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有孕 “天真,是因为幸福。”……
大抵是赢月也不曾想过这个时辰了,这对夫妻竟还在用膳,用的是近来风靡的古董羹,只是王后用的有别于传统的古董羹,里头约莫是放了牛油与其他辛辣调味品,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香味四溢。
刚进来,呛得赢月想打喷嚏,又香的她口水飞流。
“妹妹来了,牵银,加副碗筷!”般般扭头冲牵银吩咐道。
“我——”仓促拒绝的话刚出嗓子眼,赢月对上嬴政的眼神,立即吞了回去,乖顺的挨着王后坐下。
他虽只是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赢月却直觉,自己还是别拒绝王后的好意为好。
赢月如今是王太后的女儿,明面上,是不能为韩夫人与华阳太后守孝的,大抵是良心上过不去,她穿的虽不是孝服,却也素净淡雅。
般般与表兄一同用膳向来不要宫奴布菜,不过宫里头其他人用膳讲究的很,每一口饭菜都要布菜宫奴处理到温度、口感最佳,放到主子的碗中,尤其是面条,夹起一筷子放到主子跟前,他吃完了才能夹下一筷子。
般般也讲究一下,拿起干净的筷子冲作公筷为她捞了些煮好喷香的素菜,“你尝尝,我猜你还没吃过,很好吃。”
没敢夹肉菜,因为人家的亲生母亲刚过身没多久。
结果辣的赢月连连喝茶,小脸通红。
就很尴尬,般般不敢给她夹了。
匆匆用过午膳,将表兄这个局外人赶去歇晌,般般带着赢月到院子里散步,她的土豆苗已有小臂这么高,她顺带着给浇了水。
等余下无人,般般问:“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么?你尽管说。”
赢月心下复杂,从前她总觉得姬承音愚蠢天真,也不过是善良可爱一些罢了,如今被她如此体贴,她心底有些难受。
那份难受并非出于别的,而是一股难以言明的酸涩,涨的她心口发痛。
“王嫂,我近日来,是有些误会想要与你明说。”
“是说你和蒙恬的事?”
赢月微愣,犹豫片刻,“你怎么知道?”
“我有那么傻么?”般般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实则全是装的。
“……”赢月没想到王后竟然全知道,此前莫非在藏拙?她对她的印象一瞬间全刷新了,不自觉的,她别扭的撇开头,“既然王嫂知晓,那赢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
“什么?”
“蒙恬的夫人卜氏,当日她替我解围,我欠她一个谢意。”
“她并不在意。”般般心生好奇,“我却很想知晓你那时候到底与她说了些什么?”
赢月抿起唇瓣,沉默良久,坦白直言,“威逼利诱,逼她下堂,可她始终不卑不亢,据理力争,分毫不畏惧于我。”说实话,当时赢月是有些被震到了,有那么一瞬间很钦佩这样的女子。
说来也怪,赢月当日想要嫁给蒙恬,并没有做任何卑劣行径,类如般般印象里会想的下药、或者色诱,而是直接去跟卜氏说的,就好像卜氏如果同意,那就能成功,她压根没考虑过蒙恬的意见?
而蒙恬是正常男人,按表兄前几年透露的,蒙恬年少时仿佛也不是一点也不为赢月所动,只是不想被楚系利用,消了那份心思。
看起来好像是赢月苦苦追求,蒙恬避退三舍,实则从感情方面出发,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般般沉思片刻,迟疑问,“赢月,姻亲于你而言,只是一种维系权势的工具吗?”
赢月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疑惑的看着她的眼睛,两秒后才不解,“难道不是么?王室中无论是公子亦或者公主,姻亲向来不由自己做主,区别仅在于男子可以多娶,而女子只能侍一夫罢了。”
“可漫漫姻缘中,若无感情维系,那该有多难熬呢?”般般认真道,“夫婿家是你的第二个家,无血缘干系的家,你们之间如果只有冷冰冰的权利,一旦失衡,还能幸福吗?”
“承音。”这是赢月第一次叫般般的名,算起来她们两个也算是自幼一同长大,她凝视着她,“你太天真了,感情?感情是最不能强求的东西,你很幸运,在王兄微末时遇到了他,否则你们绝无可能在一起。”
对上般般骤然变化的脸色,她继续道,“我晓得这话很难听,不过我这人性子直,有话就想说,憋不住的。”
“我很小就晓得我身为公主的使命,从不幻想所谓的爱情,既然都是要拿自己交换利益,何不替自己最在乎的人筹谋呢?祖母想要笼络蒙家,我便去了,只是我没成功。”
“我是个烫手的山芋,蒙家不敢娶我。”
“可嫁给谁不是嫁呢,我是公主或许会好一些,随便嫁给谁,也没人敢怠慢我,只要不是嫁入王室,我说不行,夫君甚至不敢明着纳妾。”
“你不一样,姬家纵然是王兄的外家,你或许能凭此嫁个不错的人家,但男人都是那么回事,再美丽的新娘新鲜一阵便过去了,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纳妾、不寻花问柳?若是心里揣着情爱,那才是要难熬一辈子。”
气氛骤然僵硬住。
赢月着实是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也做不来讨好旁人的行径,说完想起来韩夫人生前的嘱咐她就后悔了。
意料之外的,王后并未直接发火。
“我原本很生气,但听你说完这些我又不气了。”般般紧绷着小脸,“天底下的确没几个男人不纳妾、不寻花问柳,这不代表着这些人没错,既然要求女子忠贞不二,自然自己也要做到方显公平,如果不是,那便是男子对女子单方面的压榨与欺负。”
赢月闻言,略退了半步,头一回听这种说辞,脑子有些没转过来,“你——”
“若是被欺负、被压榨,抛弃那个男人便是!遵循自我的想法不是难事。”
“这与是否身为公主毫无干系,自己立得起来才不会被轻看。”
“而且,我还要与你说,”般般皮笑肉不笑的理直气壮,“我能遇到大王的确是很幸运的事情,同时大王遇到我也是他很幸运的事情,我觉得我自己很好,无论旁人如何想我,我想我会一直自信、自己爱惜自己!”
