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回到立政殿之时, 听人报章实和少府监任守已经在等候。
上官钧倚在榻上,面前的书架子摆着一本奏疏,旁边案几也堆着一些。
见到姬安一进屋就吩咐传人, 上官钧抬手收拾书架子上的奏疏,一边道:“陛下今日回来得尤其早啊。”
没等姬安回话,又补一句:“下次我若想陛下早点回, 是不是也可以让人报——有好东西等着陛下回来看。”
姬安正喝茶,闻言差点一口呛住, 连忙转头看过去。
河清在将那张书架子搬走,上官钧则撑着榻坐正身子。
原本上官钧是斜倚着,榻上就没摆小案, 茶杯还是关忠直接递给姬安的,此时海晏正要将小案摆到榻上。
姬安摆下手, 示意海晏不用摆了,再将手中茶杯递回给关忠, 让他也出屋去。
两人都不爱留人在身旁,屋里很快就没再有他人。
趁着臣子们还没到, 姬安往过挪了几下, 坐到上官钧身边。
上官钧目光落在两人之间——几乎手臂相贴。哪怕已是暮秋时分, 离得这样近, 也能感受到对方带来的些许温度。
姬安目光留意着门口, 却是往上官钧那边歪过身子。
两人肩膀相碰。
随即,姬安低声道:“二郎想我早回来,哪还需要用什么借口呢, 直接让人传句话就是。”
吐出的温热气息扑在上官钧耳畔。
上官钧微眯起眼:“哪怕陛下的奏疏没看完?”
这时,已能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在接近。
姬安飞快回话:“反正紧急的奏疏我都会先处理,后面那些不急的, 晚一天也无妨。”
说完,马上将倾过去的身子坐直。
几乎是下一刻,关忠就领着章实和任守出现在门前。
章实进屋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圣上和大司马坐得如此靠近,榻上还连常用的小案也不摆。
但任守已经在躬身行礼,他连忙跟着。刚才一瞬间的疑惑也就飞走了,反正他知道姬安和上官钧向来关系很好。
姬安照例给章实和任守赐了座。
关忠接过章实手中的小匣子,走到姬安和上官钧面前。因无处可放,他只能继续捧着,一手拿开盖子。
匣子中是两块二寸见方的小玻璃片。
无色!
通透!
姬安喜形于色,立刻伸手拿起。
上官钧晚他一步,刚要转去拿另一块,却见姬安将手中那块递过来。
他转眼看向姬安,就看到姬安脸上透着一副献宝的模样。
上官钧不由心里一暖,眼中透出笑意,将玻璃片接到手中:“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姬安高兴地再拿起另一块,举到眼前细细地看。
这两块玻璃片的通透度,已经和先前他给章实拿来磨透镜的水晶相差无几。
姬安看过一番,才去问章实和任守:“这个通透度,能不能稳定出炉?”
章实回道:“经过多次实验,如今工坊已掌握配比,能有六七成的成功比例。”
姬安再问:“你试过用这种玻璃磨透镜没有,可能受得住。”
章实:“臣上过砂轮。这玻璃是比水晶要脆些,不过调节好力道应该就无妨。回头便让人试磨一块。”
姬安笑得更开心:“好好好!确定能用,望远镜就继续做。”
章实应了是。
姬安一边说着话,一边还时不时转着手中的玻璃片看。
突然,上官钧伸过手来,将他手中那片玻璃抽走。
姬安一愣。
紧接着,上官钧塞过来一块巾帕:“玻璃片边缘锐利,虽说工坊已经打磨过,可陛下说话分心,一不注意就会割破手,隔着帕子拿更安全。”
姬安回过神,一边抖开巾帕一边笑道:“还是二郎心细。”
上官钧这才将玻璃片放回姬安手中。
任守先前一直没找着机会说话,此时终于抓着个空,赶紧积极表现:“如今工坊既已调整好配方,臣便让工匠们制作玻璃窗,给陛下换上这无色通透的。”
姬安顺着他的话安排:“好,把立政殿和永昌殿书房的换了,换下来的绿玻璃就装到清凉殿和政事堂去。”
清凉殿夏天住,用绿玻璃其实挺配,看着就感觉凉爽些。政事堂是他相对待得时间长的地方,弄敞亮些心情也好点。
姬安说到这里,忽又想起问章实:“你刚才说,成功率有六七成,那不成功的是什么样?浑浊还是带色,透光度相差多少。”
章实:“颜色基本没有残留,但略显浑浊,和此前的绿玻璃差不多。与陛下手中这样的通透无色玻璃相比,透光度约摸低个二成左右。”
姬安点点头,转向任守道:“新换的玻璃窗就用那种带浑浊的,不用如此通透。”
任守以为他是担心浪费,连忙道:“通透的更明亮,陛下这两殿要换的窗户也不多,很快便能都换上。那些带浑浊的也不会浪费,往外卖总有许多人愿意要。”
姬安却是一笑:“不是为了这个。太通透的,屋外看过来就一览无遗,岂不是关着窗也要多下层纱帘。不如直接用浊一些的玻璃,外头也就看不清了。”
上官钧听得这话,不禁抬眼看向姬安,正和姬安瞥过来的目光撞上一瞬。
姬安立刻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重新落在手中玻璃片上,像是继续在细看。还貌似自然地抬手捋下鬓发,让头发遮住耳朵。
上官钧目光在他发间若隐若现的淡红耳根上停留片刻,嘴角微微扬起,这才收回视线。
任守没注意到上首两人之间细微的气氛变化,只应着声:“是臣考虑得不周了,臣会做好安排。”
章实在旁边插话说:“既如此,臣回去再和工匠们实验一下那个浑浊度的配比。这个应当比烧通透的更容易把控。”
姬安:“嗯,能稳定可控是最好。”
随后又问了下任守瓷砖那边的情况,就温声道:“任卿若无他事,就先回去休息吧。这回的奖励,明日会送到玻璃工坊去。”
任守站起身,行礼告退。
姬安又看一眼关忠。关忠会意,过去将门关上。
姬安再次举起手中的透明玻璃片看,感叹一声:“谁能想到,最关键的脱色剂竟然会是盐,还兼具澄清的效果。”
他原本打算着,要实在不行,就只能在自由市场里收购一些脱色剂用。至少他还在的时候,能够有一定量的无色玻璃供应给军工。幸好,现在这个难关总算突破了。
章实也跟着感叹:“的确,当时臣看到之时,也是大为吃惊。”
随后,再取出一本摺本递上:“这是无色玻璃的配方。”
说到这个,过程还颇为曲折。
当初彭彧招供之后,上官钧就派了亲信顺着消息去找。
但那件事毕竟已经隔了多年,当初那名恩客早就搬走,去找的人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打听到他的行踪。待寻到他,从他那里得到当年烧制人的消息,再次兜了几个圈子,才终于寻到那人家中。
可那个人已经过世了。那个人原在琉璃作坊做活,琢磨无色琉璃是他自己的兴趣。不料被东家发现之后,觉得他是在偷工坊的技术,揪着他就去了衙门。
尽管当时的知县把事情查得清楚,因那人从未往外卖自己烧的东西,只送过两三块给友人,最后就判了他无罪。但原东家自然是不可能再用他。
那人因此郁郁寡欢,加上又得不到家人的理解,过不几年就患病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