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的反应真情实意到可爱至极,裴牧突然有些不确定:“江清淮。”
“干嘛啊?”
又被直呼大名,江清淮却没心思生气了,毕竟被某个更有存在感的东西抢走了注意力。
“你为什么同意跟我在一起?”
裴牧突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啊?”
突然被提问,江清淮一时有些懵,但对上裴牧认真的眸子,他也不自觉认真起来。
“其实……爱是很广泛的定义……兄弟之间也有爱啊,你是我在上京遇到的第一个……好人。”
“其实也有点见色起意吧,我是挺喜欢跟帅哥美女交朋友的。这个以前也常有人说,哈哈……”
“我也没想到你喜欢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兄弟,这个好能到什么程度呢?额,大概就是,哪怕让我为你去死,也没什么大问题。”
“后来我感觉你喜欢我,其实也有点逃避的意思,但我们已经……额,就已经到这个程度了,难道我能忍受余生没有你的日子吗?肯定不行啊。”
“也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那段时间你老是来梦里骚扰我,然后就是中秋的时候了,谁知道我喝醉了直接强吻你啊……”
“反正……吻上去的,我第一念头是,卧槽这么软?”
“第二念头便是,跟兄弟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事实证明,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在我们在纯睡觉的基础上多了一些……额外的活动而已。”
江清淮啰里八嗦说完,还给自己总结陈词:“总之,我认为,在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已经爱着你了。”
“哎呀真是肉麻死了。”
说完他又不高兴起来:“你干嘛突然问我这个!而且我还跟你生气呢!!!”
裴牧轻轻笑了一声,他终于开始道歉:“对不起,清淮。昨晚是我……没把持住,你那么与众不同……”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你的替代品呢?
裴牧坚定了下来,松了口气,仿佛云开雾明,但接着他又问:“你昨晚,去见叶从南了,对不对?”
江清淮:“啊这……”
……
江清淮怎么也没想到,裴牧会因为叶从南跟他生气。
因为他当时装傻一般的回复,裴牧不仅不再亲他,而且今天只和他说了五句话。有两句是“嗯”,另外三句分别来叫他吃早饭、午饭和晚饭。
其实以前裴牧话说的也不多,而且虽然是在冷战,但江清淮问他,他总还是回的。真正让江清淮焦虑不已的是,今日客栈的小二偷偷给他递信,请他去一趟知府府。
这意思很明确了,叶从南有事找他。
江清淮只好绞尽脑汁地想法子瞒着裴牧偷偷去见叶从南。
RMB却十分不理解:“反正现在裴牧已经知道叶从南在徽州,你直接说有事要找他不就行了。”
“裴牧还能限制你的人生自由不成?”
RMB的话当然不能参考,但这却也江清淮提供了一个思路,他可以假装跟叶从南偶遇啊。
前段时间还听店小二说过几日晚上会有花灯展,他让叶从南也一起去不就成了,等面对面见着了,什么都好说。
江清淮心下有了想法,立刻传话给那店小二,得知花灯节就在今晚,立刻跑去找裴牧,邀请他去今晚的花灯节。
“是庙会,拜菩萨的。”裴牧却纠正他。
江清淮单纯凑凑热闹罢了,哪里知道这个,而且知道了他也不觉得有啥,只是问:“那咋了?”
“我不信神佛。”裴牧突然说。
“不信神佛你去寺庙烧香干嘛?”
江清淮不明所以,又有点委屈:“你怎么还生我的气啊,本来我被拐到这边,宫里就肯定会派人来找。”
“叶从南作为京官,碰巧撞见我,肯定要找我了解情况嘛。”
“我当时瞒着你,主要就是怕你担心,他还请我住在知府府上呢,我全都拒绝掉了啊。”
“请你住在知府府上?”
裴牧冷哼一声:“你确定不是请你住在他家?”
“你再这样我也要生气了啊。”
江清淮气得都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我现在去叶从南家住,你是不是就高兴啊?”
“不行。”裴牧一把抓住他,被江清淮气急败坏地咬一口。
又叹气道:“你去扮观音。”
“啊?”江清淮懵逼地松开了嘴,看着裴牧,“我?”
片刻后,裴牧找到当地观音庙的负责人员,说明来意后,对方立刻欣然接受,并贴心地帮江清淮修改观音服饰。
另有人员热情地同江清淮讲解庙会的规矩——
其实就是穿着坐在花轿上,由着众人抬他游街一圈。
江清淮要做的只有管理好表情这一件小事。
介绍过庙会的流程,旁边立刻有人小声道:“即便不扮相,江公子也很有观音大士的圣颜,真是太好了。”
“您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
“徽州的百姓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他们叽叽喳喳聊起来,江清淮只能求助地看向一旁看热闹的裴牧。
裴牧便上前拉他:“我带他去换衣裳吧。”
裴牧带他进了庙后一间小屋,这里安静异常,昏暗无比。
只一盏老旧的烛台放在桌前,裴牧点了灯,房间便被笼在一片朦胧的暖橙之中。
衣架上,便是观音庙的人员准备好的那身衣裳。
那衣裳飘逸如仙,通体澄白,却又缝着华贵的暗纹,倒是和江清淮当时吊唁刘太后时的丧服有点像。
裴牧替他解开衣扣,褪去外袍,咬着他耳垂低声道:“我打听到,以前都是叶从南来扮观音,如今他飞黄腾达,观音庙一时寻不到人,正焦头烂额呢。若他得知是你来替他,会作何感想?”
“能作何感想啊?”
不就是换个衣服玩cosplay嘛,江清淮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裴牧的脑回路。
裴牧却不说话了,他认真地帮江清淮换衣裳,系腰带的时候,他甚至跪在地上,仿佛虔诚至极。
他抬头看向江清淮,眸中闪着赤红的光,那是烛火的倒影,却好像点燃了江清淮的心。
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躲开裴牧的目光。
裴牧这样跪在地上,跟求婚似得。
江清淮正脑补,裴牧却忽然撑起江清淮的下巴,强迫他看向镜中。
同样昏黄的铜镜中,江清淮看到自己白衣素裹,头戴璎珞宝冠,又被白纱笼下,他眼角天然下垂,似俯瞰众生之像,确有观音之貌。
但裴牧的手正狠狠掐着他的下巴,他伏在江清淮耳边,一身玄袍黑衣,隐在暗处的面庞晦暗不明,唯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好似势在必得。
裴牧轻咬起他的耳垂,嗓音沙哑低沉:“你猜他会不会像我一样,忍不住扯开你的裙襟,摘下你的头纱,发了狠地吻你,咬你,干你……”
草?
江清淮听他如此说,竟不自觉起了反应,瞬间羞愧难当。
原本的高冷神佛,一瞬跌落神坛,沾染红尘,脸颊通红、丢盔弃甲地推搡身后的人:“你别在这个时候撩我了……”
裴牧却罕见地沉默了一会。
他问:“撩?”
江清淮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想让我穿这个,跟你来一次吧……嘶……”
他回味一般地沉默下来,半晌才凑到裴牧耳边,小声道:“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快点……”
“啊……也不用这么快……嗯!”
裴牧果真说到做到,在庙会开始前,成功结束战斗。
但江清淮却累得不轻,这房间就一张桌子,江清淮全程靠着桌子保命,事后,也是瘫在桌上,直直喘气:“幸好我一会坐着就行,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带你回去。”裴牧突然说。
“好处捞完,就不认账了?裴远之你真是学坏了。”江清淮听得只想笑,他慢吞吞直起腰,脸色立刻一白,“你弄进来了?”