如果自己都不爱自己,能指望谁来爱自己?
“我才不要跟随旁人一起贬低自己、欺负自己。”
要做利己的事情,不做利他的事,自信使人神采飞扬,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被击溃。
王后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开。
赢月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良久的惘然中。
“自己,爱惜自己?”她慢慢蹲下,望着盆栽中的陌生植物。
恰好在她蹲下时,植物的花苞缓缓绽放,开出一簇淡紫色的花瓣。
赢月托着腮,望着这一簇花许久许久。
嬴政原本睡眠就浅,表妹在身旁翻来覆去,他干脆起身了,“想什么呢?”
“没有!”她背对着他躺着,怎么瞧怎么像一只跟床使劲儿的绵羊,这两字念得极快……说话也像了。
“那你生什么闷气?”
“生自己的。”
般般一股脑翻起身,一对眉毛竖起来,超大声:“我方才与赢月吵架了,没发挥好。”
“……”嬴政无言。
“表兄怎地不问人家都跟赢月吵了什么?你不疼我了。”
她一整个胡搅蛮缠,扯着他的衣裳闹来闹去。
用脚趾都能想到这两人到底会因什么起争执,也不必问,“都吵了什么?”
这下她可有话说了,拉了他的手絮絮叨叨个没完,她复述一句赢月的话,便要自己皱着眉毛点评一大堆不忿的。
嬴政作势轻拍她的肩膀,如同哄婴儿那般,辛辣道,“说你天真单纯,正是夸你过得幸福,日子悲惨的人又如何能天真的起来?”
表兄如此说,般般倒是一下子就气消了,这角度也有道理。
伏在他肩头发了会儿呆,到底也没把赢月说她幸运的事情说出来,否则他定要生气的,还不知晓会怎样罚赢月。
到了夜间,赢月倒是来道歉了。
她带了两份礼,其中一份托她送到蒙府去,是给卜氏的。
“我不好自己出面,否则又要引起旁人的瞩目,卜氏自己也会多想。”
般般还没说话,一道声音自外头传进来,“堂堂永宁公主也有替别人着想的一天啊?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是炀姜又是谁?
赢月脸色险些没绷住,“哪有炀姜长公主有威仪,妹妹岂敢?”
“如今我是听不得你的奉承了,”炀姜笑笑,意有所指,“我是长公主不错,永宁公主可是嫡公主,我是比不得你的。”
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公主名号,是以这样的方式得来的,这话无异于戳赢月的心窝,她当即神色难看起来,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稀罕,不发火,也不反驳我。”炀姜探头露出好奇的表情,“这便是了,待你嫁出宫,这话想必不会听得少。”
赢月一愣,皱眉:“你故意的?”
“谁跟你故意不故意。”炀姜冲她翻白眼,扭头就问般般索要吃食,“上回的桃干我吃着不错,还有吗?”
“你就是个讨债鬼。”般般瞪她一眼,吩咐从云去取来。
炀姜脸皮厚,视若无睹,坐下后主动道,“我知道卜氏,听民间盛传她是笔娘娘。”
“什么笔娘娘?”赢月没听过。
“就是她与蒙恬一同改良了毛笔,大大提高了毛笔的利用率,一支笔保养得当可以反复用许久,再不像从前那般,还有的地方给她立石像拜呢。”般般也听说了,叫人上了一碟子的瓜果,炒制奶茶。
“真想见一见她。”炀姜托腮畅想。
“蒙恬立了功,今年年宴便会带她入宫赴宴,届时你还愁看不见她?”
“离的老大远,能看见个鬼。”
赢月悚然,反复扭头看炀姜。
“看什么看,都私底下了,还不让畅所欲言?难不成公主就要时刻端着仪态。”炀姜又一个白眼翻过去,很是无语。
嬴政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她们姑嫂三人说什么,嘻嘻哈哈的好不热闹,当年回到秦宫,般般才八岁,炀姜七岁,赢月六岁。
如今般般已二十了,炀姜十九,赢月十八,这也算是一种相伴长大的经历,只是那时候她们各自为营,关系也不亲厚,甚至偶尔还会针尖对麦芒。
“不知栎阳如何了。”赢月忽然提起。
栎阳公主与赢月同岁,她出嫁的格外早,般般与嬴政大婚的两年后,她便在残余的周王室推意之下,草草出嫁,听说夫君也是她的表兄,这如何不算是回到了她母亲惦念的大周?
