季严俞的怀里抱怨。

“哥,凌晨四点呀。”

“我们避开不喜欢的人。”季严俞托着弟弟的腰,单手调整散乱的五角星结。

“妈妈很久没有见你了。”

“我也很久没有……”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于无。

季严俞垂眸,打量季卿昏昏欲睡的脸。

“睡吧。”

“嗯。”

季卿迷迷糊糊应了声。

困——

这具身体过差,物抗+100,魔抗-100,一点辣都能搅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能量缺口还是太大。

又饿了。

什么东西这么香。

季卿下意识蹭了蹭。

有别于季严俞的触感令他刹那间睁开双眼,五指成爪,反手扣住来人的脖颈。

往前一顶,来人脑袋当即后仰,后脑不软不硬的发丝拂过指尖,过于扎手。

“谁!”

“是我。”

席沉衍盯着老宅子陈旧的天花板,给季卿找了个理由。

“做噩梦了?”

“嗯,抱歉。”

季卿收手。

正在此时,季严俞推门进来,季卿循声望去。

鼻梁上架着金属边框眼镜的青年,一身黑色长衣长裤,手上拿着一个黄绿色的小瓶子。

季卿视力好,一眼看见瓶身上的桂林西瓜霜。

他戒备地后退一步,问:“拿这东西做什么?”

季严俞摇了摇塑料小瓶子,拧开盖子,“你这两天吃饭速度不对,口腔溃疡了?吃辣吃的。”

季卿摇头反驳。

季严俞没理,把试图逃避的季卿从席沉衍身后揪出来,用拇指和食指扣住弟弟的面颊,用力一捏。

“忍忍,不痛的。”

“我不是傻子,你骗我。”

被捏着脸,声音有些含混。

“啊~张嘴。”

“不要!”

“听话。”

席沉衍沉默地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适才季卿一闪而过的狠厉眼神从脑海里冒出来,像是孤寂空茫的行星,漫无目的地在偌大宇宙飘荡,无根之萍般漏出点点疯狂。

然而,面对季严俞,季卿又像是露出肚皮竖着尖刺的刺猬,是个连试探讨好都笨拙可爱的崽子。

叫人的心脏生出密密麻麻的暖意。

“好痛!”

季卿到底没抵过季严俞的执拗。

季严俞斜睨一眼。

心想手臂擦伤这般重却一声不吭的是谁。

现在被口腔溃疡弄得眼睫湿润的又是谁。

“还吃辣吗?”

季卿缓了数秒,“吃。”

辣椒到底是凡物。

剑修驯服本命飞剑,哪位不是难之又难,险之又险。

他转移话题,看向席沉衍,“席总怎么在这里,不祭祖?”

“席氏祭祖在清明前一天。我来这里处理事情,你们在,顺路过来看看。”

时间不早,已经是上午九点。

季卿一边交谈,一边推开门。

乡下的清新空气钻进鼻腔,将每颗毛孔都打开,而后浑身舒畅。

季家的祖宅在海城的小乡村,祖祖辈辈们都葬在故土。每到清明当天下午,老一辈们上山扫墓,年轻一辈则在祠堂祭拜烧香。

浓郁的檀香香气会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染红每一位季家人的眼眶。

这里葬着他的母亲。

季卿的目光在墓碑上逡巡,最后落在稍显褪色的照片上。

千年的时光让他记忆有些错乱,此刻他才发现,季严俞长得更像记忆中明媚英气的母亲,而他像季洪峰更多一点。

轮廓柔和又颇具攻击性。

过于碍眼。

季卿扫有一旁没有刻字和照片的墓碑,多年后季洪峰会葬在这里。

他看着季严俞拿着扫把清扫摆台,又细心地除掉生长出的杂草。

倾诉欲油然而生。

“季家人就喜欢这种做派,人刚出生就立了空墓碑,地点都规划好了。季洪峰的左手边是妈妈,他的右手边是季严俞,再是我。”

季卿把理好的鲜花放在笑容明媚的女士身边。

“我的旁边是季沐思。从前我不愿意来这里,起初季洪峰还会指责我,后来我掘了给季洪峰和季沐思留的墓碑,他就不敢说话。”

“那时候年少轻狂,还想过把妈妈的骨灰挖出来,和她浪迹天涯。季严俞知道后,第一次打我,打得我好疼。”

席沉衍静静注视着季卿柔和到不可思议的脸。

分明是波澜不惊的语气,他却读出了丝丝缕缕的伤感。以至于他的情绪像是一团乱麻,分不清是心疼还是愧疚的情绪涌了上来。

喜欢上了,连一点苦都不愿意他尝。

又觉自己来得太晚,只能做一位无能为力的倾听者。

“活长一点,趁着晚上没人看见,等他们葬进去,再掘了。”

季卿闻言打量席沉衍,笑了,“衍哥,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严肃的老古板,想法挺好的呀。”

席沉衍“嗯”了声。

细细体会季卿刚醒时叫得那一声‘席总’,以及现在的‘衍哥’。

这人的喜欢与讨厌一点都不藏。

“乱说什么。”季严俞收好工具,“卿卿学坏了,我找你算账。”

“嗯,赔你。要智能医疗的项目,还是北区那块新出的地皮?”