裴牧上前两步,拿手帕帮他擦干,看他腿根还在发颤,忍不住俯身亲一口,便痴缠地看着他,“回去还能继续。”
“不行。”江清淮可不能回去,还约着要跟叶从南见面呢。
而且他扮观音其实也挺好的,目标比较大,叶从南肯定能找到他。
但现在他有点后悔刚才被裴牧蛊惑了,虽然爽是爽了,但累也是真的累……
而这都怪裴牧刚才一个劲勾引他!
江清淮义正言辞道:“以后这种正经场合,你一定要少勾引我。”
“我没勾引你。”裴牧看向江清淮,很为自己打抱不平,“明明是你。”
“怎么就是我了?”江清淮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明明是你,给我换衣服,还跪下给我系腰带,跟求婚似得,还有……还有掐着我的下巴,在我耳边说话,还说什么……撕开我的衣服,不是你是谁啊!!!”
裴牧听罢却沉默了下来,半晌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对,恍惚地哦了一声,而后粲然一笑:“好吧,就是我勾引你。”
江清淮被这一声笑迷得七荤八素,上下不分,又脸红起来,只想落荒而逃:“走吧走吧,大家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江清淮坐在莲台上,成功在人流中见到了叶从南,但他不能做大动作,何况裴牧在后面跟着,只能偷偷朝人流中的叶从南眨眼睛。
虽然夜里昏暗,但轿上是有灯的,叶从南不可能看不见他的暗示。
但叶从南看见了,却好像傻了一般愣在原地,半晌没个反应,只等花轿要错身而去时,他才恍惚回神,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起了一身冷汗。
同他一起来的叶夫人瞧自家儿子不对劲,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花轿上的观音,便惊呼道:“这么漂亮的公子哥……”
知子莫若母,她立刻明白过来,笑着戳戳还发愣的叶从南:“文瑾,这位就是你的心上人?还真如你所说,面如观音,定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母亲,别……别调侃孩儿了,我配不上他的。”
“你也是一表人才,如今又在京中做了大官,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叶父却还记得江清淮,看自家儿子神色落寞,忍不住叹了口气,打断叶夫人的话头:“算了,这是孩子自己的事,让他自己解决吧。”
他又看了看叶从南:“你不是说今日来,是要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怎么还不追上去?”
“是……”叶从南这才回神,深深吸了口气,穿过人群,追那花轿去。
看自家儿子神色匆匆,叶夫人忍不住捂嘴笑起来:“看他确实喜欢得紧啊,那公子哥是谁家的,你认得?”
“那位已有心上人,两人看起来……关系很好。”叶父回忆道,“只怕文瑾……不能得偿所愿。”
叶夫人却不信:“我们文瑾可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儿郎,再见多识广的人都要夸一句少年英才,他那心上人还能美若天仙不成?抛去容貌不说,比才学,我们文瑾三元及第,年纪轻轻已官拜丞相,颇受陛下信赖,前程一片大好……”
“当年你不也是选择了我这个无所事事,古板无趣的落魄寒门子弟?”
“你怎么无所事事,不过是为情势所迫罢了……”叶夫人下意识反驳,说到一半便停了话头,沉沉叹了口气。
人总会无限偏爱其所爱。
*
江清淮一下花轿,便听见身后叶从南的叫喊声。
他心下不由一紧,不等回头看去,果真先被裴牧抓住手腕。
“别见他。”裴牧冷声道,“跟我走。”
江清淮面露难色,正想着如何安抚裴牧,另一只手却被叶从南抓住。
他愣愣回头,看见叶从南满脸急色:“江公子,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放开他。”裴牧先一步护在江清淮面前,又抓住叶从南抓着江清淮的手。
“你才是应该放手的那个。”叶从南却丝毫不怵,他上前一步,直直看着裴牧,“你只会让他受到伤害。”
江清淮被夹在两人中间,突然生出一丝懊恼。
他弱声道:“那个……”
“稍等。”
“嘘。”
两人齐声打断江清淮。
第117章
此刻,三人虽在繁华地段,但周围的人流已自觉避让,给他们腾出一大块地方来。裴牧和叶从南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各自抓着江清淮的一只手,直直盯着彼此。
徽州的围观人群素质好到让人惊诧,统一保持安静,不言不语,只认真围观事态走向。
江清淮在最初的几秒尴尬之后,迅速选择放弃挣扎,只等着一会大喊——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但裴牧和叶从南相视一眼,却突然心意相通,齐齐拉着江清淮往一个方向走。
“你们去哪啊?”江清淮不明所以,但又拽不过这两位,只能无奈跟着走。
叶从南先开口解释:“这里人多口杂,我们去安静的地方细说。”
“观音庙后那间小屋不错。”裴牧接着道。
叶从南不屑地瞥了一眼裴牧,却没有提出异议。
倒是裴牧接收到他的目光,一把将江清淮抱起,冷声道:“松开他。”
叶从南当然不会松开,他眸光冷冽:“你这般强迫江公子一时可以,难道还能强迫他一世?”
“那也不劳驾你费心。”裴牧冷哼一声,“何况……你怎么知道这是强迫?清淮明明……喜欢得紧。”
他挑眉看向江清淮,弄得江清淮一阵不好意思,躲开裴牧目光,却好巧不巧跟叶从南对上。
叶从南神色怔愤,全然替江清淮打抱不平的状态,但一看见江清淮,他便笑起来,笑容那般清澈,好似在说——
别怕,我会帮你。
江清淮身子不由一僵,想躲开那目光,却又被裴牧含住耳垂。
裴牧就像条阴魂不散的蛇,死死缠在江清淮耳边,发出暧昧潮湿的声响,感受到江清淮脊背轻颤,他便用指腹轻擦江清淮的眼角,等摸到熟悉的湿度,才满意地笑出声来。
他贴在江清淮耳边,幽幽地问:“你怎么不躲开?喜欢我在叶从南面前亲你?”
“哎呀!”
江清淮真的无语了,他一把推开裴牧的手,厉声道,“吃醋也不能这样!放我下来!!!”
裴牧不由一愣,却并不听话,反而将江清淮抱得更紧,他声音放轻放软,如撒娇求饶般在江清淮耳边轻喃喃:“清淮…”
“叫什么都不管用。”江清淮推开他的脸,看了一眼四周,确认只有他们三个,才放下心来,又凶道,“放我下来。”
裴牧只得照做,不情不愿,黑沉着脸。
但看到叶从南还拽着清淮的手,他突然半道反悔,又把江清淮抱进怀中,像个大挂件一般贴在江清淮背后。
这一通操作后,像是怕江清淮生气,裴牧立刻解释起来:“他还没松手。”
江清淮无奈扶额,只得看向叶从南:“你别学裴牧,他太犟了,你先放开我。”
“这只是犟?”
叶从南扯扯了唇,又僵硬地放下嘴角。
他没有松开江清淮的手,只是看了一眼裴牧,而后突然想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咳了一声:“裴远之,前朝罪臣裴叙之次子,被我大秦先祖皇帝流放边疆,勒令终身不可回京。裴远之,你为何回京?”
裴牧不屑一笑:“回京来杀人,怎么?看不惯?”
叶从南没想到他竟如此有恃无恐,下意识看了一眼江清淮,见江清淮似乎不以为奇,心下暗暗吃惊,只能继续道:
“枕玉竹,年三十,代号狻猊;
晟,年二十八,代号蒲牢;
已故的苏洺蓝,年十五,代号嘲风。
裴牧,字远之,年二十三,代号睚眦,嗜杀好斗,主兵戈。”
裴牧的眸子微沉。
叶从南则细细观察江清淮,见他神色懵懂,心下多了几分安定:“他们都来自一个江湖组织,因来无影去无踪,被称无名。已知的人员名单就这几位,多数盘踞上京,代号又源于龙之九子,其心昭昭,不言而喻。”
“而眼前这位,似乎是这组织最好用的一把刀。”
“裴远之,你可有话要说?”