其他两人不知晓,般般身为王后,逢年过节,总要有礼来往的,她的确知道一些内情。
倒是不好说给她们二人听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听着外间秦驹说话,才知晓嬴政已经回来了,赢月与炀姜忙起身告辞。
“你与李斯在议政厅用了什么,还饿不饿?还有些奶茶呢。”
“不喝。”随便说几道菜名,嬴政侧躺下,随意翻看着书本,“茶叶到底醒神,入了夜你也勿要饮了。”
般般:“哦。”
“嫁出去的公主,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秦。”她剥着瓜子,“阳曼便也罢了,她如今过得好,地位稳固无人敢轻视,栎阳实在不妥。”
“年纪轻轻,才十八岁已是两个孩儿的母亲,如此伤身在那边却无人疼她。”
“她自个儿选的。”嬴政神情淡淡,“她对大秦有怨言,是不会回来的。”说怨都是委婉的说辞,她只怕是恨上了秦国。
“频繁产子,是想要个拥有周与大秦两国血统的子嗣。”这背后的筹谋可就多了。
般般迟疑,想起了一些东西,“为何灭国之后,要留残余王室成员一条命在?”到时候六国灭除,岂非有六国余孽,这可是一个大大的威胁,他们难道就不想复国吗?
“父王当年未必是心慈手软甘愿留他们一命。”嬴政叹了口气,合起书本,“一是,如今的诸侯列国,说到底也是从周王室分封出去的,灭国后还要连根拔起,容易引六国愤。二来,是为了安抚周王室的子民们,叫他们知晓打败仗只不过是换个君王侍奉,并不会牵连到自己的生活,杀戮太过容易引起反扑。”
“如何不知晓他们心思浮动,不是真心投降,可短期内也没别的办法压制了。”嬴政说到这里,短暂的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起身去了书房。
“要睡觉啦!”般般在后面喊他。
“你先睡吧,我待会儿便回。”他没回头。
他在这种事情上只会哄骗她,只怕今晚也不会回来睡了,她交代秦驹夜里给嬴政上两道他爱吃的夜补,劝他早点歇息。
秦驹连声哎哎,心里犯嘀咕,我的王后娘娘诶,我说话王上岂会听?
反正般般是要歇息了,她今日特别的疲惫,明明也没做什么。
一场秋雨一场寒,睡醒,外头下起了雨。
夏日慢悠悠的过去,撑伞到外头瞧了瞧土豆苗,花儿开得茂盛,这意味着土壤下已经开始有土豆了。
拿小木棍挑开土壤往里头瞅,果不其然有拇指大小的几颗圆球零碎的长在一起,从云惊呼出声,“结果了,王后,结果了!”
“快盖上,莫要惊扰小土豆。”般般赶紧扒拉着泥土盖好。
“它还能成精不成。”从云掩唇偷笑。
“能,我觉得能。”般般认真道,“你难道不晓得人参就是这样,发现的时候若不拿红绳系好,它就会长出两条腿跑了呢。”
“那我们小声些。”从云捂住了嘴巴。
般般嗯了声,转而问,“楚国公主这两日如何了?”
“老实的很,在屋里也不出来,平日里向奴婢们索要些书简,一看便不丢手,偶尔还会忘了用膳。”从云嘀嘀咕咕,“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公主。”
“不过,听府令君说,这楚国公主在楚国不大受宠,就是个透明人儿,若非被相邦按照条件筛选,都没人会留意到她。”
“她都看些什么书?”般般问。
“好像是医书居多。”从云试着回忆了一番,“天文地理也看些。”
怎么感觉这公主有点摆烂了?
要说在蜀地她还想反抗一二,毕竟自己的母亲在楚王手里捏着,到了咸阳后,她彻底没动作了。
“爱看书,多看看也没错。”般般吩咐,“你将这两年我与诸位侍医们一同编纂的医书给她送两本。”
从云莫有不从。
这场细雨连着下了两日,彻底放晴后天冷了一个度,般般不放心两只貔貅,去踏雪轩看望它们。
外头的草地被雨水湿透,两只貔貅正滚来滚去,好不快活,浑身脏兮兮的,牵银在旁边尖叫,吼它们吼的嗓子都哑了。
从云见状笑得不能自抑。
“娘娘您不晓得这两只到底有多难洗。”牵银苦着脸,“旁人轻易不敢接近它们,也就只有奴婢了。”
“我给你发赏钱!”般般撸起袖子,“我也来试试,如何洗呢?”
“这如何使得?它们如今力气大了,别再伤到您。”牵银和从云说什么都不让她近身。
“不碍事,这两只自幼待在我身边,与我的孩儿有何区别。”
进去一看,好家伙,两只泥熊,黑爪爪都是泥呼呼的,嗅到般般的气息,一股脑往这边蹭,边蹭边嗯嗯叫个不停。
般般取了切成片的萘果给它们吃。
别看它们脑袋大、嘴巴大,牙齿却灵活的很,即便是指甲盖大小的吃食,递到嘴边它都不会咬到人手。
喂着吃完,她摸了摸它们的大鼻子,玄曦喷着气探头拿脑袋蹭她的手,黑黝黝的眼睛倒影出她的面容。
“手手。”般般冲它伸手,它抱着人腿一屁股坐下,伸出两只爪子。
已被冲洗过了,剩下的是拿布巾擦干净,还没擦完玄曦的爪子,玄皎的脑袋便从般般的胳膊下顶了出来,要跟自己的哥哥争宠。
玄曦不乐意,挤它。
玄皎吼的一声,一嘴巴咬它的耳朵。
玄曦立即老实了。
“哎哟,宝宝你太可爱了。”般般可乐的喃喃,揉着玄皎的大脑袋亲了一口。
正巧玄皎抬起头,湿漉漉的鼻子碰到了般般的嘴角,一股清脆的竹子清香沁入鼻息。
“呕——”
她捂住嘴,胃部翻涌成一团。
牵银吓坏了,急忙扶着她起来,让人去喊了侍医。
从云大喜,“王后娘娘,您莫不是——”
般般面露茫然,“啊?”