季严俞没搭话。席沉衍此刻的表情太过认真,他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玩笑话。

扫墓结束时大约十一点,三人下山时,季卿远远看见了从村口驶来的汽车。

大概是季洪峰和季沐思。

季严俞在和亲戚交谈,季卿跟着喊人,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准备和席沉衍先行离开。

被人叫住了。

“席总也在呀,季卿给你添麻烦了吧,老是缠着您不放。这孩子就是年纪小,不知道分寸,脑子被他母亲去世吓到了,我给您赔个不是。”

季卿冷冷瞥了眼不知道是伯伯还是叔叔的亲戚,又把视线挪到揪着这位衣袖的同龄人身上。

堂弟疯狂给他爸使眼色。

老一辈人没看到前段时间在圈子疯传的季卿打人视频,以及席沉衍的护人视频,他们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偷偷看了多少遍。

连席家这位威胁人的语气都听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这人几天前还公然在微博上给季卿澄清丑闻。

他爸年纪大,又因为和季洪峰夺权失败,早就被赶出权力中心。这几年也就占着季洪峰弟弟的名头,才不至于被豪门圈子排除在外。

有钱有闲,就爱摆长辈架子。

遇到硬茬就要歇菜。

奈何眼皮子都眨出火星子了,眼色抛给狗看,他爸愣是不为所动。

“季卿不懂事呀,不像沐沐,待人和善宽厚,不和他二哥计较,还处处让着季卿。你说你这么大了,总该学着长大,不能像小时候胡闹。”

季卿一左一右按住准备上前的季严俞和席沉衍。

淡淡道:“继续。”

分明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堂弟却想到了对方狠辣果决的身手,禁不住抖了抖。

他爸老骨头,遭不住。

赶忙拉着袖子朗声道:“爸,别乱讲,堂哥和衍哥关系好着呢,也没针对季沐思,是季沐思买凶搞他呢!你快闭嘴吧!”

吵嚷的四周寂静一瞬,刚来的季沐思和季洪峰齐齐愣在原地,而后是一阵惊慌。

半晌后,铺天盖地的讨论声席卷而来。

“真的假的,季沐思不是不争不抢,感情全是装的呀。”

“真的,我也听说了,找的人还是杀人犯。不过最后季沐思没什么事,说是京市喻家的喻爷出手,人现在还住喻家呢,海城都不敢回!”

“草,季洪峰卖儿子呀?”

“可不是,巴巴往喻纠身上贴。”

“掉价呀,季家在季洪峰手里没落了。”

“还好严俞能顶事,不然真叫人看笑话。”

“够了!”

季沐思刺耳的尖叫在众人耳边炸响,毫不顾忌的讨论声偃旗息鼓。

他眼眶通红,再也维持不住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

假面一撕,歇斯底里。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想看我笑话,现在我没脸了,你高兴了?”

这是他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尊严,全毁了。

都是季卿,他怎么不去死!

季卿对上季沐思怨恨的目光,冷冷道:“又想挨打?”

季沐思一秒噤声。

在场的都是人精,不和人撕破脸,当即打圆场。

好的甜的话一箩筐得出来。

季沐思透过人群,还能看见三人离去的背影。

季严俞正侧头轻声和季卿说话。

“换沐浴露了,还是喷香水了?”

季卿狐疑地抬起袖口,闻了闻,“没有,和原来一样。”

“是吗。”

季严俞偏头嗅闻。

很淡的甜香。

席沉衍叮嘱,“吃完饭我们就回去,这段时间别离我和严俞太远。”

“兽穷则啮,鸟穷则啄,人穷则诈。”季严俞理了理季卿散乱的兜帽。

“沉衍说得对,季沐思的事不是我们的过错,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48章 第 48 章 我变态,多骂点

季卿不在意季严俞这话, 只觉两人都把他当纸娃娃看。

法治社会即使是豪门也不是全然好用,季沐思总不至于失智做出杀人报复的蠢事。

所以,在他提出去洗手间, 席沉衍跟来时,他停住了脚步。

“我又不是小baby。”

“嗯,二十岁,是大人。”

季卿抱臂倚靠着朱红色的柱子,视线在席沉衍身上一触即离, 而后注视屋内谈笑风生的季严俞。

这人举着陶瓷碗和人喝酒,察觉到他的目光,隔着人群遥遥望来。

季卿收回视线避开。

“席沉衍,我洗手你也跟着?”

声音有些冷, 但是没有生气。

席沉衍做了判断,“嗯, 我在门口等你。”

平静地回答让季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席沉衍身上。

而后坏心眼上来, 想逗逗。

他漠然道:“今天我做什么你都跟着?”

