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摆脱人群,许知言总算能带米勒去教会医院了,然后,也该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了。
真假圣子的事还没有传到这边,所以见到他俩一起踏入大门之后,修女们便热情地围了过来,也直接为他们开了绿灯,安排了一间顶层的贵宾单人病房。
这也正好,把门锁上,窗帘拉上,就没人会来打扰他们了。
米勒的伤其实只有锁骨那块的旧伤,许知言问修女们要了干净的纱布、药品以及圣泉水,打算自己亲手处理那还在流血的伤口。
他让米勒脱下上衣,近距离看了那处烙印伤口后,顿时眉头紧皱。
因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
最后还是放弃了普通药品,他伸出手,掌心对着米勒的伤口,开始用起了治愈魔法。
病房里没点蜡烛,窗帘一拉上就瞬间昏暗下来了,从他掌心处亮起的柔和白光渐渐照亮了两人的脸,这让米勒有点担心,毕竟这里是禁巫最严重的圣城。
但许知言很坚持,“你安心坐着就行,我锁好门了。”
米勒越过他看了门锁一眼,见那锁确实坚固后,便不再说什么了,他乖乖坐在床上,乖乖被许知言治愈。
那副乖巧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不久前还一伞将人打到半死的凶狠。
虽然许知言以前一直吐槽这份治愈魔法弱鸡,小事用不着,大事用不上,但是对于这种奇奇怪怪的伤口,却有着立竿见影的神奇效果。
就连米勒都感到很惊讶,那几月来都不曾愈合的伤口,在许知言的手里,居然开始慢慢凝血结痂了。
而在治愈伤口的间隙,许知言也终于沉声问出了自己最深的疑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得出来,他在尽量压抑着语气中的怒意,米勒伤口处支离破碎的碎肉已经脱离了普通伤口的范畴,他甚至都无法想象米勒迄今为止来承受的痛苦。
听他这么问,米勒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关于救世主的事。”
毕竟,怎么看都应该是那件事更重要啊。
许知言没有接这话,因为不想转移话题,他只是抬起头,静静看他。
和那样的眼神对视上,米勒心中长叹一口气,只能缴械投降,老实回答了:“……其实也没有多久,从我们受洗那天开始的。”
这个回答却让许知言顿时愣住,手里的治愈魔法停下都浑然不觉,他感到不可思议,“那你这一路上……伤口都没愈合过?”
米勒没有回答,默认了。
许知言痛心得不行,“我不懂,为什么要这样糟践自己?”
治愈魔法是可以消除奴隶烙印的,可从前他提出消除时,却被米勒拒绝了。
因为这是米勒的废弃身份证,每年都要去登记一次,如果消失了就不可能瞒得住,到时许知言会魔法的事也会暴露。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以前不愿意消除烙印是为了他,现在主动承担巨大痛苦代价去消除,还是为了他。
米勒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病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了。
良久,治愈魔法的白光重新亮了起来,然后又是很久之后,许知言带着厚重鼻音的声音才在房间内响起:“以后都不准去了。”
米勒忽然愣在了原地,不只是因为许知言声音里掩藏不住的鼻音,还因为那滴落在自己手臂上的温热泪水……
明明不是自己受伤,他却比自己受伤还要悲伤。
“我不知道能不能劝住你,你比我还有主见,也比我聪明,甚至比我成熟,可你知道吗,看到这个伤口后,我现在就想冲到宗座神殿,杀了伤害你的人!”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许知言一直低垂着头,没有抬头看米勒一眼。
他不想自己流泪的样子被看到。
可很快,一只温暖的手就轻轻抚上他的侧脸,也让他抬起了头。
泪水模糊了眼眶,他看不清眼前,只听到有抽纸的声音响起,然后那些眼泪就被米勒轻柔且细心地擦去了。
他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便看到米勒正眼含暖意地看着自己。
明明他才是最痛苦的,这一刻却还在安慰着许知言,“其实也没有那么痛,别哭了老师,你不想我去,那我就不去了。”
许知言还是不敢松懈,他伸出了小指,坚持道:“不行,你得保证。”
这孩子气的行为让米勒微微怔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
他真伸出了小指和他拉钩,“嗯,我向老师保证。”
气氛总算缓和下来,许知言不敢怠慢,立马就继续治疗着伤口。
两人在病房这头说着话,丝毫没察觉房间里其实并不止他们两人。
单人病房配备的洗漱间里,举着一盆热水并听完整个过程的银龙:“……”
该不该告诉这正在腻歪的两人,其实它也在房间里,甚至还给他俩准备好了热水?
