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海水反投进第一道晨光时,裴牧因动作幅度过大,伤口撕裂开始出血。
血腥味混着阳光的鲜艳,潮湿的云彩,破罐破摔的酒气以及满屋的情欲齐齐升腾而起,尽数铺满这间狭小的房间,像一场荒谬的美梦。
江清淮正帮他缠绷带,他看着自己的指尖抚过他的肌肤,看见那处轻轻颤抖起来,好像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他突然问:“RMB?”
“什么?”
裴牧听见他说话,上前凑近他耳边,甜腻腻地亲了他一口,才想起什么一般:“即刻下令捉拿苏有道,能做到吗?”
RMB没有回声,江清淮只好问:“苏有道就是你的师父?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总是盯着你?”
“他是琴召的公子,琴召亡国,他一直在谋划复国,至今二十载。”
裴牧忽而冷笑一声:“却把自己混成了个太监。”
这次RMB的声音传来了,贴心地同江清淮解释背景:
“宿主,曾经的琴召便是林大将军如今守着的北疆,地理环境比较恶劣,但是美女很多,大秦起兵造反时,顺带着给灭了,抢了不少漂亮姑娘回来,秦昭王的几位老婆便是琴召出身。”
江清淮却突然烦躁起来:“我能不能不干这个了,这个要复国,那个要造反,还要基建,一会大臣又有意见,边关又来战事,我只是个……”
“宿主,冷静!”眼看他都快把自己的信息抖落出来了,RMB连忙开口打断。
江清淮又被劝着冷静,烦躁地翻了个白眼,趴在裴牧身上一动不动开始装死。
裴牧垂下眸子看他,瞧他神色恹恹,心中却升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他试探道:“若你不想,等姜少瑜再大些,这些烂摊子给他便是,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可好?”
“我想去闯荡江湖。”江清淮顿时来了兴趣,弯着眸子看向裴牧。
“江湖什么都没有。”裴牧心下无奈,却还是答应,“你想去我就陪你。”
他又亲了亲江清淮:“别忘了小心苏有道。”
“好。”
江清淮被他一句话撸顺了毛,心里像有一万只喜鹊儿在叫。
他从系统背包拿出自己在枕经寺求过的荷花瓣,拆开外面包着的帕子给裴牧看:“这个送你。”
“虽然枕余那光头不是什么好人,但庙还是很灵的,以后我们再无隔阂,再也不吵架,好不好?”
裴牧拈起一瓣荷花,见其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诧异不已:“你保存的很好……”
“随身带着,知道吗?”
江清淮把荷花瓣包起来,一把塞进裴牧胸口,白皙的丝帕顺着滑下,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痒。
江清淮却伸手往里掏,他有点不满意地嘟囔道:“掉进去了,会不会散开?”
“别闹了。”
裴牧只好抓住他的手,被他这毫无芥蒂的动作搞得有些无奈,“在人前你也要这般吗?”
“这里哪有人?”江清淮正吐槽,外间便传来林珏的声音:“裴远之,还活着吗?我进去了啊。”
话虽这样说,林珏却并不大打算征求里面人的意见,直接一把推开未锁的门,大大方方往里面进。
他怀抱着一个大竹筐,左胳膊上挎着食盒,右手上拎着酒壶,竹筐也看着颇有分量,最上面堆着一些衣物,正挡住他一半视线。
林珏完全没留意到床上还多了一个人,只是径直来到桌前,忙着卸下手中的东西。
先放酒壶,可不能撒了。
再就是食盒,也不能歪了。
最后,他放下竹筐,一边念叨一边大爷一般的裴牧:“我去内务府那几个小太监那给你要到一份新衣服,下面是绷带,下午船就停靠了,到时候记得……”
话音戛然而止,林珏终于看见了江清淮。
或者说,是看到了正和裴牧挤在狭小的板床上,因为他贸然闯入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一个劲往裴牧怀中钻,跟只不听话的小花猫一样的江清淮。
“草。”林珏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江清淮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
倒是裴牧毫不在意,他抱着江清淮,随意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淡淡道:“早。”
这是裴牧上船后跟林珏说的第一句话。
“草。”林珏只能再度感慨。
但他很快正色道:“叶从南正四处寻您,他突然要缉拿苏大人,两人先是吵了一架,后面……”
听见此话,江清淮和裴牧相视一眼,江清淮立刻起身:“朕这就去了。”
他穿鞋下床,走到门口,又看了一眼裴牧:“晚上能回家找你吗?”
