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昭三年初夏,瑄王自巡南府蓬州回京。
入宫已申时,落日斜下琉璃瓦,司珹带温宴一起下轿,轮值太监安平连忙迎上来,着人掌伞又执扇,笑道:“王爷,小公子,陛下现在銮清宫内。”
司珹抬脚便往阶上去,行了两步,见温宴没跟上来,回头一望,就见小孩仰面瞧着自己,说:“先生与皇叔两月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也想爹娘和妹妹了。”
温宴开春时满八岁,这一年来长高了不少,已经够着了司珹的腰,青竹似的往上拔高。去岁林清知再有孕,入冬时诞下一女,温宴就做了兄长,如今乍一看上去,还真挺像个小大人。
司珹退回几步,撑膝平视着他。
“家里人都入宫了。”司珹轻声说,“在穆宁斋里等着呢,还备了荷花酥、金丝糖和各式瓜果。见着你皇叔后,咱们一同过去。”
一听见有糖,温宴嘴角不自觉往上翘,连忙后知后觉地咳嗽一声:“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了!”
司珹没忍住,揉乱了他的脑袋。温宴连忙去摁,张嘴欲呼时,就见他坏心眼的先生已经上了好几阶,站在高处朝他伸出手。
“快跟上,别叫你皇叔久等。”
温宴理着衣冠,蹭蹭抬脚去追,小声嘟囔道:“先生怎么同皇叔愈发像……”
司珹回头,问:“什么?”
“没什么。”温宴随他前后脚跨过殿门,正色道,“我说先生与皇叔,真是天造地设。”
季邈自屏风后绕出来,就听见了这句话。殿内宫人早已屏退,他快步走上前,顺道揉乱了温宴刚理好的头发。
“这么会讲话,”季邈噙着笑,眼睛却落在司珹身上,“好孩子。”
司珹挑了挑眉。
季邈点到为止,便宜占完了没再卖乖,只问:“事情可还顺利?”
瑄王司珹此行南方,一为督察巡南府各地春耕农情、官道修葺,二为检视蓬州长赫城中贡院,纵览科举改制新效。他自二月底出发,连带着小侄子一块儿,算是游历。
“还成。”司珹说,“宋朝晖升任工部侍郎后,好些事儿都是他盯着做的。贡院建得宽敞阔气,处处方整规矩,挑不出错来。从前泥烂的官道也重辟了,道上增设好些驿站补给,如此以来,巡南府各地往来交通便通畅许多。”
他顿一顿,又说:“就是李家从前在瑾州扎根颇深,如今瑾州官衙重洗,调了好些京官赴任,朝廷有些缺人。”
“今春殿试后,擢进士及进士及第近百人,如今皆在待命中。”季邈将温宴牵给安平,说,“既如此,朕即刻拟旨催告吏部。且先带小公子去暮宁斋,朕与瑄王随后便至。”
安平领命,很快带温宴离开銮清宫。门甫一阖上,季邈便抱住司珹,埋至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做什么?”司珹觉得痒,轻飘飘推了他一下,“陛下不是要拟旨么?”
“再让我抱一会儿。”季邈埋着头,闷声道,“瑄王好狠的心,与朕分别两月有余,竟然只寄回几封书信,叫朕一人独守宫墙。”
“孤此行共去瓷、蓬、瑾三州,只在各处短暂落脚。信鸽传不了这样的路径,刚好试试驿站速度。”司珹说,“陛下也不是小孩子了,怎的比乌鸾还粘人?”
“乌鸾也不是小鹰了。”季邈轻哼一声,“它倒很自在。昨日清晨往西北去,不知道要浪几天才回来。”
“陛下也在皇城里闷久了吧,”司珹攀着他臂膀,哄道,“等这阵儿忙过去,孤陪陛下出城换换心情,好不好?”
季邈面上不显,欢欣却已经藏不住。他摩挲着司珹腕口,小声道:“瘦了点。”
“舟车劳顿,难免的。”司珹说,“今晚吃火锅?这时节巡南府笋季已过,怀州新笋却正冒尖儿,有口福了。”
他眨眨眼:“我还饿着呢。阿邈,快去拟旨。”
***
圣旨传至宫外尚书府、又由尚书府通达翰林院与国子监后,暮宁斋中家宴方才歇。
一家人阔别三月,均有许多话想说,就热热闹闹围着小院,聊了大半晌。临到温家人上轿回府,季邈也扶着半醉的司珹回内室,安平要来搀,却被季邈打发着,先去送人。
他想了想,又问:“浴房中可有热水?”
安平诶一声,连忙弯腰小声道:“主子爷,因着瑄王回京,早备好了。”
季邈摆手放人离开,入内室后带司珹转了个向,挑开了浴房的帘帐。
水汽氤氲。
一路风尘仆仆,司珹回宫后还没来得及洗澡,今夜又喝得微醺,季邈剥他衣服时全然没反抗,一点点滑进了宽敞的浴桶中。
“别睡。”季邈捧着他的脸,将颊边发别到耳后,问,“折玉今夜吃饱了么?”
“嗯……”司珹浸在水里,就放松地不像话。他迷迷糊糊,蹭了下季邈掌心。
“困。”
“困?”季邈舔着犬齿,揉了揉司珹唇角。
“可我还饿着,怎么办?”
司珹垂着眼,颊边尚且浮红,敷衍地说:“你再去吃点。”
季邈又气又好笑。
他索性褪了衣裳,自己也跨入桶中。浴桶是特制的,大小刚好能够容纳这二人,季邈坐进去,将司珹拉到自己腿上。
“饱暖非愁事,”季邈咬着他耳朵,低声隐去两个字,“……才叫人牵肠。”
司珹话是听见了,可人到底不算太清醒,季邈凑在耳边,唇舌俱热,触感柔软。他就下意识偏过头,回礼似的蹭了蹭。
季邈放在他后腰的手猛一握,叫司珹坐实在自己小|腹上。
司珹下意识前倾,趴在季邈胸口上,他手还没撑稳,就被季邈架高了举起,又被衔咬住下唇。
舌尖勾缠,耳鬓厮磨,这吻其实并不热烈,更像是久别重逢的温存。只是二人身躯愈贴愈紧,水跟着晃,热得人心神荡漾。
司珹手臂没支撑,浑身重量都压在季邈身上,水中又有澡豆珍珠粉,桶臂光洁,压得季邈也寸寸下滑。热水愈来愈低,渐渐漫至口鼻处,季邈却仍不愿松开。
浓情蜜意时,吮吻倏忽闷入了水声。司珹忽觉天旋地转,浑身打了个颤。
这一激灵分外刺激,像是有人顺着脊骨一路捋下去,叫司珹瞬间重获清明,他连忙攀着桶沿坐起身,将胸口趴着的人顺道带出了水。
等等。
——怎么会有人趴在自己胸口?
司珹瞳孔骤缩,不可思议地盯住,看了一遍又一遍。就见“司珹”揉着脑袋坐起来,甩了甩发间水,随即看向自己,同样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二者沉默半晌,即便对视时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却不是很愿意直面事实。
最终还是季邈先开的口,他看着二十三的自己,颤巍巍地开了口。
“……司折玉?”
“……季寻洲?”
司珹别开眼,不忍再看。
屋内寂静如坟。
偏生这个姿势下,两人依旧紧紧挨着,谁也不愿意先动弹。桶中水足够烫,又足够满,呼吸都能引发波纹,热意散不掉,始终笼罩着两个人。
彼此都快要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