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这位不耐烦的狐狸精淡淡瞥了眼桑霁,后者没有丝毫犹豫地让他滚出去。
老板发话,经纪人滚了。
临走前,回头看了眼。
正好看见桑霁打开了放在茶几上的两个木匣子,对着季卿软了语气,“送你的,喜欢吗?”
而季卿冷淡地“嗯”了声。
经纪人更气了。
这匣子里的东西,是桑霁推了综艺和剧本,亲自跑去龙泉,断断续续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弄出来的。结果这人也不诉苦,只得到了一个简单的“嗯”。
他想上前解释,到底敌不过桑霁冷漠的视线,阖上了别墅门。
依稀间传来了季卿的声音。
“你找我过来,是为了这件事?”
“这件事还不够重要吗?”
季卿沉默一瞬。
把视线落在木匣子里的黑色长剑上。通体漆黑,上面刻着晦涩难懂的纹路,和他的本命飞剑几乎一模一样。只需拔出长剑,就能看见黑色剑身上的小字“鹤唳”。
却仍是不同的。
他的鹤唳,会在他驱动灵力时,兴奋嗡鸣。会在沾染敌人血液时,流光溢彩。
而不是像现在一般。
“是死物。”
桑霁不答,只问:“喻纠在京市闹出这么大动静,是因为你?”
“蒙头揍了他一顿,没让人看见我的脸,他找不到我算账。”
桑霁失笑,盯着季卿无动无衷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似在分辨真假。
半晌后,骤然一松,语气轻快。
“那狗东西难缠的很,师弟别去京市了,缠上你,他会疯狗一样对付季严俞的。”
“他对付季严俞,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
季卿侧头,避开桑霁的嗅闻。
“做什么?和狗一样乱闻。”
又听人的语气有点怪,“师弟,与你在现代见面太过意外,倒是没注意,你改修功德了呀。”
“嗯。此界天道破损,灵力稀薄,修不了无情一道。”
季卿反手扣住桑霁伸过来的手,顺势起身,屈膝把人压在沙发背上。淡漠的目光在人脸上逡巡。
而后警告,“别打坏主意,你现在转修香火一途,要弄你,很简单。”
他本以为这人会生气,又或者像在修真界那般,没脸没皮地动手动脚,给他递上揍人的理由,他好发泄长时间憋在心底的郁气。
却见这人软了腰,往后一倒,让他的膝盖压得更深更重。
脸上笑意盈盈,像是沙滩上落下颗璀璨的星辰,耀眼到不可思议。
季卿有片刻的恍神。
桑霁抱住季卿的腰,好似要把丢失的珍宝镶在怀里,又把头埋在季卿的肩窝。
声音发闷,“师弟,打一架吧。”
季卿垂眸去看脖颈处的毛脑袋,感受着皮肤处传来的湿意。
“为什么哭?”他问。
第56章 第 56 章 开宁,我不想忍了……
桑霁没有回答季卿的问题, 季卿识趣地不再问。
两人颇有默契的各自拿起茶几上的长剑。
季卿发现,在没有灵力加入后,桑霁好似疯了一样攻过来。
用伤换伤, 不留余地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以至于有一次他被打出火气,往桑霁肩膀上刺了一剑,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人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像是浴血的修罗,疯狂和阴鸷几乎让季卿以为他入了魔道。
最终, 季卿用剑身对着桑霁的膝盖重重一击,在闷哼声中,把人压在地上。
“你疯了?”
倒地的震动将玻璃小茶台倾斜一瞬,上面偏圆的陶瓷摆件, 慢悠悠地滚动,而后落地, 在狼藉的别墅摔得四分五裂。
“我是疯了。你死后, 我总是在想, 那时候分明我离你最近, 为什么你情愿带着元喻去死, 也不愿带上我。是不是临死前还在怨我把你关起来。”
桑霁双目通红,任由肩头的血液汩汩流出。
恍惚间回到了日日梦魇的霜回峰。
季卿持剑而立,手中的鹤唳灵气涌动, 偶有莹润的光芒闪过。
他的脚下是霜回峰积年不化的霜雪, 如今却被血液浸染成红绸, 飘飘然铺开。
天空漆黑如墨, 雷霆涌动,压迫感重得令人呼吸一滞。
“你会死。”
喻纠沉着脸,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季卿没理, 目光扫过下方的楼思危和桑霁,以及源源不断从山下冲上来的生灵。
有人族、妖族、魔族,还有正道修士。
都是来杀他的。
他数不清今日有多少性命被他斩于剑下,只觉山峰上他们四人的呼吸声太过安静。
“我不明白的。”季卿无喜无悲,连声音都是空茫茫的。
“为什么你们不喜欢死有因,生有果,恶有报,善有应的世界。甚至于将生死置之度外,阻止我完善残破不堪的天道。”
“师尊,世界庸碌,何必为了去管它,散去千年修为。修士高贵,凡人低贱,妖魔该死,本就是既定的规则。”
“你想推翻,但是凡人愚昧,拥护修士,只觉你所图颇大。妖魔不愿,他们以杀止杀,生灵于他们而言不过草芥。便是连正派修士,也不肯从高高的神台走下。”
季卿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也不想管谁说的这句话。
这时候,他该说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好让修真界的无字天书记一笔,此刻他的英姿飒爽。
然而话到喉间,到底被他咽下去了。
他不喜欢这个依存于《仙尊炉鼎》存在的破损世界。
时不时在想,万一季严俞如他一般穿越修真界,运气不好,成了凡人和妖魔该怎么办。
古板老成只会经商的兄长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因为修士的一句不喜,就丢掉性命,尸体成泥成土,灵魂不入轮回。
念头刚起,仿佛血肉被人剜去的痛感,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冷得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季卿吐出一口气,松开鹤唳,任由通体黑色的长剑在脑后高悬。
垂落的凤凰翎羽,此刻沉甸甸的,黏腻的血腥气令他几欲作呕。
“楼思危,我不想这个世界有人记得我,知道我的长相。”不能让不知道会不会穿越过来的哥哥看见。
季卿偏头,对上了楼思危血红色的瞳仁,好似看见了与这人初次相遇,被丢入血池时的场景。
无孔不入的殷红枷锁将他拽入池底,看着血肉再生。浓郁的生命力,像是偷来的一般。
“我不喜欢血池,很讨厌,你却总是把我丢进去。”
没有季严俞,没人疼他。
雷电轰鸣,生灵的怒吼从峰底传来,好似要将一切都搅成飞灰。
“得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我试过了,做不到。”
他做不到把季严俞和万物生灵同一视之。季严俞是血液编织而成的囚槛,他愿意做哥哥的笼中鸟,槛中兽。
“可是,我也不该做这么坏的事,让这么多生灵因我丧命。”
季严俞会怕他的。
桑霁心头一跳,不安感油然而生。
“师弟,不是因为你,只是众生多愚昧,元喻狼子野心,挑起他们的欲望。”
“嗯,我教坏的,我会带走他。”
粗壮的紫雷兜头劈下。
桑霁双目赤红地看着这人手持鹤唳,剑意滔天,直冲劫云而去。
铺天盖地的灵力如浪般撞上,天地变色,万籁俱静,桑霁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又在刹那间,嘶吼在耳边炸响。
“师尊!”
