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惠妃
保清一打眼便瞧见太子腰杆挺直地跪在暖阁正中央。
思考了两秒, 他自觉非常有眼色地凑过去和太子跪在了一道。
以他对皇阿玛的了解,此时叫他过来准没好事儿,猝不及防跪下伤膝盖, 他还不如一开始就端端正正跪好。
在他跪好的下一刻,如雪花般的奏折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伴随着康熙带着怒火的质问:“你昨日和太子说了什么?”
保清:
说了什么啊。
这可就多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皇阿玛脸色,迟来地有些心虚:“儿臣和太子说了好些话, 皇阿玛您具体说的是那一句啊?”
私底下说皇阿玛坏话好像是有些不孝?
所以到底哪一句被皇阿玛知晓了, 他好同皇阿玛辩驳。
至于老实认罪, 不可能的,他觉得所有坏话都有出处, 都是皇阿玛自身不正, 他只不过实话实话罢了。
“哪一句?”康熙又被气笑了, 也破防了,阴恻恻的,“关于朕对待太子的那句。”
即使被气狠了,康熙的心计也不是保清可比的, 一炸便炸了出来。
保清义正言辞地提高嗓音:“这几年皇阿玛如何对待太子儿臣都看在眼里,皇阿玛自己提防太子做出那些伤人心的事, 难道皇阿玛认为儿臣说错了吗?”
康熙对太子的反问此时被保清还给了他。
轮到他心里噼里啪啦了。
不仅如此, 保清还举例论证:“太子一日换了三个贴身侍从的事不是皇阿玛吩咐的吗,还有江南赈灾太子不过查阅了户部档案, 皇阿玛便将太子狠狠训斥一通,难道不是因为您疑心他拉拢朝廷官员吗, 还有”
越说,康熙脸色越黑,梁九功头垂得越低。
保清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最后一句,简直就是喊出来的:“索额图大人也是您下旨斩首的!”
砰!
案桌上的茶盏几乎是擦着保清的脑袋飞了出去。
康熙用更大的声音对保清怒吼道:“索额结党营私,妄图谋逆!”
保清被吓了一跳,不干了,反着吼回去:“明珠大人之前也被您以结党营私的罪名一杆子打了下来,那他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
都是结党营私,怎么皇阿玛还区别对待呢。
至于谋逆,他怎么不知道索额图大人要谋逆,有太子在他谋逆干什么,绝对是皇阿玛自个儿疑心病犯了乱扣帽子!
“你!”康熙嘴唇颤抖地指着保清,一口气没上来,昏了。
保清、太子和梁九功瞬间成了慌脚蚂蚁。
尤其是保清,他也没想到皇阿玛气性那么大啊。
太子冲上去将康熙扶到了炕上,梁九功则急急忙忙地到门口找了几个腿脚快的小太监请太医。
“早知道就不气皇阿玛了,”保清有些自责。
他不后悔说那些话,但是应该先让太医在一旁候着再说的,老爷子毕竟上了年纪,有个好歹他不得内疚死。
太子无言拍了拍保清肩膀。
他很感谢大哥为他仗义执言,若是皇阿玛当真有个万一,他会将大哥保下来的。
胡子花白的太医令和两位中年模样的太医紧赶慢赶地跑来,连气都没喘匀便被太子赶着上前把脉。
三名太医各自把了两次,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
保清耐不住脾气,恨不得上前去揪太医令的胡子,催促道:“皇阿玛到底如何了,说话啊。”
最后还是威望最高的太医令站出来,咳嗽了两声:“皇上脉形挺直如弓弦,按之劲急有力,脉搏频率加快。”
见直郡王一脸不善地盯着他,太医令没有继续说让人听不懂的东西,简而言之道:“皇上怒火攻心,晕过去了,不过不妨事,微臣扎几根银针再开两贴药便好了。”
不怪他们不敢说啊。
来的时候乾清宫只有这两位大爷,皇上怒火攻心必定有其中一位的原因在,他们也要为自己的小命和后代考虑啊。
知道皇阿玛不是被自己气没了,保清短暂放下心来。
不是他说,他对皇阿玛还是有好些父子情谊在的,不是很希望皇阿玛就这么没了。
不过太子说不准
保清又去偷瞄太子脸色。
太子一眼就明白了心思浅显的大哥在想什么,无语道:“大哥还是想想等会儿该怎么面对皇阿玛吧。”
说完,他脸色也有些古怪。
被气得怒火攻心晕过去,皇阿玛这也是头一遭了。
太医令不愧是太医令,妙手回春,几根银针下去,不过半响,康熙便悠悠转醒。
罪魁祸首挤开站在康熙身侧梁九功,一脸讨好:“皇阿玛,您觉着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要不要喝点热水?”