第67章 怀孕了 “我再看一眼表妹。”……
嬴政步履匆忙的自咸阳宫往回赶,嫌肩舆太慢他甚至是跑着回来的,秋日融融,而他满头薄汗。
议政厅的一室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王绾示意李斯,“长史可知……”
李斯摇头,“想必不是坏事。”想起方才昭阳宫的侍女匆忙请见,秦驹不知附耳过来说了什么,秦王的杯盏都掉到了地上。
昌平君摸了一把脸,只道,“急也没用,王上自会告知我等。”
吕不韦端坐着,闭眼老神自在,长信侯嫪毐嘴角抽动,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待嬴政回到昭阳宫,般般正靠在床上,侍医收了药箱,屋里的宫奴们俱都满脸的喜意。
唯独正主,仿佛不大真切一般坐着。
“般般!”
这声音骤然出现,吓了屋子里人一跳,一瞬间跪下无数,他摆手让她们起来。
“表兄莫不是跑着回来的?”般般好笑,摸摸他的脸,全是汗。
“这是真的?”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肚子,又怕伤到她,一时之间倒是不敢碰她了。
“是真的!”她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可惜还小,也摸不出什么,你摸。”
“是摸不出什么。”她的小腹倒也并非全然平坦,估摸着午后吃了不少吃食,随着她的呼吸细微的起伏,软的令人屏息。
般般按着表兄的手,他的手掌略有些颤意,手背的青筋隐没于小臂中,一戳还会软下去。
以往她最爱把玩表兄手背的青色痕迹,这会儿见他露怯,又好笑又怜惜他。
“表兄这是什么表情,不欢喜么?”她佯装不乐意。
“欢喜。”只怕是欢喜疯了。
年少时,他曾生出过不想要孩子的想法,彼时不成熟,只想着与表妹两人腻在一起,不要他人阻隔在中间。
随着成年,他变了想法,他是秦国的王,他的王位将要传给他与表妹的孩子,于是对两人的孩子多了几分期许。
此刻望着表妹的肚子,只觉得里面仿佛有一个小小的秦王已经萌芽。
是他与表妹的血液交织而成的,他确实是欢喜疯了。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孩子能让他这般失态。
他搂她入怀,轻轻圈她的腰肢,以呵护、守护的姿态,“孕育孩儿不是简单的事情,要辛苦表妹了。”
“这也是我的孩儿!”般般伏在表兄怀中,戳戳他的胸膛,仍如少女那般笑嘻嘻,一派纯然,“我知道表兄不会让我吃苦的。”
当然不会让她吃苦,就这么一瞬间,他脑子里已经想好了许多许多,甚至连孩儿降生他怎么教他都幻想好了。
是该想个名字了,男女都取。
随后他细致的询问了侍医。
般般有孕不足两月,仔细算一下,竟是在蜀地那段日子有的,不过想起近些日子他很是担忧,“前几日寡人与王后还曾行过房,可有妨碍?”
侍医坦然安慰,“王上不必忧心,不会有妨碍。”
“这是因为胎儿未满两月时,它还在羊膜囊内平平安安,周围有羊水作为缓冲,足以抵御外界的冲击和震动。且它的位置是在于骨骼内,有骨头保护,也不易受到撞击。”
“不过过了两月便不能行房了。”
般般:“……”
哇塞,侍医说话都这么直白吗?
她简直无所适从,脸颊猛地涨红。
就连嬴政也有那么一瞬间,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旋即恢复常态。
两人没说话,那侍医还要继续说:
“在孕中期呢,也就是五到七个月,是相对安全的,王上与王后可适当的行房,不过到时候王后身子沉重,恐怕行动不便,王上还需轻柔些,避免过深的——”
“好了好了,你闭嘴,快出去!!”
侍医被轰了出去,夫妻两人难得齐齐沉默,谁都没吭声。
不知是谁先笑出的声音,两人重新抱在一起,心头俱是对未来的憧憬。
很快,王后有孕的消息传遍朝野,举国欢庆,最直观体现是秦王下令容许民众肆意饮酒三日。
各处送来的贺礼快要将昭阳宫堆成山,朱氏与庞氏入宫探望,庞氏热泪盈眶,轻轻摸摸般般的肚子。
“你大母可算将这颗心揣回肚子里了。”朱氏打趣,“否则她夜里愁的睡都睡不着。”
“阿母早说啊。”般般浑然不觉,“若我知晓,定然派人专门夜里敲大母的门,问问大母究竟是否睡不着。”
庞氏被无语笑了,作势要拿拐杖抽人。
说笑完,庞氏仔细嘱咐,“近身、贴身的物件要仔细检查才能用,关键时期关键对待,虽说王上后宫并无妃妾,可你这胎也并非人人都欢喜的,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你大母说得有理。”朱氏连连点头,“有些相克的吃食,许多人也不知晓,让侍医跟着一起给你每日烹饪,这般也妥帖些。”
“屋里也不要燃熏香了,容易叫人做手脚。”
“嗯嗯嗯,我晓得啦,这些表兄也都派人检查过了,没有问题的。”
庞氏说那便好,旋即生出一分迟疑,“月姬还在雍地?”
