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颗板栗顶风作案
这张独一无二的拍立得被迟知雨据为己有,哪怕舒栗喜欢到爱不释手,几次暗示可不可以让给她,男生也死守不放:“我约的摄影师,我付的钱,想都别想。”
舒栗“切”一声,阴阳怪气:“以后又不是只有这张合影,而且都没拍到正脸。”
迟知雨微笑:“但我们都看着彼此的脸。”
“你拿着吧,”舒栗酸巴巴装大方。
迟知雨将拍立得从兜里摸出,两指夹着边缘,生怕在人像上留指纹:“允许你拍一张留念。”
舒栗:“稀罕。”
“不稀罕算了。”他作势要放回去。
舒栗当即夺过,用手机拍下一张,还给迟知雨。
男生跟着瞟了眼:“记得发我。”
舒栗不解:“你都有实物了,还这么不知满足。”
迟知雨:“我要拿来当聊天壁纸。”
舒栗默了一秒:“自己不会拍吗?”
迟知雨:“我拍的上面没有你的手。”
舒栗心悦诚服,白他一眼:“你是痴汉吗?”
他不辩驳:“要不我拍一张给你当聊天壁纸?”
“我才不要——”舒栗摇手:“万一被我妈瞄到就死定了。”
迟知雨浓眉微挑:“舒栗,整天顶风作案啊,在你老妈眼皮子底下跟我聊天,越危险越刺激是吧。”
舒栗说:“才没有,还不是我一回去你就每分每秒都在弹消息。”
“每分每秒?明明十点之后才是我的时间。如果每天二十四小时是个王国,那我绝对是被发配边疆最苦命的那个。”
“白天的八小时假装看不到?被你吃了?”
迟知雨顺势揽住她肩膀,侧头在她耳畔嗷呜嗷呜一顿乱蹭乱啃,咬字不清:“就被我吃了怎么了,全吃光——”
舒栗被闹得脖颈直缩,失笑隔开他。男生停止作乱,鼻尖抵在她手心,缱绻地摩擦了两下。
舒栗的心口随之抽搐,尾椎窜出奇异的滚烫。
她的手被拢回去,十指交扣的同时,耳边传来他每日一次的告白仪式,幽幽叹气:“唉,好喜欢你啊,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
纵使听过不少遍,每回还是能让她龇出八颗牙:“因为我值得喜欢。”
“这样啊。”
“对啊。”
……
近来她是有些猖獗了,舒栗深以为然。主要是迟知雨这个人太黏糊,五分钟没互动就会咕嘟冒泡,有时晨起打开微信,就能看到整页的示爱表情包,偶尔还有夜半交心小作文,诗人一样,笔触心思细腻得一塌糊涂,放在中学时代,能让她读湿半包纸巾。
甜情蜜意的同时,舒栗也有点苦恼,会语重心长地规劝:三更半夜的,拜托你好好睡觉。
他一口答应,做到的次数寥寥无几。
狗男人。
时间就这样沉入了初夏,日头逐渐浓稠,带着青梅酒一般的微醺。今早出门前,舒栗发觉卧室窗台上的无尽夏探出了几簇淡青色的花苞,不多时日就会攒成蓝粉花球。
两只喜鹊被她推窗的动静吓飞。
舒栗拍下一张幼年花球照,把它捎到云庭,跟迟知雨炫耀:“我的花都要开了,你的矮牵牛呢,有动静吗?”
迟知雨盯看照片数秒,起身去阳台,细看那盆低调十余天的小草花。它的花骨朵儿较之起初不是没变化,着了色,泛着青粉,将绽未绽。
迟知雨把它拿到书桌,琢磨起来:“我还施了花肥。”
舒栗问:“什么肥?”
“花多多。”
舒栗怀疑:“花头看着是挺多的,不会都是哑炮吧。”
这话似戳中迟知雨肺管子,他抬高声调:“怎么可能,今晚就开。”
舒栗顿了顿:“你说今晚就今晚,你是花神芙罗拉?”
迟知雨一本正经:“就我说的。”
他将花盆重新放回阳台,让日照浸润。
舒栗挨个审查着新款PP夹的打样,听见他回来,头也没抬:“要是一直没开,你会表白吗?”
迟知雨很狡猾:“你呢,你会吗?”
舒栗不画饼不夸大:“不会。”
男生一霎暴起,靠
过来托住她两边脸,非要把它掰向自己:“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舒栗挣脱未果,动两下唇瓣:“喜欢。”
烦人的男朋友马后炮起来:“你就不能先表白吗?”
舒栗努了努嘴,慢悠悠嘀咕:“我那天不是说过了,我还没准备好,没有经验,很担心我做不好,反而让两个人没有很好的恋爱体验,说到底就是——我不想辜负你的好意……”
对父母,对朋友,都如此。
她不是没有深思熟虑过,也许她本就是个细水长流的人,与迟知雨的关系始于朝夕相处的友谊,即使有爱意从心底升起,如同平原上的炊烟,会让她想要走向薄曦中的木屋,一探究竟,品尝屋主亲酿的甜葡萄酒,但理智回笼,她还是更愿意留在这条暂且稳妥的羊肠小道。
谁能想,漂亮的男孩儿打开门,抱着陶罐子走向了她。
迟知雨沉声,凝视着她,好一会儿都一言未发。
他眼神热切而专注,像实心的,在抚触她脸颊,比指腹的力气还大,牢牢地按压着她。
舒栗局促起来,第二次尝试撇开,又被拨回去。
“你怎么不说话?”她低声嗫嚅。
迟知雨如梦初醒,胸口深深迭动了一下。他能说什么,后半段一句没听见,脑子里白灿灿的,全是“想亲她”。
他的脸不自然地泛红,自说自话:“光顾着看你脸了,有人夸过你很好看吗?”
舒栗跟着脸热,强行挪开他手:“现在有了。你就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哪有,我说实话。”迟知雨长腿一伸,连同椅子把自己推远,半边身子都麻掉了,他现在好尴尬。
也好禽兽啊。
可是她真的很漂亮。
毋庸置疑的漂亮,漂亮到发光。
迟知雨心神不宁地对着旺旺一整天,不时关注客厅的小花,不时骚扰身旁的小树。女生一如既往的有序,把一天切割成三份,分别用于画图,刷题和网店杂务。
临靠五点半时,迟知雨揣着狗从楼下回来,眼尖望见绿意里多了一星粉色,他来不及捋顺刘海,健步如飞地跑近观察。
不愧是他用爱意饲养出来的牵牛花,给面子地开了一朵,羸弱地陷在草叶间,被夕照晕成橙粉,分外吸睛。
他欢欣地将盆托起,搁放到舒栗跟前。
女生刚巧关机,停下收拾的手,捧起花盆,匪夷所思:“你真是芙罗拉啊。”
迟知雨撇撇唇:“你不能夸点别的吗?”
舒栗打开摄像头,精心记录这一秒,记录他们俩翘首以盼地盛放时刻,她浅笑改口:“功夫不负有心人?”
“……”
“铁杵终于磨成针?”
“……”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
“守得云开见……”
话音未落,迟知雨单手掐住她两腮,中断无厘头的诗句大赏。
“你是这样跟梁颂宜交上朋友的?”他抬起她下颌,居高笑问。
“我说的有错吗?”舒栗双手拔开他的手,又掐它们两下以儆效尤。
迟知雨挑眉:“轮到你了。”
舒栗满腹疑团:“轮到我什么?”
“轮到你表白。”
“……”舒栗抿平唇线,置若罔闻,继续收拾桌面的纸笔。刚把拉链扯上,笔袋就被抽走。
迟知雨把它放到自己桌上当人质,眼仍逮着她不放:“那花开的意义是?”
舒栗不动如山地装糊涂,开启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舒栗。”男生严肃地唤她全名。
她据理力争:“我们确认关系这些天,我没少说过喜欢你吧,不信你打开微信关键词搜啊。”
迟知雨不应她的话:“每次都是我先说,你才说。”
“起码,我也说了。”舒栗拍他胳膊,示意他挪位,要越过他拯救自己的笔袋:“让开。”
迟知雨抵死不从,舒栗就从那侧绕路。
两肩被拦停,她又被架回原位。
“迟知雨!”她假装生气瞪他。
他睨着她,委屈地嘟哝:“这是我辛辛苦苦种的花,没良心的女人。”
舒栗完全败在他几要泫然的双眼里,这个男生对她愈发了若指掌,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优势,是他最有杀伤力的核武器。
舒栗深吸气,翘起食指,勾了勾:“靠过来。”
迟知雨狐疑地俯下身去,颊边猝不及防地轻挨了一下,愕然后,眼前是女生红扑扑的脸,和不知所措的视线。
“行了吧。”她故意凶巴巴,为了掩饰难当的羞赧。
迟知雨傻住,出口确认:“你亲了我?”