“想吃什么?”裴牧点点头,“我给你做。”
“炒牛肉。”江清淮立刻笑起来,欢喜地推开门走了。
待他走后,林珏从旁边捞来椅子,稀奇地盯着裴牧瞧:“说说呗,咋回事?”
“还不明显吗?”裴牧瞥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了窗,由着海风灌进房间。
是挺明显的,但就是因为太明显。
林珏看了一眼门,才压低声音:“不是……先前还那么要死要活的,怎么才两天就……啥事都没有了?这算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
裴牧听得笑起来:“嗯。”
“嗯?”林珏看着裴远之,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详细给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来找我,我们说开了。”裴牧言简意赅。
“哪有九五之尊亲自跑来跟你道歉的!”
林珏老大不信。
叶从南同样是这样。
虽然没亲眼见到江清淮从裴牧的房间出来,但只看江清淮这无病一身轻的状态,就知道他保管跟裴牧说清楚了。
江清淮可没裴牧嘴那么严实,叶从南问他是不是去找过裴牧,他就红着脸点头。
叶从南当即便蹙起眉头:“您是九五之尊,怎能如此屈居?”
江清淮却听得老大不乐意:“我把他惹生气了,我不道歉,难道你去道歉?这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难道希望我当个推卸责任的小人吗?”
“何况我可从来没觉得我是什么九五之尊,真是九五之尊,你现在就该跪下跟我说话才对。”
“你想我这样对你吗?”
“算了,说起大伴,你知道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抓大伴?”
叶从南默了默,似乎在平复心情,而后他才道:“我早怀疑您身边或有奸细,最近一直在排查书信,今下午我们就要回京,那人一定按耐不住要动手,果然在夜里寻到一只海鸽。”
“信是苏有道写的,但他拒不承认,吵着要见您。”
“见见吧。”江清淮没想到叶从南居然还在操劳这个,佩服之余又有点愧疚,“抱歉,朕这几日状态不好……”
叶从南却蹙起眉看他:“您的腿怎么了?”
江清淮又不好意思起来:“有点软,没什么大事……”
“您还病着,裴远之怎能如此不知分寸!”叶从南当即便冷下脸来。
江清淮有点发怵他这样,小声道:“朕没事,去见大伴吧先。”
叶从南却不依了,只上下打量他,瞧他脸色苍白,忽而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江清淮心虚地摇了摇头。
叶从南沉沉叹气,捏了捏眉心,吩咐起身边人:“给陛下准备些热汤,让太医来请脉。”
而后他看向江清淮:“苏大人的事情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我昨晚已将书信送出,今夜会在他们相见的地方埋伏,陛下……还是好好休息吧。”
“我想跟他聊聊。”江清淮莫名没底气。
“身子养好了,早晚有时间聊。”
叶从南无情拒绝,差使小太监送他回去:“不许再去找裴远之胡闹,好好在屋里休息。只等送您回宫见过小世子殿下,臣的使命才算完成。”
他认真看着江清淮:“陛下要听话。”
叶从南这样子让江清淮很觉陌生,他稀里糊涂点了头,跟着小太监回了屋,喝下第一口暖乎乎的白玉荷叶粥,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小太监有些不明白:“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
江清淮看了一眼门外,叶从南正在廊间穿梭,吩咐着其他人,阳光在他肩上盘旋,衬得他连发丝都那么精致。
江清淮勾了勾唇:“他现在不喜欢朕了。”
*
江清淮临睡前吩咐小太监去转告裴牧,等他这边安排妥当,就去找他吃晚饭。
小太监不明所以地应下,稀里糊涂去传话,推门瞧见林大将军也在,更是一脸困惑。
林珏正八卦,瞧见有人进来,不免有些尴尬,但听见小太监的传话后,立刻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他从怀中捞出几钱银子递给小太监,瞧人关了门,立刻看向裴牧:“过不了几日,这宫里的凤鸾春恩车可就要来接你了。”
被裴牧轻飘飘瞪了一眼,也不怕,接着埋汰:“你常说不愿给皇帝干事,正巧大秦规定后宫不得涉政,如此也算了你心愿啊。”
不仅不用给皇帝办事。
晚上还能……
林珏突然好奇道:“你们两谁在上谁在下啊?”