这人“嗯”了一声, 表情丝毫未变。

季卿也不含糊, 扛着一把锄头, 拉着席沉衍的手腕就往山上去。

正值中午,上山的人少,席沉衍接过季卿肩上的锄头, 两人重新来到季卿妈妈的墓地。

季卿对着照片上的女士叮嘱。

“中午好, 我吃完午饭了, 稍后动静有点大, 你先捂住耳朵。”

山间的清风缓缓吹过,像是夏日午后的呢喃低语。

席沉衍发问:“来真的?”

季卿懒得回答,他提起锄头, 掂了掂重量,举起尾部重重冲着给季沐思预留的墓碑砸去。

刹那间,石块崩裂的响声和飞鸟的振翅声在耳边炸响,灰尘簌簌扬着,隐没在张扬肆意的笑容里。

席沉衍听见季卿问,“席沉衍,我坏得很,你还要跟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就见季卿表情错愕一瞬。而后冷冰冰道:“不至于,难不成我以后娶妻生子你还要跟?”

席沉衍倏然回神,接过季卿手中的锄头,避而不答。

“中午的饭不合口味?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咸,不喜欢。”

“我车上备着一些零食水果,去吃点。”

“嗯。”

季卿应声,跟着席沉衍下山。

心想,这人和季严俞能成为好朋友是有理由的,至少两人知道用什么引开话题,他不会追着去问上一件事。

黑色的帕加尼后座车门大开,季卿支起小桌板,一口一口地吃着食物。

瞥了眼时间。

12:02。

不知道季严俞有没有吃完饭。

还没有。

长辈的酒不好推拒,季严俞又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在弟弟妹妹的调笑中推拒一口闷的提议。

直到其中一位问了句。

“季卿去哪了,不是说他这次来扫墓。”

“好像是和衍哥去洗手间了吧。”

“有一个半小时了吧。这么久?”

“啧啧,不懂了吧,那两段疯传的视频,一看他们就关系匪浅,肯定去做坏——”

最后一位的声音,在季严俞倏然冷沉地注视下,戛然而止。

众人只见适才还推杯换盏、进退有度的YQ总裁,倏然起身,脸色沉沉,手指在屏幕上戳动两下。

堂弟离得近,瞄到了手机屏幕,是类似于地图的一个软件,又和市场上常用的导航有些许不同。

“唉,怎么走了?”

“不得了,YQ做大,人也飘了,和长辈都不打声招呼。”

“你可闭嘴吧,现在季氏势弱,这两个月季严俞和疯了一样扩张YQ,早就不是季家能压得住的了。”

“且看着吧,以后季家还是要仰仗季严俞的。”

季严俞冷着脸,把议论声甩在脑后,看向手机里的定位。

看位置,是在后山附近。

那里人迹罕至,还有早期猎户留着的陷阱没处理。

不安全。

事实上,很安全。

席沉衍跟着季卿来到后山的废弃老房子,正坐在老式的竹木椅上,掀起眼皮去看季卿。

青年蹲在院子里招猫逗狗,纤长的手指从黄毛狗的头顶摸到尾巴尖,坏心眼地揪起尾巴毛,看着小狗呜呜叫着,傻不愣登地去追竖起的尾巴。

又倏然松手,曲起手指弹了弹狗头。

“傻狗。”

席沉衍条件反射地笑了声。

老旧的竹木椅因为晃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令季卿侧目。

季卿起身,放过村子里的老黄狗,“这椅子有年头了,容易坏。”

“嗯。你对这里很熟?”

“不算。六岁前来得多,之后应该是少了。”

下午两点太阳仍旧高高挂起,投射而下,在脚边汇聚成短小的影子,层层交叠。

又在屋外传来的厉喝声中,倏然分开。

“城里来的季家人?你们来后山这片区域做什么?附近老陷阱多,是你们能乱走乱逛的吗?”

来人五十多岁,穿着一件宽松长袖,肩上扛着扁担,两边分别挂着两个塑料筐子。

像是扫墓结束,刚从山上下来。

席沉衍侧过身,挡住中年人凌厉的视线,“抱歉,我们现在离开。”

中年人嗤笑一声,偏头对上季卿,“小崽子,我见过你。你叫季洪峰爸,又叫季严俞哥,你是季洪峰的三儿子,季沐思?”

季卿笑了,没搭话。

中年人觉得这笑包含轻蔑。

“你老子是笑面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嘴上说得好好的,给村子里修路,名声赚了,路没修,什么好处都被你们拿去。沙币玩意。”

“嗯,季洪峰坏。”季卿对季家的事知之甚少,但不妨碍他当乐子听。

见席沉衍没有坐的打算,他抓住竹木椅的靠背,移了个位置。

而后坐下,乖乖听乐子。

“继续。”

声音不紧不慢,一派淡然。

中年人瞪大双眼,疑惑发问:“骂你爹呢,你不生气?”