闭嘴啊,舒栗更是面红耳燥,用手捂实他嘴巴,不让他吐出更多的混账话。
空气就此稠密起来。
在她手的上方,是他被喜悦盈满的,弯弯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她,一瞬不眨。
舒栗想要松开手,却被他反握住,缓缓揭下,翻转过来,似回礼那般,他在她手背上温柔地吻了一下。舒栗背脊瞬时牵直了,心提到无法预知的高度,不安地捏住了她喉咙,呼吸都开始变得有限。等他鼻尖靠近,她彻彻底底地,成了个失氧的笨蛋。
“可以亲吗?”
明明已经在随时能吻上的距离,他的鼻息薄而湿热地,纠缠着她的,他却不再冒进了。
双方眼皮交错地眨动,睫毛成了柔软的触角,在密集地探知。
舒栗耐不住了,主动第二次又何妨,她踮脚贴过去。
冷不丁的,电花同时劈过两个人大脑,吓一跳,又很亢奋,好像被熟透的苹果砸中。
睫毛的探触至此没了章法,慌里慌张的,不知道往哪靠。他们彼此退缩,又彼此吸引,同时笑出来。
“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她不吱声。
他问:“感觉怎么样?”
她悄声:“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再试一下。
迟知雨抬起打颤许久的手指,掌住她后脑,把自己嘴唇准确地压回去。
一霎间,过电的感受一浪接一浪,冲击得人都要漂浮起来。舒栗情不自禁地寻找支撑,用手攀紧他衣料,当男生不受控制地吮住她下唇,那些尚未开放的花苞突如焰火般,急促地、渐次地迸裂,噼里啪啦,她哼咛了一声。
她被自己的反应搞得羞恼起来,想要回避,而他却为此更加急躁,亲吻的方式强势了,鲁莽而固执地辗轧着。他本能地换双手捧住她脑袋,想要挤压出更多的反馈。
抗拒和兴奋交加,激起了舒栗一身鸡皮疙瘩,皮肤又冷又烫,她矛盾地反咬,却在张嘴的一瞬,接触到对方的舌尖。
“唔。”她又溢出敏感的动静。
试探的方式再无间隔,不只是厮磨,是焦渴,是追逐,是要把对方一口气吞掉。
是要舔光糖纸上残留的那层蜜霜,可怎么也舔不完,舔不够。
彻底窒息前,余光瞥见书房一角的门并未关闭,舒栗警铃大作,曲拳重叩他胸口。
迟知雨抬头,眼底水润,被情欲氤成了浓郁的深黑色,可红到锁骨的皮肤又让他看起来很清纯。
舒栗不好意思再看,压着声提醒:“书房门没关!”
迟知雨回魂,调头望一眼。贪恋和上瘾瞬间赶走了节制,他再次倾靠过来:“是关门继续,还是顶风作案?”
第62章 第六十二颗板栗笑面虎夫妇
他越是不着调,舒栗越是羞赧,没好气地搡他一下,整理起自己有点凌乱的头发。
因为一直保持着昂首的姿势,被迟知雨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一般控着,她后颈都有点酸。
她再不看他地拿起帆布袋,准备回家。
迟知雨追过来,拦截她去路:“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舒栗刀他一眼:“不是!”
她想要绕开这堵人墙。
结果她往右,他就往左;她往左,他就朝右,愣是不让她溜走;她横冲直撞,他就硬生生后退到门边。
迟知雨反手将书房门带上,室内顿时清寂下来,外头的炒菜声如隔山谷,他倾低上身,歪着头抓到她躲闪的眼睛,语气少见的温柔:“告诉我怎么了,好么?”
“害羞了啊。”能怎样!她忍无可忍地炸声。
哎,雄赳赳气昂昂先动嘴的是她;
这会儿含羞带怯恼羞成怒的怎么又是她。
好收放自如的女生。
也搞得他拘谨起来,不甚自如地解释:“我第一次亲人,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你可以直接提出来……”
舒栗唇角抽搐两下:“谁不是第一次啊。”
“我不玩乙游,神交都没有。”他清白虔诚地补充。
舒栗不服气地回怼:“你以前没梦遗过吗?”
迟知雨愣神,不是,她怎么讲话比迟润青还耿直粗暴:“我……”他欲言又止。
“你是色情狂吧,”他被她的不自在传染,还有青出于蓝的趋势:“你是老师诶——你怎么……能这样……”
舒栗振振有声:“怎么了,说明我生理知识储备丰富。”
迟知雨控制着笑弧,眼里闪着一点亮亮的坏意:“那你说,我今晚会这样吗?”
“你才是色情狂吧,”舒栗给他当胸一拳,男生顺势假装重创,倒靠在她肩头,两人自然而然地偎依在一起。
他动作不再剧烈,她的心率不再慌张。
只是安静地相拥,聆听对方此起彼伏的鼻息。他们是彼此的湖荡,在落日余晖里。
那朵及时而珍贵的小花,被迟知雨PO在了朋友圈,配文极其简单,仅一个单词,“bloom”。仿若一句简洁的咒语,在接下来的每一天,矮牵牛都翻倍怒放,大有“爆花”趋势,粉灵灵的花头无所顾忌地侵略绿叶面积时,「小树口袋」的第三次上新也提上日程。
因为有了固定捆绑的亚克力工厂,除去延续拓展门牌适用场景的同时,她还加入新成员,pp夹与冰箱贴;
同期上架的,还有应季更新的「夏之曲」系列贴纸、胶带、书签。滞销的钉子户明信片则被淘汰出局。
新鲜感和回头客的加持,也给网店带来了稳定有序的进步。
在这期间,舒栗也奔赴考场,像模像样地完成了事业单位笔试。杭城公职竞争激烈,每一年都是弱肉强食的斗兽场,作为半吊子选手,舒栗自然不会有无谓的期待,只求妈妈那关能顺畅通过。
奈何当天,她那浮夸的男朋友捧着一大束明媚缤纷的花在外头等她,还没舒出去的那口郁气一秒吸回来,她哭笑不得:“你太高调了吧,同考场的还以为我旗开得胜呢,结果最后成绩单一出,查无此人。”
迟知雨却把花强行塞到她怀里:“考过就是通过,不管结果如何。”
在外享用“庆功宴”时,迟知雨的手机一声接一声嗡响,他看也不看就将其静音。
舒栗撕下一截餐前面包,蘸橄榄油:“谁啊,怎么不回人家?”
迟知雨撑住额角,很是头痛:“接下来的日子要热闹了。”
舒栗不解其意,停止咀嚼:“嗯?”腮帮子累得慌,她就把剩余的半块掰下,丢给迟知雨解决。
男生往上抹了点黄油与肉桂粉:“我姐和我朋友放假回国了。”
舒栗抿水:“那不是很好吗?可以聚一聚。”
“他们很喜欢骚扰我,”他叹口气:“尤其那个小黑屋朋友,就是他一直给我发消息,叫我请他吃饭,还发来一堆餐厅链接。”
“看来你们关系很不错,”舒栗笑着瞥他手机一眼:“那就陪一下人家啊,好好约个会,重叙兄弟旧情。”
迟知雨假呕一声,把两片面包竖到眼前:“sorry,我现在两眼空空,兄弟是什么?只认得小树。”
舒栗眼瞳微转,灵机一动,有了新主意:“最近发单量有点大,他找你玩的话,就把他叫过来呗。”
女生的挤眉弄眼让迟知雨顿悟过来:“哦——还得是我们树总,不择手段物尽其用。”
他举起饮料当假酒:“cheers?”
舒栗跟他碰杯:“全看你了。”
—
刚刚回国的时差困难户——倪傲,还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香,午后三刻才从床上爬下来,坐到偌大的沙发上挑选外卖。
兴致寥寥地浏览着明黄□□面,忽有微信消息弹出,他点进去,一霎坐直身体。
失踪人口回归。
对他消息熟视无睹的塑料兄弟给他发来诚挚邀请:打不打德州?
还算有良心,他询问具体时间:哪天?
迟知雨:就今天,来?
倪傲拿了个靠枕挨着:可以,管饭吗,我才起。
迟知雨:杨国福。
倪傲:迟知雨你是人?
迟知雨:我是天神。
六二①一个,倪傲把手机丢开,回卧室换衣服,杨国福就杨国福吧,懒得自己挑,没准还能借机近距离观瞻一下慕名已久的小树。
去地下车库随便挑了辆车,他给迟知雨发定位:你爹出发了。
对方不再回复。
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云庭,他把玩着车钥匙乘上电梯,难抑激动心情,再次给迟知雨发定位:到了,准备出门迎接本皇。
又问:还有谁啊,就我们仨?
迟知雨:就我们俩和你。
……膈应谁呢。倪傲不多计较,转念想也能接受,人多热闹,竞技感强,人少清净,更吃位置和心理素质,是他的强项。等着看他大杀四方吧,如此思量着,倪傲带笑步出电梯。
真不愧是他的好兄弟,提早等在门边,还抱着他以前从没见过的小狗。
就是笑得有点莫测,不过他神经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就好,毕竟上帝不可能同时给一个人不俗的脸蛋和大脑。
倪傲大步流星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新鲜地打量:“恋爱了就是不一样啊,你以前这么欢迎过我?树嫂。”
迟知雨低哼一声,丢了双公用男拖给他:“进来换鞋。”
刚要进卫生间洗手,书房里有人走出,倪傲惊得顿步,忙抬手招呼:“你就是小树吧。”
话落直接被人从后颈致命锁喉,语气幽森:“小树也是你叫的?”