“玄清!”
他看见漫天的血雨,凄凄沥沥落下,羽毛一般地贴着冰冷的霜雪。
因果既成,大道颠覆,生死不随心。
恍惚间生机迸发,积雪褪去,草木郁郁葱葱。死去的生灵懵懂地睁开双眼,抚摸着血管下温热的血液,为着死而复生喜极而泣。
山脚下生灵高呼,“邪魔伏诛。”
桑霁垂眸,不去看鹤唳刺进喻纠的心脏,而后寸寸断裂。
“玄霁!”
熟悉的声音将他唤醒。
一只手遮住了他的双眼。
“凝神,你快入魔了。”
桑霁笑了笑,覆上眼睛处温热的手掌,细细摩挲。
长时间的失血,他该冷的。然而怀里活着的季卿,却让心脏处升腾出难以言喻的暖意。
“师弟,我没事。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
接下来半个小时,这位分明受伤更重的人,细致地给季卿绑上纱布绷带,在季卿准备给他包扎时,拒绝了。
“师弟,我该受着的。”
季卿没再说什么,离开别墅后,对门口的经纪人交代。
“他状态不好,你多留意。”
经纪人愣愣点头。看着除了一颗脑袋,几乎缠满纱布的人,把木匣子放进后备厢,而后打开驾驶座的门。
身形小幅度晃了一下,又被一位高个子青年接住。
离得远,他看不清这人的容貌,依稀听见来人冷沉的嗓音。
“受伤了?”
“没有。”
有点饿。
季卿没回头,搭上来人的左手,察觉到熟悉的智能手环后,分辨出是席沉衍。
而后吐出一口气,卸下力气,靠着硬挺的胸廓,摸出兜里的巧克力,一边咬着边角,一边转移话题。
“你怎么在这?”
“和客户谈合作。”
席沉衍的右手从季卿的腋下绕过,轻轻扯下被叼着的巧克力,撕开包装后,递到季卿的嘴边。
看着人微微低头,用惨白如纸的唇瓣一口接着一口吃着。
脖颈处挂着的无事牌因为动作滑落,温热的金色牌子碰到手背,烫得人抖了一下。
巧克力因此晃了一下,季卿问。
“怎么了?”
席沉衍控制着右手保持不动,淡淡回:“害怕。”
乖乖吃着巧克力的人疑惑的“嗯?”了声。
“别出声。”
席沉衍不再犹豫,右手托住季卿的腰,左手一勾把人抱起。
怀里的人表情生动了些许,想发火,又顾忌着什么忍住了。
“什么毛病?我腿没断。”
“我送你回去。”
“……后备箱的匣子带上。”
席沉衍闻言点头,把人在副驾驶安顿好,才去拿季卿车上的木匣子。
他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老婆的替身。”
季卿随口应了句。
气氛安静,没人回答,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透过缝隙涌进车内。
又随着季卿撕开巧克力外包装的撕拉声,缓缓散去。
席沉衍偏头去看季卿。
满是谜团的薄荷糖平静地吃着巧克力,随着进食,唇瓣多了血色。许是不喜欢偏甜的黏腻触感,舔了舔嘴唇,隆起的唇珠在昏黄的路灯下,湿漉漉的。
漂亮又可欺。
席沉衍在他开口前,道:“薄荷糖在你右前方的收纳盒里。”
“嗯,谢谢。”
季卿撕了一颗薄荷糖。视野因为进食重新变得清晰,他见人没开车,小幅度拉近两人的距离。
天色渐暗,狭小的空间,放大了五感,清冽的薄荷香气夹杂着不甚明显的香甜涌来。
席沉衍不敢细究,转移话题,“受伤了?”
“没有。”
季卿估算时间,除了脖颈处的伤口,大概已经愈合,他大大方方地解开右手处的纱布绷带。
手腕上皮肉白皙完好,伤口不见踪影。
席沉衍盯着上面小部分的偏粉软肉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扫过里层纱布绷带上的条状血迹。
发动车子,摩挲着方向盘,给人找了理由。
“你们是在COS太宰治?”
这个问题,对长期和现代社会脱节的季卿而言,有些超纲。
但不妨碍他提供情绪价值,他想了下,说:“嗯,太宰先生的人间失格写得很好。”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
“是好看,他还演了熊出没里的熊大,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这个。”
季卿有种他们不是在谈论一个话题的诡异感觉,他思忖片后回复,“好看。”
绿灯变红,帕加尼紧急刹车。
季卿被安全带扯到较深的伤口,闷哼一声。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席沉衍倏然靠近,勾住抵在肩膀处的安全带,意味不明地对小骗子道:“下次带你去看太宰治演的熊出没。”
声音沙哑,每个字的尾音都往后压。
季卿偏头避开洒在耳廓的热气,恍惚间听到了牙齿碰撞的声音。
大抵知道谎言被戳穿,也不怕。
不紧不慢道:“你牙疼?”
“嗯,智齿疼。”
季卿挑眉,不说话了。
说着智齿疼的席先生冷着脸,把人带回了金山路别墅,用一句‘你想让季严俞知道吗’,轻而易举地打散了季卿离开的心思。
只是吃晚饭时,看席沉衍夹了一筷子青椒。
季卿坏心眼给本就生气人添堵,“智齿疼不要吃辛辣的。”
“闭嘴。”
语气太过生硬,像是发飙前的季严俞。
季卿沉默地咽下食物,不搭话了。
等上楼,又被席沉衍跟了进来。
“脖子和左手的纱布没拆,我来拆。”
“嗯……衍哥,谢谢。”
季卿不推拒,下午的比试,显然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没骨头般地窝在沙发里,任由人给他拆着纱布。
陷入黑暗前,脖颈处传来温热的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不紧不慢地摩挲着,以及压低嗓音的轻呼。
“卿卿?”
没人应。
席沉衍垂眸看着阖上眼皮的季卿,细软的发丝恹恹地搭在额头,显得有些可怜。
贴在季卿脖颈上的右手,顺着脊背滑了下去,确定这人其他地方没有绑着纱布后,把人放在床上。
想靠近,又不能。
席沉衍沉默看了半晌,才离开,到花园抽烟。
这个位置,能看到季卿的房间,厚重的窗帘挡住,却看不到沉沉睡去的人。
星星点点的烟火,驱不散浓重的黑夜。
董管家提醒,“先生,吸烟有害健康。”
席沉衍“嗯”了声,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人走。
然而不久,洛开宁的电话打了过来。
“席大总裁,想什么呢?大晚上伤春悲秋。”
席沉衍知道是董管家不放心,让洛开宁打的电话,也不恼。
他回,“脑子里两个小人在吵架。”
洛开宁疑惑地“嗯?”了声。
“你搁我这玩抽象?”
