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钧看向姬安:“陛下信他了。”
肯定句。
姬安回视:“如果不是有赖小妹的地图, 我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上官钧再次轻哼一声:“高勉既存着这样的心思,当初他接近徐小七,怕是动机不那么单纯。”
姬安也再次一笑:“论迹不论心, 论心无圣人。不管他原本什么想法,现在他没把小七拐进来,我就可以当不知道。”
上官钧:“话虽如此, 但徐小七对他已有感情,如何可能坐视他有难。陛下又和徐小七主仆情深, 必会多有顾虑。他原本的目的,本就已经达到了七八分。”
姬安想了想,回道:“可是, 先撇开小七不谈,只论高勉本人。高勉的确有才, 这么多年一直为此事努力,也足见其性情坚毅。我身为君王, 自当爱才惜才。
“他父蒙受冤屈,他使些非常手段为其昭雪也能理解, 只要那些手段没有伤害到无辜之人就无妨。小七之父同为受害者, 若高勉能成功, 小七也能获益。”
一边说, 姬安一边打开系统, 调出高勉的人物卡,再次进行探查。
随即,他就“咦”了一声。
上官钧:“怎么?”
姬安:“高勉的忠诚度提升了。去年……九月底的时候吧, 我想让他主持《旬报》,那时查过他,忠国值70, 忠君值75。现在都有提升,忠国值80,忠君值85。”
忠君值能升到85已经算是不易。再往上的90一档,要不就是徐小七、朱顺这些从小陪伴姬安的亲信,要不就是齐万生、师晟这种自我道德要求极高的真君子。
而以高勉那样的经历,对朝廷和天子必然是失望居多,即使数值低到60、65,姬安都不会觉得奇怪。可现在提升到80以上,说明高勉对朝廷和姬安都恢复了不少信心。
姬安摸着下巴道:“看来,在高勉眼中,我这大半年干得还不错。”
上官钧:“他若不信陛下,又如何会直接向陛下陈冤。”
姬安:“说的也是。不过……”
他笑着伸出手,孩子气似地戳戳上官钧:“我看二郎也不是全然不信。听了高勉所说,你其实对那个娄冲也心中起疑了吧。”
上官钧并没有否认:“娄冲此人确实有疑点。”
姬安:“怎么说?”
上官钧:“他十二年都驻守高东寨,是唯一一个一直没有换防过的人。”
姬安很惊讶。大盛朝廷对地方上的军队向来是又要用又提防,宁愿承受战斗力不够强的后果,也要让将领定期换防,先帝居然能容忍这个娄冲在同一地待这么久。
上官钧解释道:“娄冲在先帝争储之时出过不小力,有从龙之功,虽然个人能力平平,但也不曾仗着有功就肆意妄为。先帝当年调他到边军,意在让他刷上几年资历,有点军功在手,回京更好升迁。
“哪知他刚到高东寨第一年,就吃了次大败仗。我大盛和打骨鲁虽兵戈不断,但向来是互有输赢,顶多被袭扰几处边寨。已是多年没像那次一样,被打骨鲁大掠几县。
“当时查出有奸细,先帝没有发作娄冲,娄冲也上表恳求将功折罪,愿在高东塞戍守十年。先帝当年只当他在表忠心,没当回事,几年之后要调他回京,他却旧话重提,不愿离开。
“先帝对他颇为信任,也感念他重诺,就应了让他留在原处,哪怕后来升职到三品,也把军府开在高东寨。两年前他回京述职,又说对高东寨感情已深,想在那里为先帝守到提不动刀。”
姬安奇道:“先帝就没对他起过疑心?”