倪傲大冤特冤:“我又不知道她名字。”
看起来极好相处的女孩子眉眼弯弯,声音像烘晒过的棉花,柔和轻软:“我叫舒栗,舒适的舒,板栗的栗。”
是很舒适,如听仙乐。倪傲立马套近乎:“栗姐好。”
她欣然答应,似乎还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
倪傲说:“不管大不大,都是我的姐,都是姐姐。”
舒栗并非家族中长女,也很少走亲访友,头一回被当面叫“姐姐”,心头难免咯噔一下,但又有种难以言喻的爽感,笑两声:“你也好啊,Nio。”
有树撑腰,他摆脱迟知雨的钳制,回头颐指气使:“给我倒杯茶。”
迟知雨指指厨房:“冰箱里,自己拿。”
舒栗莞尔一笑,“我来吧。”
正要越过俩人高马大的男的去取饮用水,人被从后领的位置提溜回来:“待着,我来。”
Nio目瞪口呆。
他看看舒栗,啧啧称奇:“您是……世界第一训犬师啊!”
回应他的是弧线运动而来的矿泉水瓶,倪傲眼疾手快地接住:“你想砸我?”又拿舒栗当挡箭牌:“万一砸到你家小树怎么办?”
“我有数,”迟知雨抄着一边裤兜走出来:“你接不到也只会砸到你的脸。”
“呵。”泰迪同款棕卷毛的男生扶了扶眼镜,看看餐桌:“扑克呢?”
“稍等,”那种诡计多端,难以一言概述的笑容又在迟知雨脸上浮现:“马上就拿给你。”
—
瞥着面前大堆平铺的纸盒和各色货物,倪傲才意识到自己被笑面虎夫妇做局,骗进了传销窟当黑奴。
“不是打德州吗?”他企图起身,又被迟知雨按回去。
男生窄长的手指捡起一沓尚未拆封的店铺小卡:“一样啊,都是卡片,没骗人。”
“……”他牙痒痒,怨愤地求助舒栗,不料女生下一刻翩然回书房,对此处的不合理压榨视若无睹。
迟知雨在他对面坐下,假好心地劝慰:“就当社会实践了。”
倪傲翻着一张接一张,张张无绝期的便签纸:“这是社会实践吗?这是惨无人道的资本主义牢笼。”
迟知雨好整以暇:“家庭也是个小社会。”
倪傲:“迟知雨,你还要造多少孽?”
他的好哥们熟稔地折叠飞机盒,几秒就整出一只完整版,边角完美无缺:“对女友好才是真正的积德行善,happywifehappylife。”
倪傲:“你的wife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打德州,虚伪地打起感情牌:“怎么了,尼,才分开不到半年,就跟我这么见外?wife是跟你没关系,但我们的bro情也地久天长。”
说完,不容置喙地把示范模板推给他:“学。学好了我给你点杨国福。”
倪傲被迫当起三号打包小工,还好许阿姨同情他遭遇,给他做了大盒果切当下午茶,渐渐的,他适应了手里的流水线工作,胜负欲飙升,喊了声siri,叫她计时一刻钟,要跟迟知雨比拼谁打包效率更高。
店主大佬似乎在书房里听见,当即跑出来,打断桌上快赛出残影的二人,严正声明:“质量第一,速度第二!”
“哦。”两男生共同恹恹停手。
纸张窸窣,客厅内再度无声无息,倪傲无聊得慌,压低声音跟迟知雨打探:“你们究竟到哪一步了?”
迟知雨掀眼,冷冷瞥他一下:“有你什么事?”
“好奇嘛,”他心生疑窦,也有对朋友反应的推断:“不会还是反黑群最后一位处男吧?”
迟知雨动作顿两秒:“那又怎样?”
“不行啊我的迟。”
“行不行由你说?”他动动嘴唇,反感地嘟囔:“别说这些了,听着不太舒服,对她……不礼貌。”
倪傲点点头:“okok,可你总要经历的吧——”
感觉对方眼神能剥皮,他闭嘴几秒,微微笑,转回正经话题:“这段时间情绪身体好点了么?”
迟知雨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倪傲认真端量他:“我看好多了。”
迟知雨不否认:“就是好多了,”又伏桌凑近,求认同:“她是不是特别好看?”
倪傲撇了撇嘴:“从我审美来讲,我觉得她没迟润青好看。”
“你的审美,狗都不听。”
“那你问什么,你狗啊?”
迟知雨挨向椅背,双目失焦片刻,虚心求教:“你谈过异国恋吗?”
倪傲说:“没有。”
迟知雨嫌弃:“真没用,打包都算抬举你了。”
“那我走?”
“算了。”他轻声叹气,抓挠两下头顶毛发:“唉,好烦。”
倪傲皱眉:“烦什么?”
“特别怕她……”他最近常这样想着想着就受不了,敛下眼皮,眼尾微微洇红:“因为异国跟我分手。”
“兄弟——”倪傲不敢大声提醒,手忙脚乱:“你……你别这样,你还两个多月才走呢,假期也不是不能回国。”
“不想离开这儿,不想离开她,但总要把书读完的,”迟知雨轻而漫长地吸了口气,克制住突生的脆弱和不舍:“时间过得好快,一个人回来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倪傲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但你这次不会是一个人走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颗板栗因为你
倪傲在云庭待到晚上八点才走,三人围坐餐桌边,有一茬没一茬聊到近八点;迟知雨也没有爽约,中途从卧室取来扑克,弥补好友的精神损失。
舒栗对德州一窍不通,但她是从小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掼蛋高手。
避免教学占用时间,三人就修改规则玩起了掼蛋,舒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可以玩德州的,学起来应该不麻烦。”
“掼蛋也不麻烦。”迟知雨看一眼倪傲,告诫后者慎言。
棕卷毛男生专心码着手里的牌,“嗯嗯”两声:“都被绑过票了,能吃碗米汤都是香的。”
舒栗忍俊不禁。
临近十点多,她从迟知雨车上下来,在小区门口跟他道别,夜气深深,路灯像晕黄的蒲公英悬在两畔。她在风里回头,见轮廓优美的跑车仍伏在原处,忍不住举高双手,气球人似的,大幅度挥了挥。
车里人打个双闪,也用雨刮器回应她动作。
原来这就是吃螃蟹的人,果敢敲开未知的壳,才能品味到鲜美的流黄与蟹肉。舒栗踢踏着路面朝家走,给迟知雨发了句“已归巢”,就去浴室洗漱。
登记好当日流水账目,舒栗打了个哈欠,仰靠到椅背,履行每日恋爱经营小游戏。
小树口袋:上线?
迟知雨是不是种在这片聊天框的盆栽,从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Go。
舒栗登上账号,邀请他进组,打开麦克风,假装凶悍女教师:“咳,迟小雨,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觉!好友里就你在线,作业写完了吗?”
耳麦里噗笑一声,乖声乖气:“隐身了,老师今天要上几颗星?我争取不被教导主任发现。”
舒栗换回原声:“小心开除你。”
他也漫不经心地接茬:“开除学籍没关系,别开除男友籍就行。”
舒栗立刻呸声:“收回——开除什么学籍啊,别乌鸦嘴!”
“好好好,”迟知雨答应,共同进入游戏,一边刷野一边提出:“我有事要跟你说。”
舒栗见他语气肃穆,也坐直身体:“干嘛?”
小地图上的帅气角色驾轻就熟地逡巡于野区,极速变换位置:“我姐大后天要飞坦桑尼亚,明天想请我们吃顿饭,你方便么?”
“坦桑尼亚?”舒栗复述一遍,想到经常刷到的非洲游视频:“要去看大迁徙?”
“对啊,但这个比较碰运气,她可能要在那边待挺久。”
舒栗顿感新奇:“你不一起去吗?感觉很有意思。”
“你要杀了我吗?”
舒栗:“……干嘛,你怕被角马创飞啊?”
迟知雨否认:“怕我不在你身边,你度日如年,会想死我。”
“……是你度日如年吧,”舒栗失笑,后知后觉:“我都没给你姐准备礼物,两手空空去不太好吧。”
“不用,”迟知雨阻止:“本来就是随心的饭局,大家刚好回国小聚,Nio也会去,还有两三个从小有来往的朋友,你如果有空,我就和她说一声。”
舒栗停下滑动轮盘的拇指,不多思虑:“可以啊。”
毕竟迟知雨也参加过她与老梁的饭局,适当渗透彼此的社交圈也算恋爱必修课。
郑重起见,舒栗破天荒地将压箱底的连衣裙取出,也百年一见地画上全妆——对她而言的手残全妆,仅气垫粉底和腮红唇膏。套上裙子对镜打量,她都有点认不出自己,真够艳光四射的,便宜迟知雨那小子了。她阿Q精神地为妆技垫底的自己捧场,到楼下吃早点。
舒文远在刷短视频,一瞄见她,镜框快跌到桌上:“你要干嘛去啊?”
