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血月
踏入魔界。
赫利西斯不必收敛魔力,也无需隐藏形态,索性找了个无人的郊外,直接放出他的翅膀。
三对漆黑如墨的羽翼从脊背缓缓舒展开来,它是天使的翅膀形态,却拥有着恶魔的气息。
六翼。
拥有顶级战斗天赋的天使才能诞生出六翼,这是最难得的血脉天赋,如今大陆上多有关于六翼天使的传说。
在世人流传的传说中,天神族的六翼天使也不过只有两位,其中一位销声匿迹,不知是否已经陨落;后一位据说叛离神王,被驱逐之际,在神界掀起一股风波后主动带人下界,不知去向。
而传说中,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六翼天使竟然出现在了魔界,以魔王的身份,以堕天使的姿态。
赫利西斯迅速确认方向,驱动羽翼。
六翼齐齐一振,下一刻,男人已高高飞入云间。他飞的又高又快,纵使地面上的人抬头仰望,眼力再好,也只能看见一个黑点从墨色的云团里穿梭,划过血月,不留一丝痕迹。
夜色早已暗了下来,血色的圆月高悬于天际。
赫利西斯蹙了蹙眉。
从踏入魔界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是他的领地,每一朵花,每一颗草,甚至是阳光雨露,土壤沙砾……都刻着赫利西斯的精神烙印。
再跨越几个城市,越接近尼德城,变化就越明显。
赫利西斯收拢羽翼,在尼德城的某个卫星城市降落。
城市上空当然有防止恶魔“空降”违规入城的结界,但它对赫利西斯一点用都没有,别说发现、警示或阻拦他,就连逼他减缓速度的效用都无。
整个城市沉浸在血月节的狂欢中,没有人注意到街巷的暗道里走出来的高大男人。
不远处,一只被栓在店门口看家护院的狼犬瞬间炸毛,它拱起身体,对着巷口的男人龇牙怒吼,摆出攻击架势。但它无意识夹起的尾巴,昭示着它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动物对危险气息的感知总是最敏锐的。
赫利西斯瞥了一眼,嘴唇微动,默念了一句咒语。
他依旧站在那里,但气息更隐晦了。
一秒后,狼犬的敌视目光不再,它左右巡视,显得有些茫然。店门口不少被吓到的路人,惊诧着循着视线望去。
“这狗怎么了?”
“不知道啊,老板,老板!你家狗突然变凶了,怪吓人的。”
路人对着店铺内部大喊。
老板也听见了狗吠,匆匆忙忙跑出来。一边呼噜呼噜狗子的毛,嘴上不住安抚着,一边警惕地左顾右盼。
赫利西斯双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从他们的面前踱步而过。
没有人发现不对,就好像赫利西斯是隐形的一样。
一群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狼狗的异常,但引起他们讨论的男人已经悄然走远了。
赫利西斯在城内转了一圈,专挑热闹的集市和爱聊八卦的广场走。
一小时过去,他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
魔王苏醒了。
以尼德城为中心向外扩散,环绕尼德城而建的卫星城市逐渐迎来春天,人们生平第一次不用魔法催生,花朵就会自动绽放。
今晚的血月节,魔王将会出席尼德城的庆典,代表魔族向众神献上祭品。
还有其他消息,比如:
魔王好像改名了,现在叫乔舒。
魔王自从苏醒后,王宫一直不太平。听说王庭内潜入过窃贼还是刺客,偷走了王的宝物,魔王率人追到了暗街,暗街竟然还敢派人挑衅,双方爆发过不小的冲突……
尼德城大规模排查和抓捕邪教徒,还真被他们揪出来一批人,也不知道跟王宫有无关系。
赫利西斯眉头紧锁。
圣子错位降临,没有第一时间被教皇用神力掩盖气息,就是会有被诺克斯发现的风险。
如今看来,诺克斯已然发现圣子于魔界现身且失去庇护的事,王庭遭贼和魔王遇袭,都与诺克斯脱不了干系。
还好王庭的反应迅速,没有给诺克斯更多可乘之机,否则诺克斯必定会更频繁的暗杀。
这一点很是让人欣慰,证明王宫里的人不是酒囊饭桶,圣子的安全有一定的保障。
不过,赫利西斯始终存在一个困惑。
——乔舒亚怎么突然愿意成为魔王,还对外公开了自己的名字?
至于乔舒亚改名为乔舒,赫利西斯倒是没有多想。一个音节,对他们而言没什么不同。
就像赫利西斯的昵称是赫利,又或者是他成为堕天使之后变黑的羽翼。
名字和外表都不能代表什么,重要的是永恒不变的灵魂。
赫利西斯面无表情地路过几个义愤填膺、替魔王抱不平、小声蛐蛐暗街的市民。
暗街……
一个在市民口中,是“企图给魔王难堪却反被打脸,平时混乱无序”的势力。
记住他们了。
赫利西斯在河岸边停下脚步,俯身用手抓起一把土,片刻后,又把沾了泥土的手掌伸进溪水里,注视着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带走指尖的泥沙,小鱼甩着尾巴,无忧无虑地向前游去。
身后有几个边跑边喊的男男女女。
“听说山上的花开了,还多了不少鸟雀!”
“你们跑快点啊!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观,去晚了就没有位置了。别说看,到时候连花香都闻不到!”
“正好是魔王千年沉睡苏醒后的第一个祭典,这是不是代表某种预兆?”
“这可说不清……”
赫利西斯忽然笑了,他的翅膀倏地展开,将他带到万米高空,朝尼德城的方向疾飞而去。
预兆?
倒也说得没错。
凯亚大陆将止住朝深渊下坠的趋势,迎来春风与暖阳,歌颂光明与仁爱。
这是圣子的荣耀,亦是圣子的责任。
但在赫利西斯的眼里……
它只代表一个吉兆。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
他将与失散千年的爱人重逢。
**
乔舒不断调整着肩上的披风。
他被侍女们张罗着穿上了最华丽的礼服,肩披着长至能够拖尾的披风,袖口是花边,衣摆绣着精致的刺绣,无数细碎的宝石和钻石被缝入其中。
乔舒站在大镜子前,恍惚以为自己并没有穿越,而是穿成了欧洲哪国即将登基的国王。
直到他瞧见,镜中跪在地上为他抚平披风褶皱的侍女站起身,抬起脸,对他微笑,露出红色的眼睛和尖锐的獠牙。
……他还在异界。
乔舒问血族侍女:
“披风真的不会掉吗?要是我上台的时候走到一半掉了,那会很尴尬的。”
“不会的,陛下。”侍女温声安抚道,“您看,披风里面是有暗扣。”
侍女轻巧地抬了抬披风,拨开布料,把衣服的巧思指给乔舒看。
乔舒侧脸低眸,看见了被藏在布料之中的几枚纽扣,扣得很紧。
他松了口气,嘟囔道:“我就说动漫里那些人的披风为什么稳如泰山,连龙卷风都刮不走,原来是因为缝死了。”
一旁的克劳斯并不能完全理解乔舒的话,但不妨碍他体会到乔舒内心的紧张。
“陛下无需紧张,这只是一个节日庆典,您走个过场露露脸罢了。”
克劳斯再度解释了流程。
魔王登台,向众神献上祭品,念颂词,然后……
“您只需坐在王座上,接受我们的欢呼就好了。”克劳斯笑道。
再之后,是想换身常服去集市逛逛,或者去看台欣赏血月节的篝火歌舞,都随王的心意而定。
就连颂词,克劳斯都帮乔舒准备好了。
他变魔术一般摸出几张纸。
“陛下嫌颂词太长,不想背的话,可以拿着纸张念。”
乔舒目瞪口呆。
作为大学生,他只经历过社团面试和兼职面试,习惯了脱稿演讲。
“这么随意,影响不好吧?”乔舒说。
连侍女都忍不住露出笑意。
克劳斯用夸张的咏叹调,拖长了嗓子说:“陛下,您难道以为,魔族是什么循规蹈矩的角色吗?”