“嗯,我变态,多骂点。”

中年人:……

季洪峰和季沐思指定脑子有病。

不过这人这么说,他也不打算客气。

“去年开始说修路,媒体照片都拍了,现在还没动工,我看你们就是要赖账。之前的建学校,做绿化,名声赚够了,现在就无所谓了?假仁假义,说的就是你爹季洪峰。”

越说越激动,污言秽语不要钱的吐出来,甚至上前一步,去揪季卿的衣领。

席沉衍快一步挡住,沉着脸问:“做什么?”

“TM的,滚开,老子要揍他。”

季卿冷冷睨了一眼,“动手不行,法治社会。”

“日你爹呀!”

中年人气急。本以为这话出来,对方要动手。没想到这人非但没气,还笑眯眯的东张西望。

他问,“狗崽子找什么?”

“找床。”

空气安静一瞬,中年人缓了一会儿,才把“日你爹呀”和“找床”对上。

不是说季沐思和季洪峰关系很好吗?

就这不孝子的模样?

正在此时,破旧院门被敲响。

季卿掀起眼皮去看,对上了季严俞没什么情绪的视线,以及身后黑沉着脸的季洪峰。

虽然不知道这位从哪句话开始听,但是最后那两句对话应该是听到了。

中年人显然也有些慌,口花花他行,真上他不行。

不过,还有个不孝子顶着,季洪峰应该没这么快找他算账。

果然,这位听了儿子炸裂发言的季氏掌权人,脸色黑沉如墨,眼看就要发火。

然而后面说出来的话却让中年人惊掉下巴。

“卿卿,这段时间事情多,爸爸忙忘了,这两天就会把修路的事情安排上,你别误会。”

季卿“嗯”了声,抽出被握住的手,不急不缓道:“刚吵完架,热,别乱碰。”

一旁的中年人连忙去看季洪峰的脸色。

这位不容置喙的性子,连他这样的乡下人都有所耳闻,被这么下脸面,总该生气。

却在他期盼的目光中,这位脾气不好的利己主义,软了声音,语气恳求。

“好。你很久没回家了,今天晚上和严俞回家里住。你的房间,我每天都吩咐人打扫,也给你添乱换季的衣裳。有什么要吃的,和我说,爸爸亲手给你做。”

季卿:“晚上和席总有约,不去。”

临时充当挡箭牌的席沉衍从善如流地“嗯”了声。

最后还是季严俞从中调和,四人聊了几句,季洪峰依依不舍地离开。

只不过临走前来到中年人的面前警告一句。

“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这么大了,比孩子们多吃了这么多年盐巴,你该知道的。路我会修,村里的资助我不会停,你家里的就不要指望了。”

季严俞侧身挡住中年人惨白如纸的脸,将掌心覆在季卿的双耳,轻声道:“别听。”

“热。”

季卿拨开季严俞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怎么找来的?”

季严俞佯装镇定,“一路问过来的。”

席沉衍轻轻地笑了声,又对上好友森冷的视线。

他淡淡应了句,“辛苦了。”

淅淅沥沥的雨在中午时分就停了,季卿和季严俞临走前,又卷土重来。

噼里啪啦地打在挡风玻璃上,温差变化,以至于车玻璃雾蒙蒙的。

司机临时有事,回去是季严俞开车,季卿和席沉衍坐在后座。

季严俞打开除雾,在空调的呼呼声中,看向内后视镜里昏昏欲睡的季卿。

“今天起得早,事情又多,困就车上睡会。”

“不要,”季卿低声回答。

旁边是血液魅魔席沉衍。

不好睡。

好在下个服务区,轮到席沉衍开车,季严俞一到旁边,季卿窝在哥哥怀里秒睡。

迷迷糊糊听到两人的交谈声。

“沉衍,心理剧安排在下个星期,到时候还需要你帮忙。”

席沉衍瞥了眼内后视镜里沉沉睡去的季卿,“可以。他的精神状态评估过了吗?会不会受刺激。”

季卿动了动脑袋。

季严俞当即噤声,轻轻抚摸弟弟的后背,等人不动后,才道:“不会,今天情绪正常,之后也不会有事。不过还是要小心些。”

“好。季沐思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最近不要让他一个人出门。”

第49章 第 49 章 今天和季总有约

接下来的时间, 即使季卿多次在季严俞面前露出完好的手臂。

这位仍旧是一句话搪塞过去。

“外伤好了,内伤不一定,去医院还是我送你上班, 你选。”

基于不想去医院的心思,季卿选了后者。

以至于他过上了按时上班的生活。

季卿刚踏进基金会,或隐晦或好奇的目光,源源不断地从同事的眼中涌来。

他脚步不停,进了办公室。

门刚阖上, 讨论声倏然炸开。

“靠,三天了,这位和桑霁席沉衍的热搜还在第一挂着呢。”

“百爪挠心呀,他到底和那两位什么关系?”

“谁懂呀, 昨天我想和朋友炫耀,我老板就是挂在热搜上的其中一位, 结果图片传不过去, 艹!”

