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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嘲弄。

就在刚刚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想对她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是有必要吗?

贺观澜不会后悔自己的所做的一切,不会后悔所抉择的这条路,哪怕前方荆棘遍布,哪怕遭世人痛恨,沦为恶鬼,他依旧会走下去。

这是由他选择的因果命数。

作者有话说:

一周后见!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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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046[VIP]

书茧之内, 自成方圆。

结界尚未开启前,四周是一片水墨般的图卷,卷轴之上, 符纹印画, 笔墨挥遒,贺观澜站于世界中心处,尘白之姿似要与之相融。

“无论是修灵运气,或是淬体炼虚,讲求的都是一个静字。”

“心念合一;气法相随,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做到水流心不惊,云在意俱迟。”贺观澜让开路, “你来试试。”

他挥袖向身后卷轴。

只见墨卷如舒云舒展,符纹墨画紧跟展开, 点点墨光冲出纸页,合作几道剪影朝她一同涌来。

墨影持长枪, 使大剑;或捏云架雾;或驱火控风, 各种手段应接不暇。

在这之前,扶荧从未钻研过什么武术。

倒是和沈应舟学过两天三脚猫的功夫, 不过那也只是心血来潮,最后因身体素质原因只能作罢。便是成了决明之身, 也是凭借着神灯赋予的能力自行摸索。

如今四面八方的刀光剑影让她除了眼花缭乱之外, 更生出些许难以应付的无措, 除了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掌中的隐青灯, 几乎无暇顾及其他。

剪影并不会真的伤害到她,然而逼近的枪剑让她节节败退。

退无可退时, 剑风抵至鼻尖,她惶恐瞪大着眼睛, 却在下一瞬,所有墨影均在眼前散退。

“气息太散,步伐太急,灵力操控毫无章法。”贺观澜失望摇头,“看样子你并没有将我说地记在心里。”

扶荧大口喘息着。

她这才惊觉自己掌心湿透,向上攀升的恐惧感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面对这一切时的无力。

扶荧从未否认过自己的弱小,也不奢望自己变得有多强大。

可眼前所面对的只是虚幻的影子,并不是太过厉害的对手,仅仅如此就让她束手无策,那么以后呢?若遇到更厉害的,更凶蛮的玄鬼或是更强劲的敌人,她又要怎么办?

先前的死里逃生是因为宁随渊和贺观澜在,然而他们是她的敌人,她不会将自己的生命依附在几个男人身上,更别提她最终的目的是杀了他们。

自保,是重中之重。

扶荧半天才冷静下来,看向贺观澜:“我想再试试看。”说着顿了顿,“能否不要那么多。”

扶荧清楚自己的实力,更不会逞强,她想力所能及的变得厉害一些。

贺观澜意外地挑了挑眉,没有拂意,再次招呼出墨影,这次只有一只。

扶荧攥紧隐青灯,竟认真钻研起对方招式,两三个时辰下来,虽动作略显生涩,却也是有模有样了。

她更将贺观澜此前说的话听了进去。

即便露有破绽,也着重于一个“静”字,不再那般慌忙应对。

贺观澜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

他看着她柔得好像没骨头似的腰;看着她一板一眼的架势,还有那双专注的眉眼,忽然觉得扶荧又和昨日时给他的感觉不大一样。

说不上是什么,只觉得此刻的她柔韧之中带上了一股冲劲儿。

心念微动。

贺观澜招出长剑,一道剑风劈开墨影,取而代之。

“那灯是魂器?”贺观澜对着她掌中的青灯问道。

扶荧先是一愣,旋即点头。

贺观澜了然:“此青灯应是凝了灯魂,本就附有神力。”他沉吟片刻,“灯本就与普通的枪剑不同,比起兵器的锐利,你更要学会灵活地驱使灵力。”

“试着用灵力避开我的琴刃。”

长剑流转,贺观澜怀抱云间鹤,轻捻慢弹,青蓝色的音刃雨点般落了过来。

扶荧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灯影,她闭上眼,使自己的魂魄与魂器融合为一,驱使之下,隐青灯带着她的身体瞬间闪现在贺观澜身后。