“事实上,这套流程还是莉莉娅大人定下来的,她……比较有秩序。”克劳斯尽可能委婉。
乔舒秒懂。
他接过写着颂词的纸,上面写的字字句句,他昨晚就能倒背如流了。
“如果不是莉莉娅筹办血月节,换了别人,会有什么不同吗?”乔舒好奇地问。
克劳斯想了想:“可能会简化成两步。您登台,我们高呼万岁。至于向众神祈福什么的……”
克劳斯解释:“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领主在祭典上念颂词,除了浪费时间之外,并没有任何作用。恶魔们并不习惯被约束,久而久之,大家会下意识避类似需要呆站许久的事情。”
“这毕竟是您初次出席公务,莉莉娅大人或许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将它安排得尽可能正式周全。”
很合理,乔舒心想,看来无论哪个世界都不喜欢领导讲话环节。
正说笑着,殿门被小心推开。
侍女道:“陛下,克劳斯大人,时间差不多了。”
乔舒最后扫了一眼颂词,把纸张随手交到一旁的侍女手中。
“那,走吧。”乔舒深呼吸,试图平复心跳。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坐不住的感觉,心跳的速度也比往常快。
难道是因为出席血月节而紧张吗?
乔舒摸不透,索性不去想,多思反而坏事。
走出宫门,魔王出行的仪仗已准备妥当。
格罗弗率领近卫军骑着幽冥马,安静肃立。
如小山一般高的魔兽驮着小殿,跪伏于地。当初想方设法飞进小殿,还要摔一跤用脸着地,如今的乔舒用魔力让自己悬浮的动作和姿态,那叫一个优雅!
一声令下,魔兽和马匹都迅速行动起来,朝山下的祭典高台而去。
**
刺杀事件的阴影尚未完全消退,再加上血月节导致的人流量暴涨,为了乔舒的安全,尼德城的安保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就算诺克斯的信徒组成军团兵临城下,魔将们都能确保他们有来无回,保证乔舒的心情不会受半点影响,让乔舒连一根头发都不会受到损伤。
这本是好意。
却给真正的魔王赫利西斯造成了麻烦。
赫利西斯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连回自己的王城都要偷偷摸摸跟过街老鼠似的。
那些严格的安保措施和毫无死角的巡逻卫兵,确实拦不住赫利西斯,也发现不了他,但苍蝇多了也嫌烦。
这些熟悉的手法,一看就是出自亚尔和莉莉娅之手。
只有他们的布防会如此严谨,防不住赫利西斯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赫利西斯一路强忍杀魔的欲望,堪称过五关斩六将,总算绕过安检进了城市中心。
一入内城,就听见路人一边狂奔着跟他擦肩而过,一边对同伴大声说道:“魔王在中心广场!!”
无数恶魔跟着狂奔:“魔王在中心广场!”
有人不小心撞了赫利西斯的肩膀,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头也不回地加入奔跑的队伍。
恶魔咒骂道:“谁这么缺德堵在路中央?别拦着我觐见魔王!!”
“……”
赫利西斯陷入了沉默。
**
莉莉娅安排的节日庆典果然一丝不苟。
她甚至连乔舒可能会出现的失误都考虑进去了。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祭祀进行得十分顺利,就连恶魔们最不喜欢的领导讲话环节,都被乔舒抑扬顿挫、激昂有力的演讲高高托起。
一模一样的话,别人再有感情,恶魔们听起来也像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感觉是领导在画饼。
换成乔舒。
恶魔们无端觉得他的话语非常有力量,明明是听惯了的的颂词,他们的血液却在一句又一句的祝祷中沸腾。
第一次。
他们感受到了祝祷,体会到了众神降下的赐福。
这股祝福,与其说是来自众神……
不如说,是来自于乔舒!
像是真正的神力现于世,这让恶魔们如何不激动?
气氛逐渐推向高潮。
乔舒毫无察觉自己都做了什么,按照约定好的那样,一掀披风,端正坐在王座之上。
披风落地的刹那,来自恶魔们的欢呼声山呼海啸一般袭来。
乔舒好险没被吓一跳。
“乔舒!乔舒!”
“魔王万岁——!”
每一个欢呼和喝彩都是如此热烈,每一张脸上的笑容都是如此真实。
乔舒的情绪也高涨起来,胸口涌动着热血。
——我真的是魔王啊!
乔舒按捺着激动,他高举手中的权杖,扬声道:“恶魔们,欢呼吧!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魔力将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全场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
包括诸多魔将在内,中心广场上聚集的无数高阶恶魔,都在这一刻振臂高呼:
“魔王万岁——!!”
“魔王万万岁!!”
人群之中,唯有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一言不发。
赫利西斯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
他曾经的下属们,无一不在狂热地对王座上的某人高呼万岁,宣誓忠诚。
“……”
赫利西斯无奈。
一觉醒来,家被偷了。
第32章 灵魂
赫利西斯亲眼瞧见自己最得力的左右手——莉莉娅和亚尔——正带头高呼“魔王乔舒万岁”。
无数狂热的面孔仿佛在向赫利西斯宣告,王座上的魔王换人了的事实。
“……”
赫利西斯越过人山人海,望向高台之上的“魔王”。
那人正襟危坐着,手中向上高举象征权柄与荣耀的金色权杖。光洁的额头以金色颜料绘制着精致小巧的图腾,那是代表智慧之神密涅瓦的赐福。
图腾两侧向太阳穴延伸出的藤蔓,像极了荆棘王冠。
青年的身形颀长,合身的礼服勾勒出他极好的身材。
赫利西斯的目光在青年的腰间流连,旁人或许觉得这是美人的细腰,赫利西斯却觉得乔舒瘦了。
一定是诺克斯的错,或许还有给乔舒添堵的暗街。
赫利西斯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近乎贪婪地注视着乔舒的面庞。
他的额发,他的眉眼,他的唇……
如此熟悉,就连乔舒说话、动作时的神态,都与过去一模一样。但他的神采比以往更飞扬,更活泼,眉宇间没有对生死和种族存亡的忧愁,唯有纯然的喜悦。
这样的笑容,在乔舒意识到圣子意味着什么之后,便越来越少了。
四周的恶魔仍在欢呼,没有一个发现他们之中混入了一个真正的魔王。
赫利西斯始终遥遥注视着乔舒,沉默着,眸色愈深。
忽然,王座上的青年像是察觉到什么,眉头微微蹙起,面上闪过一瞬不明显的困惑神色。他的身体不动,眼睛却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扫过广场上的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
赫利西斯没有动,也没有移开目光。
男人就这么定定地站着,下一刻,青年似有所觉,一双澄澈的湛蓝眼瞳越过人头攒动的中央广场,准确地望进男人的暗红眼眸里。
两人视线交汇。
赫利西斯的唇角微扬。
一如既往的,乔舒无视了赫利西斯强大的隐匿法咒,无论他在哪,乔舒都能精准定位他的所在地。
但下一秒发生的事,出乎赫利西斯的意料。
只见高台之上的青年唰地起身,连权杖都险些握不住。可他的表情依旧是茫然的,望向赫利西斯的眼神很陌生。
赫利西斯的笑意收敛,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乔舒不认识他。
**
乔舒发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古怪男人。
大家都在为他狂欢,只有那人不为所动,伫立在人群边缘。
在一众人高马大的恶魔中,男人竟然毫不逊色,他留着黑色的短发,穿着无袖的褐色长袍,系着巴掌大的腰带。身形高大,体格强壮,手臂肌肉微微鼓起,感觉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
乔舒凝望着男人冷硬的面容,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毫无疑问,是个超级大帅哥。
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冷了。
即使相距甚远,乔舒也感受到了男人身上那股无形之中极强的压迫感。
所以哪怕乔舒对这张脸心动不已,他也没有任何想要靠近的想法。
直到乔舒与男人对视。
那人暗红色的眼眸中藏着千言万语,像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跨过千万年的光阴,终于来到他的面前。
乔舒的灵魂比他的身体更先一步认出了来人。
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情感沿着血管一点点侵入心脏,占据乔舒的心房。
乔舒猛地起身,眼眶酸涩,嘴唇翕动,有一个名字应当被他脱口而出才对。
他的灵魂不断催促着身体,大脑却只能徒劳无功地翻阅空白的记忆之书,许久,才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
连乔舒自己都听不清,分辨不出来。
因为他不记得了。
手中一松,权杖险些滑落。乔舒握紧它,手指用力到泛白,依靠着颇有重量的权杖才堪堪站稳。
中央广场有那么多恶魔在高喊着,更有发现乔舒不在状态而小心上前询问的侍从,克劳斯已快步走来,正压低声音呼唤乔舒的名字,询问他出了何事。
这些声音,这些脸,乔舒统统都无法注意到了。
万物仿佛在刹那间褪去了色彩,连时间都停止了转动,唯有远处的俊冷男人不受影响。
但男人看了自己两眼,就沉下眉眼,转身迈步。
悄无声息地来,寂静无声地走。
在乔舒的世界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又如此干脆利落地转头离开。
乔舒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委屈,还是因男人用冒犯的眼神打量自己,却什么也不做,径直离开。
想到这,乔舒又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问题。
什么叫“什么也不做”?
