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
“不如你来替我们介绍一下幽都?”
虹霜下意识没有多问,只是坐在花海中对着白发青年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李昭明眉眼弯弯:“好啊。”
天星觉得自己腿不痛了手也不酸了,蹦跶着观察完四周,默默举手:“我有一个问题。”
李昭明:“问。”
天星道:“提前参观阴间倒是没什么,听你说我们现在是灵魂离体,那上面的身体没问题吧?不会回不去吧?”
李昭明潇洒挥手:“没问题,我看了眼,你们的身体在鬼门关旁边呢,一时半会儿凉不了。等【无常】把上面那片地的游魂都拘回来,发现你们后就会把你们牵引上去的。”
毕竟你们其实是被【无常】的锁链不小心砸下来的嘛……李昭明想到这里别过脸,眼神微微往上飘。
【无常】的真实度马上就要满级,逐渐展现出自己本来的性格不是很正常么?地府建设进度这么快,他同时操纵那么多卡牌还要给幽都培养新来的阴差,一时半会儿没看住也很正常,是不是?
李昭明心里腹诽,其实他也觉得天道选的阴官,个别的性格有那么一点点……跳脱?不过那毕竟是给世界作出巨大贡献的人,天道想要回报也说得过去么。
“我也有一个问题。”
蹲在虹霜面前仔仔细细把他检查一遍后的姜高宁突然开口。
虹霜瞧见他固执的眼神,心想完了这小子牛脾气上来了,正要去捂住他嘴,手却被姜高宁一把握住。
“阴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都清楚?”听起来是在问李昭明,姜高宁的眼神却盯着虹霜一动不动,语气少见的沉静,“他知道,天星知道,那个玉念生也知道……阿虹,是不是就我不知道?”
是他还不够听虹霜的话,还是虹霜在为他拜入仙门而生气?
当年他成功拜入仙门,没多久就和虹霜断了联系。后来再见面就是仙盟总务堂里,他偶尔能碰到对方在接任务,但每次来的时候神色匆匆,他犹豫片刻就找不到对方人影。
家里人在仙盟总部见过虹霜后,一直让他去联系对方。姜高宁是那时才得知,以前他写给虹霜的每一封信都被家里人截下了,虹霜写给他的信也连同送信的小鸟一同被销毁。他得知这一点后想要解释,却连虹霜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只是一直没有时间给你说。”虹霜见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就头痛,“你忘了我们重逢之后,就一直有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吗?我们没空停下来细说吧?”
把自己纠结到自闭的姜高宁一愣,干巴巴道:“好像是的……”
见面没多久,他想和虹霜和解,大着胆子拉虹霜过来帮忙,都没给对方休息时间。
姜高宁垂头丧气:“阿虹,抱歉。”
虹霜摸摸他的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要早知道姜高宁答应拜入仙门只是想要帮上他的忙的话,当年他就应该上仙门把人捞回来。
修炼而已,他清理了那么多遗迹,总会找到适合姜高宁的道法。
“此间乃神祇主宰的幽都阴司,生灵陨灭后的轮回之处。我与天星修行法门源于自然,比仙门弟子更早感知到阴世重临。所以我们都知道。”虹霜简单做了解释,剩下的还是等之后昭明来吧,毕竟他对幽都的认知肯定没有对方多。
姜高宁:“可是*不都说,神离尘世十万年,怎么还会有阴间神明?”
虹霜道:“你也说了是十万年,十万年,已足够天地重新孕育出新的神明。”
何况阴世神官原也都是人。与其说神祇主宰,不如说这是一个由故去的亡灵在阴间组成,运转轮回的“朝廷”?
虹霜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仔细想想,似乎只有“朝廷”比较接近,它甚至有一位阴天子。只是阴官任命不是靠科举等途径,而是看阳世所修功德。
天星瞅着这俩人,极其无语地别过头:“拧巴又矫情的中州人。”
哼,她师姐要在这里,她也有人说话有人哄。
诶——她现在都在幽都了,能不能见师姐一面?
虹霜头也不回:“我不是中州人。”
姜高宁道:“我也——好吧,我是中州的。”
李昭明拍拍手:“好了,边走边说吧,还是你们想在忘川河畔继续坐着?忘川水和河畔的金灯花可是孟婆汤的主要原料,待久了小心损了记忆。”
虹霜立马拉着姜高宁起来:“马上来。”
天星低头看了眼漂亮的花朵,又瞅了瞅不远处汹涌的河水:“孟婆汤?”
“轮回之前洗去亡灵七情六欲的灵物,由孟婆亲手熬煮。”李昭明转过身,领着他们往某个方向去,“孟婆是幽都高位神官之一,执掌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后便是六道轮回,算是投胎转世的最后一个步骤。”
幽都深居虚空之中,仍有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回荡。
几人行于如血花海之中,只见花不见叶,摇曳的花朵形如向着天空张开的手。
忘川河波涛翻滚,腥风拂面,隐约可见无数恶鬼游魂挣扎其中,永世不得上岸。
“生灵死后阴差拘魂,过鬼门关,走黄泉路,上望乡台,经三生石,最后入酆都城,经由其中的十殿阎王审判一生善恶。善者入轮回,恶者下地狱。”
李昭明站在忘川河畔,简单介绍了一下入地府的流程。
天星眼前一亮:“恶者下地狱?我们刚刚弄死了两个老东西——”
虹霜接道:“我瞧他们周身怨气凝实,应当是要下地狱的。昭明,方便的话,可以带我们去看看么?”
李昭明道:“现在暂时不行。”
虹霜:“为什么?”
“喏,瞧见那边的冥火没有?那是阴司主城酆都。”李昭明指着远方飘浮着朵朵幽蓝火焰的城池,解释道,“酆都城现在被这些年的亡魂堵得水泄不通,十殿阎王忙着处理,暂时没空管别的。我今天也不会领你们去那边,有去了就出不来的风险。不过你们放心,罪孽深重的亡魂眼下都被压在枷锁将军处,之后会挑个好日子统一审判。”
姜高宁道:“类似凡世朝廷的秋后问斩?”
李昭明道:“你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阳世秋后问斩是人头滚滚魂入地府,阴间审判是下地狱。
“望乡台?听起来是可以在地府看到家乡的地方,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现在不能观看老东西们在地狱,以后有的是机会嘛。天星愉悦地想,换了一个地方问。
李昭明瞥见虹霜和姜高宁也一副有些心动的样子,微笑道:“也不可以,望乡台靠近酆都城,只能上一次,除非你们死了。”
天星立马打消了这个想法:“那还是算了,我师姐要是在酆都城看到我,肯定会难过。”她最怕师姐的眼泪了。
李昭明沉思片刻,道:“虽不能让你们上望乡台,远远看一眼三生石还是可以的,要试试吗?”
虹霜按住正要答应的姜高宁,警惕道:“三生石就没有别的附加条件?”
李昭明眼神无辜:“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虹霜眼皮跳了跳:“不,我只是想,既然望乡台不能上,三生石就可以吗?”
他总觉得对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微妙的味道。
“可以的。”李昭明指间飞出一张漆黑卡牌,在众人不曾发觉时悄无声息立在忘川河畔。
“三生石就在忘川河畔,离此不远。”李昭明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可能因为执掌这里的阴官同时还是天官,阳世以前有不少人拜祂,有缘的话生灵还能梦入三生石,也算和阳间关系密切,没有那么多忌讳。”
虹霜:“怎么说?”
李昭明打了个响指,三人眼前一花,即刻出现在一座巨石之前。
那巨石上有两道神纹,将其分为三段,周身神光离合,隐约可见石身上镌刻着意味不明的字符。
字符映入三人眼帘,自动化为“前世”“今生”“来世”几个词。
“三生石是上古抟土造人的娲皇所立,与世间姻缘轮回相连。执掌此石者即为姻缘神,神名【月老】,神器【幽冥之书】记载人世姻缘。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天宫任职。”李昭明叹道,“此间天神陨落十万年之久,姻缘神天官神位破碎,便重返幽都。不过,祂现在似乎不在阴世。”
天星道:“之前在天宫,是活人觉得拜姻缘却要寻阴司阴官,听起来不吉利么?”
李昭明:“也许是吧。”
说不定天星猜的就是真相呢,反正他老家也好,曾经走过的有神鬼志怪的世界也好,月老都被借调去天庭姻缘司,甚至归在天庭神籍里。久而久之,众神差不多都忘记祂在地府还有个登记在册的正规神职。
虽说大部分世界里祂的香火被财神远远甩在后头,因着有两个神籍,祂总归还是不缺香火供奉的。
“那现在也没办法了。”
天星转头,却瞧见虹霜盯着那块巨石目不转睛,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虹霜?”
虹霜回过神:“没什么,我总觉得好像在里头看到……我认识的人。”
李昭明耸肩:“三生石上可观前世今生,机缘巧合还能瞧见来世。你这么说……来都来了,说不定你就是那个有缘人,瞧一眼呗。”
虹霜别过脸:“我怎么总觉得你在怂恿我看三生石?”
李昭明坦坦荡荡:“你发现了?”
虹霜:“你根本没藏。”
李昭明弯弯眼眸:“所以,你要不要看?”
“你都这么说了。”虹霜叹道,“我若不看,岂不是很不识抬举?”
他走近三生石,考虑一下,将手按在“前世”那一部分上。神光掠过,他浑身一震,下意识闭上了眼。
姜高宁道:“我也能看吗?”
李昭明道:“想看就看吧,等【月老】回来,说不定就没机会了哦。”
姜高宁点点头:“多谢。”
这位神官还挺好说话的,真不知道虹霜之前一直堵着他是做什么。
他转过身,学着虹霜的样子伸手触碰了“前世”。
待到两人都被神光笼罩,李昭明靠在一旁,语调轻快:“你不去看看?”
天星抚摸手腕的银镯:“我对前世没兴趣,过好今生就行。至于来生,不出意外,我应该没有来生。”
李昭明道:“也是,有没有考虑你以后可能会接谁的班。”
阴官千百年都不一定换,就算天星去看,现在也看不见来生的。
天星想了想,很干脆道:“没想好,死了再看。”
李昭明忍不住笑:“你倒是洒脱。”
忘川河畔,年轻人的裙摆微扬,她说:“人生百年,活得痛快点不好么?虹霜就是心里头压了太多事,总想自己去解决一切,我看着就累得慌。”
李昭明深以为然:“他的嘴比无常的铁镣还硬。”
要不是他想办法,搁现在能和小伙伴说开?
天星百无聊赖看了眼四周:“没有别的地方能去了吗?”
她在这里等那俩人看完前世今生也不是不行,就是挺无聊的。阴间风景还不错,她还想四处转转呢。
李昭明瞥了虹霜和姜高宁一眼,道:“他俩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要不然,我们去奈何桥转转?”