同时,扶荧拔出袖间匕首对着他的腰身刺过去。

匕首穿过一片空气,她身子紧跟着踉跄一下,只见贺观澜无声无息出现在对面,眼前的身影云雾般散开。他神色漠漠且寂冷,抱琴而立,身姿胜过高山冰雪。

“虽有悟性,却过于沉不住气。”

他说,“杀我,你还欠些火候。”

扶荧喉间一梗,抿着唇没有吱声。

“时候到了,出去吧。”贺观澜收起云间鹤,准备撤去卷茧。

扶荧听罢顿时急眼,小跑而过:“我虽是沉不住气,司离君也未免小心眼,因为这个就不教了吗?”

她质问,反倒衬得他是个做错事的人。

贺观澜听得忍俊不禁,乌沉沉的眼眸落过去,对上她坦荡的神情,不免得更好笑了些。

这世上想让他死的人不止一个。

譬如九幽的魔,金鳞的妖,还有云顶之上的万千仙家,然而只有扶荧,没有力气也没有手段,只有坦荡荡地想让他一死了之的气魄。

属实有趣。

“不是不教,只是时候到了。”

扶荧不明白,仍在茫然。

贺观澜耐着好性子:“急于求成不可取,这样说可懂?”

扶荧恍然。

乖顺地跟着贺观澜出去。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些可口的吃食,扶荧自也没问,坐在夜空下就着冷清的月色吃干净。又放出碧萝,用打湿的帕子清理着她的尾羽,再细心喂水给她。

扶荧坐得耐心,便是看她的动作,也知道是小心轻柔到极点的。

他的目光顺着她葱白地指尖一寸一寸挪移到她脸上,她脸蛋小,青丝半遮半掩,那张脸看起来都没他掌心大,双眉弯弯细细,如远山的黛。

不是多惊艳招人的长相,胜在骨子里的清丽温静,看一眼,就忍不住再多看一眼。

贺观澜缓缓移开视线,端起茶杯细酌,无意之举,看着却像在掩饰什么。

照顾完碧萝,见她仍是没有苏醒的迹象,扶荧幽叹一声。

听到叹息,贺观澜难得解释:“那城怪靠着吸食魂魄而生,她是上古的神鸟,如今神魂受损,自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补回亏空。”贺观澜说,“隐青灯的神力可以滋养她,无需过度担忧。”

听贺观澜这样说,扶荧松心不少,对他展颜:“多谢司离君。”

她笑时娇俏,静雅的眉眼也跟着舒艳几分,这还是印象中扶荧第一次对他有好脸色,当即怔了下神,又很快垂眸:“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扶姑娘不必客气。”

扶荧没再说话,安静吃着茶点。

为了不耽误时间,贺观澜调整了小幻境的时辰周转。

幻境里的一个时辰只是外面的瞬息间,如此也能让扶荧放心学习术法。

她聪明好学,加之决明灯赋予的神力和贺观澜每时每刻的教导,扶荧仅用两月就学会了卷茧之内全部的上古神术。

然而也只是学会。

要真正的精通起码还要过个几百年。

即便如此,也让扶荧十分心满意足了。

两个多月的学习结束后,贺观澜损毁了小幻境,二人正式启程前往山泉镇。

从这里去山泉镇也就弹指间一个术法的事,扶荧却执意步行过去。

回镇子有单独一条小路,无需进城,待到了万清城地界,熟悉感扑面而来。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变迁和天灾地变,这里早就不是最开始的模样了。

譬如小径两边少了几棵松木;譬如架在河流的长桥整修成了新的样子。

以前扶荧最喜欢走这座长长的独木桥,它横在长流上,一面架着繁华的万清城;一面是隐于森木的清宁小镇。冬日从长桥走过,可以看见冻结的河流,漫天的飞雪;再到夏日,郁郁葱葱,重峦叠嶂,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清朗山色。

