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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石中火8

容禅想, 既然夏惜命可以利用幻境本身的命数限制他的行动,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呢。他已经看出, 夏惜命为何明明有机会取他性命却不动手, 因为在这一世中,冷屏幽在这个时候还未死。

虽然未死,但不代表夏惜命不可以利用其他方式折磨他。

但是如果不止他一人呢?

修改一人的命线尚如此困难, 如果有一百个人, 一千个人,修改任何一人的命线都可能引发一连串变动, 从而导致幻境崩裂,所以夏惜命也做不到。

如果夏惜命要在他身上动手脚,防不胜防,不如将他置身于众人之中, 让夏惜命无法在同时影响这么多人的情况下, 对他动手。

皇宫里这么多王公大臣,命格贵重,不是平民百姓能够比拟的, 影响了他们其中一人, 就可能影响整个国家的命运, 这是幻境规则所不允许的。

容禅梳洗完毕, 换了一身赤红灼艳的朝服,煌煌然如神仙公子。他望着镜中的自己, 乌发红唇, 脸带潮湿,想的却是那个又呆又傻,笨笨的江桥。

不知他在河湾村中,吃得好不好, 睡得香不香,而又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容禅忍下心中柔软,想他应信任江桥,江桥想他的心应是一样的。他跨上仆人牵来的马,手握长剑,前往皇宫。

容禅来到永寿宫前,见三百来号文武大臣已经汇集在宫门前,乌泱泱的一大片,交头接耳。

“陛下今儿是怎么了,召集大伙这么多人?”

“谁知呢?”大臣双手拢在袖中,“好似,陛下有半个月未上朝了,那道士,天天陪侍在御书房中。”

“呸……愚人之术,只盼陛下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

容禅骑马走入人群之中,众臣只见这年轻公子身着鳞甲,又面容艳丽,不知是哪个世家的麒麟子。但又见他品级官阶,才知道,这竟是全家死绝了的冷屏幽。

“这就是新任镇国将军?”

“少年将军……只可惜,命数太凶了些,六亲缘浅。”

容禅看了一周,议论稍歇。这时,太监扶着皇帝走出帘幕,登上宝座。众臣纷纷行礼,三呼万岁。

皇帝今日身体不怎么好,脚步略微颤抖,声音也沙哑。他说:“这外面,是怎么回事啊?这么热闹。”

夏惜命将拂尘往左臂上一拨,神姿仙骨,遗世独立,他倾身道:“陛下,您今日要召见新任镇国将军。”

“哦哦,是冷家四子。”

然而,皇帝不期看见了殿中站着许多大臣,其中最为年轻耀目那个,是容禅。

容禅穿过人群,径直行至龙椅之前,躬身行礼道:

“臣冷屏幽,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你就是冷老将军四子?过、过来让朕瞧瞧。”不知为何,皇帝见到冷屏幽,有些激动,说话都变结巴了,像是喉中卡住了什么一样。

高邈自然认出了容禅,但他似乎顾忌着什么,不敢相认,望了一眼夏惜命。

容禅微笑。

夏惜命盯着容禅,神色不明。

“赐、赐座。”皇帝说。

“谢过陛下。”容禅说,同时先发制人,“陛下,朝臣集会议论国事,怎有一老道在此?”

高邈想说什么,奈何喉中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朝臣也开始议论,以前不是没人反对,而是无人敢提意见。这新任镇国将军倒是个愣头青,直接提了出来。

高邈求救地看着容禅,但说不出话来。

再下去,皇帝的异状恐会被别人发现。夏惜命说:

“冷将军,陛下身体不适,特命我陪侍左右,为陛下整理奏疏,分析国事,你新入朝,恐怕不知。”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高邈,语气平常地问道:“是吧,陛下。”

高邈额上冒出一串汗珠,艰难地点了点头。

容禅眸色变得深沉。

夏惜命神情和缓,眸中却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得意,道:

“少将军,陛下先前为奸人蒙蔽,误怪了冷老将军,事后陛下也是悔恨不已,时常怀念冷老将军。好在陛下明察秋毫,已将真相查清,还冷老将军清白,让冷家官复原职,发还家产。你心中可还有委屈?怨气?若有,不妨说出来,陛下为你做主。”

容禅心中已经知晓了三四分,摇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有抱怨。”

“既然如此,陛下如今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你可愿为陛下效力?”夏惜命说。

高邈神情苍白,嘴唇发颤,放在龙椅上的手背似是抖了一会儿,高深莫测地开口:

“你,你愿意吗?”

容禅神情玩味地看了高邈和夏惜命一眼,说:“臣,自当万死不辞。”

“好,诸位文武大臣也看到了。陛下近日身体欠安,老道夜观天象,发现乃是帝星为阴云遮蔽所致。此兆说明陛下身旁有邪佞为乱。老道听闻,冷将军家乃是龙神血脉,想借冷将军一抹心头血炼制丹药,为陛下镇邪禳灾,冷将军可否愿意?一点小伤而已。”夏惜命说。

夏惜命又叹道:“冷将军若是不愿,也属正常,毕竟人心头之血难得……而冷将军初回京城,望见家园破败,心中仍有怨恨之气,也属人之常情,老道的要求过分了。只是陛下为国事操劳,身体亏空,万千臣民性命皆系于陛下一人身上,不得不为而已。”

夏惜命说得轻描淡写,但字字诛心。如冷屏幽不愿献出心头之血,便是仍对陛下怀有怨气,那么即使冷氏平反,也会受到皇帝猜忌;而冷屏幽如献出心头之血,离死也不远了。

估计上一世,冷屏幽也是进入如此两难境地。

关于龙神血脉,容禅在冷屏幽的记忆中也得知了这点。但他以为这不过是凡人为攀附神异,粉饰祖脉而造出的传说,谁知竟被夏惜命利用。

冷氏传承的龙形玉佩,算是证据之一。但容禅知晓冷屏幽是十成十的凡人,即使龙神血脉为真,也十分稀薄,接近于无了。

冷屏幽前世,被皇帝召回京城,欣喜若狂,但他可能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不过是看中了他身上传说中的龙神血脉,想要拿冷氏嫡系子孙炼制丹药吧……

容禅一哂,道:“巧了,臣近日也夜观星象,确如夏国师所说,陛下身旁有奸佞在侧。不过臣却另有解法。”

大臣们一惊,议论纷纷。

“这……何时听说冷家四子还会观天象、炼丹药?”