“可以去就去。”天星立马来劲了,如果可以她挺想研究一下那个“孟婆汤”,其实她们轮柔也有类似的药和蛊,听到“孟婆汤”的作用后她就想要弄一点过来看看。
李昭明信手一拂,一叶扁舟出现在忘川河畔:“那就走起——”
阴世地域辽阔,许多地方只是看着近,实际走起来还挺远。
不过他们不用走的,用飞的。
那叶扁舟带着他们从忘川河上划过,紧接着急速穿过阴世天空,不久便落到奈何桥畔。
那似乎只是一座普通的石桥,横跨在翻滚血水的忘川河上,桥畔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奈何桥”三字。旁边有一座小亭,亭中有人正从面前的大锅中舀出一碗汤,递给亭下排着长队的游魂。
天星在半空中一瞧,对阴司如今的繁忙有了极为深切的认知:“好多人啊——不是,好多魂啊!”
亭下的游魂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队伍之中,不仅有人类模样的亡灵,还有各种飞禽走兽、妖精志怪。
她跳到下面去,问:“精怪也和人类排一条队?”
“众生平等。”李昭明落到她身边,“其实也是因为【孟婆】只有一位。”
天星的目光往那亭中望去。
亭中的【孟婆】白发童颜,祂伸手递出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无论面前是谁来领,祂始终面无表情。
偶尔扬起的裙摆深邃如夜幕,上有点点荧光,是犹如星空一般的美丽色彩。
天星盯着【孟婆】的侧脸,瞧见祂侧脸上一颗殷红的痣,迟疑道:“我觉得,祂有点……眼熟?”
不知为何,她一瞧见亭中分发孟婆汤的神官便觉得亲切。
“祂与你也算有点缘分。”李昭明望着那张卡牌上的脸,语气极轻,“在成为【孟婆】之前,她的名字是【轮柔】。”
天星猛然一震,不可置信望着他:“我老祖宗活了?”
李昭明不那么委婉地提醒:“死了。”
“那不重要。”天星提着裙摆往奈何桥畔凑,“我看看我看看——”
她的家乡有大块大块岩石,岩石落灰形如星尘,连带她们的骨血里也有星空的色彩。族中典籍记载,这是先祖殉道之地,此地便也以先祖之名命名,是为【轮柔】。
【轮柔】在族内语言里有“岩石”之意。
李昭明注视着她过去,眼瞳中映出亭中的神官倒影。
【神职:孟婆
评语:魂断前尘,无情却被多情恼。
职能:司泉台奈何桥,断七情六欲。
真实度:30%】
……
【孟婆】的真实度在天星跳上亭中时飞窜到“40%”。
李昭明想,等天星归家,约莫能涨到70吧。
他模拟【孟婆】应当有的性格行动,亭中的神官便抬头看向天星。
*
虹霜知道自己在旁观前尘。
他原本只是想着,昭明那么积极直白想让他瞧瞧三生石,大约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好直接告诉他,要用这么曲折的手段转告。
等他进入三生石的神光笼罩范围,见到那熟悉的面容时,他慌了。
画面中人间战火连天,疫病横行。
虹霜亲眼瞧见他曾经去过的许多地方陷入混乱,无数曾经给予过他帮助、抑或是他曾经帮过的人倒在一个又一个灾难里。
他看见他和同伴们连年奔波在尘世,战火纷飞中鲜少再有见面机会。每一次见面都或许是永别。
那个人间仿若鬼蜮。
不,真正的鬼蜮阴司或许都没有这般模样。
他看见那些曾经跟在姜高宁身后的师弟师妹们绝大部分死在师长手里,尸骨无存。看见姜高宁悲痛欲绝,独自站在山崖喃喃,喊着他的名字,却认为自己不要他,不敢去见他。
战火之中,天星独自前去探查星降地下的遗迹,不慎中招,死于宋然和余年盛的联手下,那颗明亮的星星降落了。遗迹崩塌后,玉念生和他的父亲同样没有逃出来。
他看见……
看见云里兰给远在千里之外治水的他送去一封诀别信,而后横剑在手,独自赴一场有去无回的约。
剑客面对面目全非的师门故友,最后抛却自己的剑,拈花作印,黄金面具覆盖她年轻的面庞,手执戈与盾,唤出百鬼光影。
黄金面具与故友的身躯一同破裂,决战的山谷亦然崩塌,遮掩住她最后的神情。
画面轮转,姜高宁挡在自己面前,眼瞳一如初见般清澈。他似乎想告诉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欣慰于他还活着。
虹霜麻木地想,上天啊,这是人间地狱吗?
阿兰死的时候,我在哪里?
高宁死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反应?
——那个我,有没有为他们报仇?
火焰烧却了一切。
最后的最后,他看见自己立在仙门废墟之上,脚下是万千尸骸堆积的血海。
前世非前世,亦是前尘。
虹霜睁开眼,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一滴眼泪落在颈上,烫得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会有被禁锢的感觉。
姜高宁死死抱住他,头埋在他肩上无声哭泣。
虹霜捡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是个小哭包。只是后来跟着虹霜上天入海,每次给虹霜的伤口抹药时自己也会偷偷抹眼泪。
“阿虹,我不会杀你,我绝对不会杀你的。”
灵魂也会落泪吗?
虹霜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闭上眼,回抱住姜高宁:“嗯,我知道。”
不会再发生了,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天道垂怜,到底天道垂怜。
他前所未有地想见那个白发青年,想知道现在他的妹妹如何,想知道……如今这般场景,是否需要付出代价。
他可以做那个代价,就是不知道他一个人,够不够换回他的妹妹和姜高宁,天星,还有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你脑筋怎么还是这么死?”
脑海中忽有清朗声音响起,仿若金石敲击,打碎他乱成一团的思维。
“我和天星在奈何桥看风景,你俩要是来,就坐旁边的小舟来。”
声音下一刻消失,连给虹霜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虹霜忽有几分想笑。
他拍拍姜高宁,示意对方放开他,拉着他上了停在一旁许久的小舟。
“阿虹,我们去哪?”姜高宁死死跟着对方,似乎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
虹霜回头笑道:“去找昭明和天星。”
小舟速如疾风,眨眼间将他们带到奈何桥畔。
“诶,姜高宁?”
坐在奈何桥畔,在无数游魂有的没的视线中淡定挑拣金灯花的那个人不经意抬头,瞧见他们下来,瞬间惊呆了,险些从桥边摔到忘川河里。
熬汤的孟婆头也不回甩了下袖子,稳稳将他接到岸边。
那人看起来十八.九岁,至多二十,穿着一身白衣,尚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已能从那艳丽眉眼中窥见日后绝世姿容。
“姜高宁,你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
他目光往后面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不是,云九你什么时候变性了?”
虹霜扫了他一眼,并不惊讶:“我不是云九。”
那人歉意道:“抱歉抱歉,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我很多年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大后的模样,一时看岔了。”
虹霜不动声色道:“无妨,你那位朋友应当是我的妹妹,云里兰。”
“啊?!”那少年抛下手中品相上好的金灯花,风一样闪到虹霜面前,“你就是云九那个失散多年的哥哥?”
姜高宁终于反应过来,惊呼出声:“枫河?!”
人死之后会保持刚死时的模样,如果眼前的美艳少年是枫河……
那他以前在上面见到的那个青年是谁?
【作者有话说】
到底是谁发明的给领导表演?
啊啊啊啊不如放假,不如放半天假,不放假正常上班也行啊!!!为什么非要手脚不协调五音不全的我们上去表演?最近午休和晚上彩排彩得我窒息,疯狂落泪
第37章 幽冥开新门37
◎“我宰了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多年不见我,看见我很惊喜,但大可不必喊这么大声。”
枫河朝姜高宁摆摆手,冲到虹霜面前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重重点点头。
“云九找到你了?什么时候找到的,真是太好了,小哥你叫什么?那个认识一下我是云九师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枫河,小哥你叫我枫十七就行。主要我以前在师门里排第十七,哎关于这个可给林十二嘚瑟坏了,那厮隔三差五逼着我喊师姐,还是云九好,能动手就不动嘴。哎我说云九真是的,找到她哥这么大个事居然不烧纸告诉我,我可是天天在下面为她担惊受怕的,吃不好睡不好,烦得我给孟婆前辈摘花时都不能安下心……”
他围着虹霜喋喋不休的表现在顷刻间就打碎外人对他美艳外表的误解。
虹霜好脾气地任由他打量:“我叫虹霜,几年前我和阿兰同一个遗迹里重逢的。”
少年立马问:“哪个虹?哪个霜?哎小哥你居然会笑啊,笑得还挺好看,就是有些瘆人,感觉你下一刻就要刀了谁。说起来云九一天都笑不了几次,就算笑也是皮笑肉不笑,她一笑我就觉得她马上就要动手揍我。都怪林十二,整天正事不干,就撺掇云九干这干那,每次都是我倒霉。”
虹霜道:“长虹的虹,霜雪的霜。没有姓。”
看到少年枫河的那一刻,虹霜立刻想清楚了一切,眼底涌现杀意。
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是真的,三生石里出现在阿兰面前的那个人……并不是枫河本尊。
上去之后,他要和阿兰好好谈谈。
少年枫河叽里咕噜说完一大堆有的没的,又凑上去,目光仔仔细细描摹虹霜的眉眼,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看到你后,我总算能想象出现在的云九是什么样子。”
虹霜温和道:“以后有机会,你会在这里见到她的。”
少年枫河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宁肯看她变成老婆婆的样子。云九和十二都要长命百岁的。”
姜高宁一把拉开他,语气很是冲动:“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枫河一愣:“不是,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我都死了多少年了我?我在阴间是什么很震惊的事情吗?”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看看姜高宁又看看虹霜,抱头发出一声惨叫——
“不是,我才要问,你俩为什么在阴间?!”
“姜高宁也就算了,你那嘴什么时候得罪人被人整死都不知道。”少年枫河一脸绝望,“虹霜小哥你怎么也下来了,云九不得难过死。”
天星提着裙摆从亭子里跳出来,遥遥喊道:“喂——那个什么枫河,你花呢?”
她看着三人站在那边,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有些莫名其妙:“你们搁这儿干嘛呢?一二三木头人?那枫什么来着,别挡道。”
她很顺手地拨开少年枫河,走去刚刚枫河坐着的地方,把一旁挑选出来的品相好的金灯花抱起,施施然回了亭子下,下一刻变脸,甜甜喊道:“老祖宗,天星给您送花来啦!”
亭中伸出一只粗糙的手,将天星递上的花接了过去放入锅旁。反手又摸了摸天星的头。
年轻人的脸骤然通红起来,她捂着红彤彤的脸颊,心跳飞快。
她这一套丝滑的动作看得虹霜大开眼界:“天星,你这是?”
而且老祖宗又是?他怎么感觉自己错过了好多?
天星转过身来,抱着手臂看着他们,脸上激动的红晕还未散去:“三生石上看个过去未来看这么久,你们再晚一点过来,我都能帮老祖宗熬七八锅孟婆汤了。”
虹霜:“老祖宗?”
天星点头:“我家老祖宗,【孟婆】大人。”
虹霜:“难怪你适应这么快。”
简直可以无缝上岗,你以后不会就在这儿了吧?
“我需要一个解释,姜高宁还有虹小哥你们怎么死的,而且你和这抢我活计的姐认识?”少年枫河看着之前把自己甩到一边给孟婆前辈打下手的年轻人,又看看新认识的云九的哥,再瞅一眼一脸不爽的姜高宁,只觉得脑子都要僵掉了。
“有什么要解释的,我们仨又没死。”天星耸肩,“没见过活人下地府参观的吗?”