“开宁,我不想忍了。”
第57章 第 57 章 小孩子玩的东西
然而, 第二天面对季卿时,席沉衍到底狠不下心肠。
把人送到画廊后,耐心交代, “你的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一楼A201,桑霁这人太疯,不适合深交,只适合做表面朋友。”
见季卿点头,席沉衍才解锁车门, 让人下去。
等了一会,没听到关门声。
他掀起眼皮去看。
季卿没离开,手搭在车门上。
漫不经心地问他:“你知道季严俞最近在忙什么吗?总是不回家。”
席沉衍沉默一瞬,想到不久前季严俞说的话。
“沉衍, 喻纠一直在找生日宴袭击他的人,没查到海城, 说明他还不知道是卿卿动的手。如果让卿卿知道喻纠对我动手, 他会找人麻烦, 这件事也就瞒不住。我需要你的帮助。”
席沉衍缓慢眨眼, 回神后回答, “YQ和席氏最近有合作,比较忙,大概再过一个月就能忙完。”
季卿视线在席沉衍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上逡巡。
面上波澜不惊, 意有所指道:“这么听话?”为了季严俞, 谎话张口就来。
“我不听话, 不高兴的是你。”
这话本来很好回, 或是恐吓或是反问。
然而当季卿对上席沉衍倏然间充满攻略性的视线,尸山血海里磨炼出的危机感,将他堵在了喉间的话压了下去。
再眨眼, 这人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恍若那瞥来的一眼,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像是一潭死水,什么都往下按。
“我走了。”
季卿不说信不信,挥手告别。
一个星期后,席沉衍发现季卿是不信这句话的,甚至于把他的警告抛在脑后。
连着七天去了桑霁在海城的郊区别墅,每次都很晚回家。
有一次碰上了凌晨三点回来的季严俞,季卿也是不冷不热地打了招呼,“好巧呀,你也刚回来。”
季严俞“嗯”了声,说了句注意安全,而后回了房间,避开弟弟探究的视线。
第二天就接到了季卿的电话。
“在躲我?半个月回家一次。”
“……和席氏有合作,过段时间就正常了。”
季卿沉默许久,最后挂断了通话。
转天就彻夜未归。
然而季严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
桑霁哪里见过季卿这副怒气上涌,又硬生生憋着的模样。
“你以前闹脾气,哪次不是明着下套,冷眼等着我们自己送上门挨揍。怎么面对季严俞就成了这样,剑修的耐性被你扬了?”
“闭嘴。”
季卿拿上车钥匙往外走。
“做什么去?”
“去YQ。”
走了两步,被桑霁拉住了。
他问:“如果我出手对付季严俞,你会怎么做?”
季卿冷冷地睨了一眼,“想死?”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这人的哪个点,季卿看着桑霁笑得前仰后合。
又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握着他的手腕,语气松快。
“师弟,这个想法很好,坚持住。我送你去YQ呢。”
季卿没同意,开车直奔YQ,上了直达季严俞办公室楼层的电梯。
前台见人气势汹汹,也不敢拦,只拍了季卿的背影照片,发在没有季严俞在的公司小群里,顺带@了季严俞的助理。
“二少上去了,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群里安静一瞬,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信息。
“靠,上次季总弟弟过来是一年前吧,因为席总的事情,要被人送出国,找季总大闹一场。”
“印象深刻呀,顶楼能砸的都被砸了,也就是桌子沙发,这位小少爷掀不动,不然都得稀巴烂。”
“季总还被砸伤了,也是来了火气,当时看小少爷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所以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呀?虽说以前季总护着那位小少爷,但是自从车祸后,好像感情就慢慢淡了。甚至于人被送出国也没拦着。不过最近听说季总对人是真好,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豪门呀,哪有什么真情,我看季总也就顾忌着血脉,没把人直接弄死。”
助理从乱七八糟的言论抽离出。
不知何时,八卦中心季卿已经到了季严俞办公室门口。
小少爷绷着脸,招呼都不打,抬脚往门上踹。
惊得她连忙躲远。
季严俞最不喜谈事时被人打扰,会发飙。
上次这么做的同事,至今对那天心有余悸。
她已经想象出两人大打出手,顶楼又要重新装修的模样。
闭上眼,完全不敢看。
久久没动静,才掀起眼皮望去。
正见平日里严肃的季严俞软了表情,连声音都放缓了。
“有没有伤到脚?”
本该被教训的季卿不应,不顾站在一旁的席沉衍,揪着季严俞的西装外套,往里拉。
被拉得人也不恼,只让他小心手。
助理眼睁睁地看着办公室的门阖上,依稀传来季严俞的安抚声。
“别气,哥哥错了,不是故意不陪你的。”
她惊讶地“靠”了声,只觉群里讲的都是胡诌。
这哪里是关系不好,宠得没边了呀。
另一边的季卿已经把季严俞按在沙发上,趁着哥哥的注意力在他的脸上,把手伸向季严俞的口袋。
佯装发火,“你想和我玩兄弟阋墙?我不回家你连个电话都不打?”
“在忙和沉衍的合作,过两个星期,就能正常回去了。而且我相信你,你有分寸的。”
季严俞理了理弟弟上衣垂落的毛绒小球,又顺着往下,往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起来,沉衍看着呢。”
“……他爱看就看。”
虽是这么说,季卿还是放开季严俞。避开两人的视线,勾着哥哥口袋里的手机放进裤兜,而后在沙发旁坐下。
岩板茶几上是白底黑字的合同,A4纸厚厚一叠,看着像是这么回事。
席沉衍顺势拿起,递给季卿。
“看看。”
“不看,生意上的事我不懂。”
季严俞去泡茶了,一时间在沙发上坐着的只有席沉衍和季卿两人。
一位绷着脸显然不想说话,低头摆弄手机,偶尔露出的琥珀色眸子,有些漫不经心。
又抬起头,盯着季严俞的背影。
泡茶的动作专业,拖延时间的心思却遮不住。
季卿知道哥哥有事瞒他,但是找不出错处。
这人处心积虑,连席沉衍这样的演员都找来,甚至有了假模假样的合同。
仿佛修真界一千年的修炼时光都喂了狗,心眼子比不过这位短短二十七年的哥哥。
瞒得滴水不漏。
张宿避开,张倩优不说,席沉衍狼狈为奸。
反倒衬得他不识好心人。
好在摸到了季严俞的手机。
季卿收起手机,往后一倒,任由柔软的沙发接住他的脊背。
“季严俞,你好样的。”
泡茶的人动作一顿,不知道有没有没听见。
季卿起身,“不喝,我走了。”
冷着脸的季卿,来得快,去得也快。
身后跟着位一身正装的席大总裁。
YQ的员工在普通的一个工作日下午,惊讶地发现不假辞色的席总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反倒是往日里巴巴贴着席沉衍的小少爷冷冷瞥人一眼,拒绝的心思明显。
结果席沉衍不恼,继续跟着。
直到季卿打开车门,才对不请自来的席沉衍说:“席总什么事,你和季严俞的合作谈完了?”