“冷家不是武学传家吗?怎么还有道术传承?”

“这冷四公子年纪轻轻,又历经磨难,哪里学的观星之术?不是信口胡说吧?”

容禅看了一眼众臣,拱手道:“臣于民间之时,偶得奇遇,学了一番道术,想与国师比试一番。丹砂毕竟入口之物,有金石之毒,臣取几滴心头血不成问题,若是炼制不成,无用不说,误害了陛下圣体,臣虽九死不能辞其咎。”

夏惜命面色不虞,说:“冷将军,你不妨先说说,打算怎么治陛下的病?”

容禅看了一眼夏惜命,说:“需以一道术高深的世外之人护阵,为陛下守阵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方可驱除邪气,还朝廷清正廉明之气。”

“这个人选,非夏国师莫属。”

容禅在赌。

他赌这个幻境中,未到时日,他不会死。

容禅又一鞠躬,说:“夏国师既已同意比试,臣想请陛下和诸位同僚做个见证,看看是国师的丹药厉害,还是臣的阵法更强。”

夏惜命说:“我何时同意比试了?”

容禅眉头一挑,说:“夏国师不敢?”

夏惜命:“……”

容禅说:“请夏国师入阵!若阵法有效,臣自愿将阵法秘术献予陛下。”

夏惜命气笑了,说:“冷将军既邀我入阵,你又以什么作为赌注呢?”

朝臣交头接耳,在讨论这二人的赌约。

“这冷将军邀夏国师入阵,成不成另说……至少无需陛下亲自入场……让他们二人先行比试一番,看谁的道法更好,也是一条妙计。”

“自古沉迷升仙之术皆不得善终……看那秦皇汉武……英明一世,落得凄凉下场……”

“冷将军莫不是为了警醒陛下,故意使出这招釜底抽薪吧?”

“无论如何,让他们二人拿出真本事,比过再说……”

夏惜命有些急了,说:“那你敢不敢吃我的丹药!”

容禅说:“有什么不敢!”

“我若死了,不恰是佐证,夏国师所炼之丹并非长生仙药,而是索命毒药。医毒不分家,谁知夏国师献上的是什么?臣愿为陛下试药,以验臣一片赤诚忠心。”

容禅不忘给夏惜命上眼药。

他已经试过,芥子袋都打不开,就是外界的东西都带不进来。而丹药极看重药材灵性,这长在凡世的草药和生在仙界的仙药,即使品种相同,效力也大不相同。阵法却没有这种桎梏,即使是毫无灵力的凡人,也可以使用阵法,只是效果差了许多罢了。

夏惜命面色凝重。

这时,在龙椅上憋了半天的高邈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准!!!!!!”

高邈这一世毕竟人间帝皇,金口一出,便落定了此事。

*

容禅开始布阵,阵法简单,目的不是为了杀死夏惜命,而是困住他。

如果没有夏惜命这个老妖怪,他们早离开幻境了。

若想这一世秋霜和冷屏幽终成眷属,就得排除世间阻力。

为比试公平,皇帝特命人开辟了一处宫殿和高塔,供二人施展阵法和炼丹之术。

夏惜命混入宫廷之中,凭借的就是一手炼丹之术。凡间帝王没见过真正的仙家丹药,炼些强身健体的丹药给他们便糊弄过去了。夏惜命的待遇还非常不错,皇帝给了他专门的宫室,以及金辉熠熠的炼丹炉,各种宝石和药材更是任取。

作为见证的大臣随着容禅一同前往炼丹室中。

夏惜命将拂尘一扫,冷眼长眉,眉心点着一粒红痣。他说:“陛下,诸位同僚,请见,这些都是延年益寿的药材,如灵芝、人参、鹿茸、龙骨、朱砂之类,冷将军,可莫说是老道故意害你。”

几位太医以及懂医理的大臣上前查验,确认无误。

“那便好,冷将军,三个时辰之后,丹成。”夏惜命说。

在这期间,容禅也布好了阵法。阵法绘制看似简单,实则难度极高,作为监督的大臣看到容禅随手绘下复杂玄奥的符文,闪着淡淡金光,不由得啧啧称奇,对冷小将军自称也会道术信了几分。

除了绘制符文之外,还需要将一些物品,如宝石、药材、贴身之物等,放置于特定位置。其中最重要的,是阵眼。

三个时辰后,丹成。

开出了三枚丹药。

夏惜命令小童,将一枚玄红色的丹药,盛在紫金托盘中献出。夏惜命掐了几个手诀,道:“冷将军,这是我本欲为陛下炼的神龙长寿丹,一枚能增加一甲子寿命……可惜,世间无神龙存世,只能以山间欲化蛟的巨蛇之血代之,效力差了许多。”

“如今你要为陛下试药,那便试吧。可惜,这神龙丹材料难寻,炼完这三枚之后,老道也无力炼制更多了。留给陛下的,只剩两枚了。”夏惜命状似可惜地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丹药,浪费了啊。”夏惜命说。

容禅心中冷笑,只让出道路,倾身道:“请夏国师入阵。”

阵法布置在一处空置的宫殿中。

众臣,包括皇帝,都在盯着这两人的明争暗斗。

夏惜命经过容禅身边时,冷眼道:“你真觉得,我破不了你的阵?”