只有在保清小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的康熙恍惚一瞬,又突然意识到他是被自家好大儿气晕了。
不想再被气晕的康熙拿出毕生的养气功夫,面无表情道:“给朕滚出去。”
看到身旁一脸关切的太子,康熙想起这才是一切的起因,顿了顿,还是没往下继续想,淡淡看着他:“你也是。”
好歹没同样得到滚出去的话。
太子默默拉着大哥行礼,转身退出了乾清宫。
第72章 惠妃
走在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宫道上, 保清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别扭同太子道歉:“连累你了。”
如果没有他气晕皇阿玛,估计太子也不会被赶出来。
太子看了他一眼, 带着不明意味道:“不,是孤连累了你。”
气晕了皇阿玛, 大哥接下来的日子估计不会好过。
还有被无辜提及的明珠大人
太子提前替明珠默哀了几秒,不管他在朝堂上有怎样的势力, 在大哥那句话后, 都将化为飞灰。
明珠大人只能回家吃自己了。
到乾清宫门口, 兄弟两人分道扬镳,太子回毓庆宫研究接下来的对策, 保清保清选择场外求助。
又是熟悉的呼喊, “额娘——”
听着拖长的语调, 宫女正在上染发膏的手一抖,在灵芝的虎视眈眈下默默让开位置。
宫中的妃嫔不缺保养的方子,更不缺各种药补食补,只是岁月总是公平对待每个人, 再怎么好好保养,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无法避免。
白发尚少的那会儿还好, 灵芝和茯苓会在为她梳头时不动声色地绞下, 不让她察觉。
现在多了起来就不能那么干了,黑发白发掺杂不太好看, 于是云筠决定将全部头发重新用乌桕叶染黑。
这也是大多妃嫔会选择使用的方法。
只是过程有些麻烦,需要一层一层涂抹乌桕叶捣碎后加水煮出的汁液, 然后在阳光下晾晒固色,比较耗费时间。
不过云筠最不缺的就是空闲时间。
她正眯着眼享受,听到保清的声音也依旧安安稳稳坐着, 让他自便:“你不许说话。”
不想从保清嘴里听到什么她不爱听的话。
保清老老实实等额娘上完染发膏,又跟着到廊下坐着晒太阳时才小声说明来意:“儿臣惹祸了。”
云筠照常在眼睛上盖了两片黄瓜自欺欺人,冷哼一声:“你哪一年没惹祸,说吧,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不是她吹,保清真是精力旺盛一个人。
小时候在尚书房是三天一小祸五天一大祸,她和皇上为此不知道面对面叹气了多少回。
办差后倒是稳重一点了,轻易不出错处,可是他那张嘴只要在面前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扎人心窝子的话手到擒来,云筠都怀疑保清那点情商全点这上面来了。
她和皇上都是受害者,不过这几年她没做什么离谱事,还是皇上受到的伤害更多一些。
云筠估摸着,这回应该也是保清惹了皇上生气,来她这里求法子了。
保清悄咪咪地说:“额娘,这回的事儿臣只说给您一个人听。”
云筠取下盖在眼睛上的两片黄瓜,瞧了他一眼。
哟,还整出神秘感了。
行,做额娘的满足他这点小愿望。
挥挥手,站在一旁伺候的两名宫女并着茯苓全都退了下去,廊下瞬间空旷起来,除非有人会隐身,否则接下来的话没有第三人能听到。
云筠懒洋洋的,“这下可以说了吧。”
保清这才不太好意思地说出了他去乾清宫后发生的一系列情况,包括他把皇阿玛气晕过去了,以及最后皇阿玛让他滚出去。
云筠:?
云筠:!
她顷刻间坐直,啧啧称奇地看了保清一会儿。
这孩子戳心窝子的本领见长啊,皇上在意什么他说什么,很难说这不是一种另类天赋。
保清的偷瞄技能在今天得到了极大进步,见额娘脸上没有怒火,保清偷偷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问道:“额娘不怪儿臣吗?”