语调比平日里低些,在生气。
席沉衍笑了声,“走这么快,偷拿了东西?”
季卿沉默一瞬,“没有。”
动作隐秘,席沉衍发现不了他拿了手机。
这人诈他。
然而已经晚了,虽说季卿停顿时间不甚明显,但躲不过一直注意着的席沉衍。
也是晃神的功夫,席沉衍抽走了季卿手里的车钥匙,坐上驾驶座。
他问:“去哪里?我带你过去。”
“随便。”
季卿坐在副驾驶,旁若无人地拿出季严俞的手机,熟练解锁。
席沉衍余光扫过,很轻地笑了下。
果然,十分钟后,身侧的人没什么收获的放下手机。
车子也停下了。
是来过一次的夜市。
时间还早,有几家摊主在收拾东西,铁皮推车立在摊位上,一点点地往外搬东西。
天色未暗,路灯已然工作,加上摊位上的灯光,把这夜市衬得亮如白昼。
季卿在冷白的灯光下,戴着席沉衍刚买的鸭舌帽,跟着人穿过忙碌的人群,在套圈摊子前停下。
老板热情介绍套圈规则,口才颇好,过路的狗都要被讲得手痒,来一局试试。
季卿漫不经心地听着,猝不及防被席沉衍塞了一桶塑料圈子。
“试试?”席沉衍问。
季卿绷着面部肌肉,“小孩子玩的东西。”
“嗯,我想要第三排的小刺猬。”
季卿闷闷应了声,往第三排看去,是个陶瓷摆件。体积小,算是好套。
他又瞥了眼放在摊前的价格牌子,20元一桶,一桶大概二十个套圈。
“我练过的。”他说。
声音太小,席沉衍没听清,只看到适才还紧抿的嘴唇动了动。
他拉近两人的距离,而后问:“你说什么?”
季卿好似没听见,压了压帽檐,开始套圈。
离得近了,席沉衍能看见季卿泛红的耳廓,嗅到若有若无的甜。
于是,今天想避开人群,提前来到夜市的人,就发现套圈摊子格外不一样。
一群人围着,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挤进人群,才能看见,在冷白的死光灯光下,有一位依旧漂亮得出奇的少年,戴着鸭舌帽,快速地扔着套在手臂上的塑料圈子。
旁边是气质稳重的高个子青年,他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少年,眼里像是有光。
不一会儿,二十个圈子全部套中,惊呼声达到顶峰。
又在这个少年给在场的人分了其他战利品,只留下一个刺猬摆件,塞进旁边高大男人怀里后,起哄声达到新高度。
分不清是不是害羞还是五月的夜晚太热,透着疏离的少年耳廓更红了,热意攀上脖颈,一片红,漂亮又勾人,看呆了一群人。
直到高大青年呈保护姿态,挡住过界的视线,拉着人离开。
讨论声更大了。
季卿不紧不慢走着,“席沉衍,他们说错了,你不是我哥。”
第58章 第 58 章 你嘴巴太难撬
“嗯。有事衍哥, 无事席沉衍。”
席沉衍接过店员递来的甜筒,余光扫过。季卿正把季严俞的手机交给司机,让人带回YQ。
而后偏头, 喊了声“衍哥”。
席沉衍没应,目光落在季卿身上。
青年出了身薄汗,发丝被泅湿,觉得不舒服,便随意地张开五指拨弄, 迎着风也不怕吹感冒。
他把人拉过来,挡住夜风。
起初,只觉这人是个巨大的谜团,看得久了, 就陷进去。
而后又被季卿的特立独行吸引,冷漠疏离, 凉薄和戒备仿佛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遇到季严俞时, 又矛盾得要命。
像是拔掉尖刺的刺猬, 露着粉红肚皮, 不管不顾地贴着, 眼睛里的暖意要把人融化。
他想,男人总是慕强的,又想将人拉下高台, 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也只能看着他。
“季严俞这么教你的?算计人也摆在明面上, 藏都不藏。”
“嗯, 我坏。”
说着自己坏话的人,低头吃着甜筒,琥珀色的眸子里无悲无喜。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下, 用纸巾包裹着手指,擦拭季卿嘴角溶化的白色污渍。
“你很好。”
季卿点头,淡淡道:“衍哥可以和好人讲讲,季严俞到底在做什么吗?”
席沉衍没回,套上了乌龟壳,看起来梆硬。
他以为季卿会气恼,却见这人笑了声。
席沉衍问:“不生气?”
“嗯,高兴。”
季卿不紧不慢地吃着偏甜的脆皮,将包裹着甜筒的纸巾丢进垃圾桶。
像他这样不知道何时突然离开这个世界,漂泊无定的人。合该看着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一个好归宿。
夜风沾染热意,在棉质T恤上流连,又顺着食物的香气飘荡,落在夜市外的一个小摊子上。
摊主抱着吉他轻声弹唱,身前摆着绿色加仑盆装着的花卉,上面是闪烁着的装饰灯,五颜六色地亮着。
席沉衍顺着季卿的视线看去,“喜欢?”
“没你在茶楼里唱得好听。”
季卿滚烫的脖颈,被夜风一吹,格外舒服。
席沉衍笑笑,将鸭舌帽重新扣在季卿脑袋上,细细体会青年地讨好小连招。
“六点了,想吃什么?”
“都来夜市了,烧烤和啤酒吧。”
小吃摊人多,人挤人,炒饭在锅里一翻,火气和热气随着闷热涌上来。
季卿扫过一眼,往烧烤摊走去。
没成功,被人拉住。
“太乱了,我去买烤串,你去买啤酒,度数低一点的,你容易醉。”
季卿没有意见,找了家便利店,买下几罐啤酒。
在电子音的欢迎下次光临中,走了出去。
然而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
“帅哥,我的车胎坏了,能帮我换下吗?”
