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原本应该是个晴朗天气的，可毫无预兆的，就被熄了灯。

明明该是白天的时间，时钟也指向了上午七点四十，但是很多人从梦乡中醒来时，周围却漆黑一片。

他们茫然走出家门，然后和更多张茫然的脸对视上了。

也是这时众人才发现，头顶仍是一弯新月。

太阳在不久前升起，也在不久前陨落，时隔两千多年，永夜再次降临。

厄里斯大陆南域，萨斐斯王国境内的荷鲁斯之壁已经血流成河，当永夜到来，这里便成了第一处被亡灵攻破的要塞。

亡灵喜欢黑夜，白天时它们行动迟缓，黑夜却使它们精力充沛，同时也“食欲”大增。

守夜人们拼死抵抗，却挡不住一波接着一波如潮水般涌来的骨相灵。

好不容易将一只打落，转头就又爬上来十只，一旦动作慢了一点，就会被这些怪物一拥而上，摁在地上开膛破肚。

黑夜降临不到十分钟，这处要塞就彻底失守。

搭着骨桥进来的亡灵开始狂欢，它们大开杀戒，见到活物就扑，尤其钟爱人族。

要塞内已经尸横遍野，成了人间地狱，拼死守卫的守夜人一共一百六十一人，全都成了它们的食物。

守夜人首领拉莱德队长身负重伤，他和他的妹妹克莉丝是这里唯一的幸存者，两人因为刚从邻镇回来，侥幸躲过第一波攻击，此刻勉强藏身于一处隐秘树洞里。

可按照亡灵在黑夜中的敏捷，他们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更为恐怖的是，他们两人都目击到了亡灵使用重物撞击壁垒的场景。

再这样下去，壁垒迟早会被彻底破坏，到时亡灵便会肆无忌惮地从破口涌入，攻入中心地带的居民住区。

身为守夜人，必须要阻止这种事发生。

在鲜血直流的糟糕情况下咬牙站起身，拉莱德队长叮嘱着正在哭泣的妹妹：

“克莉丝，我会去引开那些怪物，你抓紧时机快逃，一定要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外界的人，我和圣城的神佑骑士有点交情，你逃出去后就去投奔他吧，千万不要回头！”

克莉丝是在为哥哥的伤势哭泣，她不怕与亡灵对战，但是害怕哥哥再也不会回来。

可她根本来不及拒绝，哥哥就跳下树洞，周围觅食的亡灵也立马发现了他，顿时全都恐怖涌来。

克莉丝眼见树下的亡灵被哥哥引开，即使难过得肝肠寸断，此刻也不能浪费哥哥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强忍悲痛，她也跳了下来，含泪在森林中拼命朝着居民区跑去。

逃跑的过程中，她余光中看到了森林树影下站着很多身穿白衣的孩童，他们全在直勾勾注视着她，脸上笑容阴森。

那些孩童的怀中都抱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那是克莉丝昔日同伴们的头颅，很快，她也看到了哥哥的头。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

圣城钟楼之上，最高处的边缘处，圣女希尔维亚正悠闲坐着。

她晃动着细长双腿，在黑夜中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旋律，丝毫不在意这里有多危险，一个不注意，掉下去就是摔成肉泥。

知道她现在心情很好，哑仆也没有打扰，而是静静站在阴影里，安静而又专注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响，难得穿着红色十字褡的红衣大主教盛装出现。

希尔维亚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她没有回头，就这样笑着问：“收网的时候到了？”

“是的。”面对他国的圣女莉莉丝，这只神圣教廷的笑面虎居然异常恭敬，“司铎殿内的陷阱已经触发，塞壬公主确认死亡了。”

莉莉丝嘲讽一笑，“这样的死法是那个女人罪有应得。”

可笑的是她没算到教廷里出了叛徒，将她骗来圣城就是想要她的命，心惊胆战在下水道躲了那么久，最后却是因为同伴的突然加入而暴露位置被他们抓到。

他们要感谢深渊女神，如果不是熟悉塞壬公主习性的她帮忙，他们还真的要费点力气才能将躲在水里的这条鱼抓住。

然后，他们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处理深渊女神了。

红衣大主教低头询问：“她已经察觉到您的存在了，还特意去找了他，怎么办？是将她像冰灵神一样关起来吗？”