“以前, 席沉衍躲老板和躲瘟神一样, 现在两极反转呀, 打脸啪啪响。”

苏柯遇睨了一眼说话的人,这人脸上的探究和幸灾乐祸没有遮掩。他不想看,把面前的文件收拾好, 抱着离开。

同事问了一句, “做什么去?”

“找老板。”

当即爆发一阵惊呼, “靠, 还是你小子动作快,有什么八卦,回来分享下呀。”

苏柯遇没理, 将同事的吵闹声隔绝在门外,而后把文件放在季卿前面。

“老板,新拟定的受资助者名单,需要您确认下。”

“嗯,外面很热闹,在聊什么?”

季卿拉开纱帘,小臂搭在防护用的黑色栏杆,透过高高的落地窗,去看底下的人间烟火。

一位女士手里提着类似早餐的塑料袋子,着急忙慌地往葡萄大厦奔去,以至于路上撞到了行人肩膀,头也没回地连连抱歉,风一般地穿进自动感应门。

季卿笑了一下,没等到苏柯遇的回答,回头去看。

青年表情生动,犹豫和好奇漏了个彻底,最终又归于平静。

季卿:“有话就说。”

“他们在说晚上聚餐的事情,您要参加吗?”

冯希也是来找季卿说这事的。

敲了敲门,等季卿让他进来后,开口,“我们的团队成立不久,现在招聘也已经结束,公司聚餐可以让我们能更快熟悉,有利于之后的工作展开,老板要一起吗?”

不想去。

季卿完全转过身,准备拒绝。

然而,自从停车场吸收了新功德,就躲着他的金闪闪,在此刻跳了出来,激动地圈着他的手腕。

思考一瞬,季卿点头,“好,我请客,哪家店?”

“公司附近新开的烤肉店,在打折。”

“换个地方,地址稍后发你。”

季卿掀起眼皮去看冯希,显然对这位的节俭程度有所了解。

没有给冯希安利新店开业的便宜之处的机会,佯装困倦地揉了揉眉心。

“出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离开。

季卿在玻璃门阖上的响动中,给季严俞发去消息。

“公司聚餐,吃烤肉,有没有推荐的店?”

等了一会,没回。

许是在忙。

季卿收起手机,从抽屉里拿出季严俞买的巧克力,撕开包装后,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一条巧克力吃完,季严俞的回复也发了过来。

“包厢定好了,报我的名字直接过去。”

附带一个定位。

季卿顺手转发到公司群,又回复季严俞,“明天我自己开车上班。”

这人没回。

这次季卿没等,把手机一丢,不去看注定得不到回复的手机界面。

还是要去吃饭,他才按亮手机看了眼。

季卿一边操作,一边跟着冯希往地下停车场走,“没开车,蹭你车。”

冯希欲言又止,季卿狐疑看了一眼。

在两人站到破旧大众车前时,他不受控制地回忆去爪爪乐园颠簸的一路。

骨架子都要散了。

“……我报销,你都不换新车?”

“嗯。”冯希小声地应了句,去窥季卿。

天气转热,青年只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袖T恤,落肩的款式柔和了冷漠的眉眼,以至于掀起眼皮看来时,拐了弯的疏离蒙上一层薄纱。

像是撒娇。

冯希不敢细看,连忙收回视线。

苏柯遇从中调和,“季总坐我的车子吧。”

季卿点头,跟着人离开了,坐上苏柯遇的保时捷。

他靠着椅背,习惯性地用手绕着安全带。

“两百多万的车,你还来我这里打工?”

“前男友送的,我穷的。”

苏柯遇笑笑,有些羞赧,解释,“我不想要的,他非要送。我前前女友还送了我一套房,分手时,我想还她。她不收,还说我还她是不想再和她有一丝一毫关联,追着我骂了好几天渣男。所以这辆车我都不敢提还的事,我怕他追到公司。”

季卿松开了缠着安全带的手。

信息量过大,他要缓缓。

“季总会不会觉得我太随便?”

“不会。他们很喜欢你,愿意为你付出,看中的是你身上的优点。”季卿万金油地回了句。

目的地到了。

苏柯遇踩下刹车,等车停稳,才笑着看向季卿。

意有所指,“是呀,喜欢一个人,看中的是身上的优点。季总看起来冷冰冰的,实际上很温柔。”

季卿礼貌道谢,回应苏柯遇的夸赞。

等到同事们陆陆续续到了,才下车,带着浩浩荡荡的十四位进了季严俞推荐的烤肉店。

门口的招待领他们过去,在大厅碰上另一群人,就等了一会儿。

人事主管瞥了眼大厅里的另一群人,惊讶道:“了不得,京市清洁能源一家独大的赵总,海城有名娱乐公司的老大孙总,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公司老总,怎么聚在一起了,还围着中间的男人献殷勤。”

众人闻言去看,总裁们挡得太严实,他们看不清中间人的脸。

只觉对方肩宽腿长,气质不俗。

又见这人往这边看了一眼,闲庭散步般穿过人群,来到自家老板面前。

“来这吃饭?”