她背着药篓走过四季,若遇天气不喜,桥的对岸都会有人等她;有时是父亲,但更多时候是沈应舟,即便两人都不在,她养的大黄狗也会在对面摇着尾巴,欢呼雀跃地朝她奔来。

扶荧再次走向这长桥,世间竟已过了十七载,真是不可思议。

她站在桥上没有动,抱着一丝侥幸望向桥对面,万山峻岭包裹着一条蜿蜒的石头路,路口空荡萧条,并没有人等她。

贺观澜此时走了上来,“怎么了?”他问。

扶荧摇头,一步步走过去。

好像没什么不同。

脚下流水撞石是记忆里熟悉的声音;山岭里的风景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心境不同,她走在桥上,却像是桥压在她脊梁,每一步都让她沉甸甸地喘不上气。

她想父亲,可又担心再也见不到父亲;或者是担心再也没有山泉镇,再也回不到她的家。

扶荧趁贺观澜不注意狠狠揉了揉眼,忍着眼泪快速越过长桥,再穿过小径,山泉镇三个字映入眼帘。

扶荧站在标石前,定定凝着上面三个字,明明来时还好好的,甚至是期盼无比的,可是真站在这里,却多出几分不太真实的恍惚感。

就在此时,贺观澜腰际的玉牌震了下。

他看了眼扶荧,默自走到一旁。

也许是宗门里传来的事务,扶荧听不清那头说了些什么,贺观澜的表情是一贯的冷淡。安静听完,再次回到扶荧身边。

“仙云顶传来事务,我要回去一趟。”

不出所料的,扶荧心里咯噔一下。

看出她的忐忑不安,贺观澜说:“你可以留在山泉镇,等我忙完就来带你回去。”

扶荧听罢错愕,“你让我留下?”她不太敢相信,眼神中满是怀疑。

“嗯。”贺观澜颔首,“你要是不愿意”

“我愿意!”扶荧忙不迭打断,“既然司离君事务繁忙,我且就在这里静静等你,哪里也不去。”

贺观澜笑了笑,“你也去不到哪里。”

说着,他忽然伸手拔下扶荧的一根头发,最后在扶荧的注视之下,缓慢将那缕细长的青丝与自己的长发缠绕在一起。

两缕头发相缠之后合二为一。

贺观澜抬起眼皮,嗓音好像镀了一层冷清的冰霜

“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

宁随渊:等我偷家。

啊啊啊啊 宝贝们好久不见!我回来啦呜呜呜,这章留言全部红包,爱你们,想你们

第47章 047[VIP]

贺观澜待说过那番话后就自行离去, 留扶荧一个人进了镇子。

山泉镇的夜色是极为宁静的。

她踩着一缕缕月色的碎影,穿过熟悉的路口,拐过三两个巷子, 再往前走一段就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家。

然而这里终究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一座座叫得上名字的院子全部空置, 门窗大开,落叶灰尘堆满小院,处处都是无人居住的萧条;倒是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灯火零星,在这浓夜如不起眼的星屑。

往前数,再走百来步,就是扶家医馆。

扶荧家住得很偏, 近乎挨着山林,起因是母亲当时体弱, 喜静,为她舒坦, 阿爹便迁至镇子边缘, 直到后来母亲逝去,也没有再搬回去。

也得亏是住的偏, 当初才能隐瞒住沈应舟的存在。

不知家里是否和那些遗弃的空院一样,无人光顾, 空静萧条;

更不知阿爹是否还活着, 若还活着, 他又会不会继续留住在这里。

短短几步路, 扶荧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多念头。

她看到了自家门前那棵熟悉的杏子树,和记忆里的一样高壮结实, 还没到结果的时候,枝丫空落, 坠着翠绿的叶子。

犹记每当快要结果时,沈应舟都会每天站在树下垂涎。

他极其爱吃酸,每年不等果肉熟,就偷摸着摘来吃,真到了时候,树上也没几颗果子了。

不过那人也有良心,每次都会留一部分,等最甜的时候摘给她吃。

胡思乱想之际,扶荧已经穿过杏树,停留在了家门口。

那扇小木门早已在岁月洗刷中褪却色泽,风吹雨浇中变得斑斑一片,门口的柱子挂着一盏黄色灯笼,院里菜园子的位置已成空荡的土地。

咯吱。

她推门进去。

透过窗,扶荧只看到漆漆的黑。

再往里走,猛地瞥到台沿上晾晒的几株药草,一愣,心口的位置砰砰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跳了起来。