舒栗有点局促:“我要逛gai。”
“还以为你要去相亲呢。”陈亚兰端着刚切好的流心盐鸭蛋出来,惯例称颂女儿:“哎,真是好看,不愧是我姑娘。”
舒栗咬咬下唇内侧:“好啦,别夸啦。”
她坐下扒拉米粥,被陈亚兰提醒:“你这吃相,我看口红最多也就留三分钟。”
舒栗顿住筷子,烦恼地答应,换小口啜吮。
去往云庭的地铁上,她在微信里给迟知雨发消息:做好心理准备,别亮瞎双眼。
迟知雨:?
舒栗:女神降临。
迟知雨:为什么要重复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
他小子。
小嘴抹了几层蜜?
舒栗笑着把手机收回包里,又恼于裙摆行动的受限,不如裤子那样来去自如。一边嫌
弃,一边臭美地进门,率先注意到她的是阿姨,对方双目一亮,刚要开口赞扬,舒栗“嘘”住她,鬼鬼祟祟地往书房进击。
才将脑袋探入门框,偌大的一个人就嗷呜跳出,惊她一激灵,险些失口尖叫。
还没来得及推一把吓坏她的罪魁祸首,她就被捞去怀里。
“你有病吧……”
骂骂咧咧间,她被迟知雨隔远,热烈地打量:“你要迷死路上每个人?”
舒栗嗑着下唇笑:“你是路上的人吗?”
迟知雨摇摇手指:“No,看过婚礼吗,我是终点的新郎。”
舒栗拜服,翻他个白眼:“想的够远的,满法定婚龄了吗,老弟。”
“……”
这是肉眼可见的事实,短期内还无法克服。迟知雨牛犊一样装怒,鼻腔里发出哞哞的,可爱又傻气的声音,不由分说地把她腾空抱起,一路送坐到桌边,口气乞求:“亲亲我?”
舒栗鼓鼓腮帮子,爱莫能助:“我不想破坏我今天特意跟练的晕染口红画法诶。”
迟知雨凝神端详,眉心紧了紧,左看右看:“晕哪了?哪有晕?”
舒栗不爽地敲他:“你要不要这么直男啊?”
“我以前又不仔细看女生的,”可他此刻的视线却密不透风地环绕她,流连她脸上的每一个起伏,每一道肌理。他耐不住地打起商量:“轻轻亲,行不行?绝不破坏你的妆造。”
“轻轻亲是怎么亲?”
“我会把自己当成一只蜻蜓。”
舒栗撅起嘴巴,含混说:“系系(试试)?”
男生与她鼻尖相抵,慢慢滑下去,若有似无地在她唇瓣轻蹭,即停即离,若羽尾撩拨,反比深吻更消磨意志,更叫人心口发痒,两人鼻息渐渐灼烫和急促,舒栗的耐受到达极限,拽下他领口,停止了这种落不到实处的浮空和坠落。
气喘吁吁地停止接吻,舒栗看向手仍撑在她身畔的迟知雨。男生唇红齿白,自带釉面妆效,她捏捏他纯天然的漂亮嘴巴:“原来你才是标准晕染色。”
他稍稍害羞地躲开她的动作,佯装无恙:“你口红没过期吧?”
“过期两年了。”
“好吧,反正都食物中毒了。”说完又塌下肩膀,猛不丁啄她一下,压着喉音偷笑。
下午六点整,舒栗对镜补完粉饼与口红,跟迟知雨一道下楼。
姐姐预约的日料离镜湖不远,两人便没有驾车前往,手拉手11路到达目的地。
聚头点是一间门面极为考究的昭和风餐厅,光线温黄,木质移门侧边是古朴的木质铭牌,书有“一日一席”。
甫一进门,有身着和服木屐的昳丽店员过来接引,随之穿过典雅的室内小桥与枫影,拐个弯遍至大厅,有几人背对他们,排坐于料理台前,迟知雨拉着舒栗快步上前,拍拍其中一位肩背瘦薄的短发女生。
她回过脸来,一张明艳得近似CG建模的小脸霎时让舒栗瞪圆双眼。
等她一笑,厚涂的黄金比例人像变得鲜活,站起身跟迟知雨拥抱。
“大帅哥——来啦——”
“好久没见了,小雨——”
“噢哟,还不赶快介绍一下女朋友。”
大家好一顿调侃,又观察舒栗,她也自然地望回去,分别颔首。
目光滑过有一面之缘,也牌场争锋的Nio后,他笑着对她摆了摆手。
迟知雨的姐姐离席拥抱舒栗。好似被一大丛毫不冲鼻的花朵围簇,舒栗近乎晕眩,她傻愣两秒,连忙问好:“润青,你好呀。”
迟知雨斜她一眼,这么亲切?她都没叫过他“知雨”!
迟润青笑着让他们入座。
舒栗不忙坐下,拿高手里的纸袋,将里头包装精细的几份小礼盒分发给在场四人,微微笑:“一点心意,都是我店里的东西,希望你们喜欢。”
Nio翻看几下,打趣:“这啥,你们的结婚伴手礼?”
大家异口同声哄笑;做准备工作的白袍主厨扫来一眼,也在口罩后面跟着笑。
迟知雨锤Nio后肩,这话他是爱听,但别当众说啊,让他家小树无所适从。
他领着舒栗入座,迟润青柔和地望着他们,继而扭过头与主厨搭话。
年纪偏大的男人循着她的指示留意舒栗一眼,点点头。
他们用日文交流,毫无语言障碍。
除去认识的倪傲,还有一男一女,瞧着都二十出头,光鲜亮丽。当中那位穿水波绿丝缎裙的女生被光浸着,肤质似博物馆里的白釉展品,她随意束起了及腰卷发,一下变得端庄古雅。
大约是发觉舒栗一直盯着她,她斜来一眼,冲她笑了笑。
偷看美女被当场抓包。
舒栗耳朵微微发烫。
迟润青与她隔着迟知雨,倾身往这儿询问:“小树你叫舒栗对吗?”
舒栗颔首:“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她指指右侧的倪傲:“提前跟这人做过功课了,”又气呼呼责备迟知雨:“他居然提前比我见到小树,你这个弟弟怎么当的。”
迟知雨将茶汤放下:“人家尼尼主动来当帮工的,你也高兴来?”
Nio接话:“并非主动。”
迟润青笑出声来。
一路发酵的担忧塌回原处,舒栗稍微松口气。来前她心中不是非常有底,她的社交圈子不广阔也不高端,最富裕的是家中开厂的梁颂宜,但也比迟知雨的圈层差上一截,外有影视小说刻板印象在先,难免担心不易相处和融入。
现下看来,并无她预想的难办和磕绊。
迟润青向另外两人介绍舒栗,又告知舒栗他们各自的姓名,女生叫纪昭月,男生叫商知行,都是以前国际学校相熟的同学,目前均在美国念书。
与此同时,她也敏锐地发现,当迟润青得心应手地控场,迟知雨会自然而然的,在这种场合里将自己消隐。
等到迟润青的注意力转回朋友那边,她靠近变得缄默的男生,轻声发问:“你怎么不说话?”
迟知雨说:“不喜欢说。”
“是自愿的还是被动的?”
他面带笑意瞥来一眼:“你猜呢?”
舒栗勾勾嘴角:“自愿的。”
迟知雨哼笑了声:“知我者莫若小树。”
额头沟壑纵横的主厨又用日文与迟润青交流,得到首肯后,他削下一块新鲜的青柚皮,用zester研磨,细细碎碎堆叠在木炭轻炙过的鲽鱼肉片上。他一边制作,一边用生涩的普通话粗浅讲解,最后佐以红海胆,海苔片打底,头一个交与舒栗。
舒栗愣一愣,双手接过去。
慈眉善目的主厨先生做了个送入口中的姿势,又去处理其他人的手握。舒栗将寿司置入面前的黑色平碟,刚抓起木筷,有提醒从左侧传来。
是那个姓商的男生,长相斯文耐看:“栗姐,不建议用筷子哦,这道用手拿着吃口感更好。”
舒栗眨眼,感到一抹微妙的红烫正在往她耳后攀爬。她从没来过这样的餐厅,对里面的用餐学问更是一无所知。
她定了定神,将筷子落回搁架,想要道声“谢谢提醒”之类的话语化解,那个男生又呼唤主厨:
“今天怎么不介绍得详细点,害得我们这位新来的姐姐都不知道怎么吃最好吃。”
板前等餐的几人陷入安静。
主厨忙道“sorry”,将迟知雨的那只捏着交过来。
迟知雨一言不发,也把它放到面前小碟里,用筷子毫不犹豫地喂进嘴里,面色沉沉:“用筷子有什么问题么?”