他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裴牧话已经好一会功夫了,多半时候裴牧压根不理他,不过偶尔被他问得烦回上一句,又或者感兴趣提上一嘴。
这次是感兴趣还是嫌烦扰,林珏并不清楚,但裴牧确实说了一句:“随心情而变。”
林珏却觉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几乎拍案而起:“皇帝还能雌伏你身下呢?”
虽然小皇帝身板比起裴牧是小些,但是……但那是皇帝啊,听说这种事承受者总要受些苦的,裴牧这家伙居然还能说动皇帝?
不不不,不是说了随心情,应该是随陛下的心情,也许偶尔体力不佳,陛下会……
裴牧却忽而开口,打断了林珏的思绪:“若你问的是这个上下,我总是上的那个。”
看林珏呆若木鸡,又有些懊恼跟他提及这些,只好别过头转移话题:“等船停靠得劳烦你送我回去,再另外,烦请去长安街清荷皂记带一盒雪松香皂回来。”
难得裴牧说话如此客气,林珏脸色缓和了些许,又跟他说起裴哲的情况:“你大哥在林府修养些日子,渐渐已好全,后面是请他去和你住,还是另租个宅院?”
“再就是你和陛下这事,你打算怎么跟你哥说啊?小五那边倒是好说,这家伙还挺黏陛下的,但是你哥……”
“小五早知道他的身份?你们合起伙来骗我。”裴牧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但很快他便改口道:“兄长那边我会去说。”
林珏平白生了一身汗,听他不再追问,八卦也不敢了,当即找了个借口自己跑了。
江清淮一到上京,便召集群臣于金銮殿相会。
林珏却没得去,因为他既要送某位大爷回家,还得帮跑腿给大买洗澡的香皂。
非得是那个叫“清荷皂记”的才成。
林珏原先没听过这地方,到了才知道那玩意不仅贵得离谱,有一部分货居然还是专供皇宫的。
你裴牧一个乱臣贼子凭啥啊?
林珏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排队,骂完又想起裴牧凭啥了。
凭他是陛下的枕边人呗!
而且是他在哪,陛下的床就在哪的那种枕边人啊!
尚方宝剑陛下都能给他,区区香皂,区区香皂他真的搞不来啊!
林珏好不容易从大街上排进门边,就已经听见店里的人喊今日份的香皂卖光了。
林珏直气得想砍人,回去告诉裴牧说店家没货,却被裴牧看傻子一般看了一眼:“你不曾报我名讳?”
“报你名字顶啥用?”林珏下意识反驳,“陛下那边可还没下什么封妃的诏书呢……”
“罢了。”裴牧叹了口气,将菜刀递给他,“林有余,你处理牛肉,我自己去一趟。”
“你一个病号怎么能乱跑?”
林珏只能再跑一趟,瓮声瓮气地说是裴远之要的,立刻便被店家请进库房。
店家问他:“您要什么味道?”
林珏那里知道,问了句都有什么,便引得那店家叽里呱啦一通解释,他听得脑壳子都疼,只说:“随便拿。”
店家便笑:“还是裴东家爱用的那款雪松罢,上次东家足足驮了一车走呢,定是爱用得很。”
“他是东家?”林珏愣了愣,又说,“雪松什么味?给我闻闻……啥啊,娘们唧唧的。”
林珏抱着裴牧要的香皂,还没进屋就忍不住嘟囔他:“你在长安主街开店,生意还那么兴隆,居然藏着掖着不告诉兄弟我?”
亏他还一直当这位身世凄惨、命运多舛的年少好友生活窘迫,吃人嘴软呢。
裴牧一拿了林珏带回来的香皂,便要去准备好的隔间洗澡,听他这般说,只摇头:“那是清淮的店,我不过帮着经营罢了。”
又跟江清淮挂钩,林珏早见怪不怪了,毕竟能当上皇帝的宠妃,这些好处都算是小的。
但他很质疑裴牧的审美:“那雪松啥味啊,有啥好用的?不像个男人。”
裴牧闻言也有点别扭了。
他倒不是觉得沐香熏衣有损男子气概,这一贯是贵族世家们消遣的爱好。
他一个曾流落街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落魄户,如此做派何尝不是东施效颦之举?