季卿闻言望去。
一位女孩红着脸,紧紧揪着衣服下摆,不好意思地垂着头,旁边是捂嘴偷笑的小姐妹。
小心思昭然若揭。
“抱歉,我朋友在等我,你们可以叫拖车,或者求助其他人。”
“帅哥,我们没力气换胎,帮帮忙。”
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泪。
季卿犹豫一瞬后点头,“好。”
他一边跟着人走,一边搜索怎么换胎。
到了地点,从后备箱里拿出工具,研究了一会儿,开始专心换胎。
女孩在旁边递水,小姐妹们也纷纷夸赞,旁敲侧击地询问感情状况。
小姑娘的眼睛通透,声音灵动,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却不吵。
浓郁的生命力能将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从病床上拔出来,跳一场探戈。
季卿挑着话回。
“二十,有哥哥。”
“嗯,他对我很好,住哥哥那里。”
“他二十七,没结婚。”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小姐妹问。
季卿避开女孩伸过来的手,把拆下来的轮胎放进后备箱,在尾门阖上的咔嗒声中,淡淡开口。
“抱歉,我喜欢男的。”
场面寂静一瞬,或许是太过惊讶,又或许是有人推了一把,刚开始搭话的女孩往季卿身上撞去。
季卿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和胳膊,将人扶正。
隔着距离,女孩脸颊依旧通红,声音都细若蚊蝇。
实在太轻,季卿偏头过去,才能听清。
“可以,加个……微信吗?”
“季卿!”
是席沉衍的声音。
季卿不再靠近女孩,掀起眼皮去看。
隔着人流对上了席沉衍黑白分明的眼瞳,沉沉的,像是把所有的光亮吞没,黑乎乎揉成一团。
而后席沉衍一步步走近,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搭在女孩肩膀和上臂的手拿开。
“这是第二次。”
声音泛哑。
季卿思忖一瞬,“第二次是指送车的事?无功不受禄,我不要。季严俞之前给我买了两辆车,太多,开不了。”
席沉衍没有立刻回答,他掀起季卿歪斜的鸭舌帽,张开五指伸进发间,轻轻拨弄季卿汗湿的短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事不过三。”
再有一次,就忍不了。
旁边的小姐妹来了一句,“这是你哥吗?”
季卿瞥了眼被问哥的人,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模样。
“嗯,衍哥。”
女孩们看着两人告别,被叫衍哥的青年若有若无地挡着她们的视线,圈出一个安全地带,不让人靠近。
用对她们截然不同的语气,和旁边戴着鸭舌帽的青年搭话。
“我买了不辣的和微辣的烤串,辣得不能多吃。”
鸭舌帽青年的声音发闷,“我能吃辣。”
席沉衍“嗯”了声,带季卿离开夜市,来到海边。
事出突然,车上没准备什么装备,席沉衍就拿出纸袋里备用的西装外套,抖了抖,摊在沙滩上,让季卿坐下。
海风微凉,季卿从便利店的塑料袋子里挑出两罐啤酒,朝着席沉衍的方向丢了一罐。
果然被接住。
一罐红,一罐绿。一罐酒精含量12%,一罐酒精含量3%。
小心思明明白白露出来,却生不出什么厌恶情绪。
席沉衍捏了捏手中的红罐子,道:“换策略了?”
“嗯,你嘴巴太难撬。”
语气漫不经心。
季卿勾住易拉罐的拉环,发力一扯,滋啦声顺着夜风的哗哗声涌了出来。
他把拉环丢在装烤串的塑料袋子里,又拿了一串撒了一点辣椒粉的肉串,细细咀嚼。
不咸也不是很辣,刚刚好。
身侧的席沉衍迟迟没有动静,季卿补了句,“这个牌子的啤酒好喝的,季严俞爱喝。”
“嗯,我和严俞喝过,没喝醉过。”
声音还未飘远。
易拉罐就被捏的咔咔作响,澄清透明的黄色液体和白色泡沫,爬上季卿白皙柔软的指尖。
季卿放松手指,避开席沉衍来擦手的纸巾。
“知道了,你们酒量都好。”
分明语气正常,席沉衍却听见了这人漏出来的小委屈。
又见人仰头喝酒。
太急,被呛住。
脸憋得通红。
“咳出来,别憋着。”
“话多。”
季卿闷在喉咙里咳了几声。
弄不懂席沉衍和季严俞为什么喜欢喝这东西,不像茶水喝着清新,又不如饮料来得有滋有味。
压下喉间的痒意,他趁着席沉衍去车上拿纸巾的功夫,给洛开宁发去一条信息。
“你知道怎么撬开席沉衍的?”
两人是之前的加的微信,除了刚开始地打招呼信息,偶尔有几句交流,但是大多是洛开宁在说,季卿偶尔回几句。
洛开宁本想发‘你凑过去,某人就会张嘴了’。
想想,还是不合适,目的太过明显。
他换了种讲法,“沉衍小时候被关过小黑屋,没有安全感,你给他抱一抱,他就会感动地说实话。”
可能这话冲击太大,刚坐下的席沉衍就对上季卿复杂的视线。
“怎么了?”席沉衍问。
季卿答:“有个想看热闹的人,把我当傻子玩。”
以至于到了之后,席沉衍没有喝醉,季卿也失去继续探究的兴致。
第二天早上洛开宁再发来询问的信息,他回了个骷髅头表情。
对面识趣地不回话了。
季卿把手机一丢,窝在薄荷画廊的躺椅里摸鱼,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亚麻质地的长裤因为动作,小幅度上缩,露出白皙纤细的踝骨,在暖阳下泛着浅淡的光晕。
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听得人昏昏欲睡。
又被倏然打开的门,以及进来的人轻而易举打散。
季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孔知智,以及阻止人的张倩优。
“季卿,我们谈谈。”
“不谈。”
季卿转移阵地,来到沙发,让张倩优下去,不放心叮嘱了一句,“这位喜欢喝西北风,不用上茶。”
张倩优比了个OK的手势,给季卿端来一杯白茶,听着孔知智单方面的输出。
“季沐思在对付你,你要小心。”
张倩优撇嘴,心想季沐思搞事也不是一次两次,都败兴而归。
即使需要人提醒,也轮不到孔知智,这人原是和季沐思一伙的,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还未可知。
她家老板最为心软,张倩优有意提醒孔知智不可尽信。偏头见了季卿无动于衷的脸,乐了。
瞧这冷漠疏离的小模样,安心。
“这次是喻纠出手,他甚至不顾喻家的生意,对上季严俞。YQ的单子最近出了问题,资金链也有大问题,你哥应该都住在公司里。”
这话刚落,张倩优心道要遭。
果然就见本是一脸无所谓的季卿,摆正了脊背,搭了句话。
“展开说说。”季卿道。
许是季卿此刻的表情太过冷肃,以致于三个人的空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缓了一会儿,才响起孔知智娓娓道来的声音。
张倩优没心思听,唯恐季卿脑子一热,做出上次遇到歹人,独自面对的蠢事。
她几乎能想象出,季卿对上喻纠,而后被整得惨兮兮的可怜模样。
漂亮又单纯的老板,该垂着眼睫,又被人掐着脖子,强迫他抬头,无措看着来人。
第59章 第 59 章 我很乖
“往哪里看?”
