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瓷偶【新内容】(1 / 2)

厉鬼发了疯。

整个京城都知道, 这天夜里有厉鬼发了疯。

凄厉到足以撕裂神魂的嘶吼贯彻夜穹,飞沙走石,滚滚升腾的漆黑怨力顷刻吞噬星月。

鬼气冲霄, 猩红血月高悬。

厉鬼好不容易雕琢出的人形已近崩溃,系统蛾子被骨碌碌掀飞, 眼睁睁看着那一团失控的、深渊一般的爆烈黑气将沈辞青团团裹住。

它死死裹着沈辞青,肆虐怨力顷刻间撕裂了宁静幽深的静夜,坚硬的砖石玉瓦尽数爆成齑粉, 梁柱断折匾额崩塌, 青石板被爆烈气流尽数掀翻, 犁开怵目深壑。

鬼气砰砰撞着那些号称悬壶济世的药铺医馆,将其中的灵药席卷一空,不够, 不够。

厉鬼意识到这压根不够——真正有救命灵药的,藏着那些千年老参、雪域灵芝,药匣里密密排布虫草的……是世家大族、是高官厚禄养出的赫赫望府。

是那“鞠躬尽瘁”、“竭诚尽忠”的王翰林, 日日谏言陛下当克勤克俭, 地库藏着的药匣琳琅满目。

惊天动地的哭喊声炸开,那鬼气席卷之处, 风雅亭台、幽深楼阁, 尽数倾颓化为残垣废墟。

那失去理智的鬼气裹着搜出的灵药,拼命压榨、淬炼、汇聚。

源源不断的精纯怨力,不知心疼地疯狂消耗,熊熊燃烧,投入那绝望的天地熔炉,只求换出一粒——哪怕只一粒!能救逆还阳、护住喉间一口气的……还魂金丹、续命奇药,世上有的, 定然有的……

有的。

有的。

不是吗?

沈辞青还没死,人死了是会变成鬼的,不是吗?他就成了鬼,沈辞青……活着啊。

厉鬼颤抖着,轻轻拨开那片被血漉湿的软软额发。

沈辞青静静躺在鬼气深处。

微张着眼睛。

那些趁他不备咽下的琉璃碎片,已被发疯般的鬼气尽数掏出。沈辞青被迫大张着嘴,苍白口唇扯得别扭,垂落的四肢也扭曲寂静。

叫不醒。

怎么都叫不醒了。

被小心翼翼地捧住轻轻晃,头颈就猝然软折向后垂落,苍白脖颈被拉扯猛地绷直,粘稠冰凉的血就沿着唇角溢出,重重砸进鬼气。

漆黑鬼气嗤地腾起灼烧青烟。

……厉鬼像是不知道疼。

小心翼翼,捧住那蜷曲的双腿,握着苍白脚踝。

轻轻将它们抚平,摆正。

冰凉鬼气轻轻捧着绵软头颈,拼尽全力擦拭,那血擦净了,一点也没有了,不脏、不黏,不烦爱干净的年轻帝王了,却仿佛仍有一层擦不掉的死寂灰白停在那张脸上。

是什么……

是雪……吗?

深秋就落雪吗?

夜风吹过,沈辞青悬着的双腿、双手,也轻轻晃动,头轻轻歪着,大张太久的下颌被厉鬼小心地轻柔合拢,仍固执地张着条缝,像是在无声抗议。

“辞青。”厉鬼轻声求他,“不气了,好不好?”

“让舅舅……认错,我们去南街玩,去你想玩的地方,玩个痛快,好不好?”

他其实知道沈辞青还有一点能听见他讲话的,至少能听见一点——或许是很少的一点。

因为那漫长过头的白日里,沈辞青无聊地翻着奏疏,其实头还是一直会下意识……不自觉地,微微往他的方向偏。

在百无聊赖地,摆弄那朱砂的时候。

沈辞青仿佛还能听见一点鬼物折腾出的动静,发觉了他在偷偷整理垫子、拨弄火盆。

发觉了他在和那点该死的太阳抵死缠斗,那霜白的嘴唇高兴了、满意了、被取悦了,轻轻抿起一点漂亮的弧度。

这点事……就能让沈辞青高兴吗?

厉鬼恍惚着想。

他怎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沈辞青怎么能觉得……怎么能觉得,只是骑了骑马,跑了跑。

就值得高兴了呢?

一个人究竟独自咽下了多少剧毒般的痛苦寂寞,多煎熬,多绝望,才会因为这样一点点值得高兴的事就吞下这些琉璃碎片?

厉鬼无法继续想下去,他把那粒丹药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喂给沈辞青,修复皮肉割出的伤口不难,对厉鬼来说并不难,难在那喉头三寸死寂盘桓的一口冷气。

果然沈辞青不肯吃。

不咽。

“辞青……乖,咽一下。”

厉鬼轻轻揉着他的喉核,哄着,求着:“这药没毒……好辞青,听话,是舅舅的……”

无效。

沈辞青并不回应他。

厉鬼仿佛凝固在那一点残忍的月色里,这么过了不止多久,那道影子终于跪伏着,最后一丝克制绝望爱欲的理智轰然垮塌,捧着那松垮下来的冷寂躯壳,近乎癫狂地吻上去。

轻轻分开苍白绵软的唇,撬开齿关……碰到那一点冰冷的舌根。

像是融雪,像是吞下二十五年深秋的霜花,源源不断的冷气从喉咙里溢出,刺得连厉鬼也战栗。

……

想办法。

厉鬼摄住那一团将散未散的冷气,丝毫不顾这么拘住生人魂魄、逆天而行本就是大忌,鬼物最为珍贵的本源神魂也在被天道疯狂碾压侵蚀。

无所谓了。

肆虐冲霄的鬼气渐渐淡化、收敛,月色下重新露出酷似生人的影子。

燕狩死在三十岁——三十岁生辰未过,二十九。

青儿说他老了。

宫变那天的夜里说的。

“舅舅。”盘着膝坐在明黄龙榻上,微微弯着漆黑冰凉的眼睛,静静打量他的少年帝王,声音柔软冰凉,“你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了。”

“你为什么要进宫呢,难道不知道,进宫就会死吗?”

“为什么……不躲起来呢。”

“这点肮脏伎俩,你觉得朕一个人,应对不了吗?”

火光冲天、血色弥宵的深夜,沈辞青坐在月亮底下,轻声说这些话,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戳着个不倒翁,垂着的睫毛随着话音轻轻颤动,像蝴蝶:“为什么……要搅进来啊……”

为什么啊……

沈辞青这么问他。

已经彻底拔节、隐隐有了青年模样的年轻帝王,披着龙袍,赤着脚,全无顾忌踩过遍地碎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