少年枫河:“地府……还能让活人下来参观???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醒得晚我见识少,你不要糊弄我!
天星道:“那你现在见过了。”
虹霜道:“我们确实没死,但我想,我也需要问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姜高宁点头:“我下来前不久还见过你,跟个孔雀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处开屏。堂堂仙门第一公子,什么时候陨落了?”
少年枫河:“你在说什么,几年前我排上仙门公子榜第一没多久就死了啊,修炼出岔子经脉逆行,当场就噶了。你见到的是鬼吗?”
他看见面前两人露出惊愕的神色,不住地挠挠头。
姜高宁道:“那可真是见鬼了,我说你上了那公子榜第一后怎么更讨厌了。”
“不是,你们没一个人知道的吗?我家里没给你家和你师父那边发消息吗?我死了以后月谷枫氏没人给我办葬礼的吗?”他纳闷极了,“我寻思我人缘没那么差吧?就算我堂哥看我不顺眼三天两头骂我花瓶废物,也不至于把消息压下来,更不至于找个假货来演我啊?”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这样吧,他觉得至少云九和林十二肯定会给他上炷香烧个纸什么的……虽然他醒过来也没多久,没见过香火也没见过纸钱……
少年枫河越想越沮丧,抱头蹲在地上,看起来要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姜高宁毫不客气道:“原来上面的是假货啊,你家里怎么比我家里还糊涂。难怪后面那个假货光明正大顶着这张脸招摇撞骗,三天两头想找我动手,也不想想我比他高了一个大境界呢。林风致都把嫌弃厌恶摆明面上了还要追着她跑。”
少年枫河立刻弹射起飞:“你说那个假货追着谁跑?”
姜高宁:“林风致啊。虽然那些说书人百晓生什么的说你们,啊不是,他们关系不好,总是从不见面王不见王什么的,但实际上是那个顶着你脸的东西追着她跑,仙门有不少人猜测你俩是不是要联姻。”
少年枫河崩溃脸:“他他他,他怎么可以用我的脸去倒追林十二——我看到她就胃痛啊!”
“不行不行,我得想办法告诉她一声。”
白衣少年急得在原地打转,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天星听半天总算听明白了:“听你们的意思是,枫河小哥死很久了,但上面有一个顶替他的假货,现在用他的脸在追他的朋友?”
虹霜:“天星,你出来这么久,就没听过枫河的名字吗?”
天星理直气壮:“什么仙门臭人的名字也配我来记?”
虹霜:“好的,你毕竟刚出家乡,以后出门在外记得搜集信息。”
天星:“你记得就行了。”
“是我师姐。”少年枫河郁卒脸,“这位姐,请不要说是朋友。”
“好好好,师姐,你师姐。”天星很快改口,“但你已经死了,死去的亡魂无法回到阳世,需要我们帮忙带个口信给你父母,劳烦他们去一趟城隍庙走个托梦流程,让你见见他们,拆穿一下那个叛徒吗?”
少年枫河蹲在地上:“我……我没有父母,他们早死了,在阴间也没见过他们。我是我堂哥养大的。”
虹霜便也蹲下来看他:“那我们就去找你堂哥。”
少年枫河低头,手不停揪着地上的金灯花:“……也不要了,堂哥估计会觉得我很丢脸,也许真的宁肯找个假货也不愿意见我吧。”
天星翻了个白眼:“他讨厌你还养大你?有没有可能你堂哥也不知道你换人了?”
姜高宁叉腰:“你一个想见的人都没有?那怎么跟上面的人证明你是真的,那个是假的?”
少年枫河祸害花的手一停:“诶!我想到了!”
他一把抓住虹霜的手:“虹霜小哥,劳烦你替我跟林十二带个口信,让她们帮忙揭穿一下?嗯……起码我堂哥还是能听得进林十二的话的。”
顶着姜高宁要杀人的眼神,他把虹霜的手握得更紧了。
虹霜道:“这个可能不需要。”
少年枫河:“啊?”
“因为那个假货,现在就在阿兰身边。”虹霜慢吞吞道,“我见过他。你知道阿兰有个哥哥,他不知道。你觉得阿兰会认不出来?”
“诶!对哦!”少年枫河恍然大悟,“林十二只会坑我,云九不一定,云九肯定认得出来!”
他一下子不着急了。
虹霜站起身,看着他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喜上眉梢,情绪变化快得令人惊叹。
真正的枫河,是这样鲜活的年轻人。
“不对劲啊。”姜高宁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说你是修炼出了岔子经脉逆行死的,但你天资不低,怎么会出这种低级错误?”
少年枫河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我,没什么,我就是想试试一个新想到的融合修行法门……我记得我有做防护的,外面也有人守着我……”
虹霜冷不丁问:“你以前是不是炼气士?”
少年枫河:“啊?”
“阿兰是炼气士,她的修行方式从未改变。”虹霜道,“阿兰很小的时候就被大祭司从仙门带走了,她没有来得及修过仙门道法,你呢?”
少年枫河道:“我?云九是那个‘炼气士’的话,那我以前也算是吧,我跟着大祭司修行过一段时间。我堂哥……不让我修自然道法,说丢他的脸,我后来才改修仙门道法的,但是很多年都没出过事啊。”
天星忽然插嘴:“等等,你说大祭司?虹霜,你妹妹是大祭司的弟子?枫河也是?”
虹霜点头:“对,怎么了”
天星眼神复杂:“……那,我以后不和枫河抢花了。”当然,老祖宗还是要抢的。
少年枫河还在迷迷糊糊,虹霜已经反应过来:“你也?”
天星道:“老师当年在轮柔停留了一段时间,我和师姐都是那时入门的。只是不久后老师就匆匆离开,我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轮柔?”少年枫河重复一遍,反应过来,“……天星?你就是那个天星?”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隐约听过这个名字,很久以前,他还在大祭司门下的时候。
“不错。”天星说。
虹霜总结:“也就是说,你们其实都算师出同门。”
少年枫河:“……也不算吧,我半途而废了。哦,还有林十二也是。”
就因为这样,他俩后来都不太敢和云九联系,主要是,他们都没扛过家里人的施压,觉得没那个脸去麻烦小伙伴。
“越来越麻烦了。”虹霜道,“没想到来一趟地府能有这么多收获,说起来天星,昭明呢?他先前还说跟你在奈何桥看风景,怎么不见他?”
天星道:“你们来的前一刻,酆都城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他过去看了——喏,这不是回来了么?”
虹霜回头,果见白发青年踏着漫天冥火而来。
李昭明道:“嗯,你们已经认识了?”
虹霜立刻反应过来:“昭明,你早就知道上面的枫河是假的?”
李昭明道:“我只是看见他的灵魂与容貌不一样。”
少年枫河连忙跑过去:“前辈,您知道是谁顶替了我的身份?”
李昭明道:“算是吧。”
虹霜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还没等他斟酌好语言,整个人忽而往后一仰。
“阿虹!”“虹霜!”
姜高宁和天星同时伸手,还没触碰到虹霜,他们也感觉到那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有什么条状的东西缠住他们腰身往后拉。
“看来无常终于发现你们被误伤了。”李昭明招招手,“几位,阳世再见。”
漆黑锁链自虚空中浮现,将他们三个迅速拖回火照之路。
黄泉的风景在他们周身倒放闪现,天星忽而想起一件事来,连声喊道:“老祖宗,可千万要等天星下来帮忙啊——”
年轻人清脆的声音在黄泉回荡,久久不绝,奈何桥畔,【孟婆】裙摆微扬,犹如一片星空。
她沉默地递出一碗孟婆汤,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昭明目光掠过枫河,这是他前不久从忘川河里捞出来的倒霉蛋。
“前、前辈?”
枫河被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忍不住小声开口喊道。
他其实不知道李昭明是谁,只知道自己从漫长的虚无状态中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对方,本能地跟着对方走了。后来他知道自己死去多年,魂灵似有执念未消,始终进不了酆都城。对方就把他放在奈何桥畔给【孟婆】打下手,他觉得还挺好的,看着奈何桥畔排队的魂灵,说不定还能等到亲友下来。
李昭明道:“小哥,你怎么对自己如此不自信?”
少年枫河:“啊?也、也没有吧,我出身不错,天赋也高,长相不是我吹,绝对尘世最顶尖的那一批,我觉得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底气吧?”
“不是说这个。”李昭明道,“你凭什么觉得养大你的亲人会认不出来你?”
少年枫河愣住了,随后他猛地抬头:“哥……我哥他怎么了?”
他,他只是觉得自己修炼出了意外,在堂哥眼里应该也是丢他脸的吧?小时候他和林十二打架,打输了要挨骂,赢了也要挨骂……
李昭明道:“要去看看吗?”
少年枫河:“我可以吗?”
他瞧见白发青年信手一挥,自虚空中浮现一枝桃花,缓缓落入对方手掌心。
“已至阴世的亡魂无法离开,但你可以再看几眼阳间,再决定要不要告知你的亲人。”
那枝重彩桃花被轻轻插入他发间。
少年枫河闭上眼,遵循桃花的指引,在心底呼唤着兄长的名字——
中州月谷,枫氏族地。
再睁眼,他看见族地漫山遍野的枫林,热烈鲜红,如火如血。
和外面遵循四季变化的植被不同,月谷枫林常年是这般色彩。
他的视角恰好对着一扇熟悉的窗。
窗下一人正站在书桌前,执笔写着什么东*西。
他长相与枫河很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的阴霾破坏了美感,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几分阴沉。
“族长,今年新制的衣饰已经送到二公子手上。”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落下,跪在那人身后恭恭敬敬禀告。
“嗯。”那人头也不回,继续在纸张上画着什么,“如何?”
“二公子很高兴,当日就将您送去的灵雀裘换上,属下等了几天,二公子又穿了冰蚕衣,并无……任何反应。”
“知道了,下去吧。”
那人说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黑衣人头低得更深,下一刻消失了。
枫河心惊胆战看着他的兄长,多年朝夕相处,他只觉得自己兄长现在整个人如同一座火山,只消一点星子就能引燃。
“没有反应,好一个没有反应。”那人轻轻说了一句,下一刻一脚踹上旁边的椅子,任其四分五裂。
一位老者自帘后蹒跚走出,他叹了口气:“族长,冷静点。”
“冷静?”枫岳咬牙切齿,“我的弟弟在我眼皮底下换了个人,我现在才发现,我怎么冷静?”
“正因如此,您才需要冷静。”老者的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意味,“若您乱了手脚,说不得就正中幕后人下怀。”
“呵……那冒牌货身上甚至有我弟弟自己都不知道的胎记,骗了我那么久。您说,他是靠什么伪装的?”
枫岳转过身,面无表情盯着老者。
老者沉默了,半晌,他朝着枫岳弯腰:“老朽知晓拦不住您,还望您记得,月谷离不开您。二公子……定然也不希望您深入险境。”
枫岳道:“枫河那个蠢货,他的想法与我何干,他什么时候能影响我的决定?”