难道他还期待那人对他做点什么吗??
眼见男人即将消失在人海中。
“站住——!”
乔舒下意识追出几步,却被担忧的总管先生拦住。
“陛下,当心,再往前就要踩空了。”克劳斯皱着眉,循着乔舒的视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即便他将魔力附着于双眼,也是如此。
克劳斯给了台下的魔将们一个眼神,一众将领顿时警惕起来。
上次,乔舒在王宫的后花园里也是这样,先是神情恍惚,然后迅速指认了一个隐藏的邪教徒。
难道又是诺克斯的走狗?
格罗弗面沉如水,侧过脸,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他身侧。亚尔投去一瞥,从黑雾中隐约可见一张姣好的面容和长长的尖耳。
黑暗精灵艾拉,格罗弗的副官。
格罗弗轻声耳语,艾拉点点头,几个闪身就消失不见。
预案启动,近卫军隐蔽而迅速地调动起来,将中央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未免引起骚动,打草惊蛇,一切都只能在暗中进行。
前排的恶魔已经发现台上的变故,呼声渐弱,神色有几分迟疑。
“陛下,您看见了什么?是刺客吗?”克劳斯问着,心里却觉得不是,乔舒的神态可不像是发现危险的样子。
果不其然,青年微微摇头。
不等克劳斯说话,乔舒就微微吸了一口气,蓝瞳再度恢复往日的沉静。
“庆典还没有结束,”乔舒的语气很冷静,“克劳斯。”
克劳斯当即会意。
他微笑着伸手理了理不存在褶皱的衣袖,又和侍从一起把魔王拖在地上的披风舒展铺平,最后用手掌抵着前胸,鞠了一躬。
乔舒微微颔首,克劳斯就倒退着离开高台。
那些迟疑的恶魔们见状也明白过来——哦,魔王嫌弃披风缠在一起,叫人来帮忙整理衣服。
没有大事,狂欢继续。
乔舒面不改色,唇角带笑。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又说了几句话,才貌似淡定地下台,坐进魔兽背上的小殿里。
魔界有森严的等级制度,按照规矩,旁人绝不可与魔王同骑。
魔将们纵使困惑,想要问个清楚明白,现在也不是时候。
片刻后,魔王的车队朝山顶的宫殿行去。恶魔们对视一眼,确信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悄然发生了,否则乔舒不会砍掉后续观赏歌舞和逛集市的行程。
艾拉领着一队高阶恶魔仔仔细细地巡查一圈,小偷小摸的窃贼倒是看见几个,其余什么也没有。
艾拉回到格罗弗身边,对他摇头。
“没有可疑人员。”
“一个都没有?”
“全体队员都上报没有异常。”
格罗弗挠挠脸:“那陛下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安塞姆大胆假设:“可能是饿了。”
“……”格罗弗沉默无语。
安塞姆:“我说得不对吗!平时这个点,我已经跟陛下用完晚餐了!”
山岚无语:“瞎猜就算了,你怎么还一句话里夹带私货。”
变着花样炫耀自己能跟乔舒共用晚餐。
安塞姆备感冤枉,无辜道:“我不过是说实话。”
众人对他怒目而视。
“我们的安保非常严密,诺克斯没胆子也没必要在血月节刺杀。精兵强将皆在,他没有胜算。”莉莉娅分析道。
伊曼举起手:“等等!诸位,我倒有不一样的看法哦。”
一群人望向伊曼,想听听他的见解有多独特。
伊曼道:“有没有可能,我们的陛下是看见了心上人呢?要么是久别重逢,要么是一见钟情。”
对往事不知情者,诸如山岚、朱利、哈金斯等人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而三位知情人——莉莉娅、亚尔、安塞姆——脸色隐隐一变。
朱利还在怼伊曼:“没看见我送进的宫的美人全部被退回来了吗?陛下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伊曼轻声笑了笑,笑声中满是轻蔑。
“我是最顶级的魅魔,靠他人的情感和□□为生。你在用自己少得可怜的感情经历挑战我的生存手段?”
朱利顿时无话可说。
山岚忙打圆场:“陛下的车队马上就要走远了,我们快跟上去吧。猜来猜去也没意思,问了陛下,不就知道了吗。”
言之有理,众将领陆续上马,驱动马匹跟上大部队。
亚尔刚扯开缰绳,却又突兀地勒停了幽冥马。
莉莉娅问:“不走?”
“我先不去了,若是陛下问起,你替我告假。”
亚尔抬眸,绿瞳中满是复杂。
“是他吗?”莉莉娅轻声问。
“……是。”亚尔说,“主仆契约在发烫,陛下在召唤我。”
他必须尽快赶到。
莉莉娅颔首,目送亚尔调转马头离开。她御马跟上众人,安塞姆有意落在最后,不住回头张望。
哪怕千年,安塞姆还是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完全沉不住气,什么都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莉莉娅在心中叹息,在安塞姆期期艾艾地靠过来时,她主动说:“安塞姆,集市有那么多新鲜玩意,陛下没能参与,心里肯定很遗憾。你了解他的喜好,不如替他去走几圈,带进宫献给他。”
安塞姆双眼亮起:“好!”
他一口应下,什么都抛在脑后了。驱马跑了几步,才猛地反应过来,莉莉娅是不是有意调开他,免得他说漏嘴。
可是,为什么呢?
莉莉娅不希望乔舒早点恢复记忆吗?
