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诈局 “你怎敢僭越至此!”(1 / 2)

飞鸿祚雪 酒染山青 3644 字 11小时前

季瑜瞳孔缩了一下。

他依旧盯着司珹的脸, 二人离得这样近,以至于他能深深望进司珹眸中去。真奇怪,这人被抓了,被捆缚住手脚, 竟然并不害怕和惊惶, 季瑜从那双眼里看见眸中冷而静的东西, 像兽类的鳞。

自己似乎被嘲弄了。

季瑜歪歪脑袋, 却丝毫不生气。

他蹲身下来, 问。

“我该称呼你张九, 还是司珹?”

“看二公子更喜欢哪个了,”司珹懒洋洋地说,“你兄长更喜欢后者。”

“你似乎并不害怕,”季瑜说,“为什么?”

“我怕什么, ”司珹反问,“二公子若是想杀我, 怎么会等到我醒来?”

季瑜探到司珹颊边,缓缓扯下了假面。

面前就露出一张艳色惊人的脸。司珹手脚都被捆缚, 分明应当是狼狈的、仓惶的,可他都没有,他仰面瞧着季瑜,简直像是睨视。

季瑜却在这种目光里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新奇——他还从没有被任何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过。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 司珹所言不虚。在派去追捕之人撞上司珹身边暗卫时,季瑜就意识到。

要么“张九”自身身份特殊, 要么“张九”其实,压根儿不止是哥哥的姘头……但无论是何者,“张九”身上谜团重重, 季瑜被勾起了兴致。

若以生死相逼,司珹也许能够为他带来更多有关兄长的信息……或者说,把柄。

“司,珹,”季瑜慢吞吞蹲下来,甩开指间捏着的假面,“你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兄长这般宠信?”

季瑜瞳色幽深,他看着司珹,就又回忆起方才婚宴席间季邈面上的错愕。兄长露出的破绽很短暂,却被时刻在关注的季瑜捕捉到。

季瑜眼见着戚川附至季邈耳侧,眼见季邈握紧酒杯不得脱身,自己却施施然起来,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告别了。

汤禾捉住了司珹。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比他假借季朗之名、以官位作诱饵,鼓动袁守节带裴汶逃婚还要顺利。逃婚一事出了点小岔子,彼时袁守节那蠢货在人群里,踟躇不敢上前,被他的人猛然推了一把,终于撞到裴汶身边去。

几日前袁守节搓着手,不安地问:“二殿下当真这么想?可逃婚一事,到底有损天家颜面……”

“自然,”季瑜说,“殿下不喜女子,亦同裴家女郎并无眼缘。此番成亲后,殿下府上的几位又都得送去庄子里,十天半月难得一见。殿下到底年轻气盛,又整日被礼部这么盯着催,心里总生烦。”

“逃婚的确不好听,可过错便就不在二皇子身上了。届时陛下发起火,罚裴家,罚礼部,罚钦天监,不就是为保全天家威严么?经此闹剧,殿下也能稍得歇息。”季瑜眯眼道,“不过出京暂避些时日,回来后便有无数荣华作答谢。”

“袁翰林,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袁守节举杯,要同他碰盏,季瑜却轻轻巧巧地绕过酒,只敷衍地饮了一口茶。酒肆包厢的香线袅在茶水倒影中,又被季瑜啜进了口。那细丝如今却好像被拉拽,化作更加纤细又古怪的线,拽得季瑜猛一回神。

司珹目光扫着他,轻飘飘地说。

“二公子,你是聪明人。怎么连这也看不明白?”

季瑜做出虚心求教的样子。

“我与你兄长相识,已有十余年。最早是在采青阁,那会儿我为倌,你兄长人在衍都,方才十一岁。身边缺人陪伴,总觉得寂寥,我不过敷衍他两句,聊作慰藉。”司珹勾唇一笑,“可他竟就这么惦上了。”

“去岁年末时,兄长将你带回我王府,养在自己身边。”季瑜歪歪头,问,“你给自己赎身后便来找他,不也惦着他么。”

“你以为我是怎样赎的身?”司珹轻声说,“采青阁中官妓子要除乐籍,须得黄金百两。你兄长用他多年积蓄买下我,我总得念着点旧情。”

“那你后来,”季瑜凑近他,低低地问,“怎么就走了?”

“旧情啊,翻来覆去不就那么点东西。我念着恩,日日夜夜还完了,便不再欠他什么。”司珹眨了眨眼,“没了亏欠,他却仍寸步不离地将我带在身边,我还有事要做……总不能一直陪他情情爱爱。”

季瑜问:“你有什么事——”

他想了想:“你到衍都后,做的是大理寺中常随。”

“二公子,不是都猜到了么。”司珹瞧着他,神情含着点微妙的讥诮。

“全家被抄后,我流入采青阁中为妓,”司珹咬字清晰地说,“血债血偿,二公子也明白这个道理吧?”

“我这些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做点什么。可惜,衍都城内不少人识得我,我便只能覆着假面,出入大理寺中。”

“原来是想翻旧案。”季瑜歪了歪头,“可你既然同兄长之间并无真情,怎么又和他厮混到一起?”

司珹听了这话,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竟然笑起来。季瑜看着他肩头耸动,在这瞬间觉得司珹是同类。

司珹也是在……利用季邈吗?