老者摇摇头,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里。
枫岳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屋内,半晌,他看着屋子里唯一没有被他灵力破坏的书桌。
桌上放着一幅小像。
直到枫岳把小像举起来,以枫河的视角才看得见对方方才画了什么——
枫叶飘零,树下有孩童蜷缩在秋千上,看着离地面一尺的高度瑟瑟发抖,粉雕玉琢的脸蛋上满是惧色。
那是年幼的枫河。
“阿河……”枫岳烧掉那张神态灵动的小像,眼神阴冷得可怕,“敢害你的人,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画面在一刹那断开,少年枫河睁开眼,急促地呼吸。
“我……哥哥这次,居然没骂我……”
他死死拽着胸口的衣料,欲哭无泪:“前辈,我现在找人去城隍庙托梦还来得及吗?”
救命,早知道刚刚托姜高宁带个口信了,他阴间可没有鬼脉啊!唯一单方面熟悉的孟婆前辈根本不怎么搭理他。
李昭明道:“你哥行动力还蛮强的。”
少年枫河:“啊?”
李昭明看了眼阳世,道:“他已经离开中州去找‘你’了。”
*
虹霜在一片雾气中睁开眼,瞧见面前【黑白无常】极为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坐起身,总算发现自己半边身子为何都冰到麻木:“无常大人,打个商量,能别把我们这种血肉之躯往鬼门关上靠吗?”
白无常诚恳道:“实在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若不这样,我们很难把你们的魂魄从火照之路毫发无损带回来。”
黑无常闷声道:“抱歉,下次定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虹霜揉了揉太阳穴:“还是不要有下次了吧。”
目送黑白无常离去,虹霜起身看了眼变成废墟的大殿,头一抽一抽地疼:“高宁,看看还能不能把你师弟师妹们带上来,这里需要清理一下。”
姜高宁担忧地看着他:“好,我来做,你头痛就好好休息。”
虹霜摆摆手:“没事。”
还有玉念生,他也要上来收敛母亲的遗骨。
他望着余年盛所在的地方,那里被婴灵啃食过,唯独一些法器完好无损掉在原地。
婴灵……没有对那些法器下手。
姜高宁过去后发现法阵还能用,开启后去接人。
虹霜和天星正清理这片废墟,从中找出亡者遗骸收敛时,头顶忽而传来一声巨响。
天空寸寸碎裂,兵戈破开屏障,带着黄金四目面具的虚幻神像从碎裂的天空后降下,停在半空中。
云里兰横抱着一个少女从神像头顶跳下来。
“阿兰?”虹霜道,“你在这里,那个‘枫河’呢?”
云里兰道:“你说那个冒牌货?我宰了他。”
第38章 幽冥开新门38
◎缘由◎
云里兰的声音沉沉,话里的内容并未令虹霜惊讶,他只是挑了挑眉说:“也好,我正有些事要告诉你。”
他的妹妹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目光扫过他周身,道:“我也有很多事想要和你说。”
虹霜上前整理了一下妹妹有些凌乱的发丝,道:“现在不是时候,先把这里清理完,出去后我们再好好谈谈。”
云里兰点头,吹了声口哨,便有形状可怖的十几只傩兽自她身后冒出。
她把昏迷的少女放入其中一只傩兽的羽翼里,很干脆过来帮忙清理战场。
“我碰到了一群抹脸妖,已经收拾掉了,被夺走的脸我也回收完毕。出去之后,那些受害者很快就能恢复。”
不一会儿,她凑到虹霜身边,说话的语气有些急,似乎在掩饰澎湃的心绪。
“嗯。”
虹霜心知对方此行肯定也遇到许多事情,便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对方平复心情。
说实话,明明分开没有多久,可三生石一览前尘后重见血亲,他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也需要时间收拾心绪,再仔细想想该如何组织语言,和对方好好谈谈。
天星驾驭灵蛇从另一头过来,召唤的巨蟒将废墟中的遗骸整齐排列在空地上。
那些尸骨都用特殊手段保存过,眼下不在晶石里封着,仍鲜活如生,并无腐烂的迹象。
她抬头,正瞧见那大名鼎鼎的大傩十二兽正在一个陌生年轻人的召唤下,无比乖觉地收敛羽翼扒拉着废墟,从里面拖出一具具残骸。
天星:“……”这还是我见过的那群难伺候的祖宗吗?
她瞧见云里兰的侧脸,那与虹霜有几分相似的脸令她立刻明白对方是谁,便朝着她游过去。
“云……九?”
云里兰抬头:“天星,你也来了。”你果然也来了。
她看见年轻人紫色裙摆自空中落下,行走间像绽放的鸢尾花。
天星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你好像也认识我。”
虹霜是因为先看到了她的通缉令,云里兰看起来是真的认识她,还不是枫河那种只有点印象的情况。
云里兰点头:“老师走的时候,把她的一切法门都交给了我,包括她的弟子们。”
天星道:“老师去了哪里?”
云里兰道:“我不知道,她只是说,她将远行,要我们不必挂念。”
“这样啊。”天星有些惆怅,“我还以为离家以后,还有机会见到老师。”
其实她对于大祭司的回忆已经很模糊了,那实在是太久之前的过去。老师走后,她也一直是由师姐教导。
后来,师姐也不在了。
云里兰看着她,忽而想起一件事:“你……是来找岚月的吧。”
天星睁大眼:“你知道。”
黄衫剑客有几分迟疑,她看了眼天星腕子上的双扣竹节叶银手镯,抬手从戒指里取出一只银光闪闪的物件,递给天星。
“这是师姐的镯子?!”
天星捧着那只雕刻着鸢尾花纹的银手镯,惊呼出声,“你从哪里找到的?”
虹霜远远看了一眼,有些惊讶:“这不是聆川的那位——”
云里兰道:“嗯。”
先回过了虹霜,她这才对天星道:“我们来星降之前,遇到一只【变婆】。我觉得它前爪的手镯有几分眼熟,当时没有想起来是谁的,只是把镯子留了下来想着以后去找找。它冲过来没几步就彻底陨灭了,那趟任务的少东家将它埋葬在聆川附近。时有幽都阴官赴任,带走它的魂灵。”
云里兰的目光在天星周身扫过,继续道:“那道亡灵没有面目,只是周身装束,我瞧着与你很像。”
而她现在才真正见过天星。
她从听到【轮柔岚月】这个名字便知道对方与她的渊源,只是没想到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姐,早早便故去了。
见过天星之后,她把一切联想起来,才发现当初他们在聆川附近埋葬的【变婆】,正是岚月本尊。
天星捧着那只银手镯,几乎要落下泪来。
虹霜以为她会哭,可最终她也只是眨了眨眼,四下张望,眼眶红红,把镯子收好后朝着他们露出一个清甜的笑容:“谢谢你,我出去后,就去聆川带师姐回家。”
她面容甜美,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可此时此刻,虹霜宁愿没有看见这个笑容。
“我要谢谢你们那位少东家为我师姐收敛遗骨,可以让我见见他吗?”天星轻声说。
虹霜道:“你见过他的,你也救过他。”
天星眼睛微微睁大:“是……”
虹霜道:“是念生。”
有清风拂过废墟,吹动天星一身异域装束,银饰摇晃敲击发出清脆声音。
半晌,她笑道:“那还真是巧啊。”
虹霜道:“等这里结束,我们就回聆川。”
他想,也许他知道为何岚月化作【变婆】后,他们会在聆川附近碰到她了。
——是为了仪梦遥。
只是化作【变婆】之后,亡者鲜少有清醒的时候,岚月不知在尘世游离了多久,才找到去聆川的路。
角落里的传送阵爆发出一阵强光,姜高宁带着其他人走了过来。
玉念生冲了过来:“虹哥!我,我阿娘——”
他顺着虹霜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废墟中央一片平地,有许多物件正落在那里。
虹霜和天星清理的时候,默契地将那一片周围处理干净,中间的地方留给玉念生。
玉念生连滚带爬,到最后几乎是跪着过去。
他沉默地望着那一片白骨色彩的法器,颤抖着手抚过它们莹润的表面。
半晌,他发出一声凄厉悲嚎。
众人远远瞧着他,没有上去打扰,默默四散开去,将周围的战场打扫干净。
“阿虹。”姜高宁趁着无人,赶紧凑了过来,小声问,“这些遗骸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的家人?”
这片空间里有太多的遗骸,之前的冰宫里还有不少肢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送回故地?
虹霜道:“慢慢来,总会找到的。”
战场打扫完毕,虹霜清点后,莫名觉得有几分惆怅。
他做遗迹清理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没有流一点血,轻伤都没有——如果不算被鬼门关冻到,以及在阴世时心态遭受创伤的话。
但这并不是有多值得开心的事。
“我们这就走吗?”姜高宁问,“不等你那个朋友了?”
玉念生回过神来:“对啊,虹哥,昭明兄呢?”
虹霜道:“他有事先离开一段时间,没关系,我们先走吧。”酆都城要真有什么事,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好的。
天星道:“他不是说阳世再见吗?他找我们可比我们找他方便。”
云里兰道:“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经历很丰富。”
虹霜道:“你也一样。”
姜高宁忍不住瞅了云里兰几眼,觉得她很是亲切,于是主动开口:“云姑娘,我们只是去阴间走了一趟。”
他的师弟师妹们惊悚地看了他一眼,师兄!这话可不兴说啊!
要不是他们在冰宫惴惴不安等待后终于见到对方,好生打量了一遍,确定对方还活着,他们都要怀疑姜师兄都——
姜高宁莫名其妙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在后面蛐蛐什么,赶紧跟上,别掉队。”
为了保险,他们从来时的路返回,一路上并未出现新的妖鬼修士拦路。
只是虹霜领着众人走着走着,忽而停了一下。
姜高宁:“阿虹?”
天星:“哪里不对,要动手吗?”
“不。”眼见雷光和灵蛇同时出现,虹霜哭笑不得,“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云里兰瞧着他在前面领路的背影,若有所思,旋即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大步跟了上去。
“走路太慢了,不如我们御剑走?”