她没敢再往前走,呆滞在原地,痴痴愣愣地看着阿爹的偏房。

良久,双腿拖着她的身躯开始往前移动。

“爹”

“阿爹”

扶荧想大喊,想唤他,想让里头的人听见。

可是很糟糕,她的喉咙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声音如同堵在一个密封的袋子里,微弱渺茫,绷紧在咽喉,近乎让她窒息。

“慕宁”慕宁回来了。

她很想这样说。

很想告诉他,想让他知道他的女儿没有死。

她快要克制不住情绪,踉踉跄跄地朝房门的方向奔跑过去。

却在此时,眼前晃过一道残影。

眨眼间,那道影子便挡住去路,同时也让她的所有期待和忐忑戛然而止,沦为极寒的冰冷。

乌云遮掩在头顶。

死寂一般的夜,他高大身形所带来的压迫感完全盖住了深夜的萧瑟。

那双眼睛里的残冷倾轧而来,瞬间将她心底的悲伤冻结,化作惊惧与诧然。

宁随渊

他没死!!!!

扶荧脸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难以掩饰的惊愕泄在那双眸子里,一切不言而喻。

宁随渊好整以暇欣赏着她的表情,忽地笑了下。

上扬的唇角,不加遮掩的讽刺与冷漠,接着走近两步,身影完全将她覆盖。

“怎么,本尊没死你很失望?”宁随渊挑眉,点破她的心思,“也对,毕竟你毫不犹豫就将我丢在了回落崖。”

“那是,那是”扶荧慌乱后退,尝试辩解,结果那是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似是而非。

脑袋一团乱麻,下巴猛地落入一只虎口。

他掐得紧,比起以往没有半点收敛,力道之大近乎要让她骨头捏碎。

扶荧疼,但不敢哼出声。

她额头全是汗水,被迫扬起的脖颈犹如天鹅项,细细一截,在他视线下微微发着颤。

“那妖道果真没死,将自己的心眼与回落崖相连,在幻境里妄图夺我身躯,最后你猜怎么着?”宁随渊恶劣笑着,贴近扶荧,“我挖了他那只多余的眼睛。”

“你以为,凭一座化怪的城就能杀我?”宁随渊眼底泛起冷光,“不过是白费心思。”

说着,他粗粝的指腹狠狠在她唇上刮蹭摩挲,咬牙切齿:“便是本尊真的死了,也要化作邪狞,带你同赴往极乐境。”

扶荧疼得厉害,眼角有泪液渗出,她终于忍不住开始反抗,谁承想宁随渊早有预料,抬手握住她还没来得及高举起的右臂,死死桎梏,不给她丝毫挣扎的余地。

“所以那日,你与贺观澜打得就是这样的盘算?”宁随渊道,“枉费我当日信你半分。”

宁随渊不忘嘲讽,“不过也是,昔日你与他,本就不清白。”

提及这个,宁随渊眼底戾气加剧。

要找到扶荧不是什么难事,他顺着气息一步步走过来,甚至在万清城看到小洞天施布过的痕迹那群道貌岸然的临仙客就会这种招式,利用术法布置个小洞天,当作桃源地,借此双修。

那她和贺观澜也旧情复燃,做了一对野鸳鸯?

未等宁随渊发作,身后的烛火突然亮了起来,房门缓缓从里打开,老人嘶哑的颤音透过那扇房门,由远至近递了过来:

“谁呀?”

这声音是阿爹,是阿爹的声音!!!

扶荧来不及欣喜他还活着,她瞪大着眼睛,不住在心底哀求着,希望他不要出来,不要遇见宁随渊,更不要认出她!

