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五月的初六,阴云密布。
夜中姬时语仍在熟睡,感觉身边一动,迷糊地眯开一条缝,见江曜已是爬起身穿戴衣衫,她揉眼撑坐起。
“哥哥,你要去哪?”
姬时语还未苏醒,只凭着本能依恋地挂上江曜的后背,像没骨头似得柔软。
江曜亦舍不得温香软玉,但又不愿惊动她熟睡,回身将人抱放回被褥中。
他轻声哄道:“还早,我出去办事,你再睡会儿。”
“那你早些回来。”
姬时语扬起脑袋,嘴唇朝他凑来。
江曜依依不舍地亲吻了她。
而后他为姬时语掖好被子,轻手轻脚步出内室。
姬时语戌时才睡醒过来,手边已是一片冰凉,她喊来萍亭问话。
萍亭回到:“昨日夤夜王爷便匆忙离府了。”
“祖父呢?”
灵犀跟道:“老王爷还未出宫。”
也不知怎么的,姬时语的心跟被堵住似得,上气不接下气。
连带早膳她也无胃口进食,只用罢几口便让人收拾了下去。
姬时语再度折回内室的美人榻,她同灵犀留下一句,“若王爷归府,知会我一声。”
“是,娘娘。”
灵犀应答。
院外的天阴气沉沉,萍亭与萍柳留待屋门外,两人抬头瞧了一眼天,俱是叹息起来。
时至午时,也没等来天晴的那一刻。
萍亭冷不丁冒出一句:“天不降雨,是有要事要生了。”
灵犀飞快朝她觑眼。
寻阳院外,方才出院去厨房备午膳的巧儿已是折回,着急忙慌地喊着:“快去寻王妃,出大事了!”
“怎么了这是?”萍柳问。
萍亭已赶忙推门而入,去内室寻姬时语。
“王妃!”
姬时语正立在香案旁,愣愣注视着两尊玉雕,听见声动,她偏头望来,萍亭出声禀报:“太傅府的柳大小姐求见。”
“让她进来。”
闻声人未至,柳瑾瑜的痛哭声已闯入寻阳院。
巧儿搀扶着她在正堂落座,灵犀又端来热水和巾帕,候着她擦洗。
“柳大小姐。”
“王妃娘娘,二殿下,二殿下……”
柳瑾瑜扑倒在四方桌上,嚎啕大哭,声色凄惨。
姬时语秀眉蹙起,她嘴唇蠕动,一种不祥的兆头顿上她的心头。
“二殿下他?”
柳瑾瑜哀恸摇头,哭得肝肠俱裂,“二殿下昨夜……殁了。”
无力之感迅速充斥于姬时语的五脏六腑,致使双手颤栗。
江承德竟是昨夜身死了!
原来江曜夜半起身,是因二皇子府传来信,迫使他急切赶去府上。
姬时语心痛到难言,三位皇子之中,她唯对江承德好感如初。
若要择储君,她真心情愿是江承德荣登大宝。
可是老天爷便是如此不公!
江承德大限将至,任何人都留不住他。
而眼前的柳瑾瑜,已哭成了泪人,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她此生想嫁于江承德的心愿,再不得成真。
“柳大小姐,节哀。”
姬时语不禁眼中湿润,她微有哽咽,劝道:“二殿下定不愿看你如此痛心折磨,他的心中定盼着你日后能安好。”
“我问过他的,我问过的……”
柳瑾瑜摇头道:“那日我问他,若他康健,可愿意娶我为妻……他没有应我。”
“不是的。”
姬时语于心不忍,还是将自己所知告知于她,“王爷同我说,二殿下曾衷心嘱托他要照料你,我想他只是背负太多,不能够让你知情。”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和表哥就不能……”
柳瑾瑜眼中的泪水潸潸落下,她的双肩颤抖着,痛苦已将她压垮。
姬时语不知怎么才能宽慰她,她在旁坐下,又让灵犀过水润了帕子,为柳瑾瑜擦脸。
“擦擦脸,你心中痛楚难消,先留在我这儿吧,我让人给太傅府去信。”
“王妃,多谢你。”
柳瑾瑜真心感谢姬时语:“若不是你,我不知自己还能去哪儿。”
她不想留在太傅府,整个京城无人能懂她的心意,连她的爹娘,柳大人夫妻亦是不解。
他们几番逼迫柳瑾瑜出嫁,让她忘却柳贵妃的话,只当那是无心之言。
可柳瑾瑜做不到。
而柳瑾瑜一经得到消息,哀大莫过于心死,便要逃离太傅府。
她知道姬时语不会厌嫌她,京中唯有楚王府,楚王妃的身边,是她能去的地方。
姬时语亦有一个念头。
她与江曜夫妻一体,江曜既应承江承德,要庇护柳瑾瑜的安危,她便不能让人有半点差错。
眼下江承德身死,姬时语不免担忧起江曜来。
二皇子一朝陨落,皇宫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雨。
姬时语再坐不住,起身便唤出宁心、宁乐,让两人去寻林二。
很快,三位暗卫在姬时语跟前站定。
姬时语道:“我需要你们分头行动,为我办件事。”
三人齐齐点头。
“宁乐去忠义侯府,寻我娘,请她派人即刻寻找我爹,王爷恐需要我爹的相助。”
宁乐应好。
“宁心去常家,寻见我四姐。林二则去找王爷,将府上一众事宜告知他,京中有准备,王府同样需要戒备。”
三人得令,便一溜烟隐入暗中。
姬时语定定目送三人离去,回身之时,萍亭与萍柳皆作担忧状陪在她身边。
见此情形,她蓦地绽开笑来。
“王妃。”
几人齐齐喊。
“是了,我们也得准备完全,不能坐以待毙。”
姬时语吩咐下去,“萍亭、萍柳,你们去库房找我的陪嫁,我要爹为我制的那把金线软弓。”
“是。”
两个丫鬟匆匆离院。
不到一刻钟,林二率先折返,他神情肃穆,一个落地站定,复而起身冲姬时语摇了脑袋。
姬时语蹙眉问:“如何了?”