“裴牧已经不跟他们混了。”不等裴牧开口,江清淮倒先开口替他辩护上了,“那个组织还想害裴牧呢。”
叶从南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江清淮,却不信邪地继续:“那你可知他曾重伤齐时村,火烧钱家,那日刺杀我的黑衣人中,有一个也是他!”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焦急和愤怒,全然没了以往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弄得江清淮都有点发怵。
但他还是小声替裴牧解释:“裴牧也是被迫的啊,他没得选。”
“如何没得选?”
叶从南气急:“难道等日后,他将剑架在你脖子上,你也心甘情愿由着他砍,再说他没得选吗?”
“裴牧不会这样做的。”
江清淮顿了顿:“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何况那组织已经对裴牧起了杀心,裴牧怎么可能还继续给它卖命,你说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而且……被流放那年他还小啊,他那么小,边疆却那样远,天寒地冻,孤苦伶仃,他又一个人……
他一个人能活下来都已经是奇迹,可他还背负了满门仇恨……还要练功、习字、念书……
他一定过得很苦,他没得选啊。”
“何况现在,那个组织已经抛弃裴牧,难道你要我此刻也弃他于不顾,只因你一句日后,便……”
叶从南却突然拽了一把江清淮,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眸光隐隐发狠,明摆着要抢。
江清淮一个踉跄摔到叶从南的怀中,脸几乎要砸到叶从南的胸口时,又被裴牧一把捞住后腰。
于是,他就这么尴尬地立在空中,前有狼,又有虎……
叶从南跟裴牧动起手来,他一手死死摁着江清淮的肩膀,不许他逃离自己的怀抱,另一只手、甚至两只脚都用来应付裴牧。
他虽是文臣,但武功不错,甚至能与林珏一拼,何况裴牧碍于江清淮,不能放开手脚,两人一时间打得有来有回。
江清淮就这么尴尬地夹在两人中间,一会面对着叶从南,一会面对着裴牧,想插手就会被两人摁下去,耳边还隐约传来RMB的叫喊声,说的全是他想说的话: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江清淮:……何至如此?
不过这场鏖战最后还是以裴牧的胜利而告终。
他将江清淮抱在怀中,兴奋地眼尾发红,喃喃着叫了几次“清淮”。
最后一次,江清淮嫌弃地嗯了一声,他却像被打了一发兴奋剂,邪笑着看向叶从南。
他捧着江清淮的脸,显摆一般给叶从南看:“你喜欢他的脸?是不是很漂亮,像朵娇艳的白莲花,让人很想亲?”
说罢,他轻轻亲了江清淮一口。
江清淮瞪大了双眼。
叶从南更是不可置信,他几乎歇斯底里地喊叫道:“放肆!!!你可知道他是……”
见他似乎有点神志不清,江清淮连忙打断他:“叶从南!”
他朝叶从南轻轻摇头,几乎是哀求一般:“你先走吧……”
叶从南愤恨的神色还未落下,便对上江清淮似哀求一般的目光。
哀求?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却在这样一个月夜,苦苦哀求他,只因为……
他看着裴牧,他死死看着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是他!
“叶从南?”感觉叶从南情绪状态不对,江清淮有点不放心地又唤了一声。
叶从南便扯出一个笑容来,他看向江清淮,笑容假惺惺得很是可怜。
他颤抖着声音说:“还有两日,两日后……林将军会来徽州。届时,你必须和我回京。”
说罢,他转身便走,步伐踉跄。
江清淮轻轻叹了口气,生气地看向裴牧:“你刚才那样子太过分了,你明知道我跟叶从南没什么,干嘛要做那种事情刺激他?”
裴牧却很无辜,要说刺激,还是清淮替他辩护的那些话更刺激叶从南吧。
不过此刻他心情极好,当然江清淮说什么是什么。
他上前查看江清淮被叶从南一直抓着的那只手,俯身亲了亲,又抬眼看向江清淮:“回京前,我陪你在江南玩个尽兴,可好?”
说是要玩个尽兴,但今晚江清淮真是心力交瘁,回去倒头就睡。
裴牧却兴奋地睡不着,他抱着江清淮,手指把玩着他的长发,缠紧又松开,一遍遍回味着江清淮在叶从南面前替他辩护的模样。
越想越觉得不真实。
“你终于疯了吗?”
窗外突然传来声音,而后窗户被人从外推开,苏洺蓝翻身坐在窗沿上。
裴牧收敛笑意,问她:“你又来干什么?”
“刚得到消息,师父也要来徽州。”
裴牧沉默片刻,问她:“火烧钱家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啊。”苏洺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就是烧个房子,这不稀奇,以前不知烧多少了。”
“那晚追杀我的人,其实不是龚成,对吗?”
“你怀疑是我……师父?”苏洺蓝却不信,她轻轻摇头,“若师父那个时候就起了杀心,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不能。”裴牧却已经有了想法,“但不排除他在那晚之后改变了心意。”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不妨直接问问他去。”苏洺蓝说到这里,有点不耐烦,“你还要回上京吗?”
裴牧轻轻嗯了一声。
清淮去哪,他就去哪。
他不会离开清淮的,哪怕是死。
裴牧说罢,忽而喉头一紧,连着咳嗽两声,竟咳出一手的血来。
“你的蛊毒……”苏洺蓝瞪大双眼,“难道师父真的……”
裴牧看向她:“不许告诉清淮。”
“不告诉不告诉。”苏洺蓝翻了个白眼,又说,“我去找师父问清楚,一定是哪里有误会……”
她兀自嘀咕了一句,便翻窗离开。
裴牧却只是淡淡擦干净了手上的鲜血,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轻轻地抱住了江清淮。
他嗅着怀中人的发香,沉沉入眠。
*
裴牧既说过要带江清淮在江南好好游玩,当时说过的事基本全都安排上了。
看楼台烟雨,坐画船、观桃花、赏白鹭……江清淮也是体会了一把古代文人的情怀。
虽然只有短短两日时间,但他们居然还凑巧赶上了江南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
烟花大会定在夜间,加上明日大概便要回京,下午他们没做什么,只慢悠悠沿着街道散步,等时候差不多,才一起回客栈换衣服。
江清淮还惦记着裴牧上次买的糕点和甜茶,一边换衣裳一边同他念叨:“若是回了上京,日后这样好的点心都吃不到了,好可惜。”
“我学会了,回去给你试着给你做。”裴牧上前来帮他束发,“那原料简单得很,做起来也简……”
他话未说完,脚下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
那声音大到江清淮一瞬间甚至会觉得耳鸣,他诧异回头看向裴牧,却见裴牧神色严肃,而他的耳孔,竟慢慢渗出鲜血来。
“裴牧……”江清淮下意识抬手,想查看他耳朵,奈何脚下一轻。
只一瞬间,难以言喻的失重感便将他整个人完全裹挟,他突然开始往下坠,耳边则是RMB的惊呼声:“宿主,发生了爆炸,你……”
四周升腾起浓郁的灰烟,一下便模糊了江清淮的所有视线。
他像个瞎子一般慌乱地在空中摸索,却感觉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腰,一个温热的身子贴了上来。
硬邦邦的,是裴牧。
他便紧紧攀附上去,却觉身子在空中被转了半个圈。
而后,便是一声巨响。
世界黑了下来。
江清淮却没有晕,虽然后背砸到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但这完全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他挣扎着抬起了唯一还能活动的手臂,想去摸索一下裴牧的位置,却先触到一手黏腻。
他怔愣地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有一滴鲜血砸到他鼻尖,顺着脸颊滑落耳边,发出清晰的一声滴答。
江清淮立刻感受到一股难言的窒息,他痛苦地呜咽,崩溃地叫喊,活动着手臂胡乱摸索:
“裴牧……裴牧你在哪?我看不到……”
但很快他便摸到了,一个微凉的身躯,就撑在他的上方,不远处。
又有鲜血滴落在他鼻尖,沿着同样的轨迹,在耳边发出一声滴答。
江清淮突然没了声音,他颤抖着手,沿着那个撑在他上方的身躯摸索……
这是胸口,肩膀,心口……心口位置没有受伤……滴血的部位应该是肩膀,左肩膀……
他呼吸不畅,心跳加快,耳晕目眩,却在心中有条不紊地做出了判断——
“裴牧不会死的,但如果……如果拖到失血过多,RMB,你在吗?