然而期盼落空。

房门打开,烛火映出一张思念至极的面孔。

她的阿爹也曾是朗朗之身,可他如今清瘦了,向来笔直的脊梁也有了弯曲的弧度。面颊凹陷,满头白发,泛旧的袍子罩不住他的身躯,便连双腿都是颤巍巍的。

阿爹此年多大?

应该刚过六十。

然看他此时的样子,已然是垂暮之年了。

扶荧心痛如绞,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流泪,不要露出任何破绽,一旦被宁随渊发现,阿爹,包括整个山泉镇的人都活不了。

扶荧不禁憎恨起自己。

她不该回来,她就应该直接跟着贺观澜去太华山,她早应该料到,唯我独尊的魔头怎会这般轻易死去。

看到她的眼泪,宁随渊收了手。

扶荧大口大口喘息,仓皇背过身擦干净脸上泪痕,更不敢让阿爹看清她的脸。

阿爹举着烛台,灯火在两人脸上晃了一圈。

流泻的火苗蹿在她清瘦的背脊上,阿爹的表情若有所思,旋即若无其事地挪开烛台,又看向宁随渊。

“二位可是过路人?”

宁随渊余光扫过。

他不是好脾性的人,如今正在气头上,更是看什么都不利爽。

此时沉着脸,指尖微微拧了拧。

扶荧敏锐地觉察到什么,转身扑进了宁随渊怀间,双手环绕着他的腰身,抱得紧密无间。

宁随渊瞳眸里的锐利冷清瞬间就被愕然所取代。

她的身体又冰又软,活是一团软玉,窝在他怀里,让胸腔那团烧灼的火气似乎也跟着降温。

一旁的阿爹看得莫名其妙,停留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

扶荧压着嗓音说:“老人家,我能否与他单独说几句话?”

阿爹深深看了扶荧一眼,最后折回屋。

成功支开阿爹后,扶荧闭了闭眼,埋在他怀间,掌心轻轻抚着他的脊骨,“是他逼我的。”

宁随渊眸光微闪。

扶荧哽咽啜泣:“他杀了心脏,强行带我离开回落崖,又取我一缕发丝与之相缠。我不知帝君是生是死,碧萝又迟迟不醒,凭我一人更难以回到九幽,除了跟着他,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扶荧仰起头,晶莹的眼泪将她的长睫洗刷的漆黑干净。

有一滴泪水挂在眼尾,将落未落,她深深看着的眉眼,唇瓣颤了颤,眼泪竟又扑簌簌掉。

“他还逼着我,学了那卷书茧。说倘若你还活着,就回到你身边,借此杀你。”扶荧捂着胸口,拼命摇头,“我、我此前是厌烦帝君残忍弑杀,是想让帝君死,可是可是不知怎么,我越来越”

她难以把话说完,只是闭目哭着。

身体颤得厉害,似乎马上就要被这悲切冲击的晕厥过去。

宁随渊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双目沉沉地看着,似乎是在探究其中真假。

笃定的是,他确实心软了。

他从未见过人的眼泪可以这样落,一颗接一颗,像是圆润的珠子顺着她苍白窄小的脸颊滚落,或者说,宁随渊从未见她这样哭过。

扶荧看着柔弱,却并不弱小。

便是在最困苦的时候,也从未对他服软过。

他看过她的倔强;看过她的抵抗;看过她的不甘心还有挣扎,唯独没见过她这般可怜脆弱。

想来也是。

他被最开始的愤怒冲刷了头脑,仔细想想,她一个弱小的女子,怎有本事计划杀他;进入回落崖的身体后,宁随渊也遭受了剑气冲击,那是贺观澜的手段,再然后,幻境崩塌,时空破散。

以她的本事,是做不到那种地步的。

贺观澜不是什么好人,又一向憎厌他。

他才应该是那个罪魁祸首。

宁随渊恼的是,她竟真的弃他不顾,随贺观澜去了,还设了一个小洞天。

倘若是她被迫,那么一切又都说得通了。

宁随渊气消一半,依旧沉着脸,“你越来越什么?”他追着她那双眼睛问。

扶荧看着他的双眼,沉了沉语气,轻柔回道:“越来越割舍不下帝君。”

宁随渊指尖一顿,眸色跟着颤了一颤。

扶荧伸手抚向他唇角:“我这般,算不算冒犯帝君?”

