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大王好像真的神通广大。
脱离呼吸机的第二天, 贺鸣蝉就基本脱离了危险——只是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太过罕见,出于谨慎,医生还是坚持让他在ICU多留观一晚。
必须等一切数据都彻底确认稳定, 才能转去加护病房。
厉别明非常焦躁,拒绝休息, 拒绝吃饭,也拒绝吃药,不停走来走去, 每隔三分钟问一次原青枫, 贺鸣蝉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认为原青枫应该再去问问医生。
“……不行。”
原青枫按着生疼太阳穴:“三分钟前你问过了, 六分钟前你也问过了,我不能每隔三分钟就去骚扰一次医生。”
厉别明把牙根咬得咯吱作响,但最终还是极不情愿地坐回去, 低头用要拆了屏幕的力道不停摆弄手机。
原青枫稍微松了口气。
他试着把手压在厉别明的肩膀上——像贺鸣蝉一直希望的那样,用朋友的态度,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个有病低素质邻居。
原青枫耐心地告诉厉别明, 只要不是在什么特别极端的糟糕状态, 人体的状态变化通常是线性的。
如果三分钟前贺鸣蝉的各项数据稳定、只是太疲倦了在睡觉,六分钟前贺鸣蝉也一切都好只是在睡觉, 那现在多半也是在睡觉:“对, 厉别明,你放松一点,看看手机,我知道你偷着拍了很多鸣蝉的视频,我可以帮你暂时保密……”
厉别明从手机的计时软件里满眼血丝地抬头。
他把手机暴躁地直接贴到原青枫脸上:“现在四分钟了!!!”
原青枫:“……”
忍了一个星期。
温文儒雅的原MD终于忍无可忍,叫来五个保镖,合力把厉别明按在床上, 扎了一针镇定剂。
两针。
……好多了。
原青枫按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深呼吸,平复难得失控的情绪……他其实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厉别明,他也无法冷静。
他也需要一些东西来确认这不是场梦——这一个月发生的一切,都奇异、跳脱、难以置信,贺鸣蝉脱离危险了。不仅脱离了危险,甚至连神经、肌肉的各项指标也都在肉眼可见地明显转好。
整体的检查结果也好得简直难以置信。
医生推测,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
医院开了十几次的会诊,反复分析,或许是几乎直接要了贺鸣蝉性命的大量失血、免疫风暴,阴差阳错地触发了免疫系统的自我重制……厉别明认为这些都不重要。
扎了两针的恶犬被绑在床上,挂着浓重黑眼圈的独眼死死盯着他:“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反正贺鸣蝉好了!”
眼神又凶狠又吓人。
像是谁敢说个“不”字,厉总监就要抄起枪把那个人先打成筛子再撕碎了不挑子弹直接嚼着吃。
原青枫实在做不到像他这么唯心主义。
原青枫需要数据、需要理论,需要一个哪怕是渺茫但存在可能的理论,让他能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什么他也疯了的幻觉。
他得确认,这一切不是太阳底下的肥皂泡。
他的奇迹不会在某天醒来时坍塌,消失,只留下一个荒谬的噩梦。
原青枫放下平板电脑,暂时不再去研读那些已经看了几十次的晦涩文献,他想要去洗把脸……胳膊忽然被死死攥住。
厉别明盯着他:“贺鸣蝉会康复。”
“我说的。”厉别明的嗓子很哑,死死盯着这个烦透了的死对头,“我说他醒了,他就醒了。”
银发独眼恶犬恶狠狠翻旧账:“那时候你们也死都不信。”
原青枫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分钟。
不得不承认厉别明说得对。
原青枫那天也跑得异常狼狈,甚至险些摔了一跤,他把医生叫去,头一次哑着嗓子沉声拒绝任何人给他处理什么伤腿——他看见了小骑手龇牙比“耶”。
