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 姬安带着大部分朝议官去往中央军军营,进行登基后的初次阅军。
这个时间启阳已经开始有了一点初冬的感觉,白天有阳光还算暖和, 夜里不点炭盆已是受不住冻。
从京中到营房就得走大半日,一大群人抵达之时天已擦黑。群臣骑了这么久的马,武官还好, 不少文官都现出些疲态,此刻只想赶紧进屋休息。
营房住宿条件有限, 除了三品以上大员能享受单人单间,其余都是四人间甚至更多人。哪怕是算上自家仆从一起,一间房里也至少住着两名官员。
因这回姬安规定朝廷只管一个仆从的饭食, 多带仆从得交钱,这回的仆从人数顿时骤减。
这不仅是钱的问题。对于一些家底厚的官员来说, 交个几贯十几贯的算不得什么。但还得看上官。若是上官不多带人,品阶低的反而带上好几个, 就相当于不给上官面子了。
而很不幸的是,这回下面的官员一打听, 政事堂众宰相像是都商量好了, 每人只带两个仆从。于是下头所有官员也就只能带一个。
刚开始不少官员心中暗自叫苦。这回连铺盖都要自备, 只带一个仆从, 背上两人份的铺盖, 那其他东西就带不了多少。
不过后来枢密院又放出了消息,说是营房可以提供絮被子的棉花。想使用的人可自带被套,只是过后被套要留下, 充当那些棉花的租借费用。且还有一条要求——被套可以是旧的,但带去时要洗干净。
棉花这东西先前《旬报》登过,但亲眼见过的人还不多。夜里冷, 大部分官员不敢冒险,都至少带了一份铺盖,准备给仆从租用棉花。
但也有不带仆从的,就是奏疏房里的人。他们品阶低,这回过来也不是为了参加阅军,而是给姬安处理奏疏。觉得带上仆从似乎有点太打眼,彼此一商量,干脆就都不带了。
而且有徐小七的“内部消息”,奏疏房众人对棉花还是颇为信任,就全带着两床被套来,没有麻烦地自备被褥。
此时奏疏房众人一边跟着领路的兵士走,一边就忍不住先打探道:“那个棉花够不够暖和,夜里能顶得住不。”
兵士却说:“这我可不知道,前几日送过来就直接分到各屋,我们营中不用这个。”
虽没打听着消息,不过话题起了头,也就顺着聊了下去。
“《旬报》上说棉花花开像云朵,难道是直接把花往被套里塞?一朵花不知道有多大。”
“我在城外见过,有几次路过种棉花的地,大概是这么大……不过那时可能花没全开?远看过去看不太出来像云朵。”
“地里的我没见过,但我在慈幼院看着过。那是收回来的,的确像,一团一团,瞧着白白软软。”
“慈幼院怎么会有?”
“好像说是让那里的老人孩子帮着摘棉籽,算工钱的。他们会在院子里做活,有时开着院门,路过就能见着。相传城外还招什么弹棉花的短工,这个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众人说着话进了间大屋,屋里左右两边都是大通铺,上头还堆着东西,但太暗看不清。总体倒是挺长,几人分着睡也不会觉得挤。
领路的兵士留下句“等下会送晚饭来”,就留开了。
众人点起蜡烛,才看清大通铺上摆的是一卷卷的布包,连忙过去查看。发现布包上还贴着条子,有写“被子”,有写“褥子”。
布包打开,那个见过棉花的人先说:“是絮被褥的棉花!原来不是一朵一朵地絮,而是全扯开了呀。”
“摸着好松软,的确和丝绵有些像,就不知道保暖如何。”
“反正我们这么多人呢,又有炭盆点着。实在冷就挨近些,总能撑过这三晚。”
“我看你们就是瞎担心。徐内侍都说了,立政殿的内侍们已经盖上这棉花絮的被子,暖和得很。那些可都是天子亲信,他们用的东西,能差得了嘛。”
“赶紧拿被套絮吧,一会儿吃了晚饭就能休息。骑这么久马,我颠得腰酸屁股疼,感觉现在躺下来就能睡着。”
众人于是赶紧拿出自己带着的两条被套,各自抖开来往里塞棉花。
“就直接塞?我没絮过被子……”
“得弄平整些,不然一块厚一块薄的,不好盖也不好垫。”
“诶,桌上有好几份怎么絮的图示说明,你们先看看啊。”
众人正边说话边热闹地絮被,突然门被敲响,紧接着又被推开。
进来的是徐小七。他被姬安带在身边,并不住这里。
众人原本停了动作,见是他,打过招呼就又继续了。
只有高勉放下手中被套和棉花,走过来低声问:“有事?”
徐小七对他点点头,就向众人说:“大家一边絮着一边听我说吧。圣上的意思是,若大家想白日里一同看阅军,可以晚上处理奏疏。京中送过来的奏疏不会很多,一个时辰应当能处理完。看各位如何想。”
众人先是一愣,又七嘴八舌地提问。
“我们也能去看吗?”