“已经去了信,想必姑妹正回来呢。”
“她在雍地住的够久,你既有孕,她这个做婆母的岂能不回来照看你,华阳太后丧仪时我瞧了她,身子骨不像有问题。”这话便是庞氏发牢骚了,朱氏和般般都不能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三日后,王太后的车驾返回咸阳都城,一路车马劳顿,姬长月精神头不太好,但般般有孕带去的欢喜能很好的冲淡她的疲累。
嬴政一同来接她,欣喜道,“母后此番便住下,孩儿事务繁杂,还望母后替孩儿照料表妹。”
般般疑惑,其实表兄忙不忙她最清楚,近些日子的确稍微忙碌起来,但她有孕的事情他已经全面安排妥当,将自己最大限度的空余时间都给她,也不出去跑马了。
如何就事务繁杂,需要母后来照看?
姬长月稍愣了片刻,似乎在思虑什么,不过很快她就点了头,倒也没有犹豫,“好,这是自然的,你安心忙你的便是。”
“那我放心了。”般般挽着她的手撒娇,“当年那般危险,阿母都能平安生下表兄,还将他照料的如此好,阿母能力斐然,是最好的阿母了!”
虽说嬴政降生时,还有先王与吕不韦保驾护航,不会有大问题,但这不是奔着夸姬长月么,自然要忽略他俩。
“偏你会说。”姬长月点点般般的鼻尖,想起邯郸的那段虽辛苦但也温馨的日子,主动拉了儿子的手,冲他温温柔柔一笑,“走,咱们回家。”
嬴政缓缓收握母亲的手,也露出一抹浅笑。
宫奴们远远跟随着长长的队伍,最后的那几个尚能瞧见王太后捶了一下王上的肩膀,“臭小子当真是越长越高,我这当母亲的都要抬头瞧你了。”
王后便接话,“就是就是,表兄吃神草了,惯爱借着他的大高个欺负我。”
王上悠悠然带着笑,轻松道:“这也能怨我?”
“你不知晓,你表兄打小就是个不安生的主儿,刚出生时顽劣的很,还会故意作弄人,稍有不满意的地方便要扯着嗓子嚎哭个没完,他其实不饿也不是不舒服,只是身旁一刻也离不得人,就要人陪着。”
“再大一些,三五天就要闹翻一回天,先王亦拿他没办法,会走路后,甚至敢拿石头砸街边的大黄狗,害的先王抱起他被追了好几条街。”
般般忍着笑惊奇,冲嬴政眨眼睛。
她可算知道羹儿像谁了,难怪嬴政会欣赏他。
“母后乱说,我已经不记得了。”嬴政摸摸鼻子,拒不承认。
“你不记得,我记得,等你们有了孙儿辈,我还要拿出来说。”姬长月嗔怪的自得,做王后时眉梢的红慢慢褪去。
嬴政果然连连讨饶。
用了晚膳,这头一天晚上是姬长月与般般单独住的,提起孕期的注意事项,她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说。
顺带着唠了一宿嬴政幼年的趣事,包括不限于他何时翻身、何时会爬、何时会走路、何时会叫人等等。
次日清晨起来,姬长月果然上心,般般每顿吃什么,她都要过问检查过才肯放心,“你这胎定然没什么问题。”
“阿母如何能这般肯定?”般般其实也很忧心,因为古代不能定期产检,不能切实的感知到肚中孩儿的状况,总是不大安心。
“这生孩子确实要仰仗女人,可也得男人出力才行。”
姬长月上来第一句就把般般给干沉默了。
是啊,出力了啊!!
见儿媳脸色不对,姬长月便知她误会了,“我是说,要男人的身子骨好才成,若那男人是个体弱多病,或者整日饮酒作乐、沉迷风月场所,被掏空身子的,那他不行,孩子便不行,不等降生就会让做母亲的难受不适。”
“若男人身子骨好,不饮酒不作乐,洁身自高,还甚少生病的,孩儿也定然健康,不会让做母亲的吃苦。”
这说辞对古人来说,是很新奇的,似乎到了现代有了科学依据,许多人才晓得生孩子也得看男人,这时候应该不……?
般般问,“阿母是如何晓得的,看了医书吗?”
“没有,我自己想的。”
她哪儿有那耐心坐下来看书?看不了几眼就昏迷了。
“——???”
“你别不信,虽说书上不一定这么写,可见到的才是真道理,”姬长月睁大眼睛,试图说服般般,“自小到大我见过的也多了,那些个情状与我说的差不离,我亦是从中总结而出。”
姬长月那张美艳的脸上写满了‘书上写的算个屁’,倒是让般般想起了在邯郸时教导嬴政念书的姬昊。
谈论起孔子之流的圣人,他一脸的不屑,说:“屁圣人,他们只按照自己想的一面说辞,这也能教化世人?简直一派胡言!政儿你可千万不要听。”
般般忍着笑,正经道,“我听阿母的,表兄一向洁身自好,他很好,我们也都会很好。”
一连几日,夜里都是姬长月陪着般般,嬴政慢慢的有意见了,不过他还没说两句就被打发了回去,“你生的高高壮壮的,自小便爱腻着般般,若是夜里睡着翻身压到她如何是好?”