贺鸣蝉的力气太弱,只是这样模模糊糊笑了一下,就又失去意识,在医生的包围里昏睡过去。
所以厉别明没看到。
厉别明因为这个甚至想半夜刺杀原青枫。
……
原青枫用力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他深吸口气,又长长呼出,生平第一次,学着很不像样地耸了耸肩膀——像那种很刻板印象的“非正经人”,他其实见过厉别明偷着教贺鸣蝉这么干,厉别明一直很有意见,低素质恶犬认为贺鸣蝉太乖了。
太乖了吵架就要吃亏。
银发邪恶大狗带着小狗大王,手插兜,咬着狗尾巴草,一起站没站相,一起耸肩膀。
一起趁没人看见对着镜子摆“超级不好惹”的超凶狠Pose。
……原青枫扯了下嘴角。
也是第一次他认输、低头,放任情感战胜理智。
——如果这样的确有用的话。
蛮横的低素质邻居坚持这样有用,厉别明从不对小狗使用“该死”这个词——哪怕厉别明一天其实能说八百遍“该死”,从咒骂天气、原青枫,到痛骂那个阻止他给小狗带八百件礼物的安检扫描仪……然后。
然后贺鸣蝉就真的没有死,扛过了那么多凶险的并发症,醒过来了。
病也开始好了。
原青枫捏着那条小贝壳手链,过了很久,他投子认输:“好吧。”
如果「相信」有用。
之前那段时间,病急乱投医,原青枫的确也读了一些医学领域之外的文献,上面说“吸引力法则”。
破天荒的,两个死敌握手,厉别明的手还是在止不住的发抖——这一点大概要等神通广大的小狗大王醒过来才能彻底治好了。
“这次我信你。”
原青枫同意厉别明:“去他的科学。”
/
也许有时候真该信一信厉别明的“直觉”。
原MD在总结里写。
贺鸣蝉恢复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当然,是相对一个本身就重病、身中十几刀的患者来说——三天后,贺鸣蝉的生命体征就彻底稳定下来,被批准转入加护病房。
一个星期后贺鸣蝉能说话了。
小狗大王弯着眼睛,软乎乎、带着模糊的鼻腔:“嘿嘿。”
厉别明:“……”
亏他还特地带了DV!!!
大难不死第一句就是这个吗???
原青枫忍不住笑了,轻轻摸小骑手长了不少的头发,弯腰看琥珀色的眼睛,指腹轻轻碰贺鸣蝉的眼皮。
贺鸣蝉太开心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被摸脑袋,迫不及待地攒起浑身力气,往那个暖洋洋的掌心里轻轻蹭。
贺鸣蝉其实有好多话想说,他憋坏了,那个重症监护室里只有机器嗡嗡响,不能动也不能聊天,恐怖程度仅次于贺鸣蝉噩梦里一道题也答不出的考场。
他忍不住地雀跃,不安分地微弱挣扎着想抬胳膊,超级想被抱:“原大哥……”
银发独眼恶犬的脸更黑了。
小狗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睛。
嗨呀。
懂,懂。
吃醋了嘛。
贺鸣蝉已经很熟练,咧开一嘴小白牙,大方地把另一条胳膊也摇摇晃晃打开,哼哼唧唧:“厉先生厉先生厉先……”
瘦得一点肉都没有的胳膊抬不住,晃啊晃啊,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厉别明恶狠狠一个箭步抢先比原青枫抱住贺鸣蝉,他要气死了,气死了,他比划着要咬这个小混蛋,可贺鸣蝉咳嗽了半声,厉别明立刻猛地收回手:“哪不舒服?!?”
小狗吓人成功,阴谋得逞,在他怀里轻轻小口喘着气软绵绵抬头:“嘿嘿。”
厉别明:“…………”
他要咬这个小混蛋真的他今天就要咬他发誓。
厉别明真这么干,他作势咬贺鸣蝉的手指头尖,发现它们真的变灵巧了,会动了、会躲了。
会蜷起来攥拳不给咬,会被闹得笑个不停。
不像是之前的那段时间……哪怕厉总监使尽浑身解数,穿上大花裤衩,被原青枫时时刻刻握着手的小混蛋,也只是在那个该死的破氧气面罩下静静躺着。
微弱地,缓慢到极点地弯一弯蒙着雾气的眼睛。
……
现在好了。
“哇。”小狗蹭蹭银发恶犬剧烈颤抖个不停的颈窝,发现了一个秘密,“下雨了。”
厉别明凶狠地抹脸:“下大雨把你冲跑,冲去地中海。”
贺鸣蝉也觉得很好:“去钓鱼!”