但清淮有次迷迷糊糊间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很像山间雪松。
他说罢,还裴牧伏在肩膀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想起那晚,裴牧耳边又红起来,他匆匆告别林珏,一人往浴室钻去。
江清淮这边也有些心不在焉。
召集群臣来金銮殿不过是应对几分京城可能会有的关于他失踪的谣言,安定一下大臣们的心思。
但实际上,似乎上京还没有这样的谣言。
江清淮紧急叫来众臣,大家反而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
原因无他,江清淮平日确实是不爱上朝,也不大喜欢见大臣们。
一般命令都是直接从他这边下达,下属机关卷着干就行。
大臣们心中其实很抵触被他传唤,革新一向是这群年事已高、位高权重的大臣们所不喜的。
至于那些品阶低的官员,皇帝找他们才奇怪呢。
总之,由于江清淮之前的作风“问题”,他此次离京,除了苏有道在暗中筹划什么,朝廷基本一潭死水。
江清淮看着坐下大臣们一头雾水,便知道朝廷有没有他这个皇帝其实根本没差别。
他开始跟RMB申请进行制度改革,力求让以后的朝廷直接不需要皇帝算了。
RMB却很生气:“你要吃一堑长一智才行啊。苏有道会动手肯定是因为看你的新政不满意了。”
“我哪有什么新政,除了办商会,就是盖房子造武器,这都是基本活动啊。”江清淮唏嘘不已,“如果这个都叫新政,那这群人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未免太低了些……”
“不是……”RMB无语了一会,“你压根不知道你的得力干将叶从南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是吗?”
“也对,你是一门心思全扑在裴牧身上了,整日只记得催御膳房给裴牧煮药膳,都没看我给你归档的那些信息!”
这下江清淮有点心虚了。
但RMB却卖关子起来,死也不说了。
江清淮无法,只能看向自己的朝臣。本来他计划就露个面,眼下其实便可直接退朝。
但江清淮轻咳一声,大臣们却自发开始汇报情况来。
首先上来的是刘泽清,自行报告了近一段时间军工厂以及铁矿那边的产出量,发生的重大事件、相应的解决措施,还列上了一些自己的感悟思考。
江清淮听罢有点懵,看了一眼叶从南。
他本是稀里糊涂想搞清楚什么情况,叶从南却误会他的目光,以为他是不想总结,上前一步道:“刘大人报表清晰,一如既往,这点很好,但你一味强调产出,而不提及质量,却是大错。一味造剑,却只做些破铜烂铁,将士们该如何保家卫国?再就是其他武器的研制创新……”
叶从南顿了顿,看向江清淮:“创新两字不知臣用得可对?”
江清淮啊了一声,点点头,便见叶从南继续道:“你前段时间说有匠人提议在弩箭中加上烟花火药可使得威力大增,如今进展如何?”
“烟花容易受潮,爆炸,加上现有材料不够结实,还得再想想。”刘泽清神色淡然地应答完,又看向江清淮,“听裴小五说陛下手里有本图纸大全,上面便记载了一种类似的名为枪的武器,不知陛下可能借给臣研究一番?”
江清淮神色有些为难。
倒不是小气不给,而是他有点拿捏不准:“现在就发展热武器,是不是有点进度太快……”
“应该是你用过几次枪的缘故。”
“我怀疑江南那次爆炸事件,估计也是有人受了你的启发。那场爆炸应该跟苏有道有关系吧……也不知道叶从南问出什么来了?”
“RMB,你突然也变得好可靠啊。”
江清淮作崇拜状,又看了一眼满朝文武,才发觉他们各各手中都拿着一本厚实的册子,就这沉默的当儿,还有大臣正翻阅着,口中还念念有词,像是有些紧张。
大家好像都可靠起来了啊。
江清淮眼中似有太阳,炯炯放光:“好,朕晚些时候就给你。”
刘泽清高兴应下,武将们更是喜笑颜开,连着说了江清淮不少好话,还是叶从南抬手制止,才终于安静下来。
他吩咐道:“下一位吧。”
司马鹤便上前一步,开始汇报近期工作。
江清淮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更多还是震惊:“叶从南居然已经在朝中这么有影响力了吗?怪不得枕余那家伙上门问他想不想当摄政王呢。”
“幸好他是个忠心的,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这不是他的影响力。”RMB却纠正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
“他只是充当一个主持人的身份,这次朝会完全就是大臣们在给你这个顶头老板汇报工作情况啊。”
“大臣们紧张,大概率也是因为你……上次杀龚成杀得太绝,足以吓他们一吓了。”
江清淮又应了一声,感觉自己对现有的朝廷有了新的认知。
但等司马鹤汇报完轮到下一个人,再下一个人,再再再下一个人的时候,这个认知就变成了——
好端端的,怎么全都卷起来了?