季卿斜睨一眼。
语气太冷。
张倩优猝然回神, 收回在季卿唇瓣和脖颈处流转的视线,余光往旁边一扫,才发现孔知智不见踪影, 如今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季卿。
思绪回笼之后的恍惚还没有散干净,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老板,需要我帮您订去京市的机票吗?”
“不用。”季卿在张倩优好奇又探究的目光中回答。
意有所指道,“季严俞瞒着我,你就当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 就见卧底女士表情精彩纷呈。
好似分不清这是他的缓兵之计,还是另有打算。
季卿笑笑,说出的下一句话将张倩优心口悬着的巨石丢掉了。
“我不会去找喻纠。在你们心里我是怎样的人,鲁莽还是做事不计后果?现在是法治社会, 第一次揍喻纠能够不被人发现,第二次却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机会。真进去了, 我还不想季严俞托关系把囚服换成羽绒的。膈应。”
“况且, 季严俞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不想让我插手喻纠和YQ的争斗, 我就不参加。我很乖的。”
张倩优又觉心中巨石丢弃过早, 仔细打量嘴里说着‘我很乖’的人,半分没有瞧出苗头。
这人做事只顾自己喜恶,有时候柔软得要命, 有时候凶狠得要命, 是位能把‘要命’解读出多种含义的冷漠小漂亮。
但是, 人在屋檐下, 总要表明态度。
张倩优道:“老板放心,我不和季总说的。”
季卿“嗯”了声,让人离开。
张倩优乖乖照做, 门刚阖上,又倏然间拔高音量“草”了声,重新推开门。
“靠!上次是你揍的喻纠?!你们还让我讲生日宴会的经过,我是你们三play的一环吗?!”
玻璃门的门框把手哐当撞在墙面,接着反弹打在张倩优的手臂上。
动静太大,办公区的同事转椅一滑,探头来看,对上季卿冷然的视线,又咻的一声划回去了。
隐约听到自家老板没什么起伏的回答,细听还带着淡淡的无奈。
“季严俞那天试探得这么明显,你脑子呢?”
大概是被盛世美颜吃了。
张倩优咬牙离开。
然而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发现嘴上说着不插手,自己很乖的季卿,却像是换了个人。
原先懒散的,两个多月也动不了几次画笔的人,几乎成天都在画画写字,也开始让她把他的一些作品拿去参加书画展。
就连不喜欢的聚会都去。
征歌逐酒,进退有度。
把碍不着其他人的目的,清清楚楚摊在人前,更显坦荡。
老一辈们直呼真性情,纷纷出手相助。
变化实在太大,季严俞百忙之中打了电话,“缺钱和我说,我转你。”
席沉衍也来了几次,倒也没说什么,陪吃陪玩,带人参加聚会,给足了情绪价值。
以至于海城少爷小姐们,发现不知何时起,从教科书走出来,沉着冷静的席大总裁,身边总有着季卿的位置。
不是之前的被缠着,现在人关怀备至,季卿喝口酒都要管着。
往往季卿都是冷冷地睨了一眼,不客气道:“衍哥,管太宽了呀。”
而那位被瞪,在商场上杀伐果决的席总裁只是“嗯”了声,给人换掉手上的酒杯,“我是你哥。”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纷纷。
“操,我还记得衍哥刚接手席家那会,花样百出的敬酒词。”
“同辈不同命。”
“人好看呀,要我也不舍得季卿喝醉。”
张倩优也很惊讶,又听长期处于风暴中心的老板发话了。
“中饭订四人份的。”
“……老板,你以前都吃五人份的呀。筹钱也不是这么省的。”
季卿不想搭话,他窝在薄荷画廊的沙发里,看着空中飞舞的新功德金光,以及追着金光在后头咬的金闪闪。
而后勾了勾手指,任由两道功德金光在手腕上盘踞。
张倩优顺着视线望去,空无一物。
斟酌开口,“老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不开心就去找张宿聊聊天。”
“没压力。不用订餐了,中饭我和季严俞一起吃。”
季卿挥手告别,一边往外走,一边和相熟的餐厅通话。
订了一桌苏帮菜,让人送去YQ。
等他将在永福茶楼打包了的芡实糕,放在季严俞的办公桌上,精美的苏帮菜也已经在会客茶几上摆好。
助理把最后一个打包盒放好,小心翼翼道:“季少,季总在开会,大概还要半个小时。”
被问的人没应,她掀起眼皮去看。
不知何时,这位小少爷已经用季严俞留下的外套盖头,趴在办公桌上沉沉睡去。
助理想到了季卿眼下淡淡的黑眼圈,结合这位爷这段时间在海城豪门圈子拉投资的举动,大概有了猜测。
她在工作群里交代一句:“季二少在睡觉,午休后再来季总办公室。”
发完,不再打扰,轻轻阖上门离开。
动静不大,季卿仍旧被惊醒。
他趴在桌面,听着空调出风口的呼呼声缓了一会儿,才揪下盖在头顶质地轻薄的西装外套。
抖了抖重新披在椅背上。
随后拿出手机,编辑信息,“我去透透气,会议结束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你先吃,我还要一会儿。”
季严俞回得很快,但是季卿已经收起手机,没看到这人的回复。
办公室在顶楼,从安全通道往上走,再打开门就是楼顶的露台。
季卿找了一个干净隐蔽的角落,席地而坐,也不做什么,仰头去看蔚蓝的天空。
微微发烫的脸颊,被风一吹,格外舒服。
直到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交谈声传进耳廓。
“这次喻氏对付YQ,不知道YQ能不能挺过来,本来我下个月就能顺利转正了,现在看来前途迷茫。”
“不是说席氏出资,季总的弟弟也在筹钱,资金链正常,喻氏也不能拿YQ怎么样吧。”
最先发言的青年嗤笑一声。
“你怎么听什么是什么,脑子呢?席总还好,季卿那样不着四六的人,能筹到什么钱。”
“别人不清楚,我可是门清,那人就是演得好,十八岁的时候,玩得可花。况且,还推自己弟弟下楼,这样的脏钱用来做什么,不嫌恶心。”
这话刚说完,两人就听见角落里传来响动。
抬头一看,是话题的主人公之一。
季卿不紧不慢地踢了踢散落在地的石子,看着它滚到最后发言的青年面前。
眼睑半垂,凝视面露惊惧的人,语气波澜不惊。
“继续。”
这人没搭话,脸憋得通红,悔意和惊恐不偏不倚地爬上脸颊。
“害怕我让季严俞开除你?”