随后脱下外套披在老板身上,“晚上冷,容易感冒,穿上。”

季卿冷淡的“嗯”了声,递了回去,“不用。”

人事主管爆了粗口,“靠,教科书里的席沉衍席总呀,老板就这么冷漠拒绝了?”

声音不大,但是离得近,他们都听见了。

气氛有些古怪,两拨人余光都在季卿和席沉衍身上,又不敢直接看,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还是京市的赵总开口,“席总,择日不如撞日,我做东,我们谈谈合作?”

“抱歉,今天和季总有约。改日。”

席沉衍把季卿递回来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赵总听说过席沉衍和季严俞交好,也不多留,笑着告辞。剩下的总裁们都是人精,见人有约,说了句好话,也纷纷告辞。

只是感叹席沉衍和季严俞的关系是真好。

他们不知道席沉衍话里的季总并不是季严俞。

季卿也不知道,见席沉衍杵着不动,问:“你约了季严俞?他迟到了?”

“没有,刚约的你。”

季卿:……

想着在清明,他也拿了这位做挡箭牌,就没拆穿。

小插曲结束,一群人跟着指引,进了订好的包厢。

将近六米的长桌,坐十五人绰绰有余。

服务员娴熟地将三盘炭火装进相应的烤炉,过了一会儿,金属烤肉架上有细白的烟雾往上冒。

季卿接过左手边冯希递来的果汁,又看着苏柯遇把重新清洗过的餐具,和他面前的餐具对换,平静道:“谢谢。”

“不客气,我是您的助理,应该的。”

席沉衍翻着烤肉的手,闻言一顿。

不经意发问,“新招得助理?”

“嗯,不吃辣,有力气,爱好……”季卿顿了顿。

苏柯遇有眼色地补充,“智性恋。”

季卿点头,夸了一句,“本来以为是来体验生活的,用了一段时间还不错。”

说完,看向席沉衍,揶揄道:“他应该喜欢你这款,智商高,又爱送车。”

被点到的两人表情都有些古怪。

席沉衍把烤好的五花肉剪好,夹到季卿的碗里,转移话题,“吃肉。”

“好。”季卿夹起来一筷子肉,沾了辣椒粉,往嘴里送。

没成功,手腕被席沉衍捏住了。

看着人放下这筷子肉,他才松手。

“口腔溃疡好了吗?就吃辣。严俞知道吗?”

声音不重也不轻,众人的呼吸都安静了,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扫过对质中的两人。

就见平日里冷漠平静的老板啧了声,语气不善,“季严俞管不了我的。”

席沉衍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有些不服。

他拉近和席沉衍的距离,眼睫小幅度眨动两下。

“你换了香水,柑橘薄荷味?穿衣风格也换了。”骚气,荷尔蒙挡都挡不住。

这人又经常提季严俞。

在追人?

季卿犹豫一瞬,暗含警告,“季严俞是异性恋。”

席沉衍的耳朵像是灌了水,空茫茫一片,什么都听不到。

鼻腔里满是清冽的薄荷味,以及一点点的甜。好似再近一些,热气就能喷洒在颈间,密密麻麻地泛起红。

他按住季卿的肩膀,收住想要细细摩挲的心思,看着这人薄而白的肌肤因为骤然紧绷,漏出一点粉。

“别吃辣,喷药要疼。”

不知道是这句话起到了作用,还是哄小孩的语气起了效果,最终季卿放弃了辣椒粉。

苏柯遇看着两人的互动,暗暗磨牙。

又见席沉衍得寸进尺靠近,用指腹按住季卿的后脖子,而后说:“严俞说你换季容易感冒,外套披上。”

这件在门口就来回递过的衣服,到底披在了季卿的肩上。

季卿道:“嗯,谢谢,”

苏柯遇气得在桌下折断筷子。

心想老板还是太过单纯无害,以至于被席沉衍老掉牙的套路蒙骗,

啪嗒声不响,季卿还是注意到了。

问:“怎么了?这个表情。”

第50章 第 50 章 衍哥兼职教练呀

正在此时, 电话响了。

季卿打了声招呼,起身往外走,随后接通。

张倩优的声音传来。

“老板, A区有一幅画是借得京市喻家的,价值大概五千万,被人弄坏了。喻家的意思是要你给季沐思道歉。喻纠说在京市等你登门。”

季卿靠着墙“嗯”了声,脚下踩着柔软的酒红色毛绒地毯,上面繁复的花纹在顶上白色的射灯照射下, 熠熠闪光。

他平静发问,“怎么坏的?”