朝会足足开到明月高悬时,江清淮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养心殿,找裴牧吃饭这事肯定是泡汤了。
江清淮一边躺在床上当尸体,一边请小福子帮他准备衣服,嘟囔说自己要出宫。
这话刚说完,便两眼一闭,直会周公去了。
但心里牵挂着事,江清淮好歹睡不好,半夜醒来一会,觉得嗓子干得冒烟,跑去找水。
他掀开床幔,赤着脚准备下地,却先被一道寒光闪了眼睛,不适地蹙起眉头,下意识找那寒光来源时,却先对上了一双眼睛。
熟悉的眼睛让江清淮惊喜之余有点蒙。
他先是笑了笑,下意识喊了一声裴牧,便又心虚地朝后缩起身子:“我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的,朝会开了太长时间,我回来直接睡着了……”
“鸽子?”
裴牧站起身,缓缓朝江清淮走来,露出先前那闪了江清淮眼睛的东西。
裴牧抓着那东西划过地板,发出一阵尖锐的摩擦声。
那是一把剑。
第122章
裴牧将剑抵在江清淮脖颈间,神色冷淡,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姜淮,是你?”
江清淮看傻子一般看他,想骂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话到嘴边又想起裴牧吃软不吃硬,只能改口:“我真的是不小心睡着的。”
他在床上膝行两步,上前抱住裴牧的腰,软乎乎地说:“你别生我气嘛。”
裴牧的身子却很僵硬,他拳头紧攥,语气冷淡:“姜淮。”
“不要叫这个名字。”江清淮蹭了蹭他的腰,抬头来看他,可怜巴巴,“还叫我清淮,江清淮。”
“江清淮?”裴牧垂眸,冷冷盯着这个正讨好般朝他笑的傻子,“我是来杀你的。”
他一把推倒江清淮,看他跌入柔软的龙床,长发如云般蔓开,漂亮的眸子带着几分困惑和懵懂,在月光下纯洁似妖孽。
裴牧错开目光,将那剑抵在他喉结间。
江清淮却轻轻笑了一声,他并起两指拈住剑尖,玩似地在眼前晃了晃,才道:“裴牧。”
声音如鬼似魅。
裴牧只觉心下大妨,蹙起眉来,反手将剑刺下,谁知竟偏了三分。
剑刺在江清淮左肩偏上一点的位置,闪出的寒光反趁着那一片的肌肤皎白似琉璃。
裴牧的眸子深了深,意识到自己竟被眼前人的美貌所惑,心下瞬间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来。
他半撑着剑伏在皇帝身上,狠狠掐起他的下巴,正欲开口。
耳边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被掐了下巴江清淮也不生气,反笑着攀附上裴牧的肩,他低语着问:“你想玩这个?”
裴牧心下顿时警铃大作,他顺着身下人的目光看向那把剑,却并不明白他说的所谓“玩”是何用意。
其实从这个睡觉毫无防备的皇帝睁开眼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对裴牧来说都是让他不明所以的。
这人知道他的身份,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养心殿,因而不仅对他毫无防备畏惧之意,甚至在……
他在调戏他,玩弄他……
这是裴牧从未经历过的,即便是在女人身上,何况此刻他面对的是一个男人。
一个比女人还要漂亮上千倍百倍的男人。
一个站在权利顶端,一言千金重,叱咤风云,搅弄天地的男人。
裴牧心中忽而生起一股无名火来。
他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他言笑晏晏,天不怕地不怕,仗着自己漂亮为所欲为,以为是个人都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是吗?
裴牧承认自己生出了一丝胜负欲,他想要这个男人哭着求他。
这欲望是如此强烈,铺天盖地,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浑然落入眼前人的圈套之中。
他问:“你很想玩?”
“嗯……”
江清淮摸了摸那剑柄,发觉好像是他送裴牧的那把,上面雕龙刻凤的,又连着摇起头:“这个磨起来很疼的。”
“磨?”裴牧的眸子深了下来,他身子下压,贴近几分,阴恻恻道,“胆子不是很大吗?”