去坐船!去沙滩上打滚!去晒太阳他想晒太阳啊啊啊!
厉别明:“……”
他被欠揍屁股的小狗在怀里拱来拱去,不安分的脑袋轻轻蹭着他的半边脸,有伤疤的那半边——那道刀伤差点就把他的脸劈烂,夺走了他的一只眼睛,丑陋狰狞,但贺鸣蝉好像从来就不怕。
贺鸣蝉不怕,让银发独眼凶恶大流浪狗也别怕。
他不走。
小狗轻轻蹭掉湿漉的、冰冷的咸涩液体,哄他不要发抖了:“我回来啦。”
“我马上就会好的。”
贺鸣蝉咳嗽了两下,这次是真咳嗽,一口气说的话太多了……但非常英勇的小狗大王被原大哥喂了一点水,立刻又残血复活,追加保证:“一点点的小问题。”
厉别明不说话,捧着他的脑袋,轻轻摩挲,小心翼翼固定着不准他乱动。
“厉先生。”贺鸣蝉被厉别明抱着脑袋,小声讲给他,“你睡一觉……吃饱饭,洗个澡,再躺下好好睡一大觉,我就好了啊。”
小狗努力仰起脸,拿冰冰凉凉的鼻尖,轻轻拱厉先生发烫又青筋暴起的脖子,帮忙吹气散热。
银发独眼恶犬恩将仇报,啃、不,在凝固了几秒以后,眼睛就忽然变红,把他箍住不准他动,拿嘴唇狠狠压迫捻磨凌虐他的脑门。
贺鸣蝉瞪圆了眼睛。
……原青枫意味深长推了推眼镜。
低素质恶犬邻居原地变红,开始转圈,抄起药瓶夺门而出。
……
两个星期后,贺鸣蝉居然就想要偷偷溜出病房了。
偷溜计划在第一步宣告夭折。
因为原大哥守得很实在严格——也有好处,虽然天性好动的小狗被困在病房里,马上就要被闷得长毛了……但贺鸣蝉的恢复状况的确好得叫医生狠狠揉眼睛。
他的神经系统恢复了,也已经可以被搀扶着慢慢走路。
伤口的结痂也都剥落收口、彻底痊愈了,变成了一大堆横七竖八的刀疤。
韩荆大哥说伤疤是英雄的勋章。
大黄同意。
大黄在视频里汪汪叫,急得不行,快把嗓子叫哑了……贺鸣蝉揉眼睛,偷偷把眼泪揉掉,开开心心抿着嘴:“嗯嗯嗯!我没生气呀,多大事嘛!知道你担心我啦,嗯嗯嗯嗯回头一起喝啤酒……”
大黄叼着给贺鸣蝉攒的烤肠,在韩荆帮忙写的“再也不和鸣蝉兄弟赌气闹别扭”的保证书上按爪印。
贺鸣蝉和大黄隔空干杯。
挂断视频,小土狗沉醉于自己的“英雄勋章”,脱了衣服仔细清点战绩,美到找不着北。
一二三四五……十五条!
十五个英雄勋章!
贺鸣蝉对着自己被蚊子咬出来的两毫米伤疤犹豫了一会儿,这个算吗,这个是被他自己手欠挠破了。
原大哥推推眼镜,在清单上帮他打了个对号。
十六条,小狗大王勇斗大花蚊子。
诶呀诶呀诶呀!
贺鸣蝉不好意思,红着耳朵高兴到不行地往原大哥怀里钻。
……
被韩荆大哥的老队长授勋那天,贺鸣蝉特地换了最帅气的军绿T恤、崭新的迷彩裤,穿着韩荆大哥送的作战靴,手贴裤缝站得笔直,昂头挺胸,连眼睛也瞪得溜圆。
说是“老队长”,其实也不超过四十岁,满身伤疤的特种兵队长有种久经生死的痞气,胡噜小不点的脑袋。
拍拍后背,晃晃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