容禅不语。

夏惜命盯着容禅将丹药吃了,才一拂袖,步入阵法之中。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见了,冷小将军。”夏惜命说——

作者有话说:快速过一下剧情

第62章 石中火9

丹药入喉, 便被一阵浅薄的灵力包裹住,灵力可以暂时阻止药力吸收, 但是阻止不了多久。

那端, 夏惜命进入阵法之后,原本空无一物的大殿,忽然现出阵阵狂风暴雨, 夏惜命的身影如孤岛立于海啸雷电之中, 罡风阵阵,风刀浪剑。他冷笑一声, 拂袖将那些风雨收下,而缓步如履平地一般踏入翻卷的波浪之中:

“容小公子……你把阵眼藏在了哪儿……”

阵眼藏在了夏惜命的丹药上。容禅没指望阵法能够彻底绞杀夏惜命,也不指望夏惜命能够大发善心,在丹药上不做任何手脚。

他唯一能做的, 只有拖时间, 拖到其他人前来。

在接过丹药的一瞬,容禅也在这颗神龙丹上绘下了阵法,夏惜命绝对想不到阵眼竟在他腹中。但是, 随着夏惜命对阵法的破坏, 容禅下于阵眼之上的禁制也会逐渐松动, 毒性会逐渐侵入他的身体。

若夏惜命强行破阵, 这颗阵眼同样破裂,那么容禅就会吸入丹药之毒。但也已经比一开始就服下丹药好了许多, 就看谁熬得过谁吧……

容禅一拂衣袖, 于八卦阵中盘腿坐下,开始静坐调息。只希望,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是夏惜命化为一滩血水, 而不是他灰飞烟灭……

*

几日之后,宁见尘和江桥、练红盏终于到达了京城。

一到京城,他们便听说了近日京中发生的大事。京中局势波谲云诡,动荡不安。

宁见尘毕竟有官职在身,出去与同僚打听了一周,回来后,便神色凝重地同练红盏、江桥在客栈中商议。

“朝中人说,冷少将军与夏国师打了个赌,赌谁的道术更强一些……现在,他们一个被困在皇城虚天殿阵法之中,一个被锁在皇家寺院的通灵塔下……冷少将军,服下了夏国师炼制的神龙丹,现在生死不明。”宁见尘说。

练红盏说:“服下了这什么丹……容少不会被毒死吧?”

宁见尘颦眉道:“夏惜命不至于做得这么明显。”

“我们得去把阿容救出来……”说着江桥就往外走。

宁见尘拉住他,说:“你知道通灵塔在哪儿吗?那儿是皇家寺院,看守严密,不是随意可以进出的。”

练红盏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宁见尘手在桌上轻敲,道:“我听说,他们的赌约约定是四十九日,如今已经过去三十日了,还剩十九日。”

练红盏说:“容少既然能和夏惜命定下赌约,是不是他有一些把握?”

宁见尘看了练红盏一眼,说:“夏惜命修为至少在元婴期,甚至可能已至出窍期,容少与之抗衡已是勉力,不可轻视。”

他又说:“我会想方设法联系镇国将军府的一些旧部,设计营救,不能坐以待毙。练姑娘,你不妨和江桥一道,再去打听多一些关于夏国师的消息。他修为比我们高,进入幻境之后,即使受到压制,残留的力量也比我们强。”

“好!”练红盏道。

江桥看向连绵的屋舍上透出的一个暗黑色塔尖,心中恍然,阿容就在里面吗?他原以为,阿容回到镇国将军府,一切就会变好了,他本是高门公子,跟着自己在渔村那几年已经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但不料回到京城后,亦是腥风血雨、危机重重……

他是不是想错了。

翌日,练红盏和江桥分头在京城中打探更多消息。

忙碌了一上午之后,练红盏和江桥在约定的茶摊上歇息。练红盏先喝了一大碗茶水,脸色涨红,又不停给自己扇风。做凡人久了,她都忘记有修为是什么感受了。

练红盏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人们都说,夏国师在朝中已经十几年,不知从何处来的,呼风唤雨、炼丹卜卦样样精通,很得皇室倚重……尤其近些年来,皇帝身子不好,愈发倚重国师炼制的丹药提神。”

“这夏惜命根基深厚,我们想个什么法子,乔装混进宫中去?”练红盏说。

“这样不行。这样太慢了。”江桥说,他望着那座只露出一点儿塔尖的通灵塔。

“你说什么?要么,我们找个晚上,一块儿夜行溜进去?”练红盏说。因着上次没护住江桥,她对容禅还有几分歉意。

“只剩十九日了,不,是十八日。”江桥说。

他对自己的梦境记忆犹深,容禅可能在等着他。

“你要做什么?”练红盏还未察觉到江桥的心思。她歇息了一会儿,喝了几杯茶,再抬头一看,发现原本坐在自己对面的江桥竟不见了!练红盏又站了起来,环顾一周,不知江桥去了哪儿。完了,她又把人弄丢了!

江桥径直来到了通灵塔的围墙外边。通灵塔是一座皇家寺庙,后用作清修养性之所。一片低矮的宫殿中,望见一座七层高的灰黑色的尖塔,阿容正困锁在里面。

阿容原本不愿回京……如不是因为他,也不会受制于人。

江桥刚靠近了围墙,就被门口的卫兵拦住了。卫兵的刀剑闪着寒光,道:“喂!小子!这是皇家禁地,不要靠近!”

咫尺之隔……

江桥正非常沮丧又焦急地打转时,围墙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看见他,冷笑了一下,道:

“江小兄弟?久别重逢啊。”左元任说。

江桥看着这人,发觉自己并不认识他。

“或者说,秋小兄弟?”左元任说。

“我是秋霜,你是?”江桥问。

“你不认识我?那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想,你是为了里边的冷少将军来的吧?”左元任眸光闪动,说。

“你怎么知道?”

“我是这里的看守……冷少将军正关在里面,他的状况,我最清楚不过了。他现在可不怎么好哇。你是他的亲人,朋友?你想救他吗?”左元任诱惑地说。

其实无需诱惑,只要告诉江桥容禅的现状,就能让江桥着急。

江桥马上上前几步,道:“他,他怎么样了?我能救他?”

一起在河湾村度过那几年,秋霜已经真心把冷屏幽当做了自己的亲人……以及爱人。他本无父无母,冷屏幽是他世上唯一的温暖。两个天涯沦落人,拥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就算是个陷阱,他也很容易被骗……

“冷少服下了神龙丹,而神龙丹药效过强。他的身体扛不住这般药力,已经昏迷了。”左元任说。

“啊!”江桥一听心就乱了。

他扯住左元任的衣袖,说:“你能不能带我进去,让我见见他?求求你。”

“你让我带你进去?”左元任上下看了看江桥,笑道:“看在你求我的份上,不是不可以。只是……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好。”江桥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左元任在这儿做了个不大不小的牢头,要带江桥进去,只用跟手下人说一声即可。皇宫门禁虽严,对自己人却松懈,尤其是一些收了好处的私下勾当,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左元任带着江桥穿过一个又一个游廊,走入通灵塔的地下一层。这儿空间宽大,核心之处的地上绘制了个巨大的八卦阵,原是炼丹之所。因容禅吞食了神龙丹,便在这儿休养,不受外界干扰。

江桥甫一看见容禅,就趴在了木栅栏上。他隔着木栅栏,看地下于八卦阵中心打坐的容禅。长眉妙目,依然是他心中的人。只是容禅双目紧闭,长发略显凌乱,身上已经披了一层灰,想来是许久没有动过了。

“他!他是怎么了?”江桥很着急,但他又被木栅栏隔着,无法靠近容禅,只能转过头来望着左元任。

容禅的状况看着不正常……他的表情并不轻松,还有一丝沉重,可能在忍耐着什么。他的眉心微颦,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很久了。

左元任冷笑:“夏国师的神龙丹……岂是那么好受的?药力暴涨,自然撑得人受不了。何况,药毒本一家。”

江桥听懂了,这不是什么仙丹,而是毒药!他猛地揪住左元任的领口,喝道:“你还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不救他!”