贵为九五之尊,却要勾引深夜入殿意欲刺杀他的刺客,居然害怕磨?
江清淮被他说得耳尖发红,不好意思地躲了一下目光,但没一会便原形毕露,说起荤话来。
他的手顺着裴牧的胸膛下滑,只等落到某处,才轻佻一笑:“用这个,才叫胆子大。”
裴牧闷哼一声,却猛然直身而起,似见了鬼一般躲江清淮远远的。
“你跑什么啊?”
这情况江清淮可没见过,当下纳罕地坐起身来,见他一人立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更是不明所以:“裴牧?”
裴牧却恶狠狠地瞪向他,眸中的神色捉摸不定,活像要吃了江清淮一般。
江清淮倒是不怕,只是更加困惑。
半晌,他才想出个可能的解释来,试探裴牧:“你若是不想在养心殿做,我们回……”
“家”字还没出口,裴牧却先从一旁翻来个布巾,一把堵上了江清淮的嘴。
看他瞪大了那双如鬼魅般,多看一眼便能让人失魂落魄、发疯至死的漂亮眸子,又忙将他眼睛盖上。
直到只听见轻轻的呜咽声,他才稍微安心下来。
险些这被这人得逞了。
裴牧劫后余生一般沉沉叹了口气,才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原该是直接杀了了事的。
他进宫一趟不容易,刺杀皇帝这事更是千难万难,好容易有了机会,决不能轻易放过才对。
但……但这人偏偏知道他的名字,又如此无惧于他,甚至还要……还要勾引他……
难保不是留了退路……若今晚贸然行凶,只怕里外不得好……
裴牧正纠结时,江清淮则乖乖坐在床上等他。
虽然被堵上了嘴,被蒙了眼,但裴牧根本没有绑江清淮的手。
鉴于他完全可以把那东西扯下来,江清淮反而觉得裴牧只是在玩什么新情趣。
他想着自己做错在先,又想着尝试些新鲜花样也不错,便只是乖乖等着。
奈何等了一会不见裴牧动作,江清淮只能探着手摸过去,发觉他就坐在床边,便懒洋洋地靠了上去。
他缠上裴牧的胳膊,却被裴牧一把推开,再次摔到床上,才总算意识到一点不对劲了。
江清淮上手扯开嘴里的布条,问:“你今天好奇怪,到底想做什么嘛?”
裴牧看见他扯开布条,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忘了绑他的手。
这实在是个低级到让裴牧不能相信的错误。
他蹙起眉头,视江清淮如洪水猛兽一般,冷冷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清淮正在扯眼睛上的布条,听见他这么问,心下更是糊涂:“我什么也没想做啊……”
什么也没想做?
裴牧却冷哼一声。
明明是什么都想做,也什么都做了!
裴牧退后半步,同江清淮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看着跪坐在床上一脸迷茫的江清淮。
看他乌黑的长发披散于身后、静雅怡然,眸光纯洁似月光姣姣,身姿摇曳使玉山倾倒,一双玉足半隐半现于衣袍间,夜色朦胧、通透似百盏琉璃。
意识到他居然还在装可怜,装无辜,装不知情,装……
裴牧咬牙切齿道:“狐狸精。”
江清淮这下是真不懂了。
他就坐在床上,啥也没说,啥也没干,裴牧凭白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玩情趣也不能这样啊。
他现在只觉得糊涂。
尤其裴牧还离他老远,跟躲着他似得。
他拍拍床,唤猫儿似得唤他:“你先过来,近些,我们好好谈谈。”
裴牧无动于衷。
“有这么生气吗?”
江清淮更纳闷:“我真的只是太累睡过了,我发誓,如果我还对你撒谎的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牧抱起胳膊,看戏一般看着他。
江清淮难免觉得泄气,摆烂一般躺倒在床上:“你再这样不说话,我要睡觉了啊。”
随着他卧倒的动作,如白玉藕般的小腿肚露了出来,明晃晃摊在裴牧眼前,像摆在狼面前的温软小羊,又在赤.裸裸,赤.裸裸地勾引着他。
裴牧突然忍无可忍,他上前拦腰抱起江清淮,抬臂直接扛到肩上,另一只手拔出长剑,就抓着他往宫外走。
他轻功急迅,如恶鬼夜行一般轻松自在,飞梭于各屋檐画栋间,满心只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肩上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
倒是完全没注意到江清淮的配合和乖顺。
他明明可以即刻大喊大叫,让人来救驾,却并没有那么做。
甚至直到裴牧来到宫外,来到京外,落脚于一处偏僻荒凉的废庙,终于肯将他放下来时——
他还在用那好听的、似糖糕般甜腻软和、美味可口的声音说:“裴牧。”
他坐在破庙那满是灰尘和蛛网的神坛上,眼睛却还是那么好看,眸光却还是比月光皎洁,还是似白莲般出淤泥而不染。
裴牧几乎要发疯:“我要杀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不是要上你,别再继续勾引他了!