不对,冷静,冷静下来,会断连……江清淮,江清淮,你要冷静……”
“RMB,RMB你恢复了吗?”
不等RMB回声,眼前先传来一道亮光。
压在他们身上的木头被人挪了开来,立刻有人喊着:“找到啦,在这里!”
江清淮松了口气,即刻看向裴牧。
裴牧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浑身是血,脑袋耷拉在江清淮脖间,两条小臂分撑在江清淮两侧,但右臂处被一道木尖刺穿,左肩位置也有一道巨大的贯穿伤,此刻还滴着血。
“没事了。”叶从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似乎琢磨了一会,才朝江清淮伸出手来,“慢慢爬出来就好,小心不要碰到……”
“你救救裴牧。”江清淮双眼通红地看向叶从南,“他不能死,他不能……”
“我知道,你放心,你要先出来,我们才好把他挪出来。他的后腿被一块石板压死了,贸然挪开可能会塌陷。”
江清淮却有些狐疑,裴牧压在他身上,万一他挪出去,裴牧摔到地上,造成二次伤害……
“清淮……”
正在江清淮犹豫时,耳边却传来了裴牧轻声的安慰,“你先走,我不会有事的。”
“你醒了?”江清淮瞬间哭出声来,但他思路还算清晰,迅速同裴牧解释了现状,并再三叮嘱:“你别怕,我就离开一会,你坚持一下,很快就没事了……很快就不会疼了……”
他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弄得裴牧这个伤残更严重的都无奈起来:“我没事,再重的伤都受过,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先出去,乖。”
外面又传来叶从南的呼唤声。
江清淮闷闷应下,照着吩咐开始往外爬。
他这边很顺利,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再度重见天日。
叶从南给江清淮披上毯子,递来热茶,便即刻指挥人手搬动那压着裴牧后腿的石块。
那里被压得一团血透模糊,江清淮几乎不敢睁眼去看。
他闭上眼睛,隐隐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再睁开眼时,裴牧竟已经在旁人搀扶下来到他面前,他用血淋淋的手虚抱住江清淮,才仿佛彻底安心了一般:“没事了……没事……”
“陛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叫喊。
不等江清淮反应过来那一声是在叫他,却先有人一把推开了裴牧,抓着他的手开始急急查看:
“陛下,您这一去,可让臣等好找啊,您现在如何,身上可有受伤?”
对上苏有道的脸,江清淮竟觉得一阵陌生和恍惚,他愣愣啊了一声,突然瞪大眼睛,猛然被苏有道挡到身后的裴牧。
裴牧竟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带着他左肩的尖刺、右臂的血洞,以及那被压得血肉模糊的腿。
他自上而下地看着江清淮,身后是一片破败的废墟。
阳光在他脸上打下一层阴影,混着血和汗,无悲无喜,无震惊无哀怨。
他只对江清淮笑了笑。
那笑容很灿烂,像他们初见,像他们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也像江清淮对他撒过的所有谎言一样。
假惺惺。
——
此篇完
第118章
斜阳落下最后一束光辉时,裴牧转身离开。
他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踉跄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着远离江清淮的方向,一步步走远。
他们离得不远,却也不够江清淮立刻抱住他,他只能沙哑着声音哀求:“别走……求你……”
他不相信裴牧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可能给他。
他只当裴牧在生气,他只能说:“起码等养好伤,给我个解释的机会,求你……”
裴牧轻轻摇头,他看向江清淮,却释然地笑了一声:“他死了。”
“什么?”
江清淮有些不明所以,他忍不住上前,却被苏有道一把拦住。
苏有道紧蹙眉头,神色严肃:“陛下,此人乃前朝乱贼,曾随魏琛南入京起义,不可信,不能留。”
不等江清淮发话,裴牧倒先他一步道:“罪人裴牧,自请归降,只求……陛下,赐我个痛快。”
“什么痛快?你要什么痛快?”
江清淮踉跄向前走了两步,却被林珏拉住。
林珏蹙着眉朝他摇了摇头,轻声道:“陛下,此刻不是时候。”
他手下带着几千精兵,还有徽州的诸多百姓,此刻都在现场听着看着呢。
若是将皇帝和乱臣贼子勾搭在一起的事情泄露出去,民心如何?军心又如何?
江清淮却红着眼眶看他,不可置信地问:“连你也要拦我?”
裴牧又从身后传来,不卑不亢:“只求一死。”
“裴远之!”
江清淮不再顾忌林珏的反对,他暴躁又不安,疾走两步,狠狠抓着裴牧的衣服,几乎是咆哮道,“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你便要弃我而去了?”
他毫不犹豫把他们的关系袒露,一点顾及都没有,四下瞬间一阵唏嘘。
皇上和乱,乱臣贼子?爱……爱什么?什么爱?
裴牧蹙了蹙眉,没想到江清淮会如此激动,但那转念他又想明白了,眼前这人筹谋许多,又最善伪装,只怕此刻……
他声音冷淡,目光淡然:“你确实聪明得令人发指。”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清淮眼圈更红,虽然是他抓着裴牧,看似强势,但他的手却一直在颤抖。
他脸上还残留着裴牧的血迹,温热的鲜血甚至还没来得及干涸,裴牧便要离他而去。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他试图冷静下来,试图同裴牧说道理:“当初是你先说喜欢我,说要护着我,说……说这辈子只我一个……现在又要弃我而去……”
“这不公平,裴远之……这不公平,你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能解释。”
“好。”裴牧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他深深望着江清淮,“那我问你,钱家被烧那晚,那个被万箭穿心,死在我面前的人是谁?”
江清淮瞬间哑然。
他张张唇,愣了片刻,才说:“没有那个人,那晚没有人……”
“你骗我那是梦。”裴牧冷下声音,“我不信。”
“可是……可是……”江清淮脑子瞬间乱了,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裴牧要知道什么。
他在心中呼唤RMB,却如入海之石,了无音讯。
寂静,四下是无尽无止的寂静。
直到裴牧再次开口,他规规矩矩跪倒在地,将头整个埋在地上,一字一顿:
“我是乱臣贼子,是叛军派来的奸细,我接近你别有用心,留在上京另有目的,还请陛下给我个痛快。”
“那我也要痛快。”
江清淮开始摆烂,他跟着跪到裴牧面前,想去抱他,却先看到他肩上还没处理的伤口,只能无措地拉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角 ,他口不择言,“我和乱臣贼子勾结,卖国求荣,我也该死。”
“陛下!”
听到这话,旁边的叶从南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想拉开江清淮,江清淮却先被裴牧一把推到他身边来了。
叶从南连忙抱住已经完全愣住的江清淮,看着裴牧也觉得纳罕:“你竟舍得?”
裴牧目光将他扫过,语气几乎恶毒:“你倒是好命一条。”
叶从南不由一愣。
就在前天晚上,他还是那个羡慕裴牧到不可自拔的人,怎么才一天时间,角色便完全倒转了。
这人真的有那般在意陛下的身份吗?