“不行,这里没办法御剑,法器也不行。”
“但我的傩兽可以。”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
“阿兰,你学坏了。”
“多谢阿兄夸奖。”
……
直至他们踏上傩兽的背,顺着一线微光离开秘境。外面月上中天,晚风拂过林梢,别有一番风致。
云里兰望着这番景象,心头骤然涌上极其细微的伤感。
她在不知道的时候失去了一位朋友,也许同时也失去了另一位。
肩头忽而一沉,她回头,瞧见与自己相似的眉眼。
虹霜道:“阿兰,辛苦了,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说清楚这么多年。
云里兰点点头。
众人回到星降城,入城以后,在岔路口分开。
云里兰派一只傩兽跟着姜高宁回去处理抹脸妖的受害者,姜高宁却不愿走,眼神始终盯着虹霜不挪开。
——三生石呈现的场景也是他们分道扬镳没多久,下一刻虹霜被他一枪穿胸,他实在是怕了。
虹霜安抚道:“我就住在城中客栈里,你处理好了之后就过来找我吧。不会有事的。”
姜高宁毕竟还要处理星降城的一大堆事,还要让余既阳醒过来,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余既望原本因为自己老爹疑似不是老爹,老哥疑似不是老哥,世界观在这段时间天翻地覆,正是悲伤的状态,一抬头就看见姜高宁这副模样,顿时无语住了,连伤感都去了不少:“姜高宁,你至于吗?跟那什么似的。”
杨师妹手肘捅了他一下:“得了吧,你瞧见林仙子不也差不多这样。”
余既望脸色突变:“不是,我才——”
后面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看吧,我就说是这样。”
“你还是放弃吧,林仙子八成要和枫二公子联姻的。”
“仙门第一美人与仙门第一公子,倒也相配。”
……
被姜高宁的师弟师妹们一番冷嘲热讽,余既望要气死了。
杨师妹瞧见他手舞足蹈,似乎想要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的样子,和之前某个时候一模一样。
她想了想,脸色忽然一变。
*
几人回到落脚的客栈,枫河的护卫一直留在那里,瞧见云里兰归来,却不见队伍中有自己的二公子。
护卫首领拦住了他们。
“云仙子,我们公子呢?”护卫首领朝着云里兰抱拳,目光直直盯着她。
云里兰抱着傩兽送下的少女,半晌,她道:“让枫岳来这里,我有事要告诉他。”
护卫首领一愣,眼神有几分为难:“云仙子,您知道的,我们公子和族长大人的关系一向僵硬,他们很多年没说过话了,只是这段时间关系有所缓解。”
云里兰道:“你跟着枫河多久了?”
护卫首领道:“属下是两年前被公子调到身边。”
“两年……”云里兰重复一遍,又道,“你做不了这件事的主,让枫岳来。”
说完,她抱着少女直接上楼,再不回复那人。
护卫首领一急,正要出手时身后悄无声息冒出一道黑影,举着一枚刻着枫叶的令牌到他眼前。
护卫首领再不敢多言。
经过一番波折,众人上楼后各自歇下。
只是虹霜想了想,到底还是推开门,悄悄进了玉念生的房间。
玉念生果然没有睡。
他坐在桌前,把从遗迹里捡回来的法器整整齐齐放在铺好的丝绸上,就这么看着发呆。
灯光之下,年轻人的眼瞳里带着深切的哀伤。
“虹哥。”他没有回头,却从刻意的脚步声里精准辨认出来者。
虹霜坐到他面前陪他看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玉念生吸着鼻子道:“虹哥,不用担心我,我就是看看,还要谢谢你帮我找回阿娘的尸骨。”
“不用道谢,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而且,这还多亏了无常大人。”虹霜将当时的场景简单叙述一遍,又道,“那时……余年盛豢养的婴灵脱离他的控制,向他复仇的时候没有破坏它们,它们也没有对婴灵下手,想来令堂当年应当做了什么。”
“阿娘很厉害的,我一直知道。”玉念生低声道,“小姨也说,阿娘做的决定谁也无法改变,就算是她也不行。”
虹霜道:“念生,你记得当时我们在聆川埋葬的【变婆】么?”
玉念生道:“记得的,怎么了?”
“那就是我师姐,岚月。”天星从半开的窗边现出身形,宛如鬼魅,“我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聆川,我与你一道去。”
玉念生哑然。
半晌,他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开口和帮忙埋葬了岚月,岚月的师妹救了他,还帮他找回母亲的遗骸……
想起名为西野的小蛇医说的话,他如何猜不到化为【变婆】的岚月为何会在聆川附近出现?
玉念生重重点头:“我知道了天星姐,岚月姐姐……应当和我阿娘一起在聆川的城隍庙,等我们回去……”
不知他还有没有托梦名额见阿娘,但天星姐一定可以在梦中与岚月姐再会。
翌日,云里兰踏着晨风下楼。
不出所料,楼下已经大变样。
一夜之间,客栈一楼原本的桌椅板凳尽数消失,地面铺上编织华丽的地毯,几组闪着华光的山水明月屏风装饰其间。屏风之后,有人端坐桌前,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茶。
她拉开旁边的留给她的椅子,毫不客气道:“你还是这般浮夸做派。”
枫岳道:“我天生显贵,浮夸有何不可。”
云里兰道:“我没有在夸你。”
枫岳道:“我知你看不惯我。”
云里兰又道:“我昨夜才叫你放在枫河身边的护卫通知你过来,今早你就在这里……这么多年,你终于发现那个冒牌货了?”
枫岳深深望了她一眼:“枫河那个蠢货,为你与林风致宁肯疏远我……却只有我最先发现不对。哼,真是活该。”
云里兰道:“嘴硬能让你心情好的话,我不介意多听几句。”
枫岳:“呵,最多算上你一个,他掏心掏肺的两个人,可还有一个半点没当回事。”
云里兰冷笑,她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枫岳这种自视甚高,所有人都要向他低头的性子:“你真把枫河当回事,能现在才发现换了人?”
枫岳:“……”
“所以我在这里,但他在哪里?”枫岳眼底堆积阴霾,“我要宰了那个东西。”
云里兰道:“不好意思,我先动手了。”
她宰了那个冒牌货,灰都不剩。
枫岳徒手掐碎了手中金贵的茶盏。
虹霜这时也自楼上下来,很快坐到云里兰身边:“阿兰,这位就是枫河的那个骂他的堂哥?”
云里兰偏头:“你不是只见过冒牌货一次?怎么知道的?”
虹霜看了眼面色沉沉的枫岳,道:“我在下面见过枫河,真的那个。”
枫岳骤然起身:“你说什么?”
“‘我堂哥看我不顺眼三天两头骂我花瓶废物’‘估计会觉得我很丢脸,宁愿找个假货也不愿见我’。”虹霜学着少年枫河的语气复述了一遍,“他是这么说的。”
少年枫河这么说的时候,眼底的失落不是假的。这孩子大约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被唯一的亲人不断打压的环境里,还能长成他看到的样子,只能说这孩子本性真的不坏。
枫岳下一刻出现在虹霜面前,他身形高大如山岳,整个人几乎把虹霜的身形掩盖:“他在哪?我弟弟在哪?!”
“嗖——”
云里兰长剑出鞘,直指枫岳胸膛。
“你离阿虹远一点!”
一柄雷枪从远处飞来,硬生生插.入他们中央,下一刻姜高宁出现在其间,横枪将枫岳逼退。
而后他守在虹霜身边寸步不离,警惕地望着枫岳,生怕对方再凑上来伤到虹霜。
虹霜拍拍他的手腕,算作安抚。
枫岳后退两步,他看着虹霜,又看了云里兰一眼。
半晌,他直挺挺对着他们跪下:“抱歉,我只想知道,我弟弟在哪里。还请二位告诉我。”
虹霜和云里兰同时往边上挪开椅子。
“受不起。”虹霜道,“他之所在已非阳世,我见到的是他的灵魂。但我挺好奇的,明明你很在意枫河,为何要一口一个废物蠢货骂他?我瞧着那孩子即使死了,也不敢托我们给你带个口信。”
枫岳好似一瞬间被抽走一部分生气,整个人面色灰败下来。
云里兰道:“阳间阴世界限分明,劝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歪主意。”
她听到兄长学着枫河的语气说话,便知晓对方定然在幽都见过枫河。想到阴世的存在,虽有些遗憾,但心里一直堵着的那口气稍稍散却一些。
她至少还来得及在枫河轮回之前见他一面。
枫岳慢慢起身,忽而说道:“云姑娘,可否告知,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嘿,这个他也想知道。
虹霜看过去。
云里兰皱眉:“重逢第一天。”
云里兰打从在星降见到枫河的第一眼便觉得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脸还是那张脸,性格似乎也还是那个性格,只是不如小时候那么话痨。但他们曾经相处过的细节他清楚,一些幼时顽事也能接得上话。
云里兰起先以为是他们很多年不见,枫河依然愧疚于自己没能反抗兄长的命令改投仙门,所以对她总有几分拘谨。但多说几句后,她总觉得“枫河”不太敢看她的眼睛,便稍微留了个心。
那时她以为对方有求于她,只是碍于脱离师门不好开口。
直到对方说话时,她的戒指有时会发热。
云里兰的戒指是大祭司送给她的入门礼物,可作空间戒指使用的,还有个小功能便是测谎。
启动这个功能时,若是对面的人没有说谎,戒指会发出一道漂亮的银光。若是说谎,戒指便只会微微发热,提醒主人有问题。
可枫河从不会对她说谎。
靠近些后,她发现枫河身上的那件孔雀裘并不是来自普通孔雀,而是用墨瑚雀的羽毛制成,枫河穿着它招摇了一整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墨瑚雀也好,冰蚕也好,枫河受不了这两种灵兽羽毛和气味,一旦沾染到便会不停打喷嚏,甚至闻久了耳鼻会开始流血。
枫岳听到这里,咬牙道:“阿河受不了这个。”
云里兰道:“冰蚕衣也是你送过去的吧。”
枫岳点点头:“他避开我很久。”
而枫岳起先只以为,枫河又因为当年逼他改修法门一事与他闹脾气,不愿意见他。
直到他在枫河原来的房间翻到一些东西。
云里兰摇摇头,不想对他再说些什么。
之前小草带着他们去找虹霜,走着走着却走到抹脸妖的地盘。
她在那里见到了被锁住的林风致。
林风致手腕被晶石封住无法行动,一看到她,连忙唤道:“云九,快走,这妖魔不是普通人能应付的!”
仙门第一美人发丝凌乱,长剑扔在一边,一双妩媚的眼里满是惊慌与焦虑。
【作者有话说】
加班到九点半,生死时速了,明天捉虫,小可爱们晚安
第39章 幽冥开新门39
◎风流云散◎
秘境里的小道曲曲折折,沿途有点点荧光飞舞,云里兰跟着小草七拐八拐走到一片阴暗的石林。
进了秘境后,发间的桃花再没有给小草别的提示。小草走到有些熟悉的地方来,也记起了更具体的路线。
她披着斗篷挡住自己的脸,从云里兰身后走出来,循着以前在脑海中记下的东西,哆哆嗦嗦打开了石林的机关。
“云、云姐姐,枫公子,我们从这里进去。”小草小声说,“这里是它们存放脸的地方,我,我跟着它们来过这里。”
枫河很是怀疑:“你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在妖怪手上毫发无伤?你知道怎么杀妖怪么?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你靠自己伤到了妖怪,才能找得到这里来?”
小草眼睫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青年公子,似乎要从那张美艳无双的脸上找到过往的熟悉神情。
她最终也只见到对方嫌弃的神色,而她记忆里的那位公子,好像只存在于她的过去。
是太久没有见过对方,对于他的记忆被时光不断地美化吗?
小草不敢细想,她突然不太想看到对方那张铭心刻骨的脸。
披着斗篷的少女默默靠近云里兰,揪着她的衣袖说:“我、我之前……”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怕说出来了,这里唯一不嫌弃她的云姐姐也不再相信她。
云里兰摸摸她的头,只说:“等下站到我后面去,里面要是有危险,你先躲好。”
小草点点头,忽而有了勇气:“我,之前它们说,它们可以治好我的脸,我才答应帮它们看守外面的木桶的,我不是故意的!后来我跟着它们送木桶来到这里,我,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的!”