真是够了!!!
江清淮被他这一声吼地有些懵,他眸中闪过一丝受伤,仍旧不明白裴牧到底怎么了。
他直接被裴牧从床上抱起来,连个鞋都没穿,这地方只一张破桌子给他坐着,满地都是灰尘和琐碎的木屑,偶尔还能听见老鼠吱吱叫的怪异声响。
这里的一切都弄得他十分拘谨。
又拘谨又难过。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着裴牧一点衣角,委屈地声音都带着哽咽:“你别这样欺负我……”
“欺负?”裴牧不可置信起来。
江清淮被他这冷淡的语气弄得眼眶开始发红,他倔强地看了裴牧一眼,发觉自己想哭,忙又垂下眸子,声音发抖:“你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我不行吗?”
裴牧被那一眼看得心头一痛,面对这个人竟体会到一种束手无措的无力感。
“他早告诉你了。”
身后却突然传来声音,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他要杀你啊。”
江清淮和裴牧齐齐循声望去,月色下正站着一个满头乌黑卷发的张扬美人。
江清淮心中警铃大作,一眼认出这人便是那次放蛇咬他的美女。
他看向裴牧,见裴牧神色似乎并无过多惊讶,更是不可置信:“裴远之,你诈我?”
假意同他和好,难道只是为了绑他来这里?难道一切只是在骗他?
难道……难道……难道……
江清淮的震惊和受伤,反而让裴牧有些不明所以:“我不是早说了吗?不然你以为我绑你来干什么?”
“你都不找借口解释一下吗?”
裴牧会是这个反应,江清淮更是惊了:“你骗人你还有理了!而且……而且你哪里绑我了!”
他活动活动手脚,给裴牧看:“以为不给我穿鞋,我就不敢下地,就不能走路了吗?”
裴牧沉默下来,像是对江清淮彻底无语了。
倒是身后那女子笑出声来,她上前两步,态度亲昵地摸了摸江清淮的脸:“小皇帝,在下苏沢,久仰大名。”
江清淮看也不看她,只没好气地抱着胳膊盯裴牧。
苏沢也不恼,只说:
“你的好帮手叶从南,大半夜不睡觉,抓了我们在上京几乎三百名部下。我们小本经营,走投无路,只得来陛下您面前告御状了。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江清淮却理也不理她,指着裴牧,还是气不过:“不是你说不计前嫌么……说以后不会留我一个人,说要带我去闯荡江湖……啊,骗子,都是骗子……你个大骗子!裴远之你个大骗子!”
江清淮鼻头发酸,但碍于有人在场,他还是忍住了眼泪,他强迫自己情绪稳定下来。
忍了好久,才问:“你都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裴牧蹙了蹙眉。
江清淮的心瞬间便像被箭戳穿了一样,那种痛再一次出现在他身上,即便这次没有流血。
江清淮还是痛得几乎龇牙咧嘴。
他的人生是一场笑话吗?
他不值得被爱吗?
“哎呀哎呀,小皇帝伤心了。”
苏沢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立刻挨了江清淮一记白眼。
苏沢却从身上摸出手帕,假模假样地帮江清淮擦眼泪,被江清淮一把躲开,也只是笑着小声道:“他只是失忆了,没有不爱你。”
她瞥了一眼身后似乎在思索的裴牧:“本来喝了枕余的药,他体内的蛊虫应该钻进他的脑子,只要他敢不听令于我们,就会痛得死去活来。”
“可谁知那蛊虫,在他身上已经种了足足十年的蛊虫,就这么不翼而飞了,枕余的药也只是让他失去了一段记忆。”
“好巧不巧,就把你给忘了呢。”
第1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