青年呼吸一滞,他嘴上说着YQ不行的话,心里却清楚,YQ渡过这次难关是必然。
只是因着人的劣根性,总少不了贬低其他而抬高自己。
到底不能善了,青年咬了咬牙。
色厉内荏道:“你神气什么,除了比我们会投胎,你哪点比我强?为子不孝,为兄不慈,为人不善。”
季卿充耳未闻,抓住了投胎这点,“嫉妒我有哥?”
青年对上人云淡风轻的话更是气急,伸手就往季卿脸上抓去,“这里没监控,你名声这么差,我打了你,又有谁信。”
季卿笑笑,抬手抓住来人的手腕,一扭一拉。
果然成功,随着骨关节的咔嗒脆响,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紧张的交锋里,另一位实习生在季卿出现时已经愣住。
他在群里看过季卿的照片,是好看。但是结合这人的一年前大闹YQ的所作所为,又觉皮囊不过是红粉骷髅,随着时间的消逝,终将湮灭。
然而,暖阳垂落,打在琥珀色的瞳仁上,刹那间泅湿眼睫,小幅度颤动时,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怔愣地看着人轻而易举卸掉胳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肆意又明艳。
像是暗黑森林里,可怖的艳鬼,转瞬间夺人性命,贪婪得连灵魂都要勾走。
“操!放手,手断了!我一定报警抓你!”
季卿淡淡道:“你说得没监控,谁信?”
这话提醒了青年,他把视线落在实习生身上。
而后嗤笑,又在下一秒因为胳膊的疼痛,面容变得扭曲。
“我和他关系好,他不可能帮你,你就算是季严俞的弟弟,也不能只手——”
声音戛然而止,青年发现实习生对上季卿的视线后,肉眼可见的红了。
他有些慌,又听这人细若蚊蝇的声音。
“我瞎,没看见。”
“嗯,不牵扯你。”
季卿重新握住青年的手腕,在新鲜的惨叫声中,一扭一抵,关节阖上的咔嗒声响起,这人脱臼的手已经正常。
“行了,证据也没了,你可以滚了。”
青年托着被来回拉扯的手臂,不甘心道:“我听人说过,一年前,你大闹YQ,把季总脑袋砸破,豪门哪有什么血脉亲情,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终有一天,季严俞也会厌弃你,对你毫不留情。”
一句话结束,季卿也站在了他面前,他甚至不感抬头去看,只觉可怖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涌来,仿佛下一刻,利剑就能刺穿他的胸膛。
完好的左手也开始禁不住颤动。
紧接着是季卿的声音,沉沉的,缓缓的。
“想死?”
冷汗顺着面部线条滑落,打在地上,发出恍若惊雷炸响的啪嗒声。
好在下一秒,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卿卿”,把野兽关回笼中。
青年抬头,发现适才还在放狠话的季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然而那双琥珀色眸子柔软的过分,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他顺着季卿的视线看去。
是季严俞。
一身正装,在工作中不苟言笑,把规矩和冷淡刻在骨子里的季严俞,此刻正弯下脊梁,解开季卿散乱的鞋带,颇为严肃的打了个蝴蝶结。
好似面对的不是一双普通的鞋子,而是什么决定YQ生死存亡的决策。
“松了,踩到容易摔跤。我给你准备几双魔术贴的鞋子。”
季卿“啧”了声,“季严俞,我不是小baby,不要魔术贴。”
不被叫哥的人也不恼,“饿不饿?下次不用等我,你先吃饭。”
“话多。”
青年看着两人渐行渐远,蓦然惊觉他刚才的话不对。
如果是演戏,季严俞没必要对季卿做到这种地步。
他甚至有种YQ的起名,是取了季严俞和季卿名字首字母的可笑想法。
门被打开。
金属合页的特有的卡顿声,令青年回神。
有风吹过,他对上了季严俞冷沉森然的目光。
隐隐约约听到季卿的问话,“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60章 第 60 章 去里面脱
“喊你的时候来的。”
季卿闻言停住脚步, 等季严俞回头,倏然拉着人的领带靠近,视线在季严俞的脸上逡巡。
瞳孔骤然放大, 嘴唇微张。
他不懂心理学,暂时看不出这个表情的含义,但是他记性好,愿意学。等有了时间可以询问张宿这个表情代表的含义。
季卿松手,轻轻拍了拍季严俞的上臂, 淡淡道:“信你的。”
两人并排走着,回了办公室,助理已经把冷过一次的饭菜热好。
一时间,不甚明显的食物咀嚼声和吞咽声, 在相对安静隐秘的空间里放大。
季卿抽出一张纸巾,折叠后递给季严俞。
“两个星期了, 席氏和YQ的合作还没有处理好?”
“还剩一些扫尾, 下个星期就能正常回家。”
季严俞接过季卿递来得纸巾, 按了按沾了少许汤汁的唇瓣, 而后丢进垃圾桶。
等弟弟吃完后, 开始收拾桌子。
季卿往后一倒,脊背被沙发靠背尽职尽责地托着。
“办公桌抽屉里有三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
“不用, 你自己拿回去, 钱不够和我讲。”
季卿没应, 季严俞抬眸去看, 却在下一秒,被人拿走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他度数高,季卿的脸离得远, 看不清上面的表情。
“席沉衍帮你,你欣然接受,我帮你,你却拒绝。”
声音有些委屈。
季严俞几乎能想象出季卿此刻的表情,眉眼低垂,无措和难过肆意地漏出来。
他笑笑,抱住了拿着眼镜的季卿,“这一个月你参加宴会,给画廊拉了很多投资,但这些走公账,你不会乱动。所以,是卖了车?卖了多少?”
“两个亿。”
季卿的脸上没有季严俞想象中的委屈,反倒是冷漠到近乎无动于衷,在见到季严俞软化的态度,才露出狡黠的笑意。
他轻轻地把脸埋在季严俞的肩窝。
漫无目的地想,季严俞真好骗,说一句酸溜溜的话,就什么都肯答应。
“车库卖空了?”
“没有,你前段时间给我买的两辆车没动。”
季严俞“嗯”了声,右手顺着季卿的肩膀往下,摸到了被人夹在指尖的眼镜,重新带了上去。
“等忙完这一阵,我再给你买车。”
“算了,不喜欢。现在的车够开了。”
季严俞没在这个话题过多纠缠,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五月初的一个星期,你都和桑霁待在一起,做什么吗?”