安塞姆终究不如莉莉娅考虑周到。
他只巴不得乔舒早点恢复记忆,大家又能像一家人一样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却没有想过,乔舒刚穿越过来,不够稳定的神魂能不能承受住这份长达千年记忆。
七个魔将忽然离队两个。
有人问:“亚尔和安塞姆呢?”
莉莉娅就说:“他们去给陛下买集市上的小吃和血月节的纪念品了。”
朱利探究而隐晦地打量着莉莉娅,莉莉娅坦然而平静地回视,朱利不愿与莉莉娅起不必要的冲突,率先收回目光。
而朱利会有此一举,是因为他忽然惊觉了一个事实:
魔将之中似乎也被分成了两部分——知道乔舒秘密的,以及不知道的。
很明显,他属于毫不知情的那一方。
但乔舒能有什么秘密?
朱利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真是看见了旧情人吗?
如此思忖着的朱利,没有发现他表面上说着“伊曼你在扯淡”,心里却认可了对方的话。
不是因为伊曼的话多有说服力,而是……
乔舒的表现,确确实实很符合伊曼的猜测。
第33章 心思(加更)
魔将们没有见到乔舒,就连身为教母的莉莉娅都被委婉地拒之门外。
“陛下说他有点累,想早些休息。陛下知道你们近日忙于血月节,劳累数日,理应有休息的日子。所以让你们不必守在他身边,各自去过节吧。”克劳斯说。
众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莉莉娅说:“好的,那就辛苦你照顾陛下了。”
克劳斯:“这是我应当做的。”
大家陆陆续续散了。
克劳斯拦住莉莉娅,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陛下有话吩咐?”莉莉娅问。
克劳斯微微摇头:“陛下想请您不必忧心,他自有安排。”
莉莉娅一怔。
“……好。”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知道的,小殿下向来如此。”
克劳斯恍若未闻,只问:“您需要我带话吗?”
莉莉娅在殿内徘徊踱步,咬着牙,半晌,对耐心等待的克劳斯说道:“替我向陛下致歉。”
说完,她撇开眼睛,像是不敢跟任何人对视,飞快地离开了王宫。
厨房早已准备好晚餐,侍从拿不准陛下要在哪里用餐,索性推着餐车来找克劳斯。
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克劳斯收起眸中的思索,对仆人道:“我来。”
他亲自推着餐车,送进寝殿。
克劳斯敲响殿门。
“陛下?”
“请进。”门后传来青年清亮的嗓音。
克劳斯推门而入。
对外宣称要早早休息的乔舒,此刻换了一身轻便舒适的常服,正窝在沙发里。
青年的姿态很随意,盘着腿,身体歪斜着,在灯下翻着一本边缘泛黄的古籍,神情专注。
魔王的寝殿非常大,床具、沙发、桌椅等家具一概齐全,用墙或屏风划分不同功能区域。
“陛下,可以用晚餐了。”克劳斯把餐车推到小餐桌的边上,将餐品从保温的隔层里取出,一一摆好。
乔舒应了一声,又被催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魔典。
克劳斯在旁观察,发现乔舒不是在“看书”而是在“寻找”。
“您在找什么内容?”
乔舒也不瞒他。
“能恢复记忆的办法。”
他早就找宫里的医生看过了,最高明的医生也无法查出问题,更无法为他恢复前世的记忆,只会告诉他——“陛下有些贫血和营养不良,需要养养身体,其他没有问题。”
废话。
孤儿院出来的能有几个营养均衡,他青少年时期有很长一段时间头发都是营养不良的栗色,老师还一度怀疑他染发。好不容易解开误会后,老师还愧疚地给他带了一个学期的早餐奶。
“我记得这本书有关于失忆症的解决办法,所以我想看看。”
乔舒说:“但我不抱希望,因为——”
“因为前世的记忆,可能早已随转世而消散。而灵魂的议题,更是至今无人能解的难题。”
克劳斯说:“您想寻回身为圣子乔舒亚时的记忆,莉莉娅知道您的全部过往,但她不愿告诉您。是这样么?”
乔舒抬眼看他。
克劳斯就笑:“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王宫内外,很少有人能瞒过我的耳朵……这事,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真是可怕。”乔舒说。
“莉莉娅大人托我向您致歉。”
乔舒安静了一会儿,拿起刀叉。
“我没怪她。她这样,我反而有了怀疑方向……”青年嘀咕道。
即便是魔王匆忙回宫的情况下,克劳斯依旧安排好了人,将属于魔王的排场准备得十分齐全。
包括晚餐。
用来品尝下午茶的圆桌放满了菜肴,琳琅满目,全是照着乔舒喜欢的口味做的。
“你用过了吗?”乔舒问。
“侍奉您进食比较要紧。”克劳斯说。
“我有手有脚,不用你在旁边布菜。坐下跟我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撑死我也吃不完。”乔舒温声劝道。
克劳斯难得犹豫。
“陛下,我在旁服侍就好。”
乔舒直接拖过一张高背椅,摁着克劳斯坐下了。
“动不动就以‘祖爷爷’的身份调侃我,怎么,爷孙在一个桌子吃顿饭都不行吗。”
克劳斯是严格遵循贵族礼仪长大的,他能接受乔舒以绝对不是贵族老爷的样子看书、进餐、打闹,但对自己有着近乎苛刻的礼仪要求。
平时的玩笑话是出于性格使然,也是觉得乔舒可爱想逗。
要他真的抛弃上下级观念,他就有点做不到。
“这不合规矩……”克劳斯叹气。
“我就是规矩。”乔舒强硬地说。
克劳斯失笑:“您如今越来越有魔王的风采了。”
“魔王是什么样的?”乔舒故意问。
“像您这样的。”克劳斯从容答道。
乔舒笑得险些碰倒高脚杯,好在里面什么都没倒。
“当心。”
克劳斯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您想要什么酒?”
“不喝。”乔舒说,“我今晚还要熬夜啃书,需要专注。”
克劳斯就给他倒了葡萄果汁。
事已至此,克劳斯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拿过一个空盘和新的餐具。用餐途中,他会特别注意乔舒的需求,自己吃得不多,还拿捏着尺度,不想让乔舒看出来。
像他这样的人物,想要在社交场合不动声色地讨谁欢心,那是轻而易举闭着眼睛都能做的事。
乔舒却发现了。
“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哪儿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贵族规矩?我又不是什么金贵的小少爷。”
说完,他自己顿了顿,面不改色道:“哦,起码这辈子不是。”
克劳斯条件反射想道歉。
“不用道歉,我就是随便举个例。”乔舒及时打断他的话。
——乔舒今晚的情绪有点不对。
克劳斯眯了眯眼睛,但没有戳穿,只顺着乔舒的心意,将用餐从陪吃变成了真吃。
“这还差不多。”乔舒满意了。
抛却礼仪,忘掉所谓的规矩,克劳斯进食的速度很快,但架不住他胃口大,乔舒的胃口小。
到最后,慢慢变成了乔舒很没形象地叼着叉子、架着二郎腿,散漫地托腮望着克劳斯。
在这样的目光下,克劳斯觉得自己今晚会消化不良。
好不容易能够放下刀叉,克劳斯又被小魔王要求坐着陪聊。
这倒是简单。
克劳斯飞快收拾好了餐桌,一人倒了一杯茶水。
两人在暖灯下对坐,克劳斯端起茶杯,总算舒了口气:“您想聊点什么呢?”
