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困境 铁马乱声。(1 / 2)

飞鸿祚雪 酒染山青 2620 字 11小时前

赵解元案三法司会审当日, 衍都浓云低垂,恍有千斤重。

案子正式审讯处仍在大理寺谳狱堂[1],在堂的却再不止寥寥几人。刑部侍郎谷茂延同大理寺卿楼思危同坐主审桌案前。督察院一方来行监督之职的人,正是巡放后归京、刚升任佥都御史的温时云。

谳狱堂内人多言密, 所需书吏也就多了点, 拢共三人在屏风后, 分别记录谷茂延、楼思危与犯人崔漳所述, 司珹赫然在其中。他以笔洗推开宣纸, 便听屋中一声惊堂木响。

谷茂延代表刑部起了头, 将蓬州赵解元案再述一遭,问:“崔三,你可还有异议?”

崔漳垂着脑袋,须臾后嗤了一声。

“大人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了吗?”

他前几日刚咬了舌,现在说话还含糊, 只好努力将字吐得清晰,语速因而格外缓慢。

“一切皆因我嫉恨, 这世道只许文人拐着弯儿骂老子,却不许老子报复回去。”崔漳顿了顿, 说,“今日你们说我草菅人命,可没点血性还做什么人啊,当畜生岂不是更好?老子做这事, 从未后悔过分毫!”

谷茂延听得眉头紧锁,却只能强忍着, 将案发经过与此前明面上所得证据一一再问过。结果均无异后,他方才转向楼思危与温时云,说:“此案案情已经明晰, 二位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司珹闻言望出屏风,就见楼思危已经捏皱了自己的袖口。

“此案所有细节,”楼思危闭了闭眼,终于还是问,“已经尽数问过了吗?”

“楼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谷茂延说,“月前在蓬州长赫,奏折乃是你亲自写好、又亲手封存,快马加鞭送入了京中,呈到皇上跟前的。如今再问我,不觉得荒唐么——难道还需要你我共同入宫,再去问问皇上?”

这话说得不客气。须臾沉默中,司珹瞧见了楼思危愈发用力的指,可他最终没有还击,只端起身前的茶盏,一口闷尽了。

谷茂延转头,又问温时云:“既然楼寺卿不说话,那么温御史呢?”

温时云扫了眼楼思危,收回视线时说:“没想到谷大人审案子竟然这般快,今日也算长见识了。”

“此案物证齐全,长赫城中见到崔漳行为有异的不止一人。再者杀人动机鲜明,凶手也已亲口承认。”谷茂延冷声说,“这种案子何必一拖再拖?自当快刀斩乱麻,尽早了结,咱们也能快些交差。”

“案件清晰明了自然可结。”温时云颔首,“只是此案事关科举新政,牵动国子监乃至全境举子。谷大人也因新政入仕,想来应当比在下更加谨慎才对。”

谷茂延声色微妙一瞬,刚想辩驳些什么,就听楼思危猝然道:“督察院监案,不得以他事干扰主审官,温大人。”

“多谢楼大人提点。”温时云很快应声,“是在下唐突——昨天加急送到督察院中的本案卷宗,在下已经连夜看过。若依卷宗所述今日所审,这案子的确再没什么争议可言。”

“既如此,”谷茂延朗然道,“崔漳,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崔漳应声仰首,腕间镣铐跟着响。他扫视过众人,轻飘飘掠过墙上刑具与堂上匾额,最终落到楼思危身上。

“老子此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遮遮掩掩。”崔漳努力捋直舌头,断断续续地说,“人是我杀的,案子是我犯的。做了就是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痛快一遭死又何妨?今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如若、如若我死了,你们还要因此问责我爹娘妻儿——”

崔漳倏忽笑起来,动作间镣铐碰撞声密集。连忙有衙役上前已杖棍相压,崔漳猛地扑扑倒在地,口中却仍在高呼:“老子就在阎罗殿里划烂你的生死簿!”

谷茂延赫然怒道:“死到临头还要如此嚣张、蔑视公堂!来人,上竹拶!”