此话一出,本还串成一排相谈甚欢的年轻男女,更是被阒寂吞没,连片动鱼肉的动静都落砧可闻。
商行知噤声,一会儿才悻悻解释:“只是想告诉栗姐怎么吃更好嘛。”
舒栗的脸皮开始绷紧。
连锁反应就此蔓生,迟润青与Nio果断站队,纷纷使用筷子食用这道手握,又打哈哈道:“吃的方式不重要,吃得舒服才重要。”
其余人附和,继续聊求学轶事,理财门道,度假意向,一切恍若微不足道的石子从水面滑过。
吃完晚餐,舒栗自己打车回了家。窝靠在被霓虹淋满的后座,她在小红书搜看
omakase用餐须知,最后又烦闷地将屏幕熄掉。
她发现,自己并不是这个生气。
不是因为她的“无知”羞耻,更不是因为她的自尊受挫。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里,最让她不舒服的那个人,居然是迟知雨。
淋浴完回到房间,她仍感到憋屈,草草回复他消息,谎称自己海鲜吃得少,肠胃水土不服,想要早点休息。
导致她情绪骤降的元凶不依不饶:要不要给你买点肠胃药送过去?
舒栗回道:不用,家里有,睡一觉就好了。
他道了句晚安,没有再打搅。
舒栗有足够的信心消解掉今晚所有的纷杂暗涌,偏偏第二天刚到云庭,就与遛狗返程的迟知雨撞头。一回到家,他执拗地追到书房,哪怕她说了三百遍“不要紧、没关系”,他还是不肯善罢甘休,非得抓住她胳膊,恩怨重提:
“你就是还在因为昨晚吃饭的事不高兴。”
舒栗吞咽一下:“真的没有了。”
他的眼睛死咬着她:“你看起来不像没有的样子。”
又缓下语气:“下次不会再叫上这么多人了,不参加也没关系。我没想到他那么没教养。”
舒栗磕了会牙关,偏偏眼:“你根本没弄懂我为什么不舒服。”
迟知雨回:“那你说出来啊。”
舒栗胸口起伏一下,吐出三个字:“因为你。”
迟知雨眼里波光颤动。
女生语气平稳:“你可以不用那么快出头的。”
迟知雨怔然:“可是他在给你难堪啊。”
“是你在给我难堪吧,”舒栗一瞬否定他:“我本来可以自己解决的,你反而把事情闹大,弄得很夸张。”
他委屈到嗓音骤高:“我帮你也不行吗?”
“帮?”她重复他的措辞:“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只是在帮助‘你以为的我’。从你开始那样做的一刻起,你有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吗?你自以为的保护,其实还是向下兼容的作派。是,表面看起来跟我一伙,实际上和他们才是同类。你根本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特权和关照。”
迟知雨呆立在原处。
分秒后,他不甘地抿抿唇:“如果我不出面,你准备怎么解决?”
“不知道,谢谢他或者自我嘲解两句,至少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我有自己的社交法则,你低看我了。”舒栗泄气地阐述:“我是没去过那种场合,如果有人指出我的不对,我就当成学到新东西。”
“你还要谢谢他?”迟知雨不解:“也许他就是故意为之呢。他以前就嫉妒我。”
“所以我就要成为你们博弈的工具?”舒栗鼻腔微微酸胀:“你根本就没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平淡地瞟他一眼:“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你的维护跟他没有本质区别,你就是从心底里也无法接受这个不会吃,也吃不懂吃的我。”
迟知雨的脸上,浮动出某种摇摇欲坠的受伤和怀疑。
他低声启唇:“我发誓我从没这样想,你为什么要这样揣测我?”
“因为感受不会凭空而来,你让我那样觉得了,我做不到骗自己。”
他吸一下鼻子,情绪溃散:“那也是你强加给我的。你理解的内容就一定代表我的初衷?就因为你理解成这样,就要这么狠地攻诘我?”
舒栗破声而出:“昨晚你没代表我?你没替我做决定?”
迟知雨沉默了。
他的眼皮急促扇动,在竭尽所能地逼退潮意。
“抱歉,”舒栗心口抽痛一下,放缓口气:“谢谢你帮我出头。我昨晚也不应该回避的,欺骗你肚子不舒服。”
迟知雨问:“这是真心的感谢吗?”
“是,”舒栗疲惫地将碎发勾到耳后:“一码归一码,至少你是带着善意出面的,只是用了我不太喜欢的方式,换个女生或许会很开心,会给你加很多分。”
“可能我不是个知趣的女朋友吧。”她别开视线,不想再被他的注视灼烧。
“是我的问题。”迟知雨找到她的手,抵在眉心,好像忏悔的信徒:“下次直接说出来,好不好?也请你别这样说自己,更不要说什么别的女生,我只喜欢你。”
“好。”舒栗慢慢贴靠过去,被他不留余地地揽到身前。他埋在她颈窝边瓮声瓮气:“你还不如打我一顿解气。被你讨厌了,比给我一刀还难受。”
舒栗轻轻抚拍他后背:“我没讨厌你。”
“那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
“喜欢的感觉有没有衰减?”
“怎么可能,”舒栗诚实地回答:“不喜欢了才懒得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我的表达方式有点粗暴了。”
男生情绪回暖,总算有心思玩笑:“树不硬气一点会被鸟啃光。”
舒栗几不可闻地笑一声。
两人无言地拥抱少刻,迟知雨倏地竖起脑袋,回头看了眼房门,然后从她臂弯脱出,抬手将门关拢。
舒栗受不了地剜他一眼:“你才觉得丢人?都吵完了还怕被阿姨听见?”
迟知雨大步生风地走回来,双手捧高她的脸:“你错了,是我要当啄木鸟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颗板栗无敌大可爱
夏季上新的高峰期过去,舒栗清闲了几分,开始着手寻找新的库房和工作间。
已经因为恋爱拖延了好多天,她不能再懈怠,毕竟将货物一直囤积在迟知雨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她需要正规的办公场所,即使她那大方阔气的男友并不介意。
不介意就罢,他还郁闷起来,反复问为什么不能一直待到他出国。
舒栗回,因为找房还需要时间啊。
她不是那种喜欢把事情积压到最后才处理的人,安全感来自尽快完成,谁说ddl是第一生产力,ddl只会加重她的精神负累,横贯四五月份的紧急备考,她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鉴于上回为找房的事有过轻微争执,舒栗提早跟迟知雨说清她的计划和理由。
他虽有忿忿,但也不再强求,只坚持道:“那让我陪着你找可以么?”
舒栗点头:“当然可以。”
回想起先前周经理带看的那套“梦中小库”,舒栗又翻了翻他朋友圈。
里面基本没有日常内容,多是工作链接分享,那条曾吸引她注意的租房信息也没了踪迹。
想必是租出去了。
舒栗悠悠叹口气。
拇指在屏幕上敲打两下,她抱着残存的侥幸心理私聊周经理,咨询那套房还在不在。
周经理到晚才回她消息:不在了,第二周就租出去了。
舒栗在心里失望地“啊”一声,说声谢谢。
对面似乎有些奇怪:都一个多月了,还没租到满意的房子?
舒栗回:中间出了点事,有段日子没看。
聊天界面安静少晌,周经理道:我让朋友帮你留意看看,有什么需求吗?
舒栗蜷了蜷手指:不用啦,我自己看就好。
周经理依然友善宽和:顺手的事,你现在也算我们网点的重点客户了。
舒栗愣了下,对哦,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踏破门槛四处求人的小店主了,她现在可是钮钴禄小树,于是大大方方提出:要上次那种面积的,环境干净明亮,有空调,离云庭近一些,骑车不要超过十五分钟。
周经理问:你住云庭么?
舒栗弯一弯嘴角:我男朋友住那边。
周经理回了个“OK”表情。
翌日她将这段聊天记录拿给迟知雨看,结果这厮还没读完就断章取义:“你怎么又去找那个周经理?”
撑着他椅背的舒栗揪一下他耳朵:“你能不能看完再评价啊?”
迟知雨集中视线,片刻,他唇角一点点翘高。光是笑似乎不够中和此刻的愉快,他捉住舒栗胆大包天的手,一下将她拽来腿上,又圈住了,不容她起身,讲睡前故事般,“威逼”女友一同阅读那段聊天记录。
他停在倒数第二句装糊涂:
“怎么突然看不懂汉字了?”
“能不能念给我听听。”
舒栗抿住唇线,就想给他个肘击。被男生灵巧地格挡后,他把她拢得更紧,埋她肩胛处深嗅,闷声闷气:“我男朋友住那边。”
随后忍俊不禁,哧哧乐,也把舒栗痒到,两个人笑成一团。
舒栗妄图扭开,他硬是不让,相互对峙打闹十来秒,舒栗放弃反抗,任由他叠抱着自己。
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像是从她身体内部
发出来的:“你男朋友,谁啊。”
舒栗撇一下嘴:“某个史莱姆吧。”
迟知雨欣然接纳:“那我要坐实这个新称谓了,今天一天都不会跟你分开超过三厘米。”
“你有毛病,”舒栗掐他胳膊,突地摸到一处凸起,她托高细看,发觉男生小臂的内侧,有一道并不明显的白色增生疤痕。
“你这道疤哪来的?”她问。
迟知雨跟着瞥一眼:“小时候划到的。”
“怎么划到的?”