嬴政噎住,这话他完全无法反驳。
又自己睡了两日,他实在忍受不了,干脆让宫奴们在内室外、屏风后摆了张床,自个儿凑合着睡。
偶尔夜里惊醒,忍不住到床边看看表妹,确认她还好生的躺着安睡,有呼吸、有脉搏,面颊软而有温度,他才能稍稍安心。
两人成婚之前并不睡在一起,那时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思念表妹了就叫人来说说她今日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吃了什么饭、睡了多久。
如今竟然这般不能忍受分开,乃至于他心底生出无限的焦躁,仿佛一眼看不到她,她就没有呼吸、死了。
上一次感觉这样强烈,还是少年时她想要离宫回姬家。
姬长月后半夜起身,猝不及防瞧见床榻前站着一道黑乎乎的影子,给她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待看清是谁,她又气又恨,就差没踹他,压低嗓音吼他,“你发什么疯?!”
“看一眼表妹,我吓到您了?”
“你说呢?”
姬长月推搡他的肩膀,“不睡觉跟鬼一般立在床头,若是般般醒了瞧见,也要吓出声了!”
“我再看一眼。”
嬴政绕过姬长月,只瞧见表妹胸脯起伏规律,睡得沉而甜,纤细卷翘的眼睫在昏暗的烛光之下,映出暗橙色的辉光。
“看什么看,你明日不早朝了?”姬长月简直不理解,推搡着他的肩膀一同出了内室,“你做噩梦了?”
“也没有。”
“白日不是一直能看?”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没说话。
后半夜,母子两人都没继续睡,一同坐在屋檐下望着月亮。
“母后,当年您怀了我是什么模样?”
姬长月稍怔,不自觉回忆了一番,语态倏然惆怅,“当年我怀有身孕,你父王也是如此,他总是夜里睡不踏实,有一回我醒了竟发现他在探我鼻息,他说怕我没呼吸了。”
嬴政侧过头看着她。
“彼时他身边只有我一个,所以也只爱重于我,我肚子里的是他唯一的子嗣。”
“若非靠着他那时对我的好,我也坚持不了那么多年等待。”
无论如何说,在邯郸的那几年,嬴异人是当真爱她,他是秦国公子,长相出众,又没什么公子架子,虚心求学,待她温柔、也肯听她的话。
姬长月那时,心里同样只有他一个。
靠着两三年的爱,她在邯郸孤苦了六七年,原以为回到秦国之后就能扬眉吐气,她不懂国政,也不太明白派系纷争。
的确是扬眉吐气了,可也有更多的压抑与隐忍,嬴异人做了秦王还要处处仰仗吕不韦的国策,他讨好华阳夫人,她可不是就要吃苦么。
她的确不是好王后,也不是什么好太后,因为没人教她。
不过能从一介舞姬坐到王后、太后的位置,她也很自得。
“都过去了。”姬长月扬起笑,“我儿是秦王,再也没人敢欺负我。”
嬴政笑笑,说这是当然,随后提起另一个话题,“父王是最爱母后的男人么?”
姬长月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嬴异人、吕不韦与嫪毐这三个人的脸,她晓得儿子还不清楚她与嫪毐的关系,那他问的便是吕不韦了。
“你这孩子……”她短暂的无言,心中多了几分回避与难以言喻,“我原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愿意提起这事。”
“我已经过了会计较的年纪,当年也不该计较,因为这并非母后的错。”
姬长月红了眼圈,低下头掩饰,抚上儿子的小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吕不韦……他对你母亲可没什么感情。”
“不过见我生的貌美,歌舞不俗,认为我奇货可居罢了。”
“你或许不知,吕不韦当时凭借将貌美的歌姬、舞姬送给权贵们结交、联盟得到了多少好处。”
“他虽然也是商贾出身,可他赚钱并非为了生活,而是赠人,来交换自己想要的势力与权利,所以他很受权贵尊敬,地位不凡。”
“我们姬家便不同了,你舅父一家经商多年,虽有些钱,却没什么地位,甚至是地位低下。”
这个角度,讲的是政治地位,这个时期的商人地位极低,再有钱也没有政治地位。
再富有的家境,若没有权利,也不过是强权者的附庸,而美丽的女子,更是权利游戏中可以被随意赠送的礼物罢了。
姬长月当年便是一件被包装完美的珍贵礼物。
“当年他收了数不清的歌姬、舞姬,我不过其中之一,其他的都被他送出去了,我性子泼辣不服输,他才多看我几眼。”
“那些日子,他许是对我有过好感,但终究是他的抱负更要紧。”
“你父王到吕不韦府邸做客,一眼相中了我,他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即将我赠送给了你父王,那时我便知晓,吕不韦是个心中没有情只有权势的男人。”
吕不韦要将这些歌姬、舞姬送人,怎么会让她们怀孕?他精明惯了,才不会留这种容易被清算的祸患。
所以嬴政初即位时,那些说他是吕不韦的种的话,在姬长月看来纯属无稽之谈,是污蔑,是泼脏水,气的她砸了好几套瓷器。
“最爱我的……”姬长月恍神了一瞬,她不是还在想吕不韦,而是有那么一秒钟,在嬴异人与嫪毐的对比中,发现了微妙的不对。
虽然做了秦王之后,嬴异人有那么那么多的迫不得已,让她受了那么那么多的委屈——
但最爱她的,好像还是他。
大脑开始不受控制的比较起来,过往与嬴异人的经历、与嫪毐的相处,迅速的罗列出来,摆在一起,供人审视。
嬴政半垂着眼睛,没说话,等待母亲思考。
这些天,被外派的长信侯嫪毐不断送信进宫,想要与王太后取得联系,催促她回雍地,他忘记了秦宫是他的地盘,这些信能不能到王太后的手里……
他说了才算。
催她回雍地,是想要让她跟她生下的双胞胎孽种培养母子情吧?他不会遂了他的愿,熬过这十个月,待情谊淡去,而她又明白了嫪毐骗她,她定会恨他入骨,他明白姬长月的为人,她是个爱憎分明的。
到时候那两个孽障还不是任由他处置?