“……监控遭到人为破坏,这事也不能轻易报警,毕竟除了这幅画作, 我们画廊还有其他通过季严俞的关系借来的作品。泄露出去,会引起动荡, 以后不好再借。但是结合你和季沐思的恩怨, 我更觉得是他们挟私报复。”

“嗯, 你做得很好。封锁消息, 修复监控, 再另外在作品区安装隐形摄像头,加强安保。”

季卿往外走了几步,按住走廊窗户的把手, 往上一推, 新鲜空气灌了进来, 驱散了身上烤肉的气味。

脸上因为闷热而染上的红晕缓缓褪去。

顿了顿, 又问,“这事季严俞知道吗?”

电话另一头的张倩优瞥了眼身侧的季严俞,见人摇头后, 脸不红心不跳回答,“还没说。”

“别告诉他,他够忙了,事情我会解决。”

张倩优听出季卿想要结束通话的心思,连忙问,“三天后道歉的事?”

“你觉得我膝盖很软?”

“哪敢,您梆硬。”

季卿笑了声,挂断通话。

吹够了冷风准备回去,一转身对上了席沉衍。

季卿又靠了回去,放在身后的手细细摩挲着。

试探问,“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席沉衍面不改色地把外套重新披在季卿肩上。

“冷,回里面。”

如果没有这通电话,一场烤肉聚餐,宾主尽欢。

不过季卿对五千万没多少在乎,毕竟这位是欠了桑霁十八万极品灵石的主,按照修真界的算法,足够修真界四大宗门上千年的花销。

债多不压身,他没上脸。

就是后半场席沉衍兴致不高。苏柯遇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事没事撩拨席沉衍,只差整个人贴在了席沉衍身上。

晚上八点,聚餐结束,季卿窝在席沉衍的副驾驶。

“你下手真快,我去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你点完餐就结账了。”

“嗯。好吃吗?”席沉衍问。

“季严俞推荐的,合口味。”

季卿按下车窗升降键,微风徐徐吹来,撩起额间的碎发。

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海城夜晚的五光十色。

各色招牌上的LED灯咵嚓咵嚓闪着,迷了不知是谁的双眼。

席沉衍收回视线,等车在季严俞别墅大门停稳,从后备箱拿出一小罐杨梅酒,递给等候一旁的季卿。

而后对季严俞道:“季卿喜欢里面的杨梅,但是容易醉,一次只能三颗。”

季卿挑眉,插话,“上次我吃了四颗。”

“嗯,四颗就醉了。”

“……没有。”

季严俞接过季卿怀里的杨梅酒,打断两人一来一回的辩驳,“好的,晚上开车慢点。”

“嗯,你们进去吧。”

三人道别。

席沉衍开车离开,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季卿,他掀开杨梅酒的盖子,试图把罐子里的杨梅倒在盖子上,被季严俞按住。

看嘴型是在说:“今天喝酒了,明天吃。”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等回了金山路的别墅,才收敛笑容,换上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他一边编辑信息发给赵乾,一边往里面走。

“留意季卿的动向,他这两天大概会抛售跑车或者书法,最高价买过来。”

过了一会儿,赵乾回复收到。

席沉衍也已经坐在沙发上,仰头去看头顶璀璨的水晶灯。像是看见了惊鸿一瞥的双眸,明亮的,鲜活的,又带着千帆过尽的疏离。

一旁的管家频频把视线投向席沉衍。

他跟着席沉衍已经二十多年。

低谷的、寂寞的、意气风发的,都见过。

却从未见过如最近这般,矛盾又克制。

像是笼中鸟,槛中兽,精神紧绷,只需轻轻一激,就能理智全无。

“先生,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讲一讲的。痴长二十多岁,做生意不如你,一些情感上的事,还是略懂些的。”

席沉衍坐直身子,对上了董管家担忧的目光。

而后娓娓道来,“我对季卿有欲·望,想拥有他。知道他年幼时的委屈,只觉自己来迟。看他和人亲近,妒火中烧,又不敢表露。抱着他,好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好事呀,你有喜欢的人。”董管家眼神柔和,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成为深情且具有责任感的男人。

“可是我还喜欢玄清。我不敢看他的画,仿佛灵魂深处的颤栗感,几乎将我淹没。”

董管家的笑僵在脸上,“先生,我可能耳背了。”

怎么成了渣男?

席沉衍垂眸,任由背德感带来的愧疚将他掩埋。

董管家僵硬开口,“没人见过玄清,说不定季卿就是玄清呢。”

那就不是渣男了。

“不会。”席沉衍回得很快,“清明前,我找严俞看过季卿的画,犹如厉鬼索命,不可能是玄清。”

董管家:……

他压下认真教养的多年,克己复礼的孩子被成渣男的沉痛心思,好奇季卿的画到底是怎么样的,能让内敛的席沉衍做出这般评价。

百爪挠心,好奇的要命。

直到席沉衍坚定的声音传来。

“先把玄清的画收起来放好,我会确定好,再行动。”