但是听着外面的说话声,银龙放弃了。
……这种气氛下,谁出得去啊!
正当银龙无聊得不行,打算从窗户飞出去溜达溜达时,洗漱间的门却被人打开了。
许知言端着一盆带血的纱布绷带走了进来,看到它也在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对它勾了勾手指,并压低了声音:
“龙哥,来来,帮我一个忙,我听说龙族的嗅觉比犬类还灵敏,那你能从这些血里残留的药液味道,找到圣城哪里还有这种药液吗?”
……
治愈魔法让米勒的烙印终于结痂,许知言给他包扎好伤口后便哄着他睡下了。
他也确实疲惫了,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闭上眼睛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是许知言带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银龙一起出去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醒来时,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个正在给他削苹果的人。
刚开始米勒还以为这是许知言,但是等对方抬起头,才发现是难得不穿白金院制服穿常服的安利亚,顿时,眼中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利亚:“……你能别失望得这么明显行吗?”
将削好皮的苹果放在白盘子里切块,安利亚对这份强塞过来的护工工作也没什么兴趣,“要不是你老师来拜托我,我才不会在宝贵的下午茶时间来看小孩。”
米勒看遍病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许知言的影子,也有点兴致阑珊,“那我老师呢?”
把白盘子塞到米勒手里,安利亚轻描淡写答道:“去砸场子了。”
米勒愣了愣:“……啊?”
安利亚语气幽幽,“他现在估计还在砸呢,从前光知道你疯,现在才知道你老师也不正常,果然,物以类聚。”
从安利亚口中,米勒这才得知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圣城可以说是被闹了个天翻地覆,而罪魁祸首就是许知言。
他睡着后,许知言带走了孽妖空间,和银龙一起去了宗座神殿,并大闹了当初给他清洗烙印的中殿侍神厅。
在这一人一龙的破坏下,侍神厅损毁严重,遭到了战争期间都没遇到过的破坏。
许知言不依不饶,走进去后但凡见着一个人,就抓住对方的衣领子让他对神明起誓,再也不会给人清洗烙印了。
据说如果不是杰克和巴克拦住许知言,当初亲自给米勒洗烙印的那几名圣职人员,差点也要住进教会医院,和他成为病友。
猎龙人是来窗口办事的,可刚交完资料,许知言就找上门来,而杰克听完原因后,也立马抽出弯刀为好友撑场面,加入了砸场子队伍。
这番举动太惹眼,很快就招来碰巧路过的五位主教,但是还没等主教们发挥枢机院的特色技能,来个阴阳怪气大骂战,他们就被银龙一水柱冲飞出了中殿。
这时圣殿团长正好也接到中殿的求救赶来,但是听完事件经过后,也觉得这事做得不厚道。
他在接收到绯红之女的尸体后就离开圣城到分部办事,之后也就比许知言几人提前几天回来,所以还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都什么年代了,就你们这块地还这么传统,怎么,有烙印就不能留在神殿?谁说的这话?圣典和十诫上有写这条吗?啊?是默认的规矩?那我不认,我就认圣典和十诫,别的说什么都没用!”
圣殿团长这番耍无赖发言,正好被气势汹汹而来准备给同僚报仇的枢机院主教们听见,这群主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暂且不说其他,果然,他们和左殿的野蛮家伙天生就合不来。
于是,原本就是场砸场子的活动,却演变成了骑士和主教们的大型骂战。
而后参战人员越来越多,竟演变成整个宗座神殿的大骚乱,有好些脾气爆的圣殿骑士和圣职人员,已经直接撸起袖子打了起来,多年来的新仇旧怨一起算上了。
一旦有人开打,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圣殿团长不甘示弱,立马把骑士团的人都摇来了。
枢机院也不落下风,不少教士把还在隔壁神学院上课的自家学生都叫来了,一句“打倒一个骑士就给两个学分”,瞬间让这群学生杀红了眼。
圣城北边的宗谱纹章院和副主教会,西边的修道院和小修院,东边的圣城巡逻队,甚至南边正在抢救圣泉的圣泉管理处和圣城修缮堂也都被叫来,大战一触即发。
作为客人的白金院一行人和林克斯家族都被冲天吵闹声吸引,走出来一看,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们也惊讶了。
那个死气沉沉的宗座神殿居然到处都是扭打在一起的人???