“救他?哼。”左元任轻拂了一下被江桥揪住的领口,又拿着他的手离开,说:“我为什么要救他?”

“丹药是他自己吞的,赌是他打的,自不量力,做此等冒险硬扛之事,怪得了谁。我又有何义务救他。”

“得罪了夏国师,怎么死都不知道,你逼着我一块儿送死吗?”左元任说。

江桥盯着八卦阵中的容禅,觉得他脸上有一层灰败之气,仿佛被一层脏兮兮的雾气笼罩着,整个人如逐渐枯萎的植物。他听着左元任一声又一声的嘲讽和打击,心越来越凉了下来。江桥冷静之后,回问了左元任一句: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进来?你带我进来——总是有目的的吧。”

“你——”

左元任见江桥清凌凌的眼睛,不知这弱小又笨拙的少年,何时多了一层灵光,懂得反问他。也许是他碰巧想到的。

左元任说:“你想救他吗?那的确有一个办法。”

左元任可称得上五官端正的脸上,露出一种与他容貌不符的恶意表情,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有所阴郁扭曲。

“这个毒丹,是无法解的——除非,除非有人”左元任说。

“有人什么!”

“除非有人自愿帮他过掉身上的毒。”左元任说。

“你是说……把他身上的毒引出来?”江桥说。

“是”左元任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眼珠转了转,打量着江桥,“这神龙丹本是增寿之用,但无其他辅药,加以施针,运功消化药力,便成了催命之符。非得延寿,反而速腐。”

“如早开之花亦早败一般……如将神龙丹之药力引渡至另一人身上,就连这延寿之力也耗尽了,只剩下消耗寿元的功用了。不增寿,反而减寿三十年。”左元任说。

“我愿意。”江桥说。

左元任没想到江桥答应得这么快,就说:“你可考虑清楚了?秋小兄弟?”

他可不忘,在上一个幻境中,他时运不佳,误输给了这无半分实力的江桥。然而他在幻境中连自己的本名都想不起来,能赢纯属侥幸。

“只要,只要阿容能够醒来……他能够安全无恙。你不会骗我吧?”江桥说。

左元任伸出三根手指,说:“我敢以道心起誓,若秋小兄弟愿以自身帮冷少将军过毒,冷少将军绝对无恙!如违此誓,将遭天劫雷劈!只是,秋小兄弟,你可想好了,真心愿为冷少将军过毒,愿为他减寿三十年?”

“我,我愿意。”江桥其实并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他只是想救下容禅。而至于自己的寿命?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在乎这几十年。

他本是一无用之人,相比于阿容,他只是河湾村里一无人问津的渔夫,无父无母,死了也无任何牵挂。但阿容要活着,他有血海深仇要报,他的命,比他重要得多。

江桥没思考过多就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这算是第二个小世界吧,十几章左右一个

第63章 石中火10

左元任为江桥打开了栅栏。江桥冲了进去。他握住容禅的手, 却发觉冰凉凉的,一点热气都没有。而且, 即便他握住了容禅的手, 容禅都没有醒来的意思,反而近看脸上一层死气更明显了。

“他这是怎么了!”江桥回头,怒问左元任。

左元任一步步走近, 说:“他全部心神都耗在抵抗神丹, 护住自己心脉上,哪儿知道外界在做什么。”

“到底要怎么过毒, 快开始吧。”江桥沉声道。

左元任却不知江桥如此冷静,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资质也不灵光,但现在看来, 却有一分超出其能力的镇静。

“十指连心, 需取你指尖之血,与其指尖之血,进行对换……”左元任说。

江桥盘腿坐了下来, 和容禅姿势一样, 相对坐着。他的指尖被刺破, 和容禅的手掌贴到一起。他逐渐感觉到, 一股强横的药力,穿过容禅同样被刺破的指尖, 缓缓渡进他身体里面。

江桥闷哼一声, 咬住下唇,感觉一股不知名的寒凉之力,通过逐渐交融的血液,缓缓进入他的身体。这股寒气, 让血液流经的地方都变得冰凉,江桥逐渐觉得手臂变凉起来,而等血液流遍他的全身,他觉得全身的热力都减少了,逐渐发颤。

血液滴滴答答地顺着两人相贴的手掌淌下,滴落在地上,染红了衣袍。血色发黑,且腥臭。随着血液逐渐流出,容禅的脸色渐渐变好了,变得红润有光泽,而江桥的气色逐渐变得灰败,唇上,头发上都蒙着一层霜翳。

江桥觉得十分难受,好像身体里所有的热度都被夺走了。不仅他身体越来越乏力,五脏六腑都好像在结冰。他仿佛抱着一块大冰块一般。江桥的身体逐渐衰弱,想跌到地上去,但是他还强撑着自己。他保持手掌和容禅紧紧贴合,直到他的脊背弯曲,连喘气都喘不上来。

“阿容,你要,你要活着……”

江桥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意志力在支撑,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被药力毁坏了。

*

两个时辰之后,过毒完成。

容禅面色平静红润,似在沉睡之中。之前一直给他增加诸多压力的丹毒,已经完全被排出,渡到了江桥身上。容禅现在只要再运功打坐几个周天,调理好体内气血,便可醒来,恢复无恙。

只是江桥,好似换了个模样。

左元任也有些惊讶,他想不到,过毒会使人减寿三十年,原来是直接使人老了三十岁。

江桥缓缓醒来了,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如枯木般的手,皮肤蜡黄,甚至冒出干瘦的青筋。江桥惊讶,说:“这……”