打开的机关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四壁光滑的密室,密室里按某种格局摆放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木桶、陶坛。
小草紧紧挨着云里兰,半点都不敢往枫河那边靠过去,她指着柜子上的一排陶坛,小声说:“它们会把抢来的脸放在这里面保存,有时候它们会为了谁抢来的脸更好看而打起来。”
小草就是跟着其中一批抹脸妖来到这里,看到它们打起来时,其中一个陶坛掉到地上摔碎,里面那张标致的脸摔得四分五裂,而它们毫不珍惜地将其扫到一旁,这才明白自己是被骗到了一个魔窟里头。
她趁着它们不注意偷偷揭开木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脸几乎要将她吓得魂飞魄散,其中有一两张她甚至见过,是曾经好心送她糖葫芦吃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公子。
她终于明白为何那么久没见那几位年轻小姐公子出门逛街。
小草害怕极了,但她记得有人告诉过她——
“妖精志怪这种东西,你越害怕它越强大,你冷静下来,说不定还能找到对方的弱点。当然我不是说要你找到弱点后直接上去莽,你毕竟没有灵力嘛。普通人还是要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记住弱点,然后趁着它们虚弱的时候赶紧跑!跑出去后,找能对付他们的人过来。”
她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害怕,抖着声音听从它们的吩咐,将它们抢来的脸按照它们的要求一一封存,唯唯诺诺地打听这里的情况,低头时记下这里的每一条路,甚至得到离开的准许后,继续主动在外面为它们看守城中角落里的木桶——为此她不惜与原本的小伙伴们决裂,将他们赶得离木桶远远的。
一批又一批无视她的仙门弟子在她面前走过,她终于等到有能力解决这件事的人。
“云姐姐,要小心。”
小草把这件藏在心底的事情告诉云里兰,同时将那个晚上曾经在木桶边上见过一个和她长得有些像的哥哥的事情也告诉她,生怕漏掉一点消息。
云里兰点点头,一手握剑,一手将小草护在身后。
不知是不是巧合,她恰好在中间隔开了枫河看过来的视线。
云里兰想过所有的场景,行入其中的那几步甚至预设了上百种可能遇到的敌人,又在瞬息之间做好所有的预案,唯独没想到会在秘境里碰到林风致。
绾发的珠钗掉落在长剑边上,完美无瑕的容颜沾染上些许尘土。
仙门第一美人少有的形容狼狈,都被她见过了。
“……风致?”
林风致苦笑:“是我。”
她与枫河一样,都在后来拗不过家人的要求离开大祭司门下,转而拜入仙门,但与被管控得死死的,早年与旧友通信难如登天的枫河不同,林风致和云里兰很多年没有断过联系,每年也有见一两次面的时候。
只是后来年岁渐长,各自相遇了新人,各自有了各自的路走。年年不是云里兰和虹霜在遗迹里清理上古遗留的魔气,就是林风致在闭关。少年时代的好友在时光下渐行渐远,慢慢地还是断了联。
大多数时候,云里兰只在市井茶楼里听到对方的消息,确认对方还活着后便匆匆离去。
如今在这秘境里猛然看见林风致,云里兰心头微微一动,恍惚间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林仙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本兴致缺缺跟在后面的枫河一个跨步上前,惊愕地望着她,眼里满是心疼,“这得多疼,林仙子,我来救你。”
林风致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神冷了下来:“不必,你我不熟。”
枫河脸色一变:“怎么不熟,林十二,你别在这时候闹脾气。”
云里兰眼神一扫,长剑出鞘,剑光凌厉一闪,那束缚着林风致的晶石应声碎裂。
林风致松了松有些麻木的手腕,一个转身捡过自己被丢在一旁的剑与珠钗,又闪身到云里兰面前,搭着云里兰的肩膀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修为原来又精进了,真好。”林风致语气有几分欣喜,“不像我,打几个被人造出来的妖怪都弄得一身伤。”
云里兰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突破到了天权境,恭喜。”
林风致苦涩道:“别埋汰我了,你知道的。我的修行速度本来可以更快。”
云里兰道:“嗯。废掉原本的修为,重修仙门道法很是麻烦。”
她手指微微一动。
身后的小草从斗篷里冒出头,瞧见林风致眉目如画的脸,倒抽了一口气:“好、好美的姐姐。”
林风致这才注意到并不只有云里兰和枫河来到这里,竟还有个小姑娘。
她冲着那大半张脸都埋在衣料里的小姑娘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夸奖。”
小草被她看得有几分脸红,微微抬眼,便瞥见后面的枫河一瞬间扭曲到极致的神情。
那神色一闪而逝,快得小草以为自己眼花。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有眼色的小姑娘。”林风致略微*恢复了些许力气,将一头乌发用珠钗重新挽起,脸颊一侧垂落一缕发丝,斜眼看过来时有种独特的风情,“这是我最漂亮最金贵的一套衣服,我想着说不定有机会见到你,特意穿出来的。”
“她是夸你的脸好看,衣服再美再华丽,她也认不出什么料子。”云里兰道,“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风致还没开口,被无视许久的枫河忍不住上前,“当然是在仙盟接到任务了,林仙——林十二,你是看到我来这里了,你才来的,对不对?”
林风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她抱着剑,漫不经心道:“我可不用想方设法得到自己族长的认可。”
枫河道:“你意思是我比不上枫岳咯?”
林风致终于正眼看他:“你除了这张脸,哪里比得上枫岳?”
枫河一瞬间绷不住自己温雅的表情。
云里兰道:“吵什么,这么多年,你们还在吵。”
林风致别过脸:“是他一直在发神经。”
枫河:“你!”
云里兰看着他们两两相厌的神情,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她不动声色挪开几步,转过身开始检查密室里的容器。刚进来没多久就被林风致带走所有注意力,险些忘记这里还有她应该处理的事情。
“云九,我们不是来救你哥哥的么?”枫河不再和林风致置气,上前不解道,“你哥哥不在这里,那我们继续找呗,管这些脸干什么?”
云里兰道:“仙盟发的任务,就没有说要你们找回受害者的脸吗?”
枫河自然道:“只要杀光这里的妖怪就好了。”
林风致道:“果然是没脑子的东西,你可知多少仙门弟子也折在这里,他们的面目都被夺走,眼下正等着我们救命。”
枫河道:“那是他们没用。”
云里兰挑开每一个容器查看后,唤出一只傩兽将它们吞了下去。
林风致眼神闪了闪:“它们……已经在你这里了吗?”
云里兰抿唇:“老师离开前交给我的。”
枫河瞧着那几乎占据整个密室的可怖傩兽,潜意识往后躲了躲:“这是什么东西?!妖怪?”
下一刻,他看到面前两人突变的神情。
“怎么了?”枫河忽而有些心慌,他强作镇定,直视林风致和云里兰,“为什么这么看我?”
林风致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这是大祭司麾下的傩兽,枫十七,你以前不是见过么?”
枫河心下一咯噔:“那都多久以前了,我哪还记得。”
云里兰定定望着他,紧接着移开眼神:“先去找到抹脸妖,晚一刻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害。”
她低头嘱咐小草:“去傩兽那边躲着,别出来。”
小草点点头。
她又道:“风致,你还伤着,就留在这里休息,我一个人就够了。”
枫河连忙道:“那我也在这里看着她。”
云里兰没有说话,如同一阵清风掠了出去。
下一刻,六只傩兽从她身后浮现的神像里飞出,各自四散而去。
傩兽可驱除疫鬼,铲除邪气,对于抹脸妖这种明显人为制造出来的志怪有着天然的克制。
是以,必要的时候,云里兰并不需要亲自前去,只需要放出一半傩兽,它们自然会主动绞杀这片地域的邪鬼。
而她本人悄无声息落到密室一侧,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听着从墙后的密室里传来的交谈声。
密室之中,枫河完全抛却在云里兰面前还维持着的温雅姿态,露出真正面目。
“林仙子,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如此看不起我?”枫河咬牙,死死盯着面前的美人,“这么多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喜欢的天材地宝我拱手相让,月谷的一部分领地我都愿意划给你,我上赶着给你送了那么多修炼资源,你这两年却从不给我好脸色看。”
林风致道:“你的存在就是得罪我。”
枫河道:“为什么?明明以前你还能和枫河并肩前行有说有笑,为什么现在看到我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脸色?”
“你也说了是以前。”林风致定定看着他,“你也说了是枫河。”
面貌美艳的青年公子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现在一直看不上我,是因为我不是月谷枫氏的族长,对不对?所以你才觉得枫岳比我强,可他又比我强在哪里?”
枫河又道:“他不过是命好,投胎到族长家里,天生顺风顺水,长大后自然而然接替族长之位。”
林风致眼波流转,看着枫河身后的墙壁,半晌勾唇一笑:“这就是你不如枫岳的地方。枫岳看似眼高于顶,但为了达成目的也是能屈能伸。比起你只会在这几年里抱怨出身,抱怨家族不给你更好的资源,抱怨师父没有用,枫岳难道不是更好?”
“你只是觉得他是月谷谷主,枫氏族长,地位比我更高贵,能配得上你而已,我就配不上吗?”枫河恶狠狠道,“我的修为不输给你,容貌亦不输给你,身份并不比你差,你凭什么觉得我配不上?”
林风致道:“都说了好几遍,不是这个问题。”
“那你说是什么问题让你避我如蛇蝎?”枫河猛然站起,居高临下看着在地上打坐休息的林风致,语气逐渐阴冷,“你以为靠着仙门第一美人的名声,靠着东老门主,你能成功将中州林氏改成你的无衣庄,你就能掌控中州林氏了?别忘了中州林氏不只你一个族长继承人,而我,我是月谷枫氏除了枫岳以外唯一有资格继承族长之位的人。只要枫岳死了,我就是板上钉钉的族长!”
林风致失望摇头:“你还是不明白。”
枫河步步紧逼,手中的剑几乎要刺到她脸上:“我不明白?我清楚得很。”
“仙门第一美人?”枫河冷笑,“你我修为相差无几,眼下你身受重伤,你说我这一剑刺下去,你还会是仙门第一美人吗?没了这个名头,你还能得到东老门主的青睐,还能这么风光?”
林风致毫不畏惧地抬头:“你大可试试。”
枫河道:“你以为我不敢?”
“我这件衣服是东老门主目前最喜欢的,弄坏了它,你担得起责?”
“一件丝绸衣服而已,我要多少有多少。”枫河定睛扫了她身上流云般的华丽衣裳,不屑道,“你可知我身上的衣裳是用什么制成的?月谷财力雄厚,什么好衣服得不到?”
“你指的是枫岳送给你的孔雀裘,还是冰蚕衣?”林风致眼神凌厉,“冒牌货,你的破绽真是很明显。”
“你什么意思?”枫河手一抖,惊得要握不住剑。
“意思是,你虽然这几年借着各种名头在外面不敢见枫岳,但枫岳终究还是猜到了。”林风致道,“我们也猜出来了,你说是吗,云九?”