毕竟他可是将皇阿玛气晕过去了,这放在任何一个阿哥身上都是大不孝的事情,会被上鸡毛掸子的那种。
云筠这会儿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皇上被保清气晕过去了诶,母子两人估计要完蛋了。
不过被保清气晕的不是我,有点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
保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清,云筠反问他:“怪你做什么,难道怪你,你皇阿玛就能忘记这件事吗,还是你觉得自己说的是错误的,现在后悔了?”
保清是真的将他和康熙之间的对话都叙述出来了,惟妙惟肖。
云筠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要是被贬为庶人了,以后保清去当个说书先生也不错,她看他在这方面还挺有天分。
意外得到额娘支持的保清有些高兴,“儿臣也觉得儿臣说的没错,皇阿玛这就是上了年纪,所以才容易怒火攻心晕过去,等儿臣回去就搜集几个养生方子给皇阿玛,让皇阿玛好好养身体,不要轻易动怒。”
保清甚至都不用她多说两句便自己想通了?
你对你皇阿玛的父子情分甚至撑不到你满怀愧疚地出宫?
云筠无言以对。
虽然皇上这几年的老登行为比较消耗父子情分,可是保清作为皇上被气晕的直接凶手好歹有点自觉吧,你甚至不愿意在心里多忐忑不安一段时间?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很在意。
同样心大的云筠叹了口气,将两片无辜的黄瓜扔给保清:“回府等着吧,看皇上对你有什么处置,我会去试着问一问的。”
虽然康熙这几年对儿子比较老登,但他有个好处就是,只要妃嫔本人不触及底线,他便不会做什么降位的事情。
端看后宫就知道了,升上来的妃嫔就没有降下去的,最多也只是不受宠被冷待而已。
云筠还真没有将这事儿太过放在心上-
不过康熙现在也没有将目光放在保清身上。
太子请求自废给了他相当大的冲击,大到他不顾刚经历昏迷的身体,当天黄昏便出宫去了景陵祭祀仁孝皇后,也就是太子生母。
梁九功知道皇上有独自祭祀仁孝皇后的惯例,因此只是在殿门外站岗。
康熙对着仁孝皇后牌位,先是沉默,然后开始念叨。
念他当初在三藩作乱时对嫡子的期盼,立太子时对太子的厚望,念太子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念他对太子的好,太子身御敝褥足用布袜一应都超过了他,他努力养护太子长大,尽力给太子最好的。
怎么就走到请求自废这个地步了呢?
康熙让梁九功拿了一壶清酒进来,又开始一边喝着酒一边用绣有龙纹的袖口擦拭仁孝皇后牌位。
最后也是在景陵这边歇息的。
第73章 惠妃
第二日上朝, 康熙瞧着依旧生龙活虎,半点看不出熬了整宿。
他穿着明黄缂丝织就而成的朝服,胸前后背及两肩, 各绣着一幅完整的正龙补子,龙首高昂, 双目圆睁,大马金刀坐在龙椅上, 一派皇家威仪。
朝臣高呼万岁。
礼仪太监尖着嗓音:“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御史颤颤巍巍出了队列, 深深鞠了一躬,“臣有本奏。”
蓝顶太监接过御史手中的奏折, 快步走近御座, 恭敬将奏折呈上。
康熙翻看着奏折, 御史已经开始引经据典,直指明珠:“结党营私,罔顾朝纲不堪为官。”
说完,御史麻溜跪下:“臣等所言, 句句属实啊。”
康熙不发一言。
明珠知道自己完蛋了,这位御史一向以性情耿直出名, 脾气又硬又臭, 手上绝对有切实证据。
他往左迈出一步,跨出队列, 取下头戴花翎,跪在原地静候处置。
康熙:“明珠立即削去所有官职, 闭门思过,听候发落。”
明珠松了一口气,看来皇上暂时还不想要他的命, 没把他下狱。
御史继续跪在原地,接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奏折,“臣还有本奏。”
明珠心又提起来。
不会要把他的下属朋友们也一网打尽吧?