“聊聊乔舒亚。”乔舒说。
“但我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因此知道的不多,帮不了您。”克劳斯遗憾道。
“你不是在王宫待了快一千年吗?”乔舒问。
“但我是后来者,而非当事人。很明显,有人将它作为至高机密隐藏起来,将所有知情者都封口,以至于连王庭总管都甚少听闻。”克劳斯说,“而这个人是谁,想必您已经有答案了。”
“除了魔王赫利西斯,还能是谁。”乔舒撇了撇嘴。
静了几息,乔舒忽然道:“我记得你说过,昔日,格兰叛变,魔王震怒并处死了格兰,都是因为一个人类。”
不等克劳斯回答,乔舒一口气接着说完:
“是因为乔舒亚死了,所以赫利西斯才这么生气。但你之前的猜测,说‘那是魔王冲冠一怒的对象’,这话说的不准确。”
“不是对象,是儿子。”
克劳斯愕然地张了张口:“……儿、子?”
从过分迟疑的语气中,能够听出克劳斯的不可置信。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乔舒强调,“准确来说,是‘教子’。赫利西斯是乔舒亚的教父——这是莉莉娅无意间透露给我的。”
克劳斯:“……我没听说过赫利西斯陛下有孩子,无论亲子还是教子。”
“管他呢!那不重要!”乔舒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重点是,我今天好像看见他了。”
“谁?”
“赫利西斯!”
这下,打翻茶杯的人变成了克劳斯。
茶水浸湿了克劳斯的袖口,他却浑然不觉。
片刻失态后,克劳斯轻声念了一句魔咒,桌上、地毯上的茶水以及袖口的水渍都凭空飘起来,凝聚成一颗水球,在魔力的控制下,飞进了盥洗室。
乔舒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颗水球,就像猫看见了移动的激光红点。
“这就是魔法!”他低声赞叹。
克劳斯却不打算转移话题。
“您没有见过赫利西斯,他在世上也不曾留下过任何画像。您如何能够确认他的身份?”
“黑发红眼……”
“外貌不具有任何唯一性,尤其是这么含糊的形容。”
“……”乔舒妥协:“直觉,只是直觉。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看见他的时候——”
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我的心脏跳得砰砰响,喉咙莫名干涩。我知道你们在喊我,但是我的耳朵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再夸张一些,那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那种感觉很玄幻,我形容不出来,比我高考查分还要紧张……哦对,你不知道什么是高考。”
乔舒给异世界的恶魔解释了一下“高考”,接着往下说。
“我的眼睛就好像黏在他身上一样,想挪都挪不开。”
“他好像也在盯着我,我们还对视了……”
乔舒一拍桌子。
“就是看到他那双红色的眼睛,我才开始不对劲的!他走的时候,我还因为想追上去,差点踩空,还好被你拦住了。”
克劳斯越听,表情越是古怪。
乔舒愤愤道:“回来的时候,我想了一路,这个人到底是谁。莉莉娅不跟我道歉,我都不会往‘乔舒亚’的方向去想。”
“顺着‘乔舒亚是赫利西斯教子’的方向联想……”
“再加上,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又是黑发红瞳,一看就气质不凡,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赫利西斯。”
“毕竟我们是针锋相对的角色,迟早要为了魔王的王座拼个你死我活。俗话说,天家无父子,就是这样了!”
“我对爹——哪怕是上辈子的爹——有心理阴影和恐惧,所以一见他就有反应,好像也对得上逻辑。”
“唯一不确定的地方……赫利西斯的召唤阵不是被毁了么?他怎么醒的啊。”
乔舒纳闷。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自己的想法,又问:“克劳斯,你怎么看?”
克劳斯沉默了半天,看乔舒的目光越来越欲言又止。
最后,执事先生风度翩翩地起身:“我只问您一个问题。请凭本能和直觉告诉我答案,在一秒内作答,绝不要思考。”
“嗯?”
乔舒不明所以。他坐在能整个人陷进去的柔软沙发里,仰着头,用信赖的眼神望着克劳斯。
“好,你问吧。”
克劳斯语速飞快。
“他长相如何?”
“超帅。”乔舒不假思索地回答。
克劳斯以一种“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的揶揄目光,默不作声地与乔舒对视。
殿内是绝对寂静的一分钟。
落针可闻,窗帘纱幔被风轻轻扬起,桌上未看完的书页在风中翻动着,哗哗作响。
乔舒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
“你什么意思!”
青年的脸红到了耳根,连白皙的脖子都泛起绯色。
“克劳斯,你想说什么?!”
“您心中分明有答案。”克劳斯顾忌着乔舒的薄脸皮,含蓄道:“想来也是,您也到这个年纪了。”
“什么答案?不是,克劳斯,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乔舒面红耳赤,又急又气。
“我跟他隔着——”
他伸手比划着,“那么那么远的距离,周围还人山人海的,就对视了一眼,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生出好感来?”
克劳斯淡定道:“我问您,他长相如何。您甚至不是回答‘帅’,或者‘还行吧’,而是‘超帅’。”
“那又如何。”乔舒冷静下来,“我只是夸了他一句,实话实话罢了。”
“好吧,兴许是我误会您了。”克劳斯伸手为他斟茶,“让我们说些其他随意的话题。比如,今夜的菜色如何?”
“挺好的。”乔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渐渐舒展。
“茶水会烫吗?”克劳斯关怀备至。
“不会。”
“明日的着装穿白金色还是黑色?”
“都可以。”
“您对他有好感吗?”
“有。”
“……”乔舒身体一僵。
克劳斯耸了耸肩:“您自己承认的。”
“…………”
乔舒感觉自己百口莫辩。
“好吧,就算我有那么一丁点好感。”乔舒若无其事地飞快改口,“那也不能证明他的无害。说不定又是诺克斯派来的刺客呢?你知道我对危险的感知向来敏锐。”
“嗯……”
克劳斯托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思考道:
“是这样吗?可我依稀记得,您上次发现邪教徒的时候,当场冷下脸厉声要求所有人抓住那个‘诺克斯的走狗’。”
“但您方才是怎么形容那位‘刺客’的?”
克劳斯不顾乔舒的死活,微笑着复读道:
“英俊高大,气质不凡。你一见到他就心跳加速,与他对视就紧张。”
“他转身要走,你想的不是抓住他、杀了他,而是追上去。我的小主人,这不是对敌人应有的态度。”
克劳斯:“你对赫利西斯有没有阴影恐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
“不许说!快闭嘴!”乔舒骂道。
克劳斯置若罔闻:“你对那位黑发红瞳的英俊先生——”
乔舒威胁地大喝:“克劳斯,你敢?!”
克劳斯有什么不敢的。
反正乔舒拿他当祖爷爷,爷爷开解一下孙辈的情感,不是很正常么。
克劳斯眉眼弯弯,微笑道:
“你对他一见钟情了。”
乔舒崩溃捂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啊!!