“裴牧,裴远之……我要生气了。”
江清淮一把推开叶从南,却没有再像方才那般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他就那么站在原地,问:“你当真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请陛下赐死。”裴牧不卑不亢。
“裴牧,你何至于此啊?”林珏终于看不下去了。
反正此刻陛下反正都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他不能再坐视局面继续恶化,也上前来劝架。
但裴牧一向不大亲人,能喜欢上江清淮,能听得下江清淮的话已经是破天荒独一份,林珏的话当然不管用。
裴牧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机械地重复那一句:“请陛下……”
“林珏。”江清淮突然出声,他紧紧盯着裴牧,声音也冷静了不少,“将此人拿下,押送回京。”
林珏不由一愣。
倒是叶从南想明白了,上前推了他一把,轻声道:“快去找太医,他身上的伤不能拖了。”
林珏这才恍然,立刻招呼手下将士们:“拿绳索来。”
裴牧也配合,丝毫不曾反抗,由着林珏五花大绑。
直等被送到太医那边,他才意识到一丝不对劲:“林珏,你这是徇私枉法,若是……”
“你可少说两句吧。”林珏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直接将人敲晕了才好。
他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看见江清淮正同叶从南交代些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陛下他……”
林珏也在劝裴牧。
“陛下他……”
“呵,陛下。”裴牧冷笑,又看他一眼,道:“拿酒。”
林珏只得无奈去给他拿酒,毕竟谁都看得出来,这位乱臣贼子在陛下心里的分量重着呢。
想到江清淮红着眼圈、那不管不顾的样子,林珏又忍不住叹气。
他还挺能理解裴牧的,帝王的宠爱再脆弱不过,哪怕他亲眼见过江清淮的万般偏袒,还是信不过江清淮会一生一世爱裴牧。
但能理解裴牧,却还是不免为江清淮可惜。
小皇帝性格洒脱,为人大方,又有识人之才,用人之能。
如此一代明君,却偏偏爱上这乱臣贼子,要死要活地付出了天家不该有的真心……
“常说天家无情,可陛下是真心的。”林珏翻来覆去,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
“我不认识你的陛下。”裴牧却丝毫不领情,“我只认得江清淮,内务府的一个小太监,在宫里受尽委屈,一得空便要翻了墙来宫外找我。”
裴牧的眼睛闪了闪,默了片刻才道:“他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看着他……”
看着他被万箭穿心。
却爱上了他的替身。
裴牧撑着胳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尽数撒到地上。
剩下那壶,他一口直闷。
林珏也看出他不好受,无奈地在心底叹气。
身后,刚得了陛下指示,急急忙忙过来给这个“乱臣贼子”看伤的太医,一进来便见到如此一幕,吓得简直要当地昏厥,立即升天了去。
他眼皮直跳地喊道:“病患不得碰酒!!!!”
见裴牧丝毫不理会,只能看向林珏:“林将军,陛下可是交代了,若这位出了事,我们这一行人全都要掉脑袋!”
林珏:“……”
他闷闷叹了口气,骂了一句:“这都什么事啊。”
但还是认命地抢走了裴牧手中的酒壶,并顺带着问他:“你酒量那么好,喝不喝有啥区别?”
裴牧被抢了酒壶也不恼,只是淡淡看一眼林珏,然后突然来了一句:“他以往都是两杯倒,第二日醒来,保管将昨晚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却唯独没忘记那晚吻我。”
他冷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唇:“我当上天终于偏爱我一回,如今看来,不过是……戏中小丑罢了。”
“你一个人叽里呱啦说什么呢?”林珏听不明白,有点无语地抓过他胳膊,开始帮他上药。
裴牧认出那药,突然问:“这都是你那位陛下赏的?”
“药效挺好的。”林珏嗯了一声,尝试说起江清淮的好话,“他为人大方,性子纯良,并非……”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甘愿为你赴死?”裴牧又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林珏却大惊失色:“你这就有点过分了,正常人谁天天把死啊活的挂在嘴边。”
“你可不能因为知道他是陛下,就让他为你去死……这要求太过分了啊,裴远之,你要真这样,我瞧不起你。”
裴牧沉默了下来,就连伤口被撕裂,他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外间,苏有道和叶从南已准备好启航回上京的大船,回头来找江清淮。
发现他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如无生命的人偶一般。
“陛下……”叶从南轻声道,“差不多可以启程了。”
“裴牧的伤如何了?”江清淮这才回神,他抬头看了一眼叶从南,神色恍惚,“我给的药,他用了吗?”
“我身上只有那么些了,RMB还没有消息……”
他的声音愈发小,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阵气音,“我已经很冷静了……”
叶从南于心不忍:“陛下,天下的好男人还有很多。”
江清淮红着眼睛看向他,似乎有些诧异:“你也会说这话安慰我?”
他笑了笑,像是觉得稀奇,接着又丧下脸来:“可是我只要裴牧。”
他又兀自喃喃起来:“他为什么要问我那晚的事情,他发现什么了吗?还是说……”
第119章
后半夜海风阵阵,烦扰异常。
自上船到现在,江清淮一直静静坐在床上,身上是叶从南披上的薄被,手边是苏有道准备的热茶。
如今茶水早已凉透,他却纹丝未动,对满身的血迹污泥置若罔闻。
直到RMB的声音在头脑中响起:“宿主,总算联系上你了,唉,一直这样可不是个办法啊……你最近到底有没有好好吃药?”
“药?”
他像暖冬初融的积雪,像陈年未用的老电脑,停了一会,才迟缓地回应道:
“裴牧受伤了,我需要再买一些药。”
简直驴头不对马嘴。
RMB有些无奈:“我问的是你,你有没有喝药?”
江清淮又安静了下来,他双眼无神,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没有。
好半晌,他才说:“我忘了。”
但他接着便说:“裴牧问我钱家被烧那晚,死的人是谁。”
他的身子没由来抽搐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双手无意识地抓紧被单,像是在惊恐什么。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RMB立刻明白了,它语气严肃:“宿主,你细说一下,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江清淮哦了一声,眼泪却比声音先落下,泪水浸湿了面上原本早已经干涸的血迹,蹚出一道丑陋而肮脏的血痕。
江清淮的声音却很冷静,他说起客栈的楼塌了,说起裴牧把他护在身下。
想起裴牧身受重伤,他的话语变得跳脱而疯狂:
“他的胳膊全是血,尖刺,木头的尖刺,你知道吗?几乎完全贯穿了他的整条胳膊,骨头会不会错位,他会不会死?还有血,肩膀上面全是血,血肉模糊,连着衣服,黏在一起,分不开……分不开了怎么办?分开了……分开了又该怎么办?”
“宿主……你需要服用镇定剂,这是药,把它放到舌头上,嗯……”
“看到旁边的茶了吗?端起来,递到嘴边,对,就是这样,喝下去。”
“慢慢喝,喝干净才行。”
RMB一通指挥,看着江清淮喝下药,又等了一会,才说:“感觉好些了吗?”
江清淮有气无力地靠在床沿上,闷闷嗯了一声,才继续转述当时发生的情况:“苏大伴和林珏他们来了,有人喊了一声陛下……然后裴牧,裴牧突然就说,他无论如何都说要我给他一个痛快……”
他颤抖着声音:“我当时很生气,我让他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他说好,然后……然后他问我……他问我钱家被烧,被烧的那天晚上,死的人,是谁……”
“你怎么说的?”RMB声音愈发严肃,但还是尽可能柔声细语。
“我说没有那个人。”江清淮瑟缩在床上一角,手指不自觉地扣着茶杯边沿,面上却并无什么神色,“他……他好像不信。”
“我大概明白他怎么想的了。”
RMB提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你曾说过自己是皇帝的替身,能做替身的人,必然和皇帝长相极其相似,甚至说……一模一样。”
“小皇帝原来就是被过继给太后的,当年的事谁也说不清,也许裴牧觉得你是皇帝同胞生的兄弟。”
“这也能解释你为什么在宫中当小太监,却好像没受过什么苦,连衣服都不大会自己穿等等一系列疑点。”
“再加上那晚,你确实是死在他面前,后面骗他说是梦,他肯定会有所怀疑……”
“而且我当时……唉,这事也怪我,如果一下把你完全恢复,好歹留一点受伤的痕迹……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了。”
“那我该怎么办?”