立刻有衙役自墙上取下刑具,拶条箍着崔漳的指节,愈收愈紧,愈紧愈收。崔漳将牙齿咬得嗬嗬,目眩冷汗间,隐约听得谷茂延叫人去供词给他签字画押。

崔漳在痛里,被人牵着沾红泥摁了指印,可指间的竹拶却仍在。

拶刑不会破皮流血,可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指下的血管就已经全破了,十根手指尽数肿胀不堪看。崔漳感知到骨头裂开的钻心之痛时,楼思危猝然冷声道:“够了!”

指间的力道这才松了。

“今日审讯结果既定,依律杀人自当偿命。”楼思危起身往外走,不看任何人,“又何必再来这么一出?诸位大人,大理寺诸务繁忙,恕不运送了。”

他路过崔漳身侧时顿了一顿,崔漳人瘫在地上面白如纸,连跪都跪不起来。楼思危余光下瞥时,正对上崔漳眯缝着的眼。

“楼大人。”崔漳笑了笑,齿间也尽是血,他其实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楼思危瞧着口型,只勉强认出了其中一个“谢”字。

他心下愈沉,快步出了谳狱堂。

云中骤然滚了闷雷,楼思危的袖袍被风鼓起,他在铁马乱响声中,独自一人被石阶吞没了。

***

季瑜挑帘落座时,季朗已经吃醉酒,趴在桌上睡着了。

身侧的倌儿见他来,连忙要推季朗的肩膀唤他,季瑜却抬手阻止了,说:“你下去吧。”

那倌儿诚惶诚恐地出去了,屋内便只余呼吸声。季朗睡梦中嘟嘟囔囔,枕着胳膊的脑袋一侧歪,险些被眼缝间的模糊人影吓得滚下椅凳。

“季瑜!”

季朗拍着胸口顺气,惊疑不定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季瑜颇为无害地眨眨眼,柔声说:“也就刚刚呀。我见殿下睡得熟,实在不忍叫那小倌吵醒殿下。”

“你这也体贴得有些过了,”季朗喝了一盏茶,怨道,“要是父皇能有你一半在意也好啊——诶你说,我拿到那巡南府的册子,对着翻来覆去背了好些晚上,这辈子哪儿这么用过功啊!”

“可到头来,父皇也就在几日前朝会上勉强夸了一句话。我黄昏时候去请安,他便连个好脸都没了!诶你说说看,他心思怎么会如此难猜?”

“常言道君威难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天子喜恶不可太过袒露,以免叫承恩者失态,有心者拿捏。”季瑜体贴地说,“这也是殿下日后所需修习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季朗呼出口气,嘟囔道,“我还以为父皇突然就又烦了,我最近也没做什么事啊。前几日三司会审,那谷茂延进行得很顺利,这里头可也有我的功劳啊!”

“殿下进来言行举止愈发得当,又积极参与朝政,陛下也定然看在眼中。”季瑜犹豫一瞬,“可到底是父子而非君臣,陛下就算有心克制,私下也不该这般冷漠。既如此......殿下,陛下近来,可曾私下召见过什么人么?”

季朗刚舒展的眉头倏忽拧起了。

“你是说有人给我父皇吹了耳边风!”季朗怒道,“好啊好啊,我就说怎的突然成了这样!他这几日甚至不宣我进暖阁同看奏折了,我想想——”

季朗握紧茶盏,恨声道:“就只有那个大理寺卿楼思危!近来只有他朝会后去暖阁见了我父皇。”

他嗤笑一声:“听谷侍郎说,三司会审当日,他还给同僚甩脸子呢。可到底能做主的不是他,孤想让这案子怎么判,这案子就得怎么判。”

“殿下自是英明神武。”季瑜也啜了口茶,似是无意道,“楼思危是怀州楼氏第二子呀,前太子也......许是他心中愤懑,故意要给殿下使绊子吧。”

“他好大的胆!”季朗骤然摔了茶杯,霍然道,“孤乃天潢贵胄,这大景的天下姓季不姓楼!楼家仗着先太子,把持朝政这么多年,真当皇室无人了吗?”

季瑜瞧着他,柔声问:“说得好,殿下将来乃是一国之君,君王何必仰仗臣子鼻息呢?”

“楼思危、楼思危......”季朗阴恻恻道,“好个楼思危!胆敢离间孤与父皇,孤必叫他以命相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