“云九?!”枫河猛然回头,瞧见黄衫剑客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眼神冷漠,神态漠然,不知听了多少过去,“你不会信了这个贱人的胡言乱语了吧?我们可是多年好友!我甚至愿意让你叫错我的嫡系排名!我见到你一个散修还主动上去打招呼!”
“好教你知晓。”林风致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浮现一丝红晕,在密室昏暗的灯光下更是美得惊心动魄,“云九、林十二与枫十七中的数字,并非家中排名。是我们之间的信件从未提过这一点,让你错过了这个信息?”
枫河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面上冷汗直流。
小草在他们争吵时,借着傩兽的遮掩想爬出密室,抬眼便看见正站在密室门口的云里兰。
她一下子哭出来,语气里带着极为明显的哭腔:“云姐姐,你信我,枫公子他……我觉得他不对劲……不,他不是枫公子!”
那和枫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不是她记忆里的枫河。
在这一刻,她内心前所未有的笃定。
云里兰道:“我知道。”
枫河不是枫河,林风致……也未必是她认识的那个林风致。
不过眼下,还是宰了这个最明确的冒牌货比较重要。
枫河看着云里兰长剑斜指地面,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空气凝结成霜,他一低头,发觉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已被血色冰霜锁定。
那冰霜上开着一朵又一朵兰花,从脚底一直盛放到他肩头。
“也许你翻看后又烧掉的信件里没有提到排名不排名之类的,但肯定提到一件事……”林风致猛然咳出一口鲜血,笑容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云九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那一个,如果要找更高的,那就只有她的兄长虹霜。”
而那是以前的认知,她没有想到如此年轻的云里兰已经得到大祭司的传承。加上这完整的传承,若是生死斗,如今的虹霜或许都不会是云里兰的对手。
大傩十二兽的出现让她明白,她此行到底无法达成最初的目的。
云里兰慢慢抬起的长剑微微一颤。
“你要做什么?”
血色冰霜从他的腿部蔓延到腰部,一个呼吸间将他的双手束缚住,仅剩下一颗头颅露在外面。
枫河,或者说不知名的冒牌货惊恐出声:“我是中州月谷枫氏的嫡系二公子,我是枫岳的弟弟,你杀了我,枫岳不会放过你的!月谷枫氏也不会放过你的!”
云里兰道:“感谢我吧,我至少会留你全尸。”
换成枫岳那个极端但尤其护短的大家长,连尸体都不会给你留。
冰霜剑光寒。
一颗美艳的头颅滚落在地,切面处流出暗红的血。云里兰还剑入鞘,蹲下来时,瞧见尸体后颈往下一道细小的红痕。
云里兰一怔。
她长剑挑开尸体身上的衣裳,顺着那点红痕轻轻一划。
一张除了头部以外的完整人皮从“枫河”身上剥了出来。
也许是人皮下的生物生机已绝,那张人皮被剥离后很快褪去鲜活的色彩,瞬息之间化作一张扭曲的黑褐色皮质物件。
“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到了叛逆期。”林风致捂着嘴,几乎要呕出来,“那时他和枫岳大吵一架跑出去,‘我’还跟枫岳说,不要对他太有控制欲,他有自己的人生。”
就是因为她的劝说,枫岳才考虑给枫河自己的空间,决定放手一段时间让枫河自己去闯荡。
“我没想到,没想到闭关出来,他已经……”
林风致哭起来时也是极为好看的,眉目颦蹙,眼眶微红,面上落下两行晶莹的泪,犹如天上明亮的繁星。
倘若仙门中她那些追求者在这里,定然心疼至极,要为美人拭去这泪水。
而这里只有不辨人类美丑的傩兽,跑到“枫河”的头颅边盯着发呆的少女,以及面无表情思考自己要不要顺便在这里一起宰了她的云里兰。
“我离开家的时候,母亲还说,要我与枫河好好谈谈,我们从前那么好的关系说断就断,多可惜啊。”
林风致哭够了,擦擦眼泪,又道,“母亲要是知道枫河没了,得有多伤心。”
蔓延的冰霜兰花猛地一停。
林风致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起身过来抓着云里兰的手,道:“母亲的生辰快到了,这次你可一定要来,枫河没了,你去见见母亲,母亲也会开心的。”
林风致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握住的手陡然僵硬,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紧接着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封请柬,强行打开云里兰紧握的手,将请柬塞到她手里。
“两个月后的十四日,我在无衣庄为母亲设宴,你一定要来。”她叮嘱道,“你可是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了啊。请柬上有你和你哥哥的名字,你们一起来最好了。”
说完,林风致朝着云里兰嫣然一笑,放开云里兰极速往后一退,整个人竟就这样融入了墙壁里消失无踪。
第40章 幽冥开新门40
◎幽都桃花影◎
巧笑倩兮的美人裙摆微扬,顷刻间在她眼前消失。
就好像她从未在这里出现。
云里兰死死握着剑柄,直到这时,她终于确定一件事——
她少年时代的两位好友,一个都不在了。
当年枫河与林风致先后退出师门,自认为对不起大祭司,他们便也不再像过去一样时常联系云里兰。但即使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终究还有几年朝夕相处的情谊在。
云里兰想,我竟然连他们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紧握的长剑化作点点霜雪般的灵光,在空中一闪消散,云里兰低头,轻轻望着抬起的手,手握成拳又慢慢地松开。
她杀得了假枫河,却不一定能在这里杀了那个顶着林风致面容的假货。
那个假货并不害怕被她发现,或者说,除了刚见面时她伪装了片刻,好似只是短暂地享受一番原主友人的情感,过后半点都没有隐藏自己的不对,只差直接告诉她——
瞧,因为你可能会来,我特意把这件最漂亮的衣服穿出来给你看,好不好看?
当然好看,那是连续十年蝉联仙门第一美人之位的,林风致的脸。
云里兰刚刚被假货握住手的时候心头一悸,灵力竟有一瞬间停滞,整个人都被她掌控在手心,一时难以挣脱。
最后几个照面的无声交锋令她知晓,眼前的假货修为不在她之下,甚至隐隐有盖过她的趋势。
倘若她手中没有大傩十二兽,恐怕她今日不一定能在对方手中全身而退。
那绝对不是林风致。
似乎察觉到她失落的心情,还留在外面的一只傩兽凑过来蹭了蹭她的手掌。
云里兰看着外人看来形态可怖,在她眼里憨态可掬的傩兽,轻轻抚摸它的羽翼。
“我没事。”
傩兽轻呜一声,叫声里带着些许不相信的意味。
云里兰于是轻声道:“我只是有一点事想不明白,没关系,以后会想清楚的。”
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响,云里兰抬头,发现小草不知何时挪到“枫河”边上,直愣愣倒了下去。
她连忙上前去扶起瘦弱的少女,检查过后发现对方只是这会儿受到的刺激太大,以至于一下子晕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便松了口气。
冒牌货是宰了,但她被林风致一激,动手太快,以至于还没弄清楚顶替枫河的是谁。
她一开始确定“枫河”不是枫河后,前来的这一路上原想着先把冒牌货吊起来审讯,问出前因后果再动手。
但她在密室外听了许久,实在忍不了冒牌货用友人的脸,对着另一位友人说出那样恶心的话来。
哪怕另一位也已经不是她的友人。
两个冒牌货隔着一面墙,上演一出心思各异的好戏。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哈哈,哈哈哈哈。
云里兰扯了扯嘴角,到底是笑不出来。
云里兰把女孩横打抱起,忽而发现身边有一枝色彩极其艳丽的桃花。
那正是小草发间斜插的那一枝,不知何时掉到地上,恰好落在“枫河”断头处流出来的血里。
就着抱着小草的动作,她半蹲下.身捡起那枝重彩桃花,眼前忽而一晕。
天旋地转后,她再次看到了枫河,或者说,是年少时的枫河。
月谷有大湖,湖畔生枫林,常年如火如血。
约莫是五六岁模样的枫河裹着一件锦裘站在雪地里,乌发扎成丸子头,仰头看头顶鲜艳的枫叶,细声细气问:“哥哥,为什么家里的枫叶一直是红色的呀?我听林氏的风致姐姐说,外面的树叶秋天才会变红。”
那时站在他身边的枫岳刚刚成年,听到弟弟的提问只是傲然道:“她说的是凡间的普通树木,仙门不同,月谷枫林自然要长红于世。枫河,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月谷的主人,不要老是唯唯诺诺的样子,说话给我大声点!”
小枫河委屈道:“可是,我说话声音就这么大,再大声点就像在骂哥哥了,我不要说话听起来像在骂哥哥。”
枫岳盯着脚边还不到自己膝盖高,说话绕来绕去的小团子,重重“啧”了一声,弯腰把他抱起来:“你要是真有胆子骂我就好了,胆小鬼。”
枫河搂住兄长的脖子,“咯咯”笑出声来:“我胆子小,哥哥胆子大就好了,哥哥保护我!”
“滚蛋,自己没本事保护自己吗?”虽是这么说着,枫岳任由枫河的爪子抓乱他整齐束好的头发,寒冬之中,面色透出几分暖意来。
注视这这幅画面,云里兰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意,下一刻她听到一道恶狠狠的声音——
“被族长亲自抚养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那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说话的人年纪大约不比画面中的枫河大多少,恶意却极其重,听起来很有几分怪异。
云里兰不由得皱眉。
紧接着画面一转,眼前是一座装潢华美的大殿,殿中正开着宴会,无数仙门高士同时对着上方的宴会主人举杯。
视野里的枫河长大了几岁,穿着华丽繁复的衣衫坐在枫岳身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看似十分熟练地应对众位仙门高层的称赞。
十岁出头的少年已有匹敌众生的美貌和堆金砌玉的仪态,他在兄长的目光下捧着一盏琼浆与白发苍苍的仙盟盟主碰杯,得到对方一个和善的笑容。
“小公子根骨不错,日后测出灵根,不若来老朽门下修行。”
少年枫河礼貌道:“感谢您的看重,枫河还未测出灵根,未来尚未可知。”
老门主抚着胡须,笑得意味深长:“那可未必,我瞧小公子未来可期。”
见仙盟盟主如此笃定这小少年未来可期,宴会上的仙门众人瞧着枫河的目光更热切了些,连连举杯敬酒。
若非枫河手中的是枫岳提前备好的仙果琼浆,恐怕没几杯他就得倒下。
宴会之后众人离去,有侍从进来收拾大殿。而宴会上游刃有余的美貌少年独自坐在主位上,眉头紧蹙,满面愁容。
枫岳从殿外走进,瞧见他的样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今日是你的生辰,仙门世家来了诸多大能为你庆祝,此刻他们还未离去,你现在摆出这副神情,叫外人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虐待你了,之前宴会上不还好好的吗?”
少年枫河张了张嘴,眼中有一丝受伤:“哥,不是说好这一次就你给我过生日么?”
枫岳摆摆手,不耐烦道:“这场生辰宴的排场还不够大?我连东老门主都为你请来祝贺了。”
少年枫河小声说道:“我不想要那些人,我不喜欢他们,我只想要和家里人庆生,也不行吗?”
“难道我不在吗?”枫岳声如洪钟,瞧见枫河低眉顺眼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生辰宴给你办了,我也抽出时间来陪你了,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这小子明明是他养大的,为何性子如此绵软,完全不像他?