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苍老了。

江桥颤巍巍地起身,他的骨骼变得酥脆,皮肉萎缩,而几缕灰白的发丝,飘落下来。

江桥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原来减寿三十年,是这个结果……

江桥走了几步,便觉得腰酸背痛,丹毒直接促使他的身体加速老化,皮肤、容颜都变成了老年人的样子。尽管他一颗心还是一个十分稚嫩的少年,但他已经被困在这一具苍老的身体里了。

“我这,我这是怎么了?”江桥问自己。原本清亮悦耳的少年音,现在变成了沉重枯竭的老人之声。

“我,我变老了?”江桥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觉满是皱纹,还很干枯。

江桥又走了几步,走到左元任身旁的铜镜前,他果然在铜镜中看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老人。

衣服依然是他那身淡蓝色的衣服,背着一把小剑,但是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老年模样。皮肤下垂,满是褐斑。身上唯一不会老的地方,只有那一双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睛。

“我跟你说过,是这样的后果,后悔了吗?”左元任说。

江桥摸摸镜中的自己,好像在摸另一个人一样,这是他变老后的样子吗?他向左转了转,那个驼背的老人便也向左转了转,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个老人便也伸手摸了摸自己。

只是,他的动作和气质中还带着一股少年人幼稚轻快的特性,这种特性出现在一个苍老的老人身上,就显得可笑。

“你若后悔了,我可以帮你求求夏国师,看他有没有办法。”左元任说。

其实没有任何办法,他只是想看江桥绝望慌张的神色,来恳求他。

但江桥只是惊讶了一会儿,便低下头,左元任以为他在难过。江桥又走了回去,在容禅身边跪下,他抚摸了一下容禅的脸,感觉到他的确在好转。

“阿容……”

江桥心中泛起一阵心酸,仿佛有另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在呐喊:“不!不!不……”但的确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心里那个声音在说:舍不得、舍不得……

但决定为阿容过毒起,江桥就做好了殒命的打算。现在,不过是变老一些而已。

江桥看着自己皱巴巴的双手,眼泪砸下来。真好,他还可以再见阿容一次,这也是上天特别可怜他,留给他的幸运了吧。

即使他的身体老了,他的眼睛仍在,他可以看着阿容,如何意气风发,如何重振旗鼓,夺回冷家应有的地位,而剪除那些残害他家人的凶手。

上天垂怜,留了他一双未曾瞎掉的眼睛,也是很幸运了,让他可以见证这一幕。

只是……

江桥站了起来,对左元任说:“别说我来过这里。”

他的声音如两篇干燥的铁片在刮磨一般。

“这……你要去哪儿?”左元任说。

“我不知道。别问我。”江桥说。

江桥转身离开了,他衣服上仍带着刚才跪在地上留下的灰尘,背变得弯曲了,脚步也沉重了许多。

他希望阿容忘记他,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不要心里有什么负担。

最大最大的奢望,就是有一天阿容功成名就、儿孙满堂的时候,会在庭院里的葡萄架下,摇着蒲扇给孙儿讲故事时,会偶然想起年轻时遇见过他这么一个人。他们有幸做了三年夫妻。

不过是他高攀和奢望。

江桥离去后,左元任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

容禅觉得身上的压力渐渐减轻了。

原本那枚丹药,如同一个不断散发毒气的毒源一般,在他身体中肆虐。容禅集中了全部心神,与这毒丹对抗,同时维护阵法的运转。

现在不知为何,这毒丹失效了,变成了一颗灰白无用的丹药。

容禅抓住了这个机会,运转灵力调养自己的身体,同时分出一半心神,更精准地控制阵法。夏惜命那边的压力徒然增大了许多,他被许多铁索以及凄风苦雨困锁住身体,并有一只半人高的大雕,一直飞来飞去啄食他的身体。

夏惜命大笑一声,神情凄绝,锁链被他抖得纷纷震颤。冷雨更如瀑布一般砸下来,砸到他身上。他运转神念调动起仍在容禅体内那颗丹,却不料失去了联系……发生了什么?

他的丹,怎么失效了?

不可能!

依容禅那小子的功力,无力抵抗他的丹毒。而他不要容禅死,只要容禅丧失神智不良于行,他便能在这幻境中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只要消灭冷画屏的残留意志,这把扇如何不是他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阵眼到底在哪里!

容禅额上冒出一些汗水,他又运转灵力几周天后,蓦然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压在他身上的大山,这一刻终于卸掉了。容禅觉得体内经络焕然一新,浑身放松,甚至灵力禁锢都松弛了一些。

只是……

这丹毒是怎么突然去掉的?

容禅看了看这空无一人的塔底,以及打开的木栅栏,他直觉,有人进入过这里,只是谁呢?怎么不见了?

容禅掐指一算,惊觉他好似在这塔底中度过了一个多月,外界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一振衣袖,身上灰尘便纷纷落下。这证明他的确在塔中呆了很久,身体中毒初愈的状态也不是作假。

容禅疾步离开塔底,一路上都没遇见其他人。他心念一动,困住夏惜命的阵法仍在运转,那是谁,帮他解了丹毒?

容禅正疑惑间,忽见前面回廊有一个可疑的身影。他屈指自袖间弹出一点灵力,前面那人便被撞得弹动了一下,惨叫一声。容禅看清他的脸,是左元任!

左元任见被容禅发现,疾步离开,但容禅更快,一阵风般上前,按住了左元任的肩膀,又和他交手了几回。

“你在这儿做什么!?其他人呢!江桥呢?”容禅惊怒道。

“我怎么知道!我也没见过!”左元任狡辩。

同时左元任在袖中按住了一道符,趁容禅不备,瞬时捏碎了符文移形换影离开。容禅用袖子挡住符文爆裂时的烟气,再睁眼时,左元任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手法!必定是夏惜命!

容禅忆起蒙易拦住他时,手里也有同样的符咒,看来是夏惜命的手笔。

“该死!”容禅道。

容禅出了通灵塔,把里外的看守吓了一跳。看守都没想到安静呆在通灵塔底闭关的冷少将军会突然出来。他们见一个人神色焦急地走出来,容貌又陌生,纷纷揉了揉眼睛,都没想起来这是新任的镇国将军。

而镇国将军与国师之间这场豪赌,看来要分出胜负了。

容禅没管这些人,直接出门后,遇到了同样在焦急寻找江桥的宁见尘和练红盏。双方一交流,才知道江桥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容禅胸中怒火升腾,他想不到夏惜命如此卑鄙!他胜过了夏惜命,但江桥失踪,这胜利又有什么意思!