上官钧:“他隔一两年就会回京一次,家眷也都留在京中。除了当年大败过一回,后面没再出过什么岔子。我听姑母说,先帝争储之时太过艰难凶险,当时不顾性命追随的人很少,先帝才对娄冲如此优待。”
姬安缓缓点头。这么一说,倒也难怪,只看先帝对上官钧便能窥见一斑。
上官钧继续道:“去年先帝殡天,娄冲回京吊奠,还和我哭说后悔没有早些回来伺候先帝,待这次任期再到,他想卸甲回京,为先帝守陵祈福。”
姬安露出个嘲讽的笑:“怕是金矿挖得差不多了,就想回京享受了吧。”
上官钧:“他能求先帝宽容,但也知求我没用,不如主动求退,还能保全今后的安稳。”
姬安凝视着上官钧:“若是查出来娄冲真如高勉所说,杀害下属、私占金矿、掳掠百姓……”
上官钧回视:“一朝天子一朝臣,娄冲自是由陛下处置。”
又问:“陛下属意何人去查这个案子。”
姬安想了想:“军中的事,还是枢密院去人更合适?”
上官钧:“若是从人口失踪查起,枢密院下去人,反而会让娄冲更警觉。而且,娄冲在当地经营十二年,要查这些事,危险很大。”
姬安一叹:“赖小妹那半张地图,应该就是她爹留下的金矿线索。要是能找到完整的图就好了,坐实娄冲私开金矿之罪,就有理由派兵过去。”
上官钧思索着说:“高勉家里既清楚原委,却独独不知有地图,那可能就连高勉之父也不知此图。除了娄冲,金矿所在只有遇害三人知晓。赖小妹之父收有半张,那另外半张最有可能是……”
姬安跟上他的思路,禁不住双眼微睁:“在小七家?”
上官钧却接道:“可惜,徐小七当时年幼。哪怕图被他父藏在家中,他大概也不记得。而且他进宫要接受严格检查,身上要是带有疑似地图这类东西,必然早被收缴。”
姬安脸上升起失望之色。不过,他眼珠一转,又说:“可以不用正攻法嘛,打个偏路。开矿这么大事,娄冲肯定不可能什么都亲自过问,总会有心腹替他办。”
上官钧明白过来:“陛下是说,先抓他的心腹问出金矿所在?但这得一击必中,一旦打草惊蛇,危险就更大。”
姬安:“我看高勉应该不怕冒这个险。当然,也不能完全交给他。查案人选嘛……我觉得上次查彭彧案的那个大理丞……宋期,他不错,胆大心细。军队这边你看看,抽哪里的兵过去合适。”
上官钧思索片刻,道:“那就让燕似山带那支骑兵过去练练。”
两人商量定,姬安才伸手去拿那本人口失踪案的摺本,一边说:“我觉得还是先问问小七,说不准他会记得什么线索。六岁虽然年幼,但对印象深刻的事还是会有记忆,小七就还记得早两三年的大疫。”
不过,手还没碰到,就被上官钧抬手拦下。
上官钧先将摺本拿到手中:“这个我来看,陛下还是赶紧去批奏疏吧。见了两波人,前后都去了一个时辰。”
姬安一愣,随即失笑。但也没有争,只起身道:“好好,我这就批奏疏去。”
只是,刚下了榻,却突然向上官钧倾身过去。
上官钧察觉到,奇怪地抬头。
姬安凑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随即转身快步窜出门去,只留下几声笑消散于空中。
上官钧抬手摸摸脸,不由得随着那笑声扬起唇角。
他端起茶杯喝完剩下的凉茶,定定心,才展开手中摺本。
然而,目光只略略扫过,思绪就不禁飘远。
他想起上一世的一些事。
在上一世里,大概是两年多后,打骨鲁突然几路军队进犯。攻打高东寨的那一路兵多,娄冲苦守一阵还是顶不住,只得带兵后撤,等待援军。
为了主力撤退,娄冲还使出声东击西之计。但被打骨鲁识破,将计就计诱出他的主力伏击。就在娄冲主力中伏之时,突然有一队兵杀出来救援,最后反而杀得埋伏的打骨鲁军大败而逃。