就连枢机院的主教们都加入了混战的人群???
这绝对是自圣城建立以来两千年最劲爆的事了!
他们的动静太大,一群好事的狐狸兽族被吸引过来,见到有热闹看,顿时喜不自胜加入热闹,非在一旁起哄一些主教们别光说不动:
“打起来打起来!别光嘴上骂啊你们!”
“在这摆姿势呢?别怂啊!上去抽他!”
动静闹得比当事人还大。
但是在对待外人的事上,左殿和右殿还是比较团结的,他们一同放下掐住对手脖子的手,一致对外,不吵了,不打了,叉腰和这群狐狸兽族吵了起来。
在吵架这事上,整个厄里斯大陆就很少能有赢得过枢机院的人。
就算是善于蛊惑人心的狐狸兽族也敌不过他们的阴阳怪气,三个回合下来,败得一塌涂地,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这让他们很不服气,居然当场吹响脖子上的骨哨,把三大长老和圣城所有兽族都叫了过来。
可在圣城的地盘上,还能让你把圣城的人欺负了?
这件事是兽族是有错在先,于是圣城也不再忍着,三方聚在小小的侍神厅,气氛剑拔弩张,吵闹声几乎掀翻房顶。
眼看就要开始第二场大型混战的时候,就被银龙一声龙啸弄得人仰马翻,一屋子人差点交代了半屋子。
银龙是在给许知言开路,这时的许知言刚从侍神厅那面积巨大的地下档案库回来,手里拿着的一沓资料就是米勒为奴时的档案记录。
因为米勒的户籍已经迁到了圣城,所以其他地区暂存的记录也被侍神厅全部回收,原本这些档案已经被整理好了放在资料库里,但是现在却被许知言找了出来。
不只是找出来,看也不看的,许知言就拽过一旁不知所以的喷火兽人,一句“借个火”,就将米勒曾经为奴的所有档案,一把烧了个干净。
他要做的事还不止如此,他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要给圣城所有奴隶赎身,还他们自由!
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把侍神厅的所有人都给听蒙了。
可在鸦雀无声中的一阵死寂中,兽族的三位长老居然带头鼓起掌来,连声笑道:“有意思,想不到人族中也有这样有趣的人!”
兽族虽然野蛮,却是唯一没有人口贩卖和奴隶产业链的大种族,自绯红之女成为现任万兽女王后,就下令族内任何一人都不许为奴。
于是一人被捕为奴,便会有无数兽族倾尽全力相救。
奴隶商人即使觊觎他们强健的身体,也不敢轻易招惹所有兽族。
兽族们佩服有气魄的人,所以三位长老在听到许知言要给圣城所有奴隶自由的时候,也是相当佩服他的勇气,然后握手言和的同时,也跟着一起胡闹起来。
带领着轰轰烈烈一大群兽族和爱凑热闹的猎龙人,许知言在圣城四处寻找奴隶,找到一个就拍下金币,当场花钱赎身。
那钱是从孽妖空间拿出来的,就算这样大手大脚的挥霍,也是十辈子都花不完,所以许知言几乎是在一袋一袋地扔钱,还是一点都不心疼那种。
这番操作把圣殿骑士团和枢机院都给看傻眼了,毕竟圣城两千年来的历史里还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许知言这样的怪人。
而且,他真的好有钱。
教廷众人追在许知言的屁股后面想阻止,然而架不住兽族能闹,最主要的是,许知言给的实在太多了。
整个圣城都轰动了,人们纷纷跑出来围观,支着脑袋,好奇望向这位被教廷奉为上客的尊贵眷者。
好多奴隶主听说有大款出高价买奴隶,生怕错过,甚至还主动牵着人追上来,笑得那叫一个喜笑颜开。
于是不到半天时间,许知言就买下了圣城所有的奴隶,给他们赎身,甚至还去了一趟奴隶院,把那些等待打上烙印的孩童全买了下来,一股脑都送去修道院读书了。
在奴隶院前,他定下了规矩,以后圣城内不准再有新奴隶的出现,人们只可有雇佣关系,不准再买卖人口,也不准歧视有奴隶烙印的人。
那些被赎身了的奴隶从此想去哪儿工作就去哪儿工作,任何人都不能再抓捕贩卖他们。
这么一番胡闹下来,现在的圣城已经没有一个奴隶了。
尽管听着不可思议,实际上也确实很不可思议,可是,钞能力真的管用,有钞能力的人真的能为所欲为。
“现在的圣城是大陆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人人平等的城市。”安利亚语气平淡开口,病床上的米勒却没办法像他这么平静。
他惊讶不已。
……啊?