他想要它们怎么死,它们就得怎么死!
第68章 发现 “我也想表妹,只是现在还不行。……
长信侯嫪毐送去的多封书信,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得到王太后的回信,他的一颗心沉入了谷底。
不由得被外派时,还要派遣人回雍地保护那两个孩子,他不得不防备王太后一心为了大儿子嬴政,要杀他的这两个小儿子。
这样的慌乱,要让他愈发急躁与扭曲的肆意敛财敛势,一时之间嫪国登门拜访者众多,他凭借自己长信侯的身份,不断安插人手在各个阶层。
偏生秦王毫无察觉,对他宠信爱戴,竟到了一国朝政,事无大小,皆决于嫪的境地。
冬季悄然来临,一月,秦王二十一岁生辰大办,翻过一月份,他便是二十二岁了,朝议大殿上,王太后与相邦吕不韦达成共识,推迟了将近一年的秦王加冠礼被正式定在同年的四月。
吕不韦已没有理由再要求推迟,王后有孕,足以证明年轻的秦王各方面都已成熟。
朝议结束,嫪毐一路跟随王太后去往甘泉宫,这是他被外派离开咸阳的四个月后,第一次与王太后相见。
“太后,小人此番去蜀地,带了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供您把玩,您瞧瞧。”
嫪毐殷勤,神态温柔尊敬。
姬长月探头瞧,果真箱中装着满满当当的稀罕玩意,“我如今贵为王太后,要什么没有呢。”她不甚感兴趣,随手翻了两下便放下了。
“那您……就没有思念小人吗?”嫪毐跪坐在脚踏上,手指顺着太后的华服轻轻摸向她的大腿,他知晓太后喜欢什么,她喜欢他以下犯上,说敬语、行大胆之事。
果不其然,太后眉眼松动,意动神往,不过她还是拂去了他的手,“别胡闹,你当还是从前呐?王后有孕,我不能在甘泉宫停留太久,你起来吧。”
“说说吧,政儿派你去蜀地,是去做什么的?”
“也没什么。”嫪毐有些遗憾,起身挨着她坐下,“不过是蜀地四面环山,都江堰虽得用,却也只能满足有限的农田灌溉,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蜀地的文化太独,昔年先王挪了一批秦人移居那里,两方人通婚催促两地文化融合,效果也还挺好的。”
“我还是得赶快回来,如今秦国上下哪里不需要我?”这话嫪毐说的还真不是大话,只是他说出来,颇为自得和自傲,“这些都是太后给我的。”
不过他得意归得意,也没忘记哄太后一把,“没有太后,哪来今日的小人?小人当真是如何爱重太后都不为过。”
“偏你会说好话。”王太后笑意盈盈,“不过呢,我儿信任你,你也不要辜负他才好,好好办差。”
她轻轻将纤细的手放在嫪毐的手背,“不要只对我忠心。”
“这些日子,我哪里不是忠心替他办事呢。”嫪毐最不爱听的便是这话,往日里还能忍,他思忖片刻,佯装发牢骚,“我们的孩儿便不是太后的儿子了吗?”
“您这些日子,哪里回去看望过他们,一心只有王后的肚子。”
话音刚落,王太后脸色骤变,猛地捂住他的嘴,“你疯了,这话都能在宫里说?不要命了?”
“这是太后的甘泉宫,都是自己人,如何不能说。”有些话一旦开个口子,他就得说完,“连成蛟那个傻子,都能封个长安君当当,那两个孩儿何其可怜?不能光明正大住在宫里便也罢了,母亲甚至有三个月不曾回去探望过他们了。”
“你闭嘴!”王太后脸色难看,“你当我不想儿子吗?情况紧急,王后有孕是涉及国本的大事,我自当更看重王后的身子。”
嫪毐暗道王太后就是个狠心的女人,他送信多少次,她次次当没看见,说什么‘想儿子’,全是骗人的,果然她还是存着要杀掉他儿子的想法,都是儿子,为何差别这么大,难道只有嬴异人的种才配活着?
他的脸色扭曲了一瞬,宽袖下的手攥紧。
很快,他摆出一副失落畏惧的神态来,“小人惹太后生气了,”他噗通一声,结实的跪在踏板上,“我只是太害怕了,若是这些被王上知晓,他定然会杀了我,杀了我们的孩儿。”
“他们太可怜,阿父无用,阿母偏爱大儿子,孤苦伶仃的住在雍地,身边是宫奴与奶妈,只怕是到死,都不能去看看外面的天地。”说着,嫪毐哽咽起来,捏着衣袖抹泪。
王太后陷入沉默,半晌后幽幽然叹了口气,“好了,你这是做什么?政儿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怎会如此狠心?”