林二掏出一张纸来,歪歪扭扭地落笔写字。
他说:“京中已封城,街道布防严控,全是羽林军的人。”
“是三皇子!”姬时语大惊。
林二点点头,他立马飞快写下。
“王爷有命,属下等需得护王妃平安。”
这意思便是为着府外险境,林二绝不能离开姬时语半步,他得了死命令,得候在王妃身侧。
姬时语心知事态严峻,并不追问,只是应:“好,那你归位吧。”
林二退离了。
待萍亭与萍柳折返,宁心和宁乐刚巧回院,见两人一人呈抱弓箭,一人背着箭篓,多瞧了两眼。
姬时语接下金线长弓,在手中撑开,微拉弓弦。
弓箭抖落些许灰尘,弓再度开张,有了回弹的力道。
“很好。”
姬时语极其满意。
“王妃,侯府已得了信。”
宁乐则禀报其探查所见,“听说二殿下殁后,京中四传是三皇子早前围守二皇子府,致使御医受阻,没能及时救回二殿下。”
姬时语目光闪烁。
“如今二皇子府被官兵围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三皇子在封人言口。”
姬时语柔软面上冷光拂过,“宫中只会更凶多吉少。”
……
阴云之下,朱红的宫墙在宫中延绵不绝,陇上昏沉的暗红。
一条甬道直通乾清宫,数多宫俾朝宫门口快步飞奔。
乾清宫中,明黄的身影倒躺于龙榻,弘文帝微弱的咳嗽着。
多日不见,皇帝竟一夜之间如同衰老了十岁,垂垂老矣。
“陛下,该是时候吃药了。”
小太监端着药碗来到床边,恭敬地躬身下来,作势要侍奉弘文帝吃药。
弘文帝乍然有一刹的清醒,浑浊的龙目瞪过来,他冷声问:“你……是哪个宫伺候的?”
小太监不慌不忙接话:“是曹公公吩咐小的。”
弘文帝便未起疑心,命他盛药来。
小太监执起汤勺便要喂入皇帝口中,突然在这个时候,殿门被人大力推开,冷风虎啸灌入。
曹云一把扑入内,踹翻了小太监手里的那只瓷碗。
“该死的东西!你胆敢谋害陛下!”
前头曹云才为着弘文帝的命令离了宫,后脚被收到江曜派人递来的密信。
江承德已死,弘文帝还未知此事。
这招调虎离山之计,怕要歹害弘文帝。
江曜告诉曹云,不得离开弘文帝身边半步,眼下皇帝的安危乃是重中之重。
曹云一路狂奔,竟真撞破不知打哪儿来的太监欲对弘文帝下毒手。
“陛下,这人不是杂家的人,他怕是要对陛下不利!”
弘文帝剧烈地咳嗽,满目怒意,“抓,抓了他,朕要……问罪!”
小太监见事情败露,迅速抓起地上散落的瓷碗碎片,一刀插入自己的脖颈。
鲜血四溅,曹云忙往后退,便见小太监浑身抖动,直愣愣栽倒在地。
不肖一刻,便没了生息。
“这,这……”
殿中这一幕看得曹云惊魂未定。
太和殿鲜血密布,弘文帝瞪着一双眼,目光未动,凝在那摊血渍之上。
良久,弘文帝苍老的声音响起,“朕要你去办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