“他心情不好。”
成魔,会伤人。
季卿别开脸,不去看季严俞倏然冷沉的面容。
“好凶。哥,困。”
季严俞深吸一口气,对着季卿眼下的青黑,到底没再说什么,让人去休息室里睡。
不知过了多久,季卿醒来时,还能听见季严俞不急不缓安排工作的声音隔墙传来。
他没急着出去,等人离开,才打开休息室的门,离开YQ。
时间还早,不到下班点,季卿回了薄荷画廊。
从车上下来,远远看见拉扯的两人,一位是高瑞昱,一位是煮了一盘黄灯笼鱼头的青年。
有说有笑,青年奋不顾身的暧昧昭然若揭。
季卿靠着车门默默地看着,总觉许久前不适的胃部在摇旗抗议,撺掇他上前,给小情侣打一个措手不及。
又听到一声喊叫,“季卿,真的是你呀。”
季卿没动,说话的人来到面前。
青年一身宽松的短袖短裤,脚上蹬着双皮鞋,头发是夸张的白金色,口中咀嚼着东西,等吐出来吹出一个泡泡,他才分辨出是口香糖。
季卿侧身避开来人揽他肩膀的手,“谁?”
那人嗤笑一声,“季二,你装什么呢,乖宝宝做久了,忘记你十八岁做的荒唐事?这两年找你也不理人,要不是你这段时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还不知道你回国了呢。”
季卿小幅度眨眼,试图从不算完整的记忆里,找出与这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数秒后,一无所获。
不过,十八岁正值叛逆期,季严俞管得又严,那时候的确浑蛋。
除了黄·赌·毒,抽烟喝酒打架,来者不拒。
“两年不见,变了挺多,这副冷淡疏离的模样,看着挺带劲,和兄弟们去玩玩?”
“不去。”
季卿关上车门,咔嗒声在喧闹的街道并不显眼。他掀起眼皮去看,高瑞昱和那位黄灯笼鱼头不见踪影。
随后径直往画廊走去,没看见身后青年饱含深意投来的一眼。
六月初的海城越来越热,太阳高高悬挂,把空间都烧得扭曲一瞬,季严俞也终于忙完公司的事情,能够按时回家吃饭。
只不过季卿并不开心,在周末,他第四次出门,被季严俞询问去哪里的时候,不忍了。
“季严俞,你要和我吵架?自从上次去了一趟YQ就这个死样子,我二十了,出门还会丢?”
“不会丟,我看着。”
季严俞语气平静,理了理季卿因为揪起他衣领的动作,而歪斜的领口。
“乖一点好不好,天气热,想去哪里,哥哥带你过去。”
“不要。”
季卿手上肌肉发力,用力一推,冷眼看着人顺着力道坐在沙发上。
“我找席沉衍,晚上不回家。”
说着找席沉衍的人,实际上开着新提的磨砂黑柯尼塞格,和席沉衍通了气,来到了尚博。
健身房周末人多,即使空调的冷气很足,也遮不住汗液挥洒的躁意。
季卿往楼上走的脚步顿住了,转身来到自助贩卖机面前,买了一瓶冰凉凉的脉动。
瓶口刚掀开,被人按住。
“运动前,不要喝冰饮。”
季卿抬眼去看,是席沉衍。
不知是闷热带来的躁意,还是因为季严俞过于强烈的控制欲带来的迁怒。即使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但是说出的话并不客气。
“不用你管。”
“火气这么大,谁惹你?”
季卿想回一句‘你喜欢的人’,到嘴的话却是咽下去了。
对季严俞的恼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挣开席沉衍的手,径直往楼上去。
二楼是VIP区,相较一楼,人少很多。
季卿打算去休息室换运动服。
席沉衍道:“天气热,去我的休息室,你的休息室淋浴坏了,不方便。”
季卿“嗯”了声,也不客气,跟着人往里走,进了休息室。
卸下肩膀上的运动款斜挎包,他双手抓住T恤下摆,往上拉。
没拉动。
季卿疑惑眨眼,听到了席沉衍的声音。
“去里面脱。”
声音沙哑,热气喷洒在耳廓,有些痒。
季卿蹙眉避开,“里面是浴室,没出汗,运动前我不洗澡。”
“……别在这里脱。”
说话的人站在他身后,个子又高,季卿看不见这人的表情,只觉对方每个字都像是在齿缝间漏出来的,钳制他手腕的手有些烫,属于汗液的触感令他皱眉。
“你们什么毛病,出门要管,脱衣服也要管,以后我洞房花烛,你们还要在旁边看着?”
身后的人笑了声,松开手,按住他的后脖子,轻轻摩挲。
“嗯,你哥可以管,你叫我衍哥。”
衣服到底是去浴室脱了。
季卿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对季严俞太过纵容,以至于被哥哥的对象拿捏,完全没有剑修的气势。
他该叫这人明白自己是难搞的。
所以,尚博的工作人员今天发现了这么一幕。
平日里高强度训练都不会喊一声,面容明艳的冷淡青年,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运动几下,不是说累说渴就是说腿酸,把高个子青年耍得团团转。
那人也不恼,拿水锤腿,什么都做。即使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冷冷的,那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落满了星辰。
但是你仔细去瞧,那眼睛里的,只有一位发光的青年。
然而不知何时,他们再抬头去看,这人的眼神又变了,沉沉的,像是要把一切都吸进去。
他们不知道,是因为季卿说了一句话。
“席大总裁难道没有在将近四十多度的天气,裸过上半身?”
“不一样。”
席沉衍淡淡道:“很晚了,去洗澡换衣服。我带你去我家吃饭。”
季卿放下手中的器械,一边往休息室走,一边对席沉衍道:“不去你那,我诓季严俞的,你别说漏嘴。”
身侧的人也不搭话,成了棒槌,哑巴一样。
等季卿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这人也换好了,头发湿漉漉的,大概去别的休息室借用浴室。
“要去看富贵吗?它很喜欢和你玩。”
季卿缓了一下,才想起那条和他一起被药倒的狗,以及在席沉衍房间颇为尴尬的一晚,那时候名叫“富贵”的德牧,一直扒着树乱吠。
他不想去。
怎奈金闪闪钻了出来,圈着一条还未吸收的功德金光做质子,尾巴尖激动地往席沉衍那边戳去。
“赵叔今天送了杨梅酒和桑葚酒过来,要去尝尝吗?”
“……去。”
季卿的车子被司机开回去,两人来到席沉衍金山路的别墅。
狗子扒着金属门嗷嗷嚎着,等门打开,飞快冲来。
跑到一半,又原路返回,不知道在狗窝后面捣鼓什么,半分钟后叼着一根笔直的树枝,围着季卿绕圈圈,又乖巧坐下。
席沉衍睨了一眼,接过狗嘴里的树枝,拍了拍狗脑袋,“好狗,去吃饭,晚点陪你玩。”
回头,发现季卿正盯着手机看,表情略显严肃。
“怎么了?”
“没事。”
季卿瞥了眼新弹出来的信息。
孙征:“季二,我约了你这么多次,给个面子,你也不想你犯浑的视频让季严俞知道吧?”
季卿按熄手机屏幕,看向席沉衍,懒懒道:“衍哥,车子借我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