这、这是老师干出来的事??
怪不得今天的教会医院吵吵闹闹,除他这一层的单人病房,哪一层都是坐满了受伤的人,原来都是刚刚参与混战的宗座神殿成员。
米勒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刚想起身去找许知言时,却被安利亚用绳子绑住扔回床上了。
“你就别想着出去了,你那个老师让我看好你,他现在太疯了,连我都搞不清他的想法,如果让你跑了,他绝对会找我的麻烦。”
米勒暗骂这个人的绳子绑得还挺专业,而且用的还是防他挣脱的特制韧绳,“你不也是我的老师吗?明明之前还说会协助我。”
安利亚瞟了一眼走廊的方向,“一码归一码,也不跟你多说了,他来了,我也该走了,对了,这绳子不便宜,之后记得还我。”
说完他就起身出去了,而刚刚话题的当事人许知言也正好和他在门口擦肩而过:他出去,许知言进来,两个人心照不宣,只是眼神对视了一下,没有交流半句话。
安利亚出去后,许知言就把门锁上并反锁了,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好像还在闷闷不乐。
病床上被捆成一个大粽子的米勒见他走了过来并坐在自己床边,居然有些语塞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自然点。
还好许知言很直接,坐下之后就将胳膊抱在胸前,开门见山道:“米勒,你听好了,我现在还在生气。”
一开始,米勒还没理解这话的真正含义,直到许知言望向他锁骨的烙印时才恍然了,当下愣了一愣,然后,问出了个有点傻的问题,“……那要怎么做,你才会消气呢?”
见他老实接话,许知言的脸色稍稍缓和了点,也开始隔着衣服给他治愈伤口。
边治愈边说:“很简单,第一,以后把我当成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看;第二,别忘了你才是年龄小的那个未成年人,所以,别再一有危险就护在我面前,我是成年人了,我可以自保。”
他顿了顿,“其实,我更希望你能自私点。”
别再因为别人遍体鳞伤了。
平时面对许知言的请求,米勒几乎都是百依百顺,但是这次,他没有立即答应。
平心而论,他为这番话感到很开心,可保护老师就是他的人生意义啊。
所以很抱歉,他不能答应,“我想保护你也不行吗?”
这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真心话让许知言一愣,随后盯着他看了很久。
很久很久之后,才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角落,重叹了一口气,“你还不明白吗,明明你那么聪明,怎么就不知道比起受伤,我更不愿意看到你受伤……”
米勒顿时抬起头仔细望他,心中不知为何,有着名为期待的情绪诞生。
许知言却没有再和他对视,而是拿起签子,把安利亚留下来的苹果块喂给行动不便的他。
一边喂,一边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神也哀怨,“我们是家人,家人又怎么会希望重视的家人因为自己受伤?所以就不能将心比心一下吗?”
而且他知道米勒肯定是有心理阴影的,毕竟为奴的那段时期真的太过悲惨。
那段黑暗时期他受尽世间苦楚,有些主人甚至因为他太能反抗而活活折断他的四肢,他曾经遭受过的折磨也是许知言无法想象的。
所以在知道米勒去洗掉奴隶烙印的时候,许知言一方面也在担心:触碰曾经的伤口,会不会唤起米勒痛苦的记忆?
曾经为奴的经历让米勒的心底深处藏着自卑,所以才自轻自毁,那份不爱与人交往的冰冷面具,其实是因为害怕再受到伤害。
但是自从相遇以来,许知言从来没看轻过米勒,就算米勒有烙印,也是他最重要的人,他才不在乎什么卑贱耻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