“那当然是去看啊!来都来了!”
“可晚上再处理,圣上那边会不会要等到很晚?这不好吧……”
徐小七等他们问完,统一说:“圣上回来会先吃饭。我们就先处理,晚半个时辰再吃饭。我们人多,送一部分过去,圣上看完也要时间,两边能接上。”
众人都没有异议,纷纷说“就这样”。
徐小七传完话,对高勉笑笑,转身离开。
奏疏房众人多数年轻,得了这个能凑热闹的好消息,高兴得干活都觉得更有劲。
*
营房条件苦,但也苦不到姬安身上。他和上官钧用的东西提前几日就送了过来,连床榻都是从宫里搬的。
就是沐浴不太方便,姬安体恤内侍小厮们,就不让他们折腾了,只烧水洗脸泡脚就好。反正启阳的气候偏干燥,撑个三四天也能忍受。上回带兵进山,他和上官钧也是这样忍了几天。
姬安一边倚着榻上软枕泡脚,一边听朱顺在报这回能得到的棉被数,笑得双眼都眯了起来:“不错不错。”
上官钧恰好回来,接话问:“什么不错?”
同时看一眼朱顺。
朱顺会意,见姬安没有吩咐,便行礼退下。
姬安回上官钧先前那句:“这回到手的被褥,够我带去江南发好几个县的慈幼院了。这一下不仅快速得到许多被套,主要是还赚了一把絮被褥的免费劳动力。”
上官钧道一声“陛下持家有方”,挨着他身旁坐下。
岁丰端着盆热水进来,和时一起伺候上官钧。
姬安随手拿起昨天出的最新一期《旬报》翻看。
这期《旬报》上登了一条消息——晒盐。
改煮盐为晒盐之事,在政事堂通过后,姬安并没有在朝议上宣布。因此,朝中官员除了少数能打探到消息的,大多数都并不知晓,直到最近邸报和《旬报》相继刊登。
不过两报都没有登完全部,只登了福吉晒盐场的消息,以及姬安新设立了一个管理晒盐的部门。
看起来只是很寻常地报个好消息,但以盐利之重,敏感度高的官员看到,必然会有诸多联想。
今天这么多人一同赶路,也正是聚在一起议论的好机会。
姬安一边翻看一边问:“今日飞廉军可听见什么新鲜话?”
上官钧果然已经询问过,马上能回答上来:“光是看晒盐量,许多人都猜到了陛下有将煮盐场换成晒盐场的意思。不过,更进一步的还没人有提到。议论得更多的,还是齐万生。”
齐万生负责新设立的那个晒盐署。虽然品阶还不算多高,但管着盐就是管着钱袋子,哪怕现在只是一部分盐。能出任这样的紧要职位,足见齐万生简在帝心。
不过,说到齐万生,姬安感叹的却是:“我还当他会出京一个个找那些大油商谈,没想到他在京中就直接操控了。”
齐万生先前向姬安打听过,得知两报上会刊登晒盐场消息的具体时间后,对姬安讲过他的计划。第一步,是让师晟手下的那些飞廉军,在几大油商所在地抢先散播晒盐的消息。
在这一番前期铺垫下,等到两报上的正式消息一出,先前的消息来源就会一下显得相当可靠。第二步,再悄悄往外透露晒盐场的盐会另择商家运销,那些油商必会动心。
最后,再透出齐万生主管此事。到了那时,不需要齐万生找过去,只等着油商寻上门就可以了。
不过,上官钧却说:“估计最后齐万生还是会找借口出去一趟,让那些人更方便寻他。以他的能力,达成陛下的想法应当不是问题。”
姬安点头:“嗯,二郎给我推荐了个好人才。”
上官钧凑到姬安耳旁:“那陛下可有赏赐给我?”
姬安给他的气息弄得耳根汗毛立起一片,转头看看,才发现时和、岁丰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出去了。
下一刻,哗啦一声。
上官钧就踩进了姬安正泡着脚的盆中。
姬安轻啧一声,挪脚给他让位置,一边说:“水都要凉了,你还泡进来干什么。”
上官钧追过去,轻轻踩在他脚背磨蹭,嘴里却是继续问:“陛下还没说,可有赏赐。”
姬安给他踩得痒,一边反击一边笑:“你想要什么赏赐。”
上官钧:“陛下若想不出,那便先欠我一桩。”
姬安:“哪有隔了这么久还讨赏的。再说了,给朕荐人才,难道不是大司马的职责所在?”
上官钧没再斗嘴,直接捏着姬安的下巴让他转头,凑过去吻上他的唇。
两人黏黏糊糊地亲过好一会儿,姬安才推开人:“好了好了,水真的凉了,睡觉吧。”
上官钧不再闹他,摇铃叫人进来。
两人擦了脚,躺到榻上,吹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