第34章 教父(捉虫)
夜色渐浓。
城镇中心,人们绕着篝火载歌载舞,火花爆裂时的噼啪声被淹没在人潮中。
大家都去了广场,往日里本就人迹罕至的地方更加无人踏足。
马蹄踏地的声音打破夜的寂静。
亚尔骑马穿过街巷,来到一个死胡同的深处。
道路的尽头,依稀可见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站在那儿,他身姿挺拔,面庞半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亚尔毫不迟疑,快速上前,而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在男人的面前。
“陛下。”
赫利西斯微微颔首,“起来吧。”
亚尔应了声“是”,站起身。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亚尔的声音里带着恭敬与热切,蕴含着藏也藏不住的激动。
这种狂热的状态,与此前在庆典上他对乔舒的表现不同,而是更深的、来自灵魂的尊敬。
亚尔与赫利西斯签有主仆契约,严格意义上来说,亚尔也可以是赫利西斯的使魔。
使魔对主人是绝对的忠心与敬服,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都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就算主人要使魔主动送死,使魔也是不能抗拒的。
“我沉睡的这些年,魔族一切都好么?”赫利西斯问。
亚尔低垂着头颅,强压高涨的情绪,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魔界诸多重大变动在他的大脑中迅速整合完毕,化成一个个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的话语,一一汇报给魔王。
赫利西斯默默听着。
对外,在莉莉娅和亚尔的压制下,纵使人魔两族多年不合,大战没有,小摩擦在所难免。
与其他种族,诸如兽人族、精灵族等,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不少黑暗精灵还会主动跑来魔界。
除此之外,对内,则是魔界一些重要的产业如今的发展,以及各大重要城池城主和官员的交替,以及如今魔界各大家族的变化、传统势力与新兴贵族之间的暗流……
魔将已换了几代,曾经宣誓要誓死追随赫利西斯的将领们,灵魂大多已经回归众神的国度,□□则安葬在黄土之下。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赫利西斯有过短暂感慨,但他自十六岁起就奔赴战场,一直到今天,已经有将近万年,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过去多少年岁。
不消片刻,这些怀念与遗憾就随着叹息而散。
赫利西斯见过太多悲欢离合,日久天长,情感逐渐趋向不近人情的淡漠,连他自己的生死都能当做筹码推出去,理智到了极点。
这世间很少有事情能超脱他的掌控。
除了乔舒。
唯有乔舒。
在赫利西斯漫长而无趣的人生中,那唯一的意外。
令他栽了个跟头,还甘之如饴的人。
等亚尔汇报完,赫利西斯点点头,夸了一句:“辛苦你了。”
亚尔满面红光,神情喜悦。
“完全不会!多谢您的称赞!”
赫利西斯问:“他呢?”
亚尔面上的喜色一下僵住了。
“小殿下,他……”
“改了个名,还认不出我了。怎么回事?”赫利西斯的嗓音沉冷。
亚尔不敢隐瞒,将乔舒的情况如实禀报。
——朱利为首的三位魔将,拿了乔舒留在赫利西斯书房暗柜里的灵契卷轴,自作主张要唤醒赫利西斯,却不小心用错召唤阵。最要命的是,从异界被召唤而来的乔舒没有前世的记忆,认为自己就是要来当魔王的。
“误会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殿下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催生不了恶魔翼,并且,对于属性为[光明]的魔力因子亲和度更高。”
亚尔说:“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是圣子了,但不打算回教廷,下定决心要跟您殊死搏斗,抢王座。”
赫利西斯:“……”
男人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他沉默许久,暗红色的眸中闪过无奈。
“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还要抢?
不是乔舒想要就给他吗,压根不带犹豫的。
亚尔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本相册,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交:
“这是属下为您收集的相片,使用高级炼金术师附魔锻造而成的相机,能够自动生成万年不褪色的魔法相片,还能完美复原当时的情景。”
赫利西斯接过,随意翻开。
目光触及相片中亲吻花瓣、捧花而笑的乔舒,赫利西斯对待相册的态度顿时庄重许多。
男人挑了挑眉,一页页翻过。
在花园品茶,对着镜头微笑的乔舒,皱着眉头处理政务的乔舒,一身高贵礼服像骄傲的国王一样的乔舒……
“亚尔,做得好。”赫利西斯夸赞道,语气比先前真诚百倍。
亚尔抬头挺胸,很是得意。
他就知道陛下不想错过乔舒的每一个日常。
赫利西斯把相册仔细放好。
他沉吟片刻:“去查暗街,看他们背后的支持者以及合作商是谁。主要是王庭中的人,没有大人物支持,暗街不可能这么嚣张。”
“是。”
“再安排一个亲卫的身份,我要贴身保护伟大的魔、王、陛、下。”
亚尔愣了几秒,被赫利西斯不轻不重地问:“你有异议?”
“不敢,只是……自从宫中出现刺客,殿下的衣食住行都由克劳斯一手操办,连莉莉娅都没办法往圣子身边安排人。”
亚尔小心翼翼地说:“更没有贴身保镖之类的人物出现过,我若是贸然安排,必会被克劳斯和殿下询问……您的身份也会被怀疑的。”
黑发男人勾了勾唇。
“没关系。”
赫利西斯慢条斯理地说,“你只管照做,不会有人盘问你的。”
亚尔不明所以,弯着腰,恭声应下:“是,陛下。”
一阵风刮过。
亚尔直起身子,抬头,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赫利西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不知去向。
**
王宫里。
暖黄的台灯下,乔舒再也看不进去任何一个字母。
这些古老的魔典晦涩难懂,专有名词一堆又一堆,看得人头昏脑涨不提,还很催眠。
要想一夜之间吃透,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乔舒现在满脑子都是克劳斯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以及那句惊天之语:
【你对他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
绝不可能!
乔舒再没心思看书,重重地合上书页,随手往书桌上一放。
他打着呵欠,艰难爬上床。
“忘掉,忘掉,忘掉他……”
乔舒一边给自己催眠,一边以极快的速度陷入了沉睡。
然而事与愿违,有时候越想忘记,反而印象越深。
梦中。
乔舒再次见到了那位黑发红瞳的高大男人。
广场边缘,男人与高台之上的乔舒对视,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朝他大步走来。
人海自动向两侧后退,空出了一条长长的、通向乔舒的道路。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长,不过几息,他却翻上高台,站在乔舒面前。
乔舒傻愣着,右手还拿着金色权杖。
【你——】
一句话没说完,怀里就被塞了一捧蓝紫色的花,看着有点像玫瑰。
【送给你。】
男人说着,一只手掌抚上乔舒的脸颊,那张俊冷的面容离他越来越近。
“卧槽!”
乔舒猛地睁开眼,下意识伸手一推,被他半抱在怀中的枕头被一把掀飞,扔到了床底下。
“我怎么会——算了!”
乔舒还有点接受不了现实,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六神无主,面色惊慌的模样,落在他人眼中,就是做了噩梦。
他狠狠揉了一把脸,爬到床的边缘,趴着伸手去捞地板上的抱枕。床跟地板之间有一定的高度,乔舒捞得有点艰难。
卧室内,突然响起“咕噜咕噜”疑似水被煮沸腾的声音。
什么怪声。
乔舒还揪着床单维持平衡,茫然无比。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安全的,魔王的寝宫被围成铁桶,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先捞枕头吧。
他努力伸长手指,原先距离指尖总是差几厘米的抱枕突然向上飞起,被乔舒眼睫手快地一把抓住。
这就是魔法的世界吗?连抱枕都莫名其妙会飞啦?
乔舒顶着一头乱毛和敞开的衣领,手脚并用地撑着床垫坐起,抱枕横着躺在他的膝上。
小台灯啪地亮起。
右侧的床垫微微塌陷。
一只手轻轻捏着马克杯的杯壁,将杯子旋转半周,把杯柄递给乔舒。
杯中的水向上冒着热气,温度偏高。
“小心烫。”一个低哑磁沉的男性嗓音,在乔舒耳畔响起。
乔舒下意识接过:“谢谢。”
“……”
一秒后,乔舒悚然回头!
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乔舒手中的水杯。
“拿稳,烫到怎么办。”赫利西斯皱眉,问:“做噩梦了?”
乔舒惊恐地看着这个自来熟的男人。
黑发红瞳,宽肩窄腰,还有那张英俊得不像话的脸……一分钟前,乔舒还梦见了他!