那队兵来自当地山中几个部族,那些部族为大盛羁縻,兵力不算在正规军中。后来军报传回朝廷,上官钧还给那几个部族送去赏赐。只不过,娄冲也在那一仗中战死。
上官钧现在想来,说不定那时的部族援兵和高勉有关,高勉正是借了那次机会为父报仇。毕竟,上一世没有姬安,哪怕高勉进京考了进士,怕是也看不到能向朝廷申冤的希望。
随即,上官钧又想起燕伯善。燕伯善被他调往河关之前,一直在西北各地调动,前后两次待在高东寨,自然都在娄冲帐下。而上一世里,他被诬陷贪污军晌,也是在娄冲帐下。
那会不会,燕伯善就是暗中相助高勉的人,却被娄冲察觉到一点端倪,就立刻处理掉他。
这个猜测,或许要等到高勉说出那个“目击人证”之时,才能得到印证。
上官钧回忆完,收敛思绪,专心看起手中摺本。
*
空中明月映在湖上,又被湖面涛波切成数片。
徐小七游到岸边,破开水面起身,带着满身滴滴嗒嗒的水,走向拿着布巾等他的高勉。
高勉将手中布巾递过去,笑道:“游得很好。以后便是没有我看着,你也可以自己下水了。”
徐小七一边擦拭身上的水,一边说:“回宫之后不好练习,久了只怕又要忘。”
高勉:“这个不用担心,泅水是一旦学会了,就不会再忘记,身体会记住。”
徐小七拆开发髻,擦着头发往春和院走:“真不会忘?”
高勉:“不会。这次教你之前,我也有四五年没下过水了。”
徐小七突起好奇之心:“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泅水的?”
高勉回忆着道:“有个……十年了吧……关州那边湖少,除了专程学泅水的那段日子,后来我泅水的机会也不是很多。”
徐小七就笑道:“那我信你了,真不会忘。”
高勉又说:“不过,你虽学会泅水,对救人却要谨慎。救溺水之人难度很大,最好是几人同去,一个人救会很危险。”
徐小七:“为什么?”
高勉:“溺水之人若还没有失去意识,感觉到有人靠近,会不自觉地紧紧抓抱住对方。这样一来,去救的人手脚动不了,很容易一同溺水。”
徐小七:“那要怎么救才对?”
高勉:“不要正面游过去,要绕到对方身后,一手从后方勾住脖子,将对方的头抬出水面,然后拖着往水边游。很耗力。”
一边说,他一边绕到徐小七身后,抬起一条手臂,示范般绕过徐小七脖子回勾。
徐小七没料到他会上手,脚下一时不稳,被勾得向后倒去。
高勉却站得很稳,徐小七就如同后仰着靠在他怀中。
徐小七不自觉地抬起头,正对上高勉看向自己的眼睛。
不过,下一刻高勉就收回手,托着徐小七站好,温声问:“就是这样,可会了?”
徐小七有些愣地点点头,随即才想起:“啊,是不是弄湿了你衣服!”
高勉低头看看,不在意地伸手拂一下胸前:“没什么,反正回去就洗澡。”
两人回到春和院中,果然小厮们已经备好了热水。
徐小七痛快地洗好澡,擦着头发出来,就见先一步洗好的高勉坐在院中石桌边,桌上还摆着一只食盒。
高勉向他招手:“小七,正好,赶紧来吃。”
徐小七走过去,见高勉打开食盒,拿出两碗冰酪。
高勉:“你住回宫中,再想吃冰酪可就不这么方便了。”
这段时日两人在外办案,天热,免不了时常去吃一碗。
只是,高勉刚说完,又想到什么,自嘲一笑:“对了,你是圣上亲信,哪时想吃,厨房肯定会给你做。倒是我想岔了。”
徐小七散着发坐下,拿起勺子舀一勺送进嘴里,脸上不禁露出满足的笑。
吃下两三口,让洗澡残留的燥热之气散了,他才说:“厨房是能做,但总是人情,不如花钱买干脆。”
高勉也慢慢吃过几口,闲聊似地说:“小七,你有没有想过日后。”
徐小七听得不解:“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