RMB说了一堆,江清淮其实根本没怎么听进去,他只是迷茫又无措地求助,“我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你告诉他那晚死的人是你,恐怕他也不会信。”
“起死回生什么的也有点太扯……”
“不然你就实话实说,告诉他我的存在好了,但是这样做存在风险,如果主系统发现你违背隐私条款,泄露系统的存在,往轻了说,我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往重了说,也许我们会被抹杀……”
“我不能这样对你。你也是好心救我……还花光你所有的积分……”
江清淮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上。
而这与上一次父亲的抛弃不同,这一次,似乎完全就是他的咎由自取。
RMB也不由沉默下来,它不忍看到江清淮这个样子,甚至想出去论坛求助的馊主意。
正在它编辑文字的时候,一阵穿堂风吹来。
是叶从南。
看江清淮一个人瑟缩在床脚,叶从南心脏涨得厉害。
在江南求学时,知府曾组织过一次围猎。
他武艺在江南学子中算出挑,彼时不少人押宝他会是围猎表现最好的那个。
但整场围猎持续足足三日,叶从南不曾带回一只猎物。
他不是那么好心肠的人,只是在进围场的第一天,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白狐。
白狐有灵,最通人性,那只白狐更是格外聪明,它一个劲儿拿那双漂亮的狐狸眼望他,叫声细微,可怜可爱……
他忍不住下马,抱起那只白狐,清洗伤口,替它包扎,分自己的干粮给它……
三日后,他放那只白狐回归野林。
自己则两手空空,一无所获,落得个榜尾的成绩。
其实他早说不清当时的心情,是觉懊恼还是败兴,他早已淡忘。
但此刻,有这样一只如白狐般圣洁的人,亦如小兽般瑟缩,痛苦,他承认自己确实起了那“趁虚而入”、“近水楼台”的心思。
他为这心思不齿,却又抑制不住想对他好,替他擦干眼泪,亲吻他的眼睛,将他抱在怀中……
哪怕他不曾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望他。
但此刻,他端着一盆热水,拿着布巾,以及换洗的衣服,却不知该如何靠近江清淮。
最后,居然是一直在发呆的江清淮发觉了他的存在,先行看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他声音虚弱无力,仿佛失血过多一般。
叶从南拘谨地捏了捏手中的托盘,才语速飞快地解释道:“陛下,臣……伺候您梳洗,苏大人他……他正在忙。”
“不用了。”江清淮用眸光点了点一旁的桌子,“放那里就行,我自己来。”
叶从南依言照办,走到江清淮身边,转身,继续朝着那桌子靠近,他弯腰,放下手中托盘,又缓慢地直起身子,步伐沉重地朝着门口迈进。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却觉无比煎熬,漫长,痛苦。
临到门口,他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猛然停下了脚步,他问江清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你会给我个机会吗?”
他问出了口,又生怕自己不被选择,忙补充道:“帝王本就有三宫六院,多我一个,又何妨呢?”
为什么就非他不可呢?
但回应他的只是一阵无止境的沉默。
“你连回我一句都不肯吗?”
叶从南痛苦转过身去看他,发觉他脸色酡红,双眸紧闭,眉峰微蹙,忙上前探他体温。
在将触到他时,却不觉后撤了半步,反应过来自己的软怯,他自嘲一笑,笑声未落,便被江清淮脖颈间滚烫的温度吓到。
“陛下起热了,太医,太医在哪里?”
此刻,全船的太医都正围着乱臣贼子打转。
一方面,是这位明显是陛下心头好,出不得半点差错。
另一方面,则是陛下给的那药……止血的效果确实神乎其神,奈何药量极少,尽数给眼前这位乱臣贼子用了,他们想研究研究其中成分,只能围着这人打转。
裴牧虽为罪民,住的却是船上还算宽敞大方的单间,除了手脚被林珏特有的绳索捆着,人甚至还能躺在床上。又有一群太医围着打转,嘘寒问暖,某种意义上说,比江清淮都舒坦。
但他显然不稀罕这份舒坦,只被烦得眉头紧锁,眼不见心不烦地闭着眼睛假寐。
一直到叶从南的声音从外间传来,太医才惊呼失措,纷纷作鸟兽散,又一顾涌地往江清淮那边去。
等人全都走光,裴牧才微微掀起眼帘,瞥了一眼门口:“以你的权势,何苦在门口等那么长时间啊?”
话音未落,便有人推门而入,带进一阵潮湿的清风。
裴牧定定看着那人,一字一顿:“师父。”
“你还认我这个师父?真是让我好生惶恐。”
来人冷笑一声,随手捞来椅子,坐在他面前:“徒儿如此好本事,连九五之尊都为你醉心梦死,为师哪敢认你这个徒弟?”
听他提到姜淮,裴牧的眸子沉了下来:“钱家被烧是你的计划,龚成只是个替罪羊。”
他语气并无疑问。
“我可没想到皇帝会那么果决,丝毫不忌惮龚成背后的势力,直接将人捉拿入狱。”
“不过后面想想,想来是你这位好情郎在其中推波助澜。”
“那晚放箭的,是你的人?”
“小皇帝那么心善的人,可不会本着杀人的目的去搜城。”
“你杀了清淮。”裴牧点点头,“我也会杀了你。”
“清淮?”
苏有道却被他这话搞得有些糊涂了,据他所知,所谓的清淮,便是小皇帝的化名吧……
他不由摇头:“我哪里杀他了?”
“应该说他把我害得不浅,背着我这位最疼爱他的大伴,偷偷去研发新武器,装备三军,还去打劫世家,给边关的将士们送粮……”他语气越发狠辣,“可真是年轻气盛,看着不爱上朝,日日不学无术,背地里竟能搞出这么多花招。”
“不过……”苏有道突然急转直下,欣赏地看向裴牧,“还是睚眦你最替为师省心,没有你,我可找不到这个突破口来。”
“不过我也很纳闷……”
苏有道微微偏头,含笑看着裴牧,“你为了寻他,连毒药都一口吞了,如今不过得知他真实身份而已,怎么如此要死要活?”
裴牧冷冷看他,不为所动:“你常说我心太软,便取睚眦必报前二字,如今我狠心一回,你反而不乐意见了?”
“那岂不是可惜了你吞的药?”苏有道仍旧笑眯眯,“我可是从枕余那边听说了当时的情形,二话不说,果决得很。颇有你爹当年的风采。”
“死太监。”
裴牧死盯着他:“就算我会死,临死前,也一定拉你去阴曹地府垫背。”
“为我的清淮报仇。”
苏有道耸了耸肩,起身离开。
……
太医们折腾了一夜,江清淮的烧才退了下去。
但他却足足昏死到次日下午,才睁开眼睛。
苏有道守在他身边,见他醒来,立刻递上来热茶:“陛下,您可好些?”
江清淮朝他笑笑,嗓子干得厉害,直等喝过一杯,才轻咳一声:“什么时辰了?”
苏有道正要答,叶从南推门而入,端来一小碗药汤。
看见江清淮睁开眼,他面上一喜:“陛下,您总算醒了。”
江清淮又朝他笑笑:“辛苦你了。”
叶从南摇头,问他:“可觉得饿?”