容禅盯着皇城虚天殿的方向,眼中仿佛冒出火焰,那灵力的禁制越来越松动,几乎要破关而出。他猛地拍出一掌,身旁的红色宫墙便被拍出一个巨大的掌印,砖石纷纷震颤,好似要松动掉落。这儿的动静也吸引了皇宫的卫兵,拿着刀剑往这儿赶。

“找!谁动了江桥,我让他死!”容禅吼道——

作者有话说:换着法BE

第64章 石中火11

三个月后, 京郊十里镇。

一个头发灰白,脊背微微佝偻的老人, 手提着两尾鲜鱼, 往镇上的酒楼后门走去。

他经过杂乱拥挤的集市时,顺手帮拉了一大车货物的乡下汉子推了推车。乡下汉子好容易将货物运至货栈,见是个年纪大的老人帮了他的忙, 便擦了擦汗, 笑道:“老人家!谢谢您帮忙!小心闪了腰!”

“嗯。”江桥应了一声,低头悄悄走掉。他不想别人看见他的容貌。

乡下汉子忽然又觉得, 这老人怎么不和村里那些老人一般眼睛浑浊,或者神情沧桑,倒是稍稍有些不一样……

江桥走到酒楼后门,早在这儿候着的店小二看见江桥, 叫道:“江老儿, 怎么晚了!大厨还在等着呢!”

“路上走慢了些。”江桥赔笑道。

“若不是你送的鱼新鲜,还不要你的呢!”小二挑挑拣拣,给江桥付了十几文钱。

离开京城后, 江桥就在京郊找了个活干。他年纪大, 做体力活的不要他, 他便重操老本行, 每日在江上捕些鱼来卖。晚上就借宿在破庙里。

如此往复,三个月过去了。他又不舍得彻底离开京城, 想知道冷屏幽的消息, 便留在了京郊此处。

他衰老了许多之后,知道自己无法再和阿容在一起。而他不想让阿容看见自己这幅模样,哪怕他记得的永远是当年那个少年呢?

于是江桥狼狈地、匆匆地离开了,他躲了起来, 不想容禅发现自己。他想让容禅忘记自己,做他的镇国将军,而他只要远远地看着容禅就好。

这个愿望,朴素而微薄。

江桥拿了钱,把铜板装进破旧的衣兜里。忽然一匹快马,上面骑手背着一杆旗帜,疾速地自镇外冲过来,冲进小巷,溅起一摊泥水。旁边小摊小贩纷纷避让,但还是撞掉了一些货物,怨声载道。而在骑兵过去后,又来了几个拿着武器的士兵,乱哄哄的,一阵踩踏,把货物踩到脏地上。这集市瞬间变得嘈杂起来了。

江桥艰难地弯了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泥水里的铜板,擦干净了塞进衣兜里。他忽然听见旁边身着长衫的一个读书人说:

“你们知道吗?听说,京中的镇国将军造反了,率军直接冲进了皇宫里。皇帝被软禁,吓得不停下旨请各地诸侯勤王呢!”

“这可是真事?那镇国将军,莫不是被冤死的镇国将军冷氏一家?那要造反,也是常理。镇国将军手握兵权,皇帝昏聩,残害忠良,我是镇国将军,落到此家破人亡的地步,也要造反了。”卖猪肉的老板说道。

“慎言!听说镇国将军正在到处招兵呢,要掀翻这天下,皇位换个人做。许多人已经报名参加了。”蔬果摊的老板说。

“真的?不是谣传……”

江桥听着这市井流言,只觉得耳朵中嗡嗡嗡地响着,耳膜一阵胀痛。他的铜板掉到地上,来不及去捡了。他疾速跑向镇上贴告示的地方。镇国将军府在哪儿招兵?他的阿容,是怎么了,怎么落到这地步!现在阿容需要他!

*

京中,皇宫被重重士兵封锁,皇帝高邈干脆被绑在了龙椅之上。反正他是修仙之人,饿不死,再绑多久无所谓。高邈哭丧着脸说:

“我真的不知道江桥小兄弟去了哪儿啊!我,我也是被那夏惜命控制的,他操纵着我,我想去哪儿都不行,说话也要经过他准许。那些话都不是出自我本心的。”

高邈喉间的针已经被取出来了,但是容禅并不放他自由。容禅一脚踏在龙椅之上,手拿的刀刃轻刮着高邈的喉咙,冷哼:“你和那夏惜命勾结在一起,谁知你们底下有什么勾当?是不是合起伙来骗我!你说,江桥去哪儿了!”

“我是真不知道哇!”高邈眼泪都要出来了,“要不,你再去问问那夏惜命?”

“你怎知我没问过?”容禅就是问了夏惜命,也寻不到结果,才惊怒异常,开始疯癫。

他又给嘴硬的夏惜命加了许多禁制,重重锁链和压制加到夏惜命身上,日夜不停地折磨。夏惜命在吐露真相之前,绝对无法自阵法中出来,直至被刀切斧凿成肉泥也无法停止!

“还有你那同门,左元任,一见我就跑,明显心虚!”容禅说。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真的不知道!”高邈喊冤。“我现在都任你处置了,皇位都让你坐了,还不行吗?”

“那左师兄,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哇!”

就是因为四处都寻不到江桥,容禅焦急之下,干脆率军直接闯宫禁,逼问那夏惜命和高邈。还差点没把夏惜命拖出来打死。还是宁见尘劝阻,夏惜命出来后可能实力大增,才作罢。

饶是如此,他们耗尽了力气,仍无法找到江桥。江桥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容禅眼睛泛红,神思枯竭,虽找不到江桥,但他知道,这一世江桥必定还活着,否则他们这个幻境就要崩裂了。他只是担心江桥不知在哪儿受着折磨,悄无人知,生不如死。

干脆,直接反了!