司珹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因为你兄长缠着我啊,”司珹看着他,微微前倾一点,“在阳寂时他便不舍得放我离开,我走得干脆利落,原是没打算回去的。可听闻你兄长为了我,竟然还主动向肃远王解释。”

季瑜托腮想了想,竟还真有这回事——年初司珹消失后,季明远以此取笑,兄长第一次同父亲当面呛了声。

啊,季瑜想,多滑稽。

季邈未曾寻司珹入府时,行事雷厉风行,也从未作出过为妓辩驳的蠢事。原来于兄长而言,情欲是这样的迷|药,足以腐蚀心智,颠乱行为。

季瑜垂着目,想起司珹离开后,季邈对他日益展现的生疏和戒备。

如果他选择杀掉司珹,究竟是会让兄长如父亲一般日渐昏聩,还是会倒逼兄长就此清醒,挣脱情爱束缚?

若司珹对季邈并无真心,只是迫不得已、借水行舟,司珹又是否能够成为他安插在兄长身侧的一颗暗桩?

毕竟天下熙熙,往来皆利。若如司珹所图为权为财为其他,只要不是为情爱,季瑜便同样能够给予。

司珹瞧着不蠢,应当懂得审时度势。

“我到衍都后,世子第一次同我碰面,就认出了我。”司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那日我奉命来王府查案,那日小郡王也在。你兄长缠着我好些时日,我却不想同他死灰复燃。”

“他,”季瑜缓缓咬字道,“缠着你?”

“是。”司珹说,“我起先不胜其扰,推搡间情绪过激,还失手伤到过世子。”

那个巴掌印。

红印自季瑜脑中浮起来,他想起了兄长被人打的那一巴掌。那会儿正是他伤后没两日,大理寺前脚方才来查过院。他沉默须臾,又拽着铁链牵起司珹小臂,命他伸长五指,细细看了一遍他的手。

竟真同记忆中掌印的大小形状,相差无几。

季瑜不可置信地再扯了扯,呼吸随之一乱。

世上竟真有如此荒谬可笑之事!为着个妓子,他同为天潢贵胄的兄长,竟能低声下气至此——他又想起两月来,司珹几度以张九身份出入王府中。

不揭下这假面,是兄长还惦记着自己残余的世子体面么?

情之一字,当真叫人神智尽失,叫人愚蠢如斯。

季瑜合掌而笑,眼稍爬上一点腥红色。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却还要恶意地恐吓道:“若是我今夜杀了你……”

“那么二公子尽可以试试看,”司珹生生笑出来,他瞧着季瑜的脸,循循善诱道,“杀了我,激怒他,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季瑜豁然起身,阴恻恻地说:“他再生气,难道会为着你这么个妓子,同亲弟弟彻底反目成仇?”

“这我怎么知道呢,”司珹冷笑一声,“毕竟他脾气不算好,绑我一事又是你先起的头。以血还血或许不至于,可你兄弟二人间平衡若破,陛下那头,该怎样解释才好?”

季瑜倏忽睁大了眼。

司珹举了举腕,散漫地问:“能松点了么?勒得我生疼。”

“你不怕死,”季瑜问,“还怕疼?”

“死是瞬间的事情,”司珹撩眼看他,恹恹地说,“活着能感受到的一切却很漫长。无论疼痛,腐烂,失去,还是所求无所得。二公子,难道连这也不懂?”

季瑜沉默须臾,松了他手间的束缚,却并不解开脚镣。

“你和我是同类呀,”季瑜说,“彼此碰着多难得,这世上蠢人太多了,有趣的人这样少,干嘛非得同他走一路?”

季瑜眸色深幽:“不如咱俩玩一玩,看看兄长究竟何时寻到你。”

“若他在天亮前找到人,我便放了你;若他没有,我一直关着你,他除了着急,又能如何呢?”

***

喜宴将歇时,季朗酒已喝过了不知多少巡。

他醉得颠三倒四,视线已经有些花,院中宾客的脸都被模糊掉,只隐约看见喝吐的谷茂延被人搀着走,许多宾客稀稀拉拉地拜别,还有个身形高大的步履匆匆出了府。

季朗用力甩了甩脑袋,实在再辨不清去者。他被人搀扶着回房去,喜烛的焰色在缭绕,新娘穿着大红袍,坐在婚床边安静地等待。女史要去唤新娘,却被季朗怒斥几句,叫她赶紧滚。

女史不敢违命,季朗赶人后带着浑身酒气,敦到圆凳上,喜房内就只剩下两个人。

“你,”他摆手招招新娘,“你过,过来。”

裴汶便起身,往季朗身边去。离得将近时,季朗说:“你倒是,倒、倒酒啊……”

裴汶默不作声,倒酒入了杯中,季朗便一把拽下她,不满道:“你怎的这般慢?合卺酒毕,还有那劳什子的结发和撒、撒帐,磨磨蹭蹭要弄到什么时候去!你裴家今日炸的那几箱嫁妆,本王还未追究,你反倒……”

他话至此,倏忽吸了吸鼻子,问:“你身上什么味儿?”

不待裴汶回来,季朗便凑前,嗤声一笑:“涂脂抹粉也就罢了,你为着新婚夜,倒也算是煞费苦心啊。也罢,今夜总得有个交代,不若就——啊!”

季朗仓惶间后跌坐在地,颤声道:“血……你身上怎么会有血!”

血渗透里衣,又自喜袍间沁出来,粘黏上季朗的手,季朗看着掌心血,颤声道:“你、你这个……”

“殿下不愿与我共饮合卺酒吗?”裴汶站起来,蹲身靠近季朗,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