“我没什么胃口,那是药吧,端来吧。”
江清淮只伸手接药,一口饮尽,脸色变都不变。
“朕再睡会。”他轻咳一声,“都下去吧。”
等两人离开,RMB立刻开口,语气雀跃:“宿主,你终于醒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江清淮依旧有气无力。
“我知道该怎么解决你们两的事了。”
江清淮沉默着听它说:“我昨晚去问了论坛大佬,虽然把你们两这设定交代清楚就废了不少功夫,但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有靠谱的办法了。”
它兴奋地把论坛投屏到江清淮眼前,又快速下滑。
江清淮眼前密密麻麻全是字,多半写的都是“一根筋变两头堵”这类的丧气话。
但很快,RMB便停止了滑动的动作,并贴心地将那所谓的办法放大显示。
只有简单两个字,被一大串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下包围,显得弱小又无知。
那两个字是——
色!诱!
江清淮看罢,睫毛抖了抖,他挪开目光看向窗外,态度无可无不可地说:“钱家被烧之后,我们才在一起的。”
RMB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就算是这样,你们同床共枕大半年,难道在那之前,他就没有偷亲过你一次?”
“没有在午夜深时,盯着你的脸,一寸寸观摩,刻进心里?”
“如果他真的深爱着你,怎么可能分不清?而且这事在他心里,肯定也不是一时半会了,他怎么偏偏现在开始深信不疑,斤斤计较了?”
“前几日跟你干柴烈火的时候,跟也叶从南抢你的时候,那可是什么闷骚话都说出口了!”
“我猜他只是一时得知你皇帝的身份,有点不能接受,加上身上有伤,被疼痛麻痹了大脑,才开始选择性相信有个已经死掉的江清淮……”
“其实这件事也很简单,毕竟你是过失方,只要服个软就行。”
“但这次撒娇明显不管用了,反而是色……”
诱字还没出口,江清淮便已经掀开被子,开始下床找鞋。
RMB又连忙劝他:“等等等等,你现在大病初愈,蔫不拉几,虽然确实引人怜爱,但想要引人勃发,还还差点意思。”
“你当时花五千积分买的东西不是还在系统背包里,别浪费,赶紧用上。”
“额,不要用这个,太刺激了,你自己能受得住吗?穿那个衣服就行。”
江清淮依言照做,穿上蕾丝,套好外袍,却又被RMB叫停:
“现在外面天还亮着呢!”
“等夜深了再去。”
“而且,我们的计划是有战略的,你先去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回来我慢慢给你讲。”
第120章
直到夜色深处,RMB才絮絮叨叨交代完注意事项。
江清淮听一句点一次头,直到RMB说可以去了,他却拘谨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慎确定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镜中的他面色苍白,唇色惨淡,发丝凌乱,发间却应RMB要求簪了一朵艳羡红花。一身浅白衣裳,虽然裹得严实,但胸口位置偏斜三分,露出左边锁骨三分。
RMB说一切恰到好处,江清淮却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个阴湿男鬼。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觉得RMB似乎不大靠谱,江清淮此刻也无计可施。
左不过被裴牧拒绝罢了,江清淮横下心肠。
裴牧其实距离他很近,不过两三步距离,斜对门关系,江清淮便来到他门前,偷摸摸推开门缝,只嗅满屋酒气熏天。
江清淮正蹙眉头,屋内便传来裴牧的声音,淡淡的无甚情绪:“又站门口干什么?””
江清淮立刻心虚起来,当即心下打起退堂鼓,还是RMB提携呐喊了两声,才又扭捏地推开那门缝。
他鬼鬼祟祟从门缝中钻进来,却都不敢看裴牧,立刻回身关了门,便低着眸子不再说话。
如被罚站的小学生一般。
裴牧正喝酒,看到来人只是轻瞥一眼,发觉是江清淮,他神色明显有些疑惑,但疑惑之余,他并没有先开口打破沉默。
只是无甚兴趣地继续喝酒。
他这般冷漠,弄得江清淮愈发拘谨,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几乎要哭出声来。
还是RMB先行搭话,才好像缓解了他一点紧张情绪,但他明显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是不是我们想错了,对裴牧来说,皇家一直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山,他跟魏琛南,就是想把皇室搞垮,但得知皇帝是我,他舍不得了,他是因为喜欢我,却不能接受我的欺骗,所以只能说……说过去的江清淮已经死了?”
“裴牧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RMB却斩金截铁:“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个乱臣贼子。在得知你是皇帝之后,他正常的操作应该是把你打晕,带你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把你囚禁起来。”
它十分骄傲地告诉江清淮它的判断依据:“论坛里的大佬说一般的男主都会这样。”
江清淮默了片刻。
感谢RMB的一通胡扯,他现在是不紧张了。
不仅不紧张,甚至有点想笑,他淡淡勾了勾唇,立刻便被似乎完全没有在注意他的裴牧注意到。
裴牧立刻便问:“很高兴?”
语气仍旧平淡。
江清淮却立刻站正了身子,他嗓音发软,声音干巴巴地:“裴牧,我想跟你谈谈。”
“成王败寇,你既已得到你想要的……”裴牧复又垂下眸子,不再看他,“还纠缠我做什么?”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江清淮上前一步,“你觉得我得到了什么?”
裴牧眉头微蹙,轻轻看了他一眼:“你自己知道。”
“我想要的一直只有你,你不是答应我……”
“我答应的不是你,姜淮。”裴牧突然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冲。
他从没有这样跟江清淮说过话,以至于江清淮那一瞬间几乎完全像个冰雕一样呆呆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到茫然。
但很快他便回神来:“我就是来跟你谈这个的。”
他反客为主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或者哥哥?而那个人才是和你朝夕相处的江清淮,那个人死在钱家被烧的那天晚上,被万箭穿心。”
裴牧看向他,眸子冷淡疏远,却并没有否认。
“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起轩窗。
江清淮看了一眼似乎摇摇欲坠的窗,顿了顿,继续道:“我直白告诉你,没有那个人,那晚上死的人就是我,但某种力量帮了我,也帮了你。你当时也命不久矣。”
见裴牧垂下眼帘,江清淮继续道:“我不能告诉你那个力量是什么,但你必须相信我,没有第二个江清淮。”
“你如何证明?”
裴牧终于有了一些反应,他放下手中的酒壶,看向江清淮,但一对上他那漂亮的眼睛,他立刻反悔道:“我不能相信你。”
“你几乎和他一模一样。”他低声呻吟了一句,“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偏爱。
“你亲亲我。”
江清淮忽而坐到了床边。
他轻飘飘得,毫无存在感,动作又是那般顺理成章,以至于裴牧都反应不及。
等他回过神,他又对上了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和清淮的一模一样。
“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哪怕双胞胎也不可能,总有性格上的差异,你同我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难道还不能明白?”
江清淮像是能读懂裴牧在想什么,他玉白的手指落在裴牧手边,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在裴牧耳边敲响了一个警钟。
一声,又一声。
裴牧的声音沙哑:“你不要再装了。”
“你有如此才略,怎么可能看不懂字,清淮却得日日要我念给他听才行,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你完全是个没事人,怎么可能……”
“我不想同你争论这些。”
江清淮语气也平静下来,他静静看着裴牧。
裴牧也沉沉望着他。
窗外的风又大了起来,不堪重负的轩窗发出一声声求救的呻吟。
突然间,窗栓断裂,最后一声绝死的声响迸发时,江清淮俯身上前,吻住裴牧的唇。
窗被海风吹开,裹挟些雨水呼啸而来。
裴牧一把推开了江清淮,眸中全是厌恶。
江清淮忽而有点想哭,事实上他的眼圈确在那一刹那红了个透。
但雨水旺盛,烛火被海风吹断,只剩点点月光冷照,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江清淮哽咽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海风的咆哮,他不得不放大声音,几乎像是在吼叫:“裴远之!”