“在植物园追鸟,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被路上的灌木割到了,还打了破伤风,”迟知雨似乎为这一抹不易察觉的缺陷不安起来,欲盖弥彰地把短袖当中长袖使,往下拉拽:“你不会因为我不是个完整的男人就不要我了吧。”
舒栗笑出一声:“我喜欢有故事的男人,带点伤痕就更爱了。”
他立刻撒手,拉开一旁的抽屉:“任意门,带我走,回到那天多摔几次跤。”
舒栗把抽屉推回去:“小心摔花脸。”
迟知雨应对自如:“那我就当小树的大花脸猫。”
舒栗服气地与他十指交扣:“那这个家得多猫飞狗跳啊。”
“不过,”她话锋一转,有灵光乍闪:“我们下午不是要去看房嘛,看完之后去植物园逛逛?这个季节那边应该很值得观赏。”
迟知雨怔了怔,一秒后将抽屉复位,敞到最大:“现在就出发。”
舒栗灿然一笑:“行,letsgo!”
男生配合地颠动双腿,手把手带她模拟虚假方向盘,发出“嘟嘟嘟”的鸣笛声,还正儿八经提醒:“路况不佳,请这位只知道傻笑的女士系好安全带。”
舒栗快要笑裂。
在这种无敌大可爱面前,谁能守得住心房?
大笑与震动同频的那一秒,她被他逞心如意地拥紧。
—
舒栗确定自己在谈一场顶好的恋爱,她的男朋友热烈,澄净,不吝啬不藏匿,像个爱能的永动机。如果用近来网络流行的“天气男友”套公式,他一定属于初夏的正午,阳光最为盛大的时段,好像永远不会抵达黄昏与暗宵。
即使此刻,她挽着他胳膊走在见晚的林间小道,浓到幽邃的绿,织出天罗地网,落日仿佛一枚正在融化的橙子味棒棒糖,而树干是它的支棍,甜味就顺着松叶的末梢往下淌,滴坠到每个行人的头顶与肩膀。
迟知雨带上了许久不见天日的望远镜,隔着它们四处寻觅:“其实春秋能看到的鸟类更多。”
舒栗学他东张西望,侧耳倾听园子里此起彼伏的雀啼:“为毛?”
“因为是迁徙旺季。”
迟知雨驻足,把望远镜交她手里,抬头指向右侧树冠一处:“看那边,叫那么难听的就是噪鹃。”
舒栗眉心紧蹙,努力眯起眼辨认:“在哪儿,我只看到一只乌鸦。”
迟知雨笑了声:“它是长得有点像乌鸦,一般黑,但人家叫噪鹃,而且乌鸦也不这么叫的。”
“哦……”舒栗作受益匪浅状,更新大脑里的鸟类知识库,又转转眼瞳:“我知道乌鸦怎么叫。”
“学学。”
“啊~啊~啊~”
迟知雨急速眨眨眼,笑得像刚放晴的雪天:“绝,钱塘有善口技者,姓舒名栗,其夫知雨每闻之,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绝妙。”
舒栗语塞两秒:“……你去梁颂宜那报道吧,她会很欣慰的。”
迟知雨用胳膊勾住她脖颈:“不要,我只认宇宙特级教师——小树三三。”
舒栗垮下肩:“迟知雨,你知道你现在胳膊越来越沉了吗?”
男生闻言,春风得意地掀眉:“说明我练出来了。”
“真的假的唷?”舒栗将信将疑地捏捏垂在自己颈侧的小臂,而后不堪重负地将它摆开,活动双臂:“我肩膀要都塌了。”
迟知雨稍稍倾斜,把自己上半身交过来:“我给你靠靠?”
舒栗也不推辞,大喇喇与他勾肩搭背,还故意使劲,也让他尝尝负压的滋味。
还没占上风超过两秒,迟知雨猛然躬身,从她腿窝处将她托起,十分轻松地单手横抱到高处。
“喂!”
舒栗吃惊地搂紧他脖子,对上近在眼前的逞笑后,她羞恼地左右看,嗔责起来:“还在外面呢!”
迟知雨眺望周遭:“要闭园了,这条路上没人。”
“那也放我下来!”她一字一顿,脸比夕阳滚烫。
迟知雨勾唇,倾身将她护送到地面,鞋底刚要成功着陆,又被恶作剧地故态复萌,重新掂回原位。
这次堪比失重的考拉,她将男生攀得更紧。
舒栗:“你是不是活腻了?”
迟知雨耸肩:“不是想确认我练没练出来吗?这就是练给你看的啊。”
不忘臭屁:“还挺有先见之明,哑铃买的不亏哈。”
“切,有本事把我抱到出口。”
“还真有。”
“……哎,你慢点啊!”
—
笔试成绩放榜那天,舒栗得到意料之中的分数,不算垫底选手,但也没有入选的可能性。回家辅以几句借口和甜言,再挨批一小时,她成功逃过陈亚兰的法眼。
然而找房一事进展不大,虽然近来一有空暇,她都会跟迟知雨在外奔走。
“梦中情库”可遇不可求。
但不是没有幸运的地方,有积极男友担任贴身车夫,比起初春那会儿每天走到小腿肌爆长,现下的舒栗省去了很多时间和脚力。
约莫六月下旬,舒栗收到来自周经理的好消息,说是先前那家驿站对面的水果店扩建迁址,朋友第一时间通知了他。
舒栗当即跟他约好看房时间,迟知雨在一旁冷言冷语:“怎么总是他?”
舒栗斜他一眼:“因为人家门路多啊。”
迟知雨把玩着中性笔:“昨天我带你去看的那个loft不行么?一楼工作,二楼休息,地方也够大。”
舒栗倒在椅背上:“可是一个月租金六千!你认真的?”
迟知雨咕哝:“我帮你出一部分不就行了,你三我七,公平合理。”
舒栗两手抄兜:“你还知道是帮啊。你真的带给我太多太多了,多到无以为报的程度,我怎么可能老是这么理直气壮?”
靠,怎么钻他的文字空子,迟知雨当即改口:“我和你三七分交房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毕竟我平时也要过去溜达。而且你是我女朋友,适当依靠我一点怎么了。”
“我可不止依靠你一点,我依靠你三个月了。”
迟知雨酸溜溜道:“所以现在不想依靠了,因为我要出国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舒栗顿口,斟酌着话语:“网店开始盈利了,我不像之前那么紧巴巴,选品种类变多了,囤货数量也会越来越多,总把家里当仓库算什么事,而且考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悬在那边,等于随时要面对我妈的怀疑和突袭。所以要做好万全准备,总仰赖你做事,我心里没底,你能get到么?”
送君一席话,如送一席话,男生只抓住后两句:“意思是,我不
是一个值得依靠,让你稳稳的很安心的人么?”
“你过分脑洞大开了哈,”舒栗真想给他嘴堵上:“月初我们就聊过这事了,你当时也同意了,现在又是闹哪样?”
迟知雨撑住额角,有点灰心丧气:“我习惯了。习惯了你在这里。”
舒栗心口一下子软塌塌的:“我也是啊。”
毕竟他们朝夕相对了这么久,感情浓度与日俱增,早已是密不可分、齐心协力的两个人。
但也是两个人。
她有需要自己去生长的部分,他也是;他将复学,她要立足,这是他们各自的功课,不可能为彼此代写人生。
等到尘埃落定,在文章的结语之后,致谢最多的一定得是自己。
尽管也被难舍的低落淹没,舒栗还是敞开嗓门安慰:“好啦——又不是不见面了,你也可以来找我玩啊,像上班一样,下班了还是能一起当街溜子的。我可是特意找了离云庭很近的地方。”
“嗯。”迟知雨轻轻地应一声,不再固执己见。
“还没问你呢,”她看向他,关心他接下来的进程:“你不用做什么复课准备吗,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迟知雨别开眼:“不知道。”
舒栗努一下嘴:“哦,那我不问咯。”
“九月初。”
“跟国内差不多啊。”
“嗯。”
舒栗找出曾保存在相册里的一张哥大毕业典礼图,两指放大唤他:“迟知雨。”
“……”
“小雨?”
“……”
“男朋友!”
“……”
“亲爱的!cagiya~”
他这才侧回脑袋,抿着个懒懒淡淡的笑:“干嘛?”
舒栗将屏幕朝向他,指一指:“你们的毕业服是天蓝色的欸。”
迟知雨定睛:“那又怎么了?”
舒栗抑扬顿挫:“这么好看特别的毕业袍,有机会看到我们的cu校草迟知雨穿上吗?”
男生闻言,虚弱的笑变得踏实了一点:“那要看你给不给机会了。”
“是吗,到时我一定好好装裱收藏,挂在未来工作室的墙上。”
第65章 第六十五颗板栗交颈的天鹅
看房的这个上午,舒栗提早踩点,不想每次都让周经理这样的好心人等她。
迟知雨则将车开去了附近的地库,他本想就地泊停,但这条小道位处小区门外,车多路窄,铺面鳞次栉比,违停的商家比比皆是,舒栗担心他的车会被剐蹭到。
迟知雨本还不情不愿:“刮到又怎样,就是想让别人看清楚你男友的实力。”
舒栗捏他腮帮子:“人家都知道你住云庭了,很有钞能力了好么,干嘛要给自己找那么多假想敌。”
迟知雨冷哼:“还不是你太好了,对谁都笑眯眯。”
这句夸奖怎么像话梅糖,又酸又甜,舒栗含在心里:“你也很好,这么帅又这么可靠,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好吗!”