反正容禅他们是世外修仙之人,无忠义孝悌的禁锢,对这什么凡人皇族,半分敬重之心都没有。干脆就利用了原本镇国将军府的威信和势力,以及人们对冷氏的同情,一把火反了皇帝!因他们需要举全国之力寻找江桥,非把这个世界翻个底朝天,才能把江桥找出来。

这命数,和冷屏幽上一世一模一样。

上一世,冷屏幽也是回京之后,发现政局并不如他想象清正。他又不停地被皇帝猜忌和折腾,干脆就反了。但是,后来秋霜去了哪儿呢?

冷屏幽记忆中,这一段却模糊了。

容禅夺过兵权和政权后,直接下诏,令人在全国寻找江桥!一个十八九岁模样,样貌清秀,性格乖巧的少年。

他却不知,江桥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

江桥来到镇国将军府设在郊外的军营面前,已经有好长的队伍在排队应征士兵了。世道不公,政局黑暗,不少底层小民活不下去了,就想来军中碰碰运气。至少还能管口饭吃。

几个附近村庄的男青年,兴冲冲地过来应征,考查通过之后,领了一身新衣服和一些养家银,喜滋滋地不断讨论着,并和来送行的父母妻子道别。

江桥在队伍里伸直了脖子望,不知阿容在不在这里呢……阿容贵为镇国将军,他是不是入了军营,就有机会见到阿容,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他不敢直接上镇国将军府去,这样太过怪异和惹人注意。

别人会想,镇国将军少年英才,怎么会和一个糟老头子扯上关系。又怎么会曾做过别人的男妻。

轮到江桥的时候,负责招兵的小千总一见江桥就笑了,道:“老丈,您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还是回家带孙子去吧。”

江桥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也想为镇国将军府出一份力……”

小千总眨了眨眼,道:“像您这样的,仰慕镇国将军威风而来投军的人很多,我总不能都收进来吧?别到时候,仗没打成,得先给您送终了。”

后面排队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江桥涨红了脸,道:“我没有想打仗……您有什么杂活,都可以让我干的,我干什么都成。我能跟上的,不麻烦您。”

小千总挥挥手,让江桥别挡路,他后面还有很多新人要审查入伍呢。

江桥不甘心离开,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收拾了小包袱,坐在城墙根底下,看着那队前来应征士兵的人。

他想见一见阿容,亲眼确认他现在怎么了。去除了丹毒他好了吗?为什么要造反呢。虽然江桥学识不多,但他知道造反是要杀头诛九族的。阿容为什么做这么危险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应征的队伍都排到尽头了。夕光渐起。招兵的小千总见今日差不多了,就收了登记册和银子,打算回营,明天继续。

他看见江桥仍等在招兵之处。

江桥也看见他了,说:“您……”

小千总冲江桥招招手,说:“老丈,您跟我来吧。”

江桥不知道小千总叫他去做什么,但他跟在了他身后。小千总一边走一边说:“老丈,您也是跟我一样,先前受了老将军恩德的吧,不然不会这么执着。”

江桥说:“是……”阿容,也算是老将军的影响吧。

“但我实在不能招您进来,年龄不符合。这样,您看后厨这儿还缺个做饭的伙夫,要不您就呆这儿吧。不过我可说清楚了,没有新衣服也没有养家银。战场上刀剑无影,行军奔波,出了什么事,只能您自己担着,我们可帮不了您。”小千总充满怜悯的说。

江桥说:“是、是……我这把老骨头死了,就找个地方扔了,不用麻烦将军。我无牵无挂,就想为冷将军做点事儿。”

旁人的话语,不断提醒江桥他已经变老了,和以前不一样。江桥也逐渐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小千总吩咐完了,就走了,留江桥在后厨灶台这里帮忙——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3

第65章 石中火12

冷屏幽起兵造反之后, 软禁了皇帝,各地势力纷纷招兵买马、揭竿而起, 有的借故清君侧, 有的自立为王,实际都是想加入争夺天下的战局之中。天下将乱,鹿死谁手未可知。

容禅先是借助朝廷之力, 在全国各地寻找形似江桥的人, 又一边不断打压异己,拓宽镇国将军的势力范围。他才知道, 为何每一世,夏惜命都先接近宫廷。实是因为处于权力的中心,好办事太多。

容禅想不通,如果江桥不是身不由己, 为何他不出来见他?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冷屏幽自身难保, 现在冷屏幽已经挟天子而令诸侯,为什么江桥还不出来呢?

一难受的时候,容禅就会来到虚天殿外。只有听着夏惜命的惨叫声, 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

容禅拎着酒壶, 盘腿坐在虚天殿外。自出来之后, 他又和宁见尘、练红盏合力, 加固了阵法。现在夏惜命于阵法中是应对不暇,疲于对付各种陷阱、攻击和禁制, 一时半会出不来。但同时, 他也无法从夏惜命身上挖掘到更多关于江桥的消息,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容禅抬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他的衣襟落入胸膛里,冰凉湿滑。月色凉薄, 不知扇外的世界如何了?也不知他们何时能够从这般扇子中出去。

他居然还把江桥弄丢了,一想到这儿,容禅更觉难过,不禁忧郁起来。

阵法中传来夏惜命的咒骂声:“容禅小儿!待我出去之后,一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容禅又灌了一大口酒,酒精能让他清醒的脑子混沌几分。他淡淡地说:“等你出来再说吧,我等着。”

“你能困我多久!哼!你这阵法迟早要崩溃的!”夏惜命说。

容禅觉得有些烦躁,连逗弄夏惜命都让他觉得没趣味了。他冷冰冰地说:“你什么时候告诉我江桥的下落,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夏惜命说:“你不放我出去,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你真知道?你怎么证明你知道?”容禅说。

夏惜命忽然凄烈地大笑起来:“知道又怎样?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冷屏幽和秋霜相闻不相见正是我期盼的,我为什么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禅生气了,他狠狠踹了虚天殿大门几脚,又把阵法重新加固了几番,让那夏惜命遭受折磨没空说话。此番做法容禅完全是为了泄愤。

冷静下来,容禅想夏惜命多半是不知道的。一是他困锁于通灵塔下时,夏惜命同样呆在虚天殿中,难以做手脚。而最可疑的左元任,现在也失踪了,容禅找不到他。寻找江桥就这样陷入僵局。