RMB也开始在他耳边吼叫:“宿主,冷静下来啊!记得我们的计划,计划,他吃软不吃硬啊。”
江清淮愣了愣,雨水拍打在他脸上,像扇了一个又一个巴掌。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为了你去死?”
裴牧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他似乎打心眼里瞧不起江清淮,哪怕他们平坐在床上,裴牧的目光也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会是你吗?至高无上、受千人爱戴,万人敬仰的陛下。”
他将陛下两字拖得又长又慢,和那些呼啸着扑来的雨点并无差别,狠狠地扇着江清淮的脸。
于是江清淮上前狠狠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瞪着他:“是皇帝怎么了?是皇帝就活该是什么替身?是皇帝,是皇帝就不可能是那个为你赴死的人,受万人敬仰?谁在乎,谁在乎这个……”
他越说越哽咽,拉着裴牧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放:“你摸,你摸摸我,我和你所谓的江清淮,没有区别的。”
可他很快发觉裴牧硬邦邦如枯木死枝,只好自己扒拉自己的衣服,像个疯子一般在自己身上抓挠:“这里,都有一颗痣……”
他的指甲修建得很齐整,但雪白娇嫩的肌肤还是很快被划上红痕,有的地方甚至开始渗血。
鲜血掩盖了他们前几日欢爱的痕迹。
裴牧突然看不下去了,他拉住江清淮的手,阻止他几乎自残一般的行为,他认真看着江清淮的眸子。
“我们同床共枕那么久,你丫的连偷亲都不会吗?老子洗澡的时候,你他妈就不知道去偷看两眼?”
江清淮如一座喷发的火山。
裴牧又沉默了下来。
但眸中那清澈的愕然和诧异,好像在冰天雪地冻了三天三夜的死猪肉。
但很快,裴牧强行解冻了猪肉,捂上耳朵,忽略一切,只固执地说:“你不是他。”
江清淮的心一下平静了下来,他没头没脑地笑了一声,拍了拍裴牧的脸:“你真是一如既往地犟。”
果然还是只能色诱。
江清淮一口气脱掉外袍,露出那薄薄的蕾纱,见裴牧挪开目光,却轻笑着跨坐在他身上。
雨水打湿了蕾纱,轻巧贴在江清淮漂亮匀称、因冷风而瑟缩的身躯上。
江清淮又牵起裴牧的手,黏上他耳边:“就当你那个江清淮死了。”
“现在这个呢?坐在你身上,曾被你日夜疼爱,如今也渴求着你的我呢?你不对我负责吗?裴远之?”
“你摸,这里可只给你一个人……”
“江清淮!你不要太过分了!”
裴牧忽而忍无可忍。
“哼,承认我是江清淮了?”
江清淮抱臂看向他,扬起下巴,语气轻快:“用这种方式跟我置气,你可真是好本事。”
见伪装被拆开,裴牧也懒得再演,他一把掐住江清淮的腰往自己怀中揽,另一只长手一探关上了窗:“昨夜发了烧,今天就这么吹风?不怕喝药了?”
他掀起一旁的长袍给江清淮裹严实,蹭了蹭他的鼻尖:“你说的那个神秘力量,救得了你一次,救得了第二次吗?”
他接受能力似乎有点太快,江清淮有点反应不及:“你这就信了?”
“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小狐狸。”裴牧亲了亲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交代,“我就问一句,你爱我,对吗?”
他抵住江清淮的唇:“若你说是,我便无论如何不会放手,你想清……”
他话没说完,江清淮已经扑了上来,抱着他吼道:“谁让你放手了?给我好好的负责到底!”
他开始扒裴牧的衣服。
气氛到如此地步,裴牧也只能从了。
他顺手拿来一旁早被他拆开的绳索,动作利索地绑住了江清淮的手,高高举过江清淮头顶,就那么挂在了天花板上。
江清淮迷茫了一下,抬头看见这船屋的天花板上某根梁木上,居然正正好漏了个大洞,又因船屋一般低狭,位置竟是正正好。
“你撒了个弥天大谎,照理我应该即刻打晕你,带你远走高飞。”
裴牧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但一国不能无君,若你诚意足够,我也不是不能……”
他一只手撑起江清淮整个身子,笑得不怀好意:“你说呢?”
江清淮的脸猛然涨红,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身下,什么都没瞧见,倒是先想起来:“你不是喝醉了……是不是,啊,等等!”
江清淮颤抖着脊背努力放松自己,却还是疼地流下眼泪。
裴牧捏过他的脸,细细吻掉他的眼泪:“千杯不醉。”
说到底,裴牧心里还是存着气,以往他虽然也有不听江清淮话的时候,但多半口头还是温柔,还是小意。
重重地吻着江清淮,轻轻地哄着江清淮。
但这次,他却说出了一句能让江清淮浑身颤抖,羞恼难当,恨不得当场以头抢地,撞死算了的话。
他显出野蛮的一面,看着身上人哭得梨花带雨,身子轻颤,还要恶趣味地在口头欺负他:
“你的臣子们知道你床上这么浪吗?”
“抖这么厉害,有这么想我?”
“这破船屋你都兴奋,是想被我这个乱臣贼子……”
“嗯……”
江清淮咬着唇,半闭着眼睛,轻轻地哼了一声。
像回应,又像是不堪重负。
裴牧的语气顿了顿,到底还是舍不得江清淮受伤。
但江清淮这种话见识地可比裴牧广,一点不觉得裴牧是故意说来欺负他的,他其实越发兴奋,但裴牧偏这个时候慢了下来。
像一口气没喘匀便被人堵上,别扭至极。
江清淮睁开眼看去,虽然不满,却还是软软叫了一声:“裴牧哥哥,你疼疼我。”
对上江清淮的目光,裴牧却直接停下,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很享受。”
江清淮脸色潮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别这样钓我……”
他一点都没有被欺负到的委屈。
……
事毕
江清淮还傻乎乎地戳他胸肌:“裴牧,你怎么不弄里面?”
裴牧眼皮都不抬,亲着他眼角,道:“戳歪了。”
江清淮才不信他这理由,哈哈笑出声来,笑完又觉得累,整个人软软靠在他怀里,委屈地抱着他:“虽然知道你是在生气,但我当时真的很绝望,以后能不要这样吗?如果你生气,大可以像今晚这样……”
“让你好好爽一下?”
裴牧笑着接话,显得有点流氓。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哽了一下,不等回话,裴牧先亲了上来:“也不单单是生气,还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什么?”
江清淮懒洋洋躺在他怀中,想起长夜漫漫,心情就莫名的好。
“当时师父在现场,如果我和你重归于好,他一定会即刻下死手。”裴牧顿了顿,“当时我伤得很重,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害你那样伤心,是我的罪过。”
“日后,只要你这个九五之尊,万金之上的皇帝陛下不弃,我不会离开你的,清淮,不会的。”
这辈子,一定死死抓着你。
死也不放。
江清淮哦了一声,满意了,又开始开导裴牧:“皇帝只是工作,你就当我每天上班的地方从内务府换到了金銮殿,好不好,不管怎么样,晚上我都是会回家的。”
“和以前一点区别都没有。我保证。”
听到他这么说,裴牧也有些惊讶:“你还愿意跟我回家?”
“那不然去哪。”江清淮嘟囔了一句,“金銮殿又没有你。”
金銮殿没有他,这话裴牧听得心头一热,忍不住又去亲他,得知他是皇帝的别扭终于散了大半:“然后让你看着我如何反你?”
江清淮唔了一声,往他怀里缩了缩,撒娇般喃喃:“那你不能不反我嘛。”
裴牧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不是你哭着要我“反”你的?”
江清淮听明白了,别过脸不看他,好一会又说:“裴牧,还做吗?”
裴牧愉悦地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么把所谓“师父”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