又有顾虑:“而且你一个几百万的超跑杵这儿,我怎么跟房东杀价?没临时起价就算人家有良心了。”
“好吧。”他不爽地离开。
再回来,又奔得满头汗,唯恐舒栗先跟别的异性打上照面,两人并肩斗嘴片刻,眼熟的特斯拉在对面刹停,前座左右门被打开,分别下来两个人。
周经理还顺道带来了房东。
月余未见,男人无太大变化。他今天没穿工作服,着一件灰蓝纯色短袖衬衫,衬得人班味淡了许多。旁边的房主看着比他年长几岁,姓徐。
双方笑着打招呼——迟知雨除外,他不咸不淡地颔首应付,烈夏的紫外线仿佛自动绕开他,他被两位肤色偏深的同性衬得像是白种人。
檐下光影错落,清晰的下睫毛也让他看起来多了点混血感,他不作声地往里走。
舒栗跟随两位男士参观屋内设施时,他就抱臂倚在门边,懒恹恹地枯等。
环顾四周,房子的内设和环境还不如前两天那间loft的厕所,当然,这只是他的腹诽,是他心里的卑劣自私小人在叫嚣。每当它跑出来,会有另一只带着柔光的绿色小人飘来它身边,爱抚它,按捺它所有的怪脾气。
所以,只要舒栗满意、喜欢,他当然无条件支持。
原先的“点点鲜果”开店年份稍久,不比对面那间房子崭新敞亮,但房东收拾得很干净,还打算重刷乳胶漆。
听他这样讲,舒栗打开议价新思路:“徐老板,要不这样,重新刷墙的事我来办,你再给我让点价。大家不走中介,不用交中介费,而且我们跟周经理又是熟人,就再意思一下嘛,我年纪轻轻创业不容易,你看你都要搬去大水果店了,可见这间房风水好得很,我租久一些,也能沾沾你的事业运,向你看齐。”
马屁拍在心窝上,徐房东听得直笑,冲周境川说:“这姑娘嘴巴不简单啊。”
周境川跟着弯唇,帮忙打配合:“她的小店才起步,很能吃苦耐劳,就当让让年轻人。”
徐房东点点头,“行,那我回去跟我老婆商量一下,得她答应我才敢开这个口。”
舒栗说:“行,等你好消息。”
送二人出门,迟知雨也九十度转身跟过来,低声问:“谈的怎么样?”
舒栗不敢画饼:“难讲,运气好的话能拿下。”
迟知雨望向路对面上车的两人:“看你们嘻嘻哈哈有来有回,还以为十拿九稳了呢。”
舒栗瞄他一眼:“少说风凉话,这个时间不该祝福我吗?”
祝福他的女友即将离他而去,由奢入俭勇闯这个苍蝇下脚前都得盘旋三圈半的地方吗?
他可做不到。
但他听力不错,攘到了不少信息,可以提供帮助:“油漆工我给你找?Nio家是做高端建材的,有不少装修门路。”
舒栗做了个OK手势,迟知雨立刻心领神会,意兴上涨:“收到——”
“不是,”舒栗小声说:“你凑过来。”
迟知雨皱皱眉,顺从地将脸蛋靠近。
下巴秒挨一记结实有力的爆栗,迟知雨捂住呼痛:“你恩将仇报啊!
舒栗单手拍胸两下,势在必得:“我就是油漆工本工。”又嘟嚷:“刷个墙而已,杀鸡还用牛刀至于吗?”
迟知雨无奈地应声,搭住她肩膀,把她往停车处揽。
“又干嘛,慢点,你腿长,我很难跟的好吧。”
“去装修城啊,毕竟我是油漆工二号,选环保的,别害我甲醛工伤。”
—
徐店主的夫人通情达理,一听是年轻小姑娘自主创业,还要长租少说半年,当晚就拍板定案,让给舒栗每月两百的优惠。舒栗在微信里各种道谢,截屏聊天记录发给迟知雨:我就说有迟貔貅加持,生意永远谈的下。
此等赞誉让对面很是受用:我是貔貅,你是什么?
舒栗答:我是摸貔貅的人,摸头开智,摸背来财,摸屁股撵走所有霉运。
迟知雨惊叹:舒栗,你还懂挺多。
他又问:那摸嘴会怎么样?
舒栗:……会堵住财路。
迟知雨:我不要当貔貅了。
他消失了一会儿:我要当鸾凤。
舒栗:还给你挑上了,这东西这是干嘛的?
迟知雨:你怎么满脑子铜臭?
迟知雨:这是尊贵的伴侣,天作的良缘。
舒栗:。
舒栗:6
隔天,舒栗就坐着迟知雨跟老姐借来的新座驾——奔驰大G出山装潢,工具盛了满满一后备箱,为此他还特意回了趟家,多借来一副折叠梯。
用美纹纸将门框,插座,踢脚线依次粘贴遮挡,两人分工做工,擦拭墙面,而后用砂纸打磨有坑洼和污垢的地方。
空间看着不大,光是这两步就耗去一下午,累到人头脑发蒙,胳膊酸痛。
舒栗坐到小马扎上偷闲,连抓耳挠腮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天呐——看着简单,原来这么费劲,二十平和四十平果然不是一个概念。”
迟知雨递过来一瓶水,马后炮地呵一声:“我都说找帮工了。”
帮工?
舒栗陡生歹念,舞眉暗示迟知雨:“Nio呢,他出国度假了吗?”
迟知雨差点喷水,也有点同情朋友:“又找他?”
舒栗歪头:“他不是刚好专业对口嘛。”
迟知雨露出一个“你坏得很,但我喜欢”的坏笑,给Nio弹语音,开公放:“喂,在哪呢?”
“在家啊。”
“在家干嘛?”
“你别又想诓我去当打包员,哥不吃这一套了。”
“怎么会
,我们都忙完了。明天下午准备出去涂鸦,你有兴趣吗?”
舒栗跟迟知雨相互使个眼色;他食指点唇,她屏息憋笑。
“好像有点意思,在哪?”
“明天发你地址。”
——“这就是涂鸦?”
举着吸饱了白漆的滚筒刷,倪傲只想把它往这对狼狈为奸的两口子身上甩,他怎么就是记吃不记打,梅开二度栽进下过雨的树坑里。
“请两个油漆工会怎样?”他怨愤地学着他们将油漆往墙上涂抹。
迟知雨自在地反问:“那怎么体验到这么有趣的室内艺术?”
“……”他永远不会再接迟知雨的任何通话,回迟知雨的任何消息,他们从此割袍断义。
本以为磋磨一下午也到底了,这个暑期不可能更烂糟糟,没成想,因为他和迟知雨各占一张梯子,栗姐烦恼够不到某个高处的墙角旮旯,他的绝交兄弟当即从梯子下来,问她要不要骑自己肩上。
倪傲目瞪口呆,当他不在是吧?
舒栗脸快扭一块儿,抱歉地瞥过来,倪傲立刻装耳聋眼瞎,要把墙磨出个天坑。
听见女生骂他嘴里没个把门的,倪傲心里又畅快了些,结果他这位哥们更爽,不由分说将舒栗截腰举高,一本正经询问:“看看这样够不够得到?”
倪傲:……他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的?
搁这儿演偶像剧是吧。
麻烦把他们打包送火场。
一整天的不遗余力,奶油白逐渐攀满四面墙,整个空间在斜阳西沉后也变得通明皎洁,三人如释重负地撮了顿大餐,全都累到话都懒得讲。
全速踩油门,逃离土匪夫妇的路上,倪傲收到迟知雨18888的转账:一点小费,谢了。
把他当什么呢,倪傲退回去:留给你看看脑子。
迟知雨:我大脑很好,谢关心。
倪傲:建议解剖看看是不是全是树叶。
迟知雨似来灵感:宝贝,厉害啊。
下一秒,Avis变更网名为“小树脑袋”。
Nio:“……”
趁着红灯,他赶紧“不显示”此聊天,这才如大赦般舒口了气。
—
通风散气几日,舒栗一次性搬来新库房,这是新的里程碑,也是新的扎根处。闲置云庭的宜家旧桌再次得见天光大展拳脚,两人一齐组装货架,仿若昨日复现,只是背景变得更亮堂也更理想。
迁址前空出的几日,舒栗没有闲下,决定拨出一笔资金用于配置台式机,ipad画图毕竟不及板绘功能齐全,适用广泛,新基地新气象,设备也得跟上。
每天跟她出双入对的装机高手,自然主动揽活儿,踊跃自荐,叫舒栗只管提预算和需求。
舒栗对此并不专长,给出初步报价:“4000~5000范围内吧,然后适合画画和设计。”
迟知雨一如既往犀利:“你准备装个小霸王?”
舒栗:“…………所以你做不到咯?”