“不用，我已经把她弄疯了，你也不用出手，西里尔会帮我们处理残局的。”

“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红衣大主教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可就在转身准备离开时，希尔维亚的声音却突然又钻入耳朵，“当年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那一年就被烧死了，和他母亲一样，没活下来。”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话吗？”希尔维亚扑哧一笑，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笑得她肚子都痛了。

她终于转过身来，魅惑粉瞳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比，她紧盯着流下冷汗的红衣大主教，“你不可能会让那个孩子死去，而且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撒谎，你现在还有最后一次坦白机会。”

沉默良久，红衣大主教居然低声乞求起来，“我对他下了诅咒，现在的他寸步难行，什么都做不了，绝对不会干扰你……请放过他吧。”

“对了，我都快忘记你也是半个镜湖女巫了，所以才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

最后对红衣大主教笑了一下，希尔维亚笑着转身离开，“你已经没有机会了，在圣城覆灭前就好好保护您最重要的人吧，不然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会负责。”

钟楼阴影下除了哑仆，其实还站了一个笑着看戏的身影，他微笑注视着红衣大主教的脸色从惨白到灰白，从心如死灰再到绝望，就好像在看一场很有意思的歌剧表演。

哑仆对其他人的事一向不感兴趣，很快也追着公主的步伐，转身朝着旋梯走去，在穿过阴影的时候也摘下脸上的石面具。

那丑陋的石面具下居然是张肤色苍白的俊美脸庞，还留着一头惹眼的及腰红发。

月光照明下，隐约可以看到他两手手背上都各有一个殷红的七棱蛇图案。

在一年前，他曾以焚影人的身份与许知言见过面。

枢机院司铎殿，现在正一片混乱。

许知言怎么也没想到，塞壬公主的鳞间血居然会让殿内所有人在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就集体死亡。

望着君王们留下的骨架，他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差不多的。

司铎殿内的鲜血流满地面，很快就流到他们脚边，正在小心躲开的时候，教皇却突然问许知言，语气中带着疑惑，“他们怎么还在动？”

明明已经变成一具白骨了，怎么还在椅子上颤抖？

白夜再临的预言成了真，再加上刚才的死里逃生，从前还对许知言半信半疑的教皇现在深深信服了，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询问他的意见。

但是这种情况许知言也是第一次遇见，正同样疑惑时，一具白骨发现了门外的他们，下一刻竟摇摇晃晃扑了过来。

可就在它刚跑出大门的时候，一支不知从哪里射来的飞箭也将它击飞，直接钉在走廊尽头的墙上。

四人都听到了一阵笑声，“愚蠢的人总能冲进天使都害怕的地方，还好这种不听人话的家伙死了就是死了，毫无价值。”

这狂妄至极的发言让四人都是一阵皱眉，转头一看，便看到一个左眼下长有两颗浅淡泪痣的英俊男子正手拿弓箭站在走廊上。

他歪头看着四人，微笑着的样子宛如黑夜里蛊惑人心的狐狸精怪。

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许知言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是卡梅尔王国的王，人称狮心王。

同时，也是米勒的缺德亲爹。

这家伙来到圣城后不是不屑与圣议殿的人为伍吗，许知言听说他整日闭门不出，还以为能利用时间差躲过去，没想到现在就碰面了。

和他的惊慌失措不同，卡梅尔国王看到他的时候，眼中明显有惊喜之意。

他认出了许知言，也很高兴自己难得参与一次会议就遇到了许知言，此刻脸上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原来您就是那位先知啊。”

许知言被他看得后背发凉，然后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他的瞳色变了。

从前那双红瞳神奇变了颜色，现在是一对颜色浅淡的蓝色双瞳。

不知为何，这对浅淡双瞳给许知言一种熟悉感，他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别扭，就好像看到鱼有了脚、鸟长出了鳃一样别扭。

司铎殿内的白骨真的会动，而且还像异域中的亡灵一样会扑人，很快就又有几具白骨张牙舞爪地跑了出来，然后就都被卡梅尔国王用弓箭直接击碎。

面对曾是人族的尸体，这个男人也从不心软，反而只会觉得无聊。

他喜欢狩猎，享受的是狩猎的过程，是不紧不慢保持优雅，将猎物逼向死路露出绝望眼神时，再毫不犹豫将其扼杀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