董管家欲言又止。

哪里是确定好,再行动。

这位分明已经在行动。

这样看更渣了。

他恍恍惚惚去收拾玄清的作品,思忖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了大问题。

然而现在有大问题的不仅仅是董管家,还有喻纠。

喻纠一边作画,一边听着助理的汇报。

“喻爷,今天上午,季卿售卖名下跑车,酒红色的帕加尼,被席沉衍三千万收购,不过季卿知道买家是席沉衍后,中止了这笔交易。”

喻纠笔尖一顿,画上师尊发上垂落的洁白翎羽画歪了一丝。

他的眸色渐沉,重新铺了一张宣纸。

“画值多少,就收多少,季卿怎么来的钱,不用管。这事让季沐思看着处理,别来烦我。”

“是。”

助理连忙应声,在喻纠漠然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阖上书房门。不敢再打扰喻纠作画。

转天,薄荷画廊。

张倩优痛心疾首,“你怎么就因为购买人是席沉衍,就不卖了呢,你搞歧视呀。”

“不是季严俞的钱,不乱收。”

季卿躺在摇椅上,视线随着晃动的椅子,胡乱飘着。

想到了烤肉店走廊上的对话。

“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季卿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那人骗他。

“三天期限,不急的。把我刚完成的作品拿去装裱,酒红色的帕加尼,以及亮黑色的柯尼塞格挂出去。五千万够的。”

说完,人就往外走。

张倩优扯着嗓子问了句,“你去哪里?”

“尚博,上次约的健身教练今天有空。”

季卿挥手告别,等司机打开后座的车门,动作自然地坐了上去。

黑色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柏油马路上,司机放了一首舒缓的轻音乐,用余光去看内后视镜里的季卿。

两个月前,这位坐在车上。

还是人嫌狗厌。

现在形势倒转,成了海城豪门圈子炙手可热的香饽饽。

谁都想啃上一口,自此搭上季严俞和席沉衍这两条大船。

若是放在之前,他定是不信的。

目光太过明显,季卿抬眸对上。

“生日,你最讨厌收到什么礼物?”

司机顿了一会儿,回答:“中国人应该不喜欢收到钟。”

送钟,送终。

不好听。

“嗯,谢谢。”

季卿垂眸摆弄手机。

目的地很快到了,等人下车时,司机没忍住好奇心瞥了一眼。

刚好看到季卿付款界面。

八元。

随后跳转订单。

离得不是很近,他看不清楚,依稀能辨认出是一款绿色卡通的电子闹钟。

季卿按熄屏幕,对上司机探究的视线,缓缓道:“劳烦你帮我买个礼盒礼袋,能装下一部手机的大小。不要贵的,越便宜越好,最好是绿色的,比较搭。”

司机愣愣地应了,职业素养让他回了句,“二少客气了。”

不过说到生日,他想到了三天后京市喻纠的生日宴请柬。

季严俞说不去,随手丢在了车上。

司机再抬头去看,季卿已经进了健身房,一位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胖乎乎青年迎了上来。

“季先生呀,抱歉,林教练突然有事,恐怕不能过来了。”

季卿平静瞥去一眼,摩挲着手里的手机。

二十分钟前,他和林教练确认过,没事情耽搁,会来。

脑子里浮现出上次运动器械被占用,独独剩个跑步机的场景。

有人把他当傻子玩。

季卿把手机塞进口袋,没理来人,径直往自己的休息室走去。

胖胖的青年跟在后面,不停说着话,“实在是抱歉,季先生对教练有什么要求,我可以给您换。”

季卿握住休息室的把手,本着探究的心思,故意对门外的青年道:“会练肌肉的。”

随后,单手轻轻一推人,砰的一声关上门。

再次打开门,看到的是一身黑色运动服的席沉衍,手上拿着一个咖色的保温杯。

季卿并不惊讶,懒懒地靠着门框,声音不紧不慢。

“兼职教练?”

尾音有点长,像是清冽的溪水,软软地化掉骨头。

席沉衍却读出了其中的意有所指,转而解释。

“健身房是严俞开的,我在锻炼,看到你和人争执。来看看。”

季卿视线在席沉衍无波的脸上逡巡。

信了。

“……抱歉,我不知道季严俞是这里的老板,以为上次和这次都是你搞的鬼,语气不是很好。大概是季严俞觉得我手上伤没好,特意交代这里的教练不要教我。”

这事,季严俞真做得出来。

季卿摆正身子,接过席沉衍递过来的保温杯。

“没事,喝点温水,杯子是新的。”席沉衍语气平静。

季卿仰头喝水,这个动作导致他看不见席沉衍摩挲着指腹的手指。

又或者是,没什么危机感,且拥有季严俞的现代社会,像是温柔刀,缓慢而执着地磨平了从修真界带来的尖刺。

在席沉衍的示弱下,季卿没有过多思考上一次还有谁知道他要来尚博。

“你要练肌肉,需要帮忙吗?”

“要。”

季卿馋季严俞和席沉衍的身材,他捏了捏柔软的手臂肌肉。

“我会听话训练。”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