康熙点头,御史又开始长篇大论:“直郡王行事鲁莽,牵连朝臣以示惩戒。”
明珠心缓缓放下,不是什么大罪名,直郡王最多禁足,不会影响其他。
康熙:“直郡王闭门反省一个月,无诏不得出。”
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明珠动了动跪得发麻的老寒腿,刚想起身,御史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奏折。
明珠:
被迫听了好一顿又臭又长的奏折,明珠提炼出中心意思。
这回是参诚贝勒编书拖沓、四贝勒行事刚硬,五贝勒难担重任,七贝勒生活奢靡,八贝勒朋党习气,简而言之,只要是上朝办差的皇子,全都被他参了个遍。
御史参一个,殿中央跪一个。
看着整整齐齐跪了一地的成年皇子,朝臣也渐渐回过味来。
皇上这是看所有儿子都不顺眼了?
御史这几本奏折绝对是有皇上授意啊。
有的朝臣心眼多,见没有在熟悉的位置见着太子殿下,散开思绪。
该不会有皇子对太子下手皇上又没抓着人才有了今天这么一遭吧?
不过诸位皇子的处罚也不重啊,直郡王只不过禁足一个月,其他贝勒也才半个月,要是真是太子出事,不应该才这点阵仗啊?
散朝后,朝臣私底下议论纷纷,都想知道明珠和诸位皇子究竟是哪里惹皇上不快了。
他们要提防下次自己踩雷-
且不说莫名其妙突遭横祸的明珠大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保清只觉得心里顿时安定无比——太好了,被罚过,事情翻篇了。
在这之后太子和康熙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康熙放松了对太子的管控,太子也不再提自请被废的事。
只是保清禁足结束后和太子共事,越相处越觉得不对劲。
我那端庄矜贵吐词文雅经常用睥睨眼神看人的太子弟弟,怎么好像变成额娘口中的那个什么,讨伐型人格了?
熟悉的乾清宫,熟悉的三位主角,不熟悉的太子态度。
他义正言辞地指出康熙工作上的失误:“这次江南水患,皇阿玛就不该派工部侍郎去,皇阿玛这几年总是这样,莫名提拔一些德不配位的人,您作为天下人的君父,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太子如今是真的想开了,甚至可以说是想得太开了。
爱新觉罗没有杀子的传统,他最差的下场也不过是幽禁,甚至不会被贬为庶人。
谁让皇阿玛这件几年越发注重名声,就想要个‘仁’呢。
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左右没什么好下场,现在让自己过得舒心一些有何不可。
虽然他让自己舒心的方式就是给康熙添堵。
康熙也是真的心里堵,揉了揉眉心:“保成,朕让你和保清过来不是来追究责任的。”
太子毫不畏惧地直视他。
保清乐得在一旁看好戏。
唉,太子弟弟都被皇阿玛疑心得变态了,都是皇阿玛的错啊。
康熙本就烦躁,见到他嘴角的笑容更是火上浇油,一本奏折砸过去,声音带着威胁:“保清,你在笑什么?”
保清下意识收起笑容,“皇阿玛,儿臣想起了高兴的事。”
太子瞥了不着调的大哥一眼。
哼,看他和皇阿玛争执大哥是挺高兴的。
也不知道被大哥牵连的明珠大人现在在府里的哪个角落黯然流泪-
明珠是真的觉得自己冤得慌。
他最近也没做什么踩在皇上底线边缘的事,至于拉帮结派这种小事,不是他的基本操作吗,皇上也默许了的。
虽然索额图没了,他这个对手也失去了价值。
不过皇上卸磨杀驴也不至于这么快吧,他原本以为还能再奋斗一两年的。
可是现在,唉——
明珠坐在以往人来人往,如今空旷寂寥的书房里叹气,百思不得其解皇上为什么突然对他下手。
那天的事从太医到伺候的太监全都被康熙下了封口令,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所以明珠只能继续冥思苦想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或许是这样的太子真的令康熙难受,刚过了年关到河面破冰之迹,一封旨意便发了出来。
按照保清自己的理解是这样的:朕又要去南巡了,上次太子水土不服,所以这次就不带太子了,太子好好留在京城监国,当然,朕还是不怎么放心太子,所以朕把大学士马齐和小舅子隆科多留下监督太子了,你们在京城最好都老老实实的。
保清嗤笑。
反正太子就在京城守着,他就不信皇阿玛还能不回京城了。
康熙当然不可能不回京城。
只是他这一年的行程格外匆忙,刚南巡完回京城歇脚,诚贝勒便体察上意将皇阿玛迎到了自己的府邸举行家宴,之后康熙也没在京城留多久便马不停蹄地巡幸塞外和诸蒙古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