迟知雨:“瞧不起谁?预算再可怜,我都能搭出最顶级的配置。”
舒栗:“等你好消息。”
迟知雨亲自去数码城配件,仅用两日,就交出满意的成品。启动主机后,风扇飞转,舒栗兴奋地望向显示器,用户名有点放肆,大喇喇显示treeWithrain,她随之勾唇,又在桌面壁纸显现后掀起更大弧度。
是他俩的拍立得横屏照,他们恋爱后的第一张合影。
她愣一下,回头捏他鼻子:“你也太能夹带私货了吧。”
迟知雨下颚线牵高,躲掉她的龙虾小手,从高处瞥过来:“没办法啊,到现在都没在某个人手机或笔电里看到我半个影子,只能以私谋公了。”
舒栗剜他一眼,微笑着将打单机对接到电脑,还没操作完,腰边一紧,她被人从后拥住。
她整个人顿住,松开握住鼠标的手,有湿热的鼻息往自己颈后钻,深深的,也静悄悄。确定等不来迟知雨说话,她用肩膀拱他一下,“怎么了”。
男生不回答,只是动了动,呼吸在一霎收敛后,消失了,变成了具象的液体,有体感,有温度,渍烫在她皮肤表面。舒栗的鸡皮疙瘩瞬间跑出,毛孔有了味觉,似能尝出它,是幽蓝时分的海水,有宁静的咸涩,也有夜色将至的难安。
“迟知雨……”它们仿佛能渗入她身体,从静脉延续到心脏,胸口的位置变得苦涩:“别这样……”
“一会儿……就好了。”他钝钝地央求。
他的依恋带来温存,也带来隐痛,任由他宣泄了会儿,夹着她的胳膊卸去一半力道,倏地柔缓了,舒栗借机回过身,双手擦拭他泪花花的脸,也心疼地红了眼:“你好爱哭啊。”
他微低下头,“只对你,只有你。”
他再说话她真的会碎掉,会想要把自己当场枪毙,舒栗微微踮脚,用亲吻封堵他嘴巴,她舔到了与想象中一致的味道,等他舌头滑进来,郁郁的苦变成了薄荷味的甜。
好在卷帘门关着,唯一的小窗也被灌木丛遮挡,有蓝黑色的蝴蝶立在浮动的桔杆上,翅膀翕动的灰影,投映在斜角的白墙。
扑通一声的动静将它惊飞,框影里只剩乱草厮缠和晃漾。
室内两人的发梢也是彻底乱掉的野草,舒栗跨坐在迟知雨腿上,捧着他的脸,迷乱地饥饿地接吻,屏幕由亮转黑,桌前暗下来,多出了细密的、再难压抑的水声。当男生的手无意识地捋起她上衣后摆,两人都如按下暂停键,定住了,一个被烫到,一个被滑到。
舒栗痒得轻笑一声,没有扭开,可能是她的眼神太炙热和迷离,又或者发丝扎到了他,迟知雨回避地眨了眨眼睫,手却没有畏难,想要落定,就要更加果断,也更加用力地把握住她,占满她,后腰,脊椎,嘴唇,脖颈,锁骨……每一处都不会落下,也不想放过。
他不再挨靠椅背,挺直上身,把她更严密地挤向自己,像要揉到一起,混乱间,她也在他身上感受到更多的形状。
不仅仅是发狠的肌肉和骨骼。
摸到那道细窄的障碍时,一团火在两人脸上同时炸开。迟知雨再下不去手,暗骂自己两声,又痛快得不行,从未上头到如此忘乎所以。
他替她整理好衣摆,埋到她颈侧闷笑。
舒栗也害羞地和他抱在一块儿,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他们这会儿最好都不要看对方,不然会非常尴尬。
但不是不可以让为非作歹的臭男友更尴尬,也忘掉她搬离的惆怅。
她耳语调侃:“你是不是……那个了?”
“……哪个?”他明知故问,笑声更加明澈了,而后严肃强调:“我都说过药物没影响。”
第66章 第六十六颗板栗小象
送舒栗到离家最近的那个公交车站后,迟知雨独自一人回了家,午后耳鬓厮磨带来的爱意,似乎在开门的一刻瞬间清空。舒栗是个不喜欢添麻烦的人,所以也没有留下多余的物件,晃白而空旷的客厅好像回到了半年前。
他从美国回来,在园墅疗养了不到三月,就搬来云庭。
那天打开门,这里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也许不止是半年,这种猝然的虚无感可以追溯到六岁,出生后周霁给他们姐弟俩买了些布艺玩偶,迟润青不喜欢这些,更依赖安抚奶嘴;而他偏爱一只灰粉色的小象,每天必须靠着它入睡。后来,小象洗涤多次,缝补多次,变得软趴趴,失去先前饱满的形状,老妈偷偷给他更换同款,三岁的他,在第一夜就敏锐地感知到陌生,嚎啕大哭,要求妈妈归还小象。
父母败给了他。
但他们不会一直对一个孩子妥协和投降,忍到了六岁,迟梧新对他优柔孤僻的性情大为不满:“你一个男孩子还有点男孩子的样子吗,谁像你一样这么大了还要抱个娃娃睡觉?搞不懂,一个肚子里出来的,还是男孩子,这么小家子气!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长大后,因为丑陋和无用被剥夺的小象,有了更通俗的名字,阿贝贝。
小象的离去让他在之后半年都浸润在持续不断的迷失里,学龄到来,完整的课业与增厚的人际开始入侵他的生活,不再有固定陪伴的他,开始效仿姐姐的言行举止,这是条捷径,也是能让他暂时寄放不安的魔盒。
他开始得到父母的赞赏,老师的肯定,同学的钦羡。
即使褒奖的程度比迟润青低一级,但也足够他把这些棉絮填塞进身体。
后来的日子,他变成了泡在福尔马林里完好无损的标本,与世界隔着层厚玻璃,他看着观赏的人们来来去
去,在外面啧啧称奇,却极少低头触摸自己左胸的心脏。
大一一节课上,专业课教授讲到“景观”的概念,阐述了它理论演变的过程,从自然地理到社会批判与意识形态批判。
迟知雨听得津津有味,在文档里将“Landscape”拼写了许多遍。
也是那晚写pre,他着急喝水,不当心打碎了手边的玻璃杯子,他蹲在那里拣拾,在漫延的水渍里分辨着玻璃屑,找到第三片时,他鬼使神差地把它轧进了左臂内侧,轻轻地,在干净的皮肤上拖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冒出来,浸透了玻璃切口,他突然有了种从福尔马林罐里渗出来的感觉,好像自己被打开了,一点都不疼,还有种奇异的亢奋和毛骨悚然。他淌落到地面,因为接触到空气,皮肤急剧地衰老和蜷皱,如姐姐一般美观的他,从此消失了。
他着迷地低下头,看到不再扩散的水迹就像小象的影子。
当晚他用两片创可贴盖住那里。
天热了,换上短袖,两片创可贴仍留在那里,被不同的人注意到。
同学问他怎么了,他说打扫时不小心被铁丝勾到了。
姐姐问他怎么了,他说招惹流浪猫被对方误伤了。
Nio问他怎么了,他说走路没看路摔了一下蹭到了。
他不介意被看到,但那天舒栗问起时,他吓得半死,好在他还有源源不断的借口去应付所有人。
他也对自己说,他已经戒掉这个扭曲的“阿贝贝”了。
迟知雨关掉咨询姐姐哪里能激光祛疤的微信聊天框,她信号不太好,回的断断续续,还调侃说:你的疤是不是,
三分钟后:长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这么介意。
迟知雨:。
懒得理她。
他给舒栗发消息,问她在干嘛?
她发来两张截图,是在小红书和豆瓣小组发布的招人帖:我打算找个库管。
迟知雨愣了下:啊?
舒栗回:啊什么,我一个人搞不过来啦。
迟知雨抿一会儿唇:不是还有我吗?你怎么非法裁员,未经协商就擅自解除劳动合同。
舒栗说:哪有,这不是在跟你协商嘛。七月了,你下个月底就要回去了吧,要准备很多复课的手续和事情,怎么能成天到晚给我当小工。
迟知雨说:这个月我还能苟一下。
舒栗说:库管也不是马上能面到满意的,你看我们工作室看了多久。放心吧,我的首要要求是:女生!
迟知雨在心里哼声:这是你应该做的。
他不大愉快地问:那我还能干嘛?
舒栗说:当好你的男朋友,要不要提前预习什么课程?看点以前落下的lecture?
迟知雨笑了声:你还了解的挺多。
舒栗:当然了,我的小红书已经自动判定我为留子了,留学资讯比文创分享还多。
迟知雨将信将疑:真的,截图看看?
舒栗:……
舒栗:[图片]
迟知雨放大图片,勾了个笑,圈出当中一栏:这个【男友顶不住的十种撒娇方式】是什么?链接发我看看。
舒栗:今天格外喜欢你。
舒栗:哥哥怎么又好又帅呀。
舒栗:我怎么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舒栗:今天你都没有给我晚安吻,呜,我不开心。
迟知雨笑得停不下来,又跑到客厅狼人变异般嗥叫几声,把打盹的饽饽吓退八百里,冲他狂吠,他充耳不闻,坐回沙发回消息,假装冷静:没有语音版?
舒栗:梦里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