说到后半句,她的语气有些停顿,不知是否是对儿子的狠心与否也起了些疑心。
“我会安排好的。”王太后亲自扶他起身,抬手轻轻抚他的脸庞,“你别担心。”她难得露出温情脉脉的模样,“你留的够久了,别引人怀疑,乖乖出宫去吧。”
嫪毐眼睛还是红的,缠着抱住王太后,仿佛格外的依恋她。
她没反抗,顺势伏在他怀中,哄孩儿一般轻拍他的后肩,“好啦好啦,待王后产子、做完月子,我便回雍地,到那时我们还在一处。”
他不肯丢手,她只好让他多抱会儿,两人也的确是三四个月没见面了,她也想他的。
这么想着,她扫过他的脖颈。
忽的,侧颈衣领下一小块痕迹引起了她的注意。
暗色,泛着红,稍微透出几分紫。
她稍愣,下意识蹙眉,伸出手轻轻抚摸。
嫪毐脸上犹带着依依不舍,松开她退下,“那我先走了,得了闲给你传信。”
“哦。”她还没能反应过来,怔怔然的望着情人离去的身影。
直至他的身形消失不见,她脸上的温度一寸一寸凋零,维持着抚摸情人脖颈姿势的手臂缓缓垂下,她唇角的笑意彻底被压平。
她就这般站在原地,美艳的脸上镀满了茫然,游离在外的草儿随风飘荡。
不知过了几时,一个小宫婢怯懦着嗓音,颤抖着喊人,“太后…”
姬长月侧过身,这宫奴是从宫门外进来的,也不知跪在这里多久,许是被她吓着了。
她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自己身边除了嫪毐,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良久后,她问,“你叫什么名?”
宫婢身形纤细淡薄,“奴婢名镜心。”
“镜心?”姬长月低垂目光,落在她身上,“明心如镜吗?”
镜心点点头,“是一位姑姑给奴婢取的名,希望奴婢能洞察世事,明辨真伪,”说罢,她颤抖的小脸染上一分羞赧,“可惜奴婢愚钝,还不如改名为愚心呢。”
姬长月走到她跟前,俯下身托起她的下巴。
这张小脸清秀有余,美貌不足,年岁颇小,不过十五六岁。
镜心如何敢与太后对视,“王后身旁的从云姑姑令奴婢来请太后。”
“以后跟着我吧。”姬长月直起腰身,从她身旁经过。
镜心狠狠怔住,喜意爬上脸庞,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跟上太后,掐着感激不尽的调子喊,“奴婢谢太后娘娘的赏识!日后必定好生侍候您!”
到了昭阳宫,般般与嬴政都在等着姬长月一同用膳。
般般平稳度过孕初期,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每日吃嘛嘛香,怀了孩儿与没怀一样,唯一的实感便是等到了四个多月,小腹终于稍微隆起了一小块儿。
嬴政几乎每天都要摸一摸。
“它还没长成呢,表兄摸不到的。”般般拍开他的手,“你掌心的茧子刮得我不舒服。”
嬴政改为隔着衣服摸,“叫它早些适应。”
“我准备了些书简与教学,日后每天读给它听。”
“……”这难道不是在折磨她吗?
般般一阵无语。
这人说干就干,晚上便拿了一摞过来,硬要念给孩子听。
“今日是我有孕以来,我们头一回睡在一起,你要如此待我。”她愤愤不平,伸手拍打竹简,“我不要听!”
“好好好,那不念了。”嬴政收起书简放到一旁。
“若非姑妹说她连着上朝几日不大适应,有些头晕怕过病气给我,你还要继续睡在外头呢,一点也不知道珍惜。”般般哼道,撇过头去。
嬴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俯身过去,“你是想我了吧。”
“……!!”
“侍医说,还不行。”她说着,闷闷不乐难受得紧,“怎么日子过得这样慢。”
他好笑的抱住她,眼看她要委屈的掉泪珠子了,抚着她的小脸俯近亲吻,她勾住他的脖颈,伸出小舌与他的纠缠,唇齿相依间,偶尔会有暧昧的声音。
“……这几日总是梦见你。”
“梦见什么了?”
明知故问,她支支吾吾一阵,将人推开不想理他。
“我也想你,再忍忍。”嬴政耐心道,“你现在不能情绪激动。”
明明孕前,她也没这样过,怎么怀个孕如此饥渴?她都不适应了,一看,好家伙,表兄恐怕也憋的够呛,她靠在他怀里,命苦的帮他做手工。
不知过了多久,他气息不稳,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她的手腕,微微喘着,“好了,别累到你了。”
“那你帮我揉揉,手腕酸。”她举起手,手指上还有残余的液体,看起来跟牛奶一样,她一时好奇,鬼使神差想舔一下。
他微惊,立即扯开她的手,紧绷的语气含着几分难以言喻,“不能吃。”取了脱下的衣服赶紧替她擦干净
般般懵懂片刻,“为什么?”
“表兄也吃过人家的。”
情动时,他都想把她整个人拆吞入腹。
他只说了一句,“表妹的嘴唇是用来亲的。”
“那我们再亲亲。”她抬起脸颊,露出一抹甜津津的笑。
亲热接吻间,她要他也摸摸自己,他还是说不行,起码要再过半个月,她勾勾搭搭的缠着他,倒真如欲求不满的兔儿。
不行就不行。
般般气鼓鼓的,她也没办法,赶紧想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说起姬长月又生病的事情,她道,“莫非咸阳真的风水不好,姑妹住着不舒坦?”
嬴政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轻拍她的后肩,哄人入睡:“心病罢了,与风水无关,你别管了。”
“是什么心病?”般般眼睛一转,凑近压低声音,“莫不是姑妹思念嫪毐了。”
“什么话你都能说。”嬴政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我说的是想念,不是方才我们做的那种思念,你才是误会我了。”般般狠狠掐他的胳膊。
嬴政仿佛不大想提起这事,“白日里跟她相处,勿要透露出你晓得嫪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