联想到自己身上莫名其妙解了的丹毒……容禅直觉这与江桥有关,所以他倍加担心。江桥现在,不会在哪儿忍受着丹毒的折磨,所以无法来找他吧?容禅愈发心切想要找到江桥。

想到这儿,容禅也心静不下来。他策马前往军营,看各地传来的情报中是否有江桥的消息。

容禅大步踏入军营之中,身旁经过的将士纷纷问候行礼,容禅轻轻点头,进入大帐之中。帐中有许多需要他处理的文书。

容禅翻看了一会儿,这些凡人的阴谋诡计于他眼中如明镜一般。不是虚与委蛇,就是暗度陈仓,令人发笑。为速胜,容禅传授下去几种军阵和锻体之法,让冷家军战无不胜,一次又一次取得巨大胜利,已经令天下势力侧目。

只是,他发布出去这么多寻找江桥的告示,一点消息都没有。找来的不是小骗子就是大骗子,气得容禅杀了一拨凡人,将圆滚滚的脑袋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夜色深了,几本翻开的文书散落在桌案上,或者摊开放在容禅膝上。他用手撑着头,闭目养神。非是劳累,只是心烦。一缕凉风穿过军帐微开的门帘,拂入帐内,吹得烛火微微弯腰。

军中之人皆知冷屏幽将军貌若好女,实则性格冷酷坚硬,因此不敢有人进来打搅他。

江桥缓缓靠近了营帐。

他在军中亦有了一段时日,如那位好心的千总所说,军中生活艰苦。他在厨房帮忙,给士兵们做大锅饭,比那些日日要操练的士兵好一些。但是军营时时换防驻扎,他也跟着奔波换了不少地方,着实劳累艰辛。好在,这个军营是京城附近的新兵营,倒不似在外地的主力军那般东奔西跑。

今夜容禅一进军营江桥就注意到了,只是他碍于现在的身份,不敢上前相认。江桥一见容禅平安无事的模样,就觉得一阵激动。虽然他眉心皱着,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但已经比在通灵塔下见到他时有神采得多。

江桥只扫了容禅一眼,便匆匆把目光移开,紧盯着手里烧火的秸秆。他不敢看容禅,怕容禅发现他,身体更向角落里缩去。他感觉到容禅的目光在往他这个方向扫过时,背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只是他喉头艰涩,发不出一点声音,忍下了哽咽的冲动。

不能,不能见他……

现在见到他了又怎么样呢,希望他可怜自己?江桥想容禅不若就当自己死了,死得干干净净,在他心中仍是不变的模样。

总好过现在这败破苍老之身,无颜相见。

夜深了,将军的营帐中仍点着灯。江桥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营帐外呆呆地看着亮灯的方向,心里忍不住在想,容禅现在在想什么呢?

他也想过如果他重新出现在容禅面前是什么样子,但是他过于害怕看见容禅冷淡和嫌弃的表情,更害怕变成一种挟恩图报,因此他想都不敢想。只一切往最坏的方向设想,因此等到真正失望的时候,不至于太过难过,因为已经练习了千八百遍。

但是他还是想,想了一,就想二,他想见到容禅,现在见到了又想靠近一些,一次次得寸进尺似的,不满足。他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自我厌恶,曾经无数次在水中、镜中瞥见过那个苍老枯皱的自己,江桥只说服自己不断忘记。

然而他的脚步不受控制。

不知是怎么的,也许是莫名其妙动了一下,他就一步步朝容禅的营帐走过去了。通过那微微掀开的帘子,里面透出的烛光,可以见到容禅现在的样子,只要再看一眼就好,江桥贪婪地想着。只是越靠近营帐,他的心脏越感到疼痛。

终于,江桥缓缓靠近了将军营帐外的草丛旁。通过烛光,他看见容禅一个人在营帐里,似在瞌睡。不知道为什么,江桥的心忽然一阵接着一阵地抽痛起来。他原本忽视了痛苦,只呆呆地看着容禅,后来那痛楚无法遏制了,他不禁缩紧了身体,揪住胸前的衣服,也发出了一声呻吟声。

这点动静很快被容禅发现了。

“谁!”容禅蓦然说。

江桥转身就跑,但容禅很快追了上来。

“你是谁!在我营帐外面鬼鬼祟祟干什么!”容禅说。

江桥走得飞快,他快走到了营地门口,门口那儿有卫兵,他怕一出去更露馅。因此他不得不停了下来,背对着容禅,轻声道:

“将军,我只是碰巧经过。”

江桥面对着火光,因此他的背影陷在一片黑暗里。容禅只看见一个老人灰白的头发,略微佝偻的脊背。容禅眯了眯眼睛,怀疑地说:

“你转过来,让我看看。”

江桥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越捏越紧,马上要爆炸了一般。他的双足像是灌了铅一般,明明只是简单地转个身,却像背负了千钧之重。

江桥转了过来,但他又马上跪了下来,藏在草丛中,低垂着头,颤巍巍地说:“老夫,是军营中帮厨的杂役,不是探子,将军。”

“你……”容禅只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这时候,小千总走过,跟容禅禀报道:“冷将军!您正好在此!我接到前线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情,还请您过目。诶,江老,您怎么在这儿?”

容禅接过情报,还未打开查看,就想问军中千总可认识这“江老”是什么人。而一会的功夫,刚才那老人已经不见了,想是回自己营帐去了。

容禅心中落下怀疑,小千总催着他看情报,他也便先打开信件,看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处理了一夜紧急军情,容禅未休息,忽然又想起昨夜遇到的那神秘老人,不禁还是有些疑虑。

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直觉,修仙之人感应本就比凡人敏锐,他眉头轻轻皱着,招来近卫询问:

“营中……可有一个叫‘江老’的伙夫?把他给我叫来,我有话问他。”

卫兵前去找人了,但一会儿就回来报告,说江老出去捡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营,只能等到他回来再召他前来。

容禅淡淡地“哦”了一声,就这么巧合,还是他疑心太多?

容禅长眉微颦,思索了一阵儿。

他越来越确定,那天来通灵塔中找他的人就是江桥,不然左元任不会一见他就跑。而左元任必定知道什么。只是这该死的贼人也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他掘地三尺找不出来。

那是江桥用什么办法帮他解了毒?那他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出来呢?

难道,是江桥主动躲起来,不愿意见他吗?——

作者有话说:倒计时2

第66章 石中火13

回去之后, 江桥觉得心脏愈发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