这人如今就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台灯的光线将他笼罩,柔光中和了男人身上的冷意。
因体型差异而带来的压迫感,好像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淡化了。
乔舒有一瞬失神。
他觉得自己应该扑进男人的怀里,狠狠抱住他。
念头刚起,乔舒就在心中大骂自己是恋爱脑。
他将水杯近乎是“丢”地松开,任凭它“砰——”地摔到地毯上,满地都是陶瓷碎片。
乔舒连滚带爬地踩着床铺翻到另一面,落地,倒着后退,跟男人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乔舒厉声喝道:“你是谁?竟然擅闯魔王的寝宫!”
那人站了起来,转身。乔舒这才发现男人远比他想象中要高。
“说话!”乔舒一边呵斥,一边偷摸着反手摁响警报器。
出乎意料之外,原本应该响彻王宫,告诉所有人“魔王遇袭”的警报,竟然如同一个废铁,任凭乔舒如何摁,也没有半点作用。
“不用再按了。寝殿内的警报装置已经被我处理过了,是不会响的。”
赫利西斯对乔舒的警惕毫不在意。
男人垂眸扫了眼满地狼藉,拧了拧眉,念了一个家庭魔咒。
地毯自动平行飞起,连带着锋利的碎片一起卷起来,飞到远处的垃圾桶边上。
他弯腰用手掌摸了一把被褥。
水杯打翻,水自然全洒了,一半在地毯上,一半在床上。
“湿了不好睡,换一个吧。”赫利西斯说着,竟然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套全新的被褥和地毯。
地毯在地上自动铺平,至于床单——
赫利西斯手动更换,动作看起来还很熟练。
乔舒:“……”
乔舒:“???”
满心警惕,以为是要他命的刺客。结果只看到一个勤勤恳恳帮忙打扫家务的好心人。
乔舒没敢靠近男人,他能察觉到对方身上危险的气息。
乔舒靠着魔力碾压的招数赢了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可能压不过弯腰帮他换床单的男人。
“……你别忙了。”乔舒忍不住吐槽道,“你到底是谁啊?三更半夜出现在我房间,很恐怖的好吗。再不老实坦白,我真的要叫人了。”
赫利西斯动作飞快,头也不抬地说:“因为我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魔王。”
乔舒:“!你是私生饭?!”
“什么是私生饭?”
赫利西斯终于铺完床了,他把脏了的被褥丢到一旁,等着仆人明天收走。
他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始终跟他维持着对角线距离的青年,心中忍笑。
乔舒指了指男人:“像你这样——对偶像有超过道德底线的狂热追捧,偷偷潜入还不顾他的人身安全和隐私,别有用心的人,就是私生饭。”
“是么。”
赫利西斯不置可否,“要是,我只是正常回家呢?”
乔舒一愣,想说你回家就回啊,怎么还回到我的卧室了。
先前与克劳斯的讨论忽然袭上心头。
赫利西斯似笑非笑地:“你坐着我的位置,顶着我的名号,还睡着我的床。别有用心的人,是你才对吧?”
乔舒:“?!!”
乔舒又想往后退了,残余的理智却将他钉死在原地。
“……你是赫利西斯?”
赫利西斯平静地:“对。”
乔舒:“向我展示你是魔王的证据。”
男人轻笑一声,下一秒,阴冷的恶魔气息弥漫了整个寝殿,三对漆黑如墨的羽翼展开,遮住了所有光线。
他的额头有着一对微微弯曲的恶魔犄角,昭示着他的恶魔身份,还是个实力不详的大恶魔。
乔舒打了个寒颤,蓝瞳中涌起几分不易察觉的悲痛和绝望。
赫利西斯敏锐察觉。
男人眉头紧锁,犄角和翅膀、冰冷的魔气都在瞬间消失。
“又是你自己要的证据……”
赫利西斯叹了口气,不再故意逗他。
他箭步向前,贴近乔舒。
乔舒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乔舒选择离打不动的墙远一点,用背紧贴着落地窗,一有不对,他还可以打破窗户跑走。
“你怕我?”赫利西斯问。
“不怕。”乔舒老实道。
赫利西斯不信,若是不怕,方才眼中就不会有那样浓烈的情绪了。
赫利西斯微微俯身,投下的阴影将青年笼罩在内。
乔舒有点不敢看他。
“……,你离我远点。”青年口中含糊地说了一个称呼,赫利西斯没听清。
“你喊我什么?”赫利西斯困惑。
乔舒:“%@#¥”
赫利西斯:“??”
算了。
乔舒正想着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怀里突然被塞了一大束花。
他下意识低头。
花香扑鼻而来。
一朵朵蓝紫色的玫瑰错落有致地插在花泥里,用丝带和包装纸扎起来。
花束实在太大了,乔舒要用双手才能将它抱住。
“送你的。”赫利西斯说。
乔舒瞳孔微震。
这花、这台词……跟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按照梦中的剧情,下一步是……
乔舒哆嗦着,条件反射想逃。
“我还有事就先走——”
“不许。”
赫利西斯握住乔舒的肩膀,一只手抚上他的侧脸。
男人的手指拂过青年精致的眉眼,最终撩起他的额发。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乔舒的眉心,一触即离。
“不要怕我。对不起,乔舒,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我不会伤害你。”赫利西斯低声说。
乔舒听见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
本以为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是赫利西斯,现在才发现是他自己。
可他真的不能对自己名义上的教父一见钟情啊!
第35章 魔咒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乔舒心里有点慌,竖起眉头要求道:“退后,快!”
赫利西斯不明所以,但看见乔舒一脸抗拒,沉默数十秒后,放开了他的手,站得离乔舒远了些。
乔舒把花放到一旁,拍了拍胸脯,企图让自己超速的心跳变得平缓。
好险。
差一点就要上伦理频道了。
他朝花束瞥了一眼,头皮发麻。
……竟然还是玫瑰。
“九十九朵?”乔舒随口猜测。
赫利西斯淡淡道:“你不喜欢,还是嫌少?如果你想要,我明天叫人送更多过来,不同花种任你挑。”
“不不不。”
乔舒可不知道蓝色妖姬是求爱和表白的,但他再没经验,也知道玫瑰的花语。
他委婉道:“我就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你送玫瑰不太妥当吧?”
男人默默注视着乔舒的一系列行为,又听见这话,面色一点点沉下去。
“你讨厌我?”
乔舒心中一凛,莫名的危机感和凉意从脚底窜到天灵盖。
“怎么会呢?父亲。”乔舒诚恳道,“但你要送也送白玫瑰吧,起码花语还能有个纯洁什么的,跟我圣子的身份也算贴切。”
赫利西斯:“??”
赫利西斯的眉头紧锁,满眼错愕。
乔舒还在掰扯什么花语适合父子重逢,赫利西斯一个字都听不下去,径直打断他:“你叫我什么?”
“父亲啊。”乔舒理所当然道,“你不是我的教父吗?”
“……谁告诉你的。”赫利西斯嗓音沉沉。
“莉——等等,”乔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不是吗?”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乔舒:“……”
糟糕,事情跟他想的好像不是一个方向。
赫利西斯冷笑:“莉莉娅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我以为她不会做那种幼稚的事。”
照理说,这事只有埃尔伯特干得出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不能让莉莉娅背锅!
乔舒立刻道:“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
乔舒老实说了诺克斯附身潜入王宫,还嘲讽他“没有赫利西斯的保护,看你能活到什么时候”的话。
“莉莉娅也说我们关系好,我寻思着,要是我们是教父和教子的关系,我就能‘子承父位’,所以——”
乔舒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是吗?”