枫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在他眼里软弱矫情的弟弟,转身大步离去。
大殿最后只留下少年枫河一人。
他独自坐在那里,怔怔望着窗外的落枫,眼神里堆积的低落情绪几乎要凝成实质。
忽而他朝着云里兰的方向看来,说:“你怎么来了?”
云里兰一惊,还以为自己竟然能被这时候的枫河发现,她便听到从她所在的位置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我看见族长气冲冲地出去了,二公子,你怎么又惹族长生气了?”
少年枫河郁卒道:“我没有。”
“你没有?”
一个身影从后面走进来,他穿着月谷枫氏的衣衫,身板挺直。从后面猛地一看,身形与枫河竟有几分相似。
那人道:“你是又哭了吧,咱们这位族长大人,可是最讨厌看到别人哭唧唧的,你在他面前总是这般退让软弱,族长大人岂不是更讨厌你了。”
少年枫河道:“哥不讨厌我的。”
那人又说:“那他为什么天天骂你?如果我的兄弟天天骂我,我早就跟他闹翻了。可惜我没有一个好兄弟。”
少年枫河眼神一黯,不再说话。
那人走到枫河身边,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凑过去说:“实在受不了,又难过的话,你偷偷溜出去玩几天。既能避开族长大人这几天的坏脾气,又能让自己轻松一点。”
少年枫河眼前一亮,紧接着又黯淡下去:“不行,我走不出去的,哥哥在我身上留了追踪法器,我一出月谷他就会发现。”
那人挑起枫河的一缕头发:“这很好办,你跟我一起走,出门的时候,把法器取下来给我就好了,我留在这里,想办法帮你遮掩。”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太好了,阿川,谢谢你!”
“谢什么,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么?”
“嗯!”
少年枫河就这样傻乎乎地把自己的法器交了出去,在对方愉悦的目光中偷偷离开了族地。
画面再度转换,那一个瞬间,云里兰瞧见少年枫河身后那人阴暗的笑容,立刻想清楚为何会觉得对方声音耳熟——那正是上一个画面里,最后出现的那个带着极端恶意的声音。
枫河,我一向不赞同枫岳那个自大狂的话,但有一句话他说得对——你个蠢货!
永远,永远对身边的人报以绝对信任的蠢货!
云里兰难得绷不住,在心底破口大骂。
枫岳不是一直掌控枫河的一切吗,这种明显心术不正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枫河身边?
还是说,枫河觉得他没问题,你就真的任由枫河带着他了?!
算算年纪,枫河应当就是这次出去才认识了她。
至于怎么认识的?
那年大祭司带着云里兰云游四方,在中州林氏的地界附近捡到被兄姐赶出来的林风致。大祭司见其可怜,将她收归自己门下,带在身边教导了一段时间。
云游许久后,云里兰在带师妹分辨草药的过程中,于山崖下捡到重伤昏迷不醒的枫河。
云里兰冷笑,现在她知道当初是谁派人追杀枫河了。
在层层桃花重彩里轮转的画面中,云里兰看见了过去的的自己,看见少年时提着一双斧子舞得生风、英姿飒爽的林风致,看见枫河屡次在斗嘴中落得下风、被气得俏脸通红,却只会在之后围着她们叽里咕噜大半天,也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看见得知枫河另修法门后勒令他废除修为改修仙门道法的枫岳,看见妖鬼作祟下枫河前去解决,遵循大祭司的教导从妖灾人祸里救下一个又一个的人,那其中就有现在的小草。
最后一个展现的画面,是枫河在他那位“友人”的护法下,开始进行一场融合法门的尝试,从一开始好好的,到突然经脉逆行而亡。
第一个打开门的,正是枫河信任的那位“朋友”。
“族长骂得没错,果真是一尊美丽的花瓶。”那人冷笑道,“说什么朋友,整天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给谁看?说到底还是看不起我这个旁系……无妨,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你的一切都将属于我。”
房门紧闭,几道黑影出现在他身边。
它们小心地揭开枫河的皮,将之换到另一人身上,手法熟练至极,就好像曾经解剖过成百上千人。
枫河就这样不明不白、悄无声息地死去。
那个冒牌货顶着枫河的脸继承枫河的一切,因着枫河此前和枫岳大吵了一架,他更有理由避开枫岳所在,而后用这张脸、这个身份出去招摇撞骗。
他是枫河身边的人,几乎和对方一起长大,熟悉枫河的性格与大部分的人际关系。
在之后换掉了枫河身边的其他人后,一时之间竟无人发现那张美艳的人皮下,已经换了一个人。
第一个发现枫河不对劲的,是留在中州的林风致。
冒牌货用换来的这张脸这张人皮去见他认为的枫河门当户对的联姻对象林风致,第一天就被机敏的女子发现端倪,可没等她找到问题所在,画面中再次出现的仙门第一美人,面皮下同样换了一颗心。
假的枫河没有发现,依然对着同样的冒牌货大献殷勤。
云里兰想,如果看见这幅画面的不是她,是别的人,大约也不会发现最后一次出现的林风致,已不再是她少年时代喜好舞动双斧的友人。
这几年,她为何没有去看一眼呢?
如果她没有想着不去打扰对方,如果这几年她能去见他们一面,是不是就能更早一些发现真相?
画面结束之后,云里兰回到现实,她握着手中的桃花枝,再次在上面瞧见鬼国大门的幻影。
不需要等到小草醒来,她也能确认这枝越季的重彩桃花属于哪里。
再之后,云里兰带着小草一路打穿秘境,寻到了虹霜。
*
“……你是说,害死我弟弟的,是他身边的人?”
枫岳虽自大,其实很聪明,几乎是云里兰叙述的下一刻他就锁定了目标,脸色愈发难看。
他和云里兰交情一般,为数不多的见面都是为了枫河。但他心里清楚云里兰的性子,对方从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说了出来,那必然是她亲眼所见。
“那只有枫川。”枫岳咬牙切齿道,“枫氏一个血脉极远的旁系子弟,当年是阿河无意间瞧见他被族中子弟欺凌,才问我要他做玩伴。现在想想,那所谓的‘被欺凌’,也不过是一个针对阿河的圈套。”
未必当时就存着交换的心思,也许只是想让同样无父无母的自己好过一点,也许是别的什么,只是后来在枫河身边待得越久,心态就变得越快。
枫川在几年前意外身死,那时他与枫河正在冷战期,他怕枫河伤心,那段时间都没有亲自压他去修行。
现在想想,恐怕就是那时候换了人。
云里兰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我们都有责任。”
“与你关系不大。”枫岳站起身,“是我的错。”
他说得很干脆,干脆到姜高宁忍不住向他投来惊讶的目光——长见识了,头一回见到枫岳这厮认错。
“你只是阿河少年时的友人,可我是他的兄长,我竟然……竟从未想过是族内出了问题,我的自负害了他。”
枫岳双手紧握成拳,满腔怒火不知向谁发泄。也许他亲手杀了冒牌货能暂时宣泄怒火,可凶手已尸骨无存。
“云仙——云九姑娘,可否详细告知我,你看到的那些画面里,帮枫川交换面貌的人,有何等特征?”
没赶上弄死冒牌货,但那些帮助枫川的人,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把他们挫骨扬灰。
云里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画面中那些东西都是模糊的黑影,她甚至不能确定那些都是人。
从那个秘境来看,也许是某些仙门高层养出来的妖邪鬼怪也不一定。
虹霜却听出一些端倪。
他双手交叠搭在膝上,眼神带着些许怀疑:“我倒是猜到一些,就是不知枫谷主敢不敢对上。”
枫岳道:“有何不敢?”
虹霜道:“月谷的实力,可及得上不争门?”
枫岳瞳孔骤然一缩:“阁下的意思是,幕后黑手乃是不争门之人?”
“也许是。”虹霜道,“我不确定,但若是真的,枫谷主想要报仇,恐怕要对上整个不争门。”
“……”
枫岳沉默许久,半晌,他扯了扯嘴角:“若你有证据,便是对上不争门又何妨?”
他的弟弟死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虹霜道:“好说,证据不日就送上。倒是您,我有个法子可以让您有机会见枫河一面。”
枫岳立刻道:“需要我做什么?”
“您关注过月谷领地的平民么?”虹霜道,“去月谷领地寻城隍庙,进去之后,您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城隍庙?
枫岳皱眉,很快想起这有几分耳熟的地方。此前他手下的人曾来汇报过,中州皇朝在月谷领地建了一座城隍庙供百姓前去烧香,短短一段时间内香火鼎盛。
凡人为求心安身顺,时常会跪拜各路仙人。他不在乎百姓今天跪谁,明天拜谁。只要他们还在月谷的领地上,就永远都是月谷的人。
但虹霜这么说,哪怕对方说只是有机会,他也要去试试。
他即刻起身道别准备回到月谷。
“那个,请问您是枫公子的家人吗?”楼上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小草还是把自己裹在那件灰色斗篷里,一步步挪下来。
“月老爷爷说,如果以后见到枫公子的家人,就把这个交给他。”小草抱着那枝桃花,小心翼翼踩上那看起来十分昂贵的地毯,认真说道。
云里兰回头:“月老?”
虹霜:“【月老】大人?小妹妹,你见过【月老】?”
哇塞,他们前脚在阴间没见到月老,后脚就发现月老似乎在阳间?
此前昭明不是说,只有【黑白无常】能够自由穿梭阴间阳世,且长久地停留于阳世么?
不过他想想【月老】的职责,忽然又理解了。
小草点点头:“我,就是【月老】爷爷让我来找云姐姐救大哥哥你的。”
她方才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出现坐在月光下晒书的老爷爷,慈祥的面容无比清晰。
梦中她脱下斗篷,一只脚跨过鬼国大门,在门口看到一条漫长的火照之路。
火照之路的尽头,她又见到记忆里的年轻公子,他坐在一片殷红如血的花海里,捧着一枝桃花微笑。
看到她后,惊讶问她:“你是……小草?你怎么来这里了?”
年轻公子手忙脚乱地把桃花塞回发间,踉跄着跑过来,推着她往门外去:“别冲动,你还这么小,不要过来!”
他眼底只有对她出现在大门后的惊慌,瞧见她的脸时并无任何鄙夷。
她被年轻的公子用力推出火照之路,一下子摔到大门后,却没有任何不适。
那才是……她见过的枫河。
小草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她只知道,在某个世界,枫公子还好好地在赏花。
梦境的最后一刻,她再次听到【月老】的声音,而后醒来。
小草把桃花递给枫岳。
之前云里兰的叙述*里,他已经察觉到这枝桃花的神异之处,眼下又听这少女如此说,他如何不珍之重之?
小草又补充道:“月老爷爷还说,这枝桃花只能在阳世开到七月十四日,枫公子的哥哥,您要记住时间。”
七月十四……
云里兰面色微变,那不就是两个月之后吗?
两个月之后,她恰好一定要去赴约。
赴一场明知前方有陷阱的约。
但这一次……
她回头看虹霜,恰好虹霜也在看她。
对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敢一个人去试试?”
【作者有话说】
我服了,求领导不“灵机一动”、不“我有个想法”教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