赫利西斯咬牙切齿。
“你、说、呢?!”
狂躁的魔力在寝殿内涌动,四处摆放的花瓶、灯具等物件在同一件时间内砰地炸开,多个玻璃承受不住高压,出现裂纹。
殿外隐约传来数道惊呼,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乔舒干笑:“好吧,我知道你不是了。”
赫利西斯沉着脸,语气不善地强调:“我和你不是父子!”
“嗯嗯。”乔舒拼命点头,想把这茬快点过掉。
侍卫敲响殿门。
“陛下,出什么事了吗?”
乔舒刚想应答,忽然瞥见冷着脸的黑发男人,顿时一个激灵。
啊,他是圣子来着,真魔王在那儿呢。
今晚的见面本就气氛不好,没必要立刻激化矛盾。退一步海阔天空,爱与和平才是王道。
赫利西斯虽然人在气头上,理智情商还在线。
乔舒不是听见了?这声是喊他的。
不能应,免得乔舒以为有人要抢他的王座,回头“争个你死我活”。魔王的位置不重要,伤感情是大事。退一步才是进万步。
一魔王一圣子互相对视,在侍卫急切的敲门声中默契地不吭声,把“陛下”的称谓让给对方。
十几秒后。
两人同时:“?”
他怎么还不说话。
侍卫真的要破门而入了。
门口的侍卫久等不到回应,声音越发严肃。
“陛下!您还安好吗!请开一开门,让属下确认您的状态。”
乔舒顿了顿,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咳……我应了哦?”
“嗯。”
黑发男人颔首,英俊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眉眼疏离冷淡,周身笼罩着低气压。
赫利西斯一旦沉下脸,那种身居高位,独掌旁人生死大权的威严气势自然而然地流露,再狂的人都会收起性子,大气不敢喘。
不知为何,乔舒全然没有畏惧的情绪。
先前,赫利西斯问“怕不怕他”的时候,乔舒回答“不怕”,并非是谎言,而是实话。
他当时绝望于自己第一个有好感的人是“父亲”,现在知道没有这回事了,依旧不怕,只有淡淡的窘迫……
“陛下!”侍卫似乎扭头喊道:“拉警报——”
“不用!我很好,只是一点小意外,不必大动干戈!”乔舒扬声喝止。
外门的骚动稍稍平息。
侍卫不放心道:“请您开开门吧?我们就看一眼。”
乔舒扭头,指着盥洗室,满脸无辜地说:“要不你进去躲躲。”
赫利西斯:“……”
乔舒走向大门,余光瞥见高大的男人沉默且迅速地钻进盥洗室,略有诧异。
——堂堂魔王,这么听话吗。
传说赫利西斯脾气古怪孤僻像个暴君,现在看来传言实在假得离谱。
明明就很温柔。
乔舒一边嘀咕着,一边拉开殿门。
屋外的走廊上是一排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几个不安的侍从。
卫兵队长急忙问道:“陛下,您还好吗?我们检测到您的寝殿有异常能量波动,还听见了爆炸的声音。”
“我没事。”乔舒正欲安抚,众人先一步越过他看见了屋内家具的惨状。
侍从发出短促的惊呼。
士兵们更加紧张了。
卫兵队长立刻用目光检查乔舒是否受伤。
青年穿着合身整齐的睡衣,头发略有凌乱,从外表上瞧不出受伤或受到威胁的样子。
“陛下,是否有刺客入侵?”卫兵队长压低声音。
乔舒摇头,温声道:“是我自己在睡梦中魔力暴走,导致家具被魔力摧毁。没有刺客,误会一场罢了。”
卫兵队长稍稍放松。
侍从们想要进屋收拾,乔舒伸手拦住他们:“我困了,反正床铺完好无损,不影响休息。你们明天再忙吧。对了,你们有没有惊动克劳斯?”
侍从们齐齐摇头。
“那就好。”乔舒又对卫兵们装模作样地吩咐:“都散了吧,巡逻不要松懈。”
“是!”
队长没有起疑,带着卫兵恭敬行礼。
侍从们弯着腰也退下了。
乔舒把大门合上,他握着门把手,有些头疼,不知明天怎么跟克劳斯解释。
他走到盥洗室门口。
“赫……赫利西斯,你可以出来了。”
“敢让我跟贼一样躲着人的,也只有你了。”赫利西斯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出。
乔舒理直气壮道:“你又没有反对。”
“因为这是你的要求,我当然不会反驳。”赫利西斯说。
乔舒哽住了。
大家都是初见——好吧起码他现在是——话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暧昧。
赫利西斯朝乔舒走近。
乔舒想到那一大捧蓝紫色的玫瑰花,迎着赫利西斯的目光,感觉浑身不自在。
尤其是男人比他高了一个头,靠近他的时候,从赫利西斯身上传来成年男性的气息和压迫就越发明显。
乔舒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不再接近。
赫利西斯绕过乔舒,走到床边,背对着他。
一连串复杂绕口的咒语从男人的口中吐出,并非如今的大陆通用语言,而是另一种古老的语言。
他的语气并不温柔,气场很吓人。一旦用冷硬的嗓音念起魔法咒语,旁人听了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对人下诅咒。
乔舒神情怔松。
换个人来,是绝对不知道赫利西斯在说什么的。可他……或许是血脉里自带的天赋,他竟然能听清赫利西斯在念的咒语,并能理解每一个音节代表的含义。
莹莹光点在上空悄然凝聚,一小半覆盖在被褥上,扫清床榻上的尘埃与可能存在的玻璃、瓷器等碎片,大部分则落在乔舒的发梢与肩膀处。
魔咒终了。
赫利西斯转过头,见青年正抬着手,半空飘落的光点落在他白皙的掌心,倒映着熠熠辉光的蓝眸中满是惊奇。
赫利西斯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乔舒顿了顿,摇头,神情自若地说:“不知道啊。”
赫利西斯拧着眉:“那你还敢伸手去接。”
“可你不会伤害我。”乔舒反问,“是你自己说的,不对么?”
男人默然,半晌,才低声道:“这里是魔界,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乔舒:“我觉得你不会骗我,更不会害我。”
“所有谎言在最初都披着真诚的面具。”赫利西斯淡淡道。
乔舒故意道:“哦,那你把那堆花拿走,我怕你在里面撒了毒粉,我闻了花就会中招。”
赫利西斯:“……”
乔舒:“我有疑心病,警惕很强的。”
赫利西斯:“…………”
乔舒:“开玩笑的,我知道花里没毒。”
看着赫利西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乔舒顿时心情愉悦。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语言?”
赫利西斯慢了半拍,才答道:“神语。已经失传的语言,只有天使会用。”
“你不是恶魔么?”乔舒问。
赫利西斯似乎对他毫无隐瞒,平静地说:“我是堕天使。”
乔舒:“你以前——”
“神族的战斗天使,军团统帅,带军队叛变了。”赫利西斯轻描淡写地说,神情平静。
“我呢?”
“圣子,我要保护的人。”
“……你今晚来干嘛的?”
“送花。”赫利西斯说,“没想到会吓到你,不会有下次。”
“哦……谢谢,花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乔舒慢吞吞地说完。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爬上床,钻进被子里。
青年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说:“劳驾,走的时候把门窗关好,窗帘拉一下。”
乔舒闭着眼睛,听见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窗帘布幔被拉动的声音。
“做个好梦。”
男人留下这么一句,就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魔力勾着窗户的钩子,将它合紧。
赫利西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