她指尖柔软,带着熟悉的药香。

缓缓抚过他唇瓣,让他不受控制地滚了滚喉结,回想起落崖种种,宁随渊仍是气闷,偏头咬上了她指尖。

不轻不重地一咬,像发脾气的野狗,远没有最开始捏她的那一下疼。

扶荧松了口气,心知他八成是消火了。

“准你碰我了?”

魔头压着睫,神色冷淡又凶戾。

扶荧后退,乖顺低头。

他注意到她的下巴,被自己掐得通红一片,上面甚至还残留着指痕。

宁随渊深吸口气,又开始烦躁。

环视一圈,这才注意到屋里的灯还亮着,他的语气散漫:“那这个破地方,也是贺观澜让你来的?”

作者有话说:

↑对,他就是这么好哄↑

贺观澜: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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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048[VIP]

扶荧心头跟着一紧, 尽量用自在的神情去掩盖那份紧张,“他说要回仙云顶议事,便让我在这小镇落脚, 结束后再来找我。许是不放心, 所以取了我一根头发,捆在了他那儿”

最难识破的谎言是真假互掺,从某种角度来说,扶荧没有完全欺骗他。

宁随渊沉默须臾,许是信了,轻轻嗤了声,又问:“这里呢?”

扶荧低着头说:“我一介女身, 不敢贸然惊扰旁人,便特意寻了最偏远的院子, 本以为和其他人家一样空落着,谁想到还有人居住。”

这解释几乎是无懈可击。

山泉镇眼下人丁冷清, 加起来连百户人家都没有, 夜深露重,又是孤身一女子, 远离人群确实是个警惕的选择。

“如今帝君安好,不如我们直接回九幽罢。”

扶荧挑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免得给阿爹招来祸端。

宁随渊沉了沉神色, 倏而问道:“贺观澜可和你说过, 他何时回来?”

扶荧摇了摇头, “没有说过。”

他笑,再审视一圈周围, 游走的目光让扶荧格外不安,不禁紧紧拧起指骨。

扶家是开医馆的。

扶荧的祖父曾留下不少家底, 父亲扶有行多年来行医诊治,更算不上贫穷。这院子虽偏,比起小镇里的其他人家也称得上是大门大院了。

从院落的落索衰飒能看出已经多年无人打理,但也能住的舒坦。

宁随渊收回眼神,“既然如此,我们就住在这儿。”

扶荧一怔。

宁随渊扬眉,“这不是你一开始的打算吗?”

扶荧急了,“帝君”

宁随渊不听她劝解,弯腰伸手,抬起她尖瘦的下巴,面上似笑非笑:“本尊向来仇怨当场报,他既杀我一次,我便不会就此作罢。还是说”他顿了下,神色讥讽,“你舍不得?”

扶荧牙关紧咬,艰难摆了摆头。

“很好。”宁随渊满意地松开手,“我们就住在这里,直到他回来找你为止。”

宁随渊决意如此,扶荧心知肚明劝不得什么。

她苍白着脸色,垂下的睫毛遮蔽瞳里的惶恐。

扶荧不怕别的,就怕宁随渊发现什么。

山泉镇是她自幼生活的家乡,她如今的面貌与十六七岁相差不多,老一辈的十有八九都能认出她。更别提这里就是她的家,处处都是她存在过的痕迹。

父亲对此一无所知,若不慎交底

扶荧闭上眼,不敢再想下去。

她长作呼吸,重新拉住宁随渊袖口,柔声相劝:“帝君也看到了,这里有人生活。我看周围空置的房子不少,我们不如”

话音未落,宁随渊便重新敲开房门,“这里干净,清净。”宁随渊睨她一眼,“有人更好,方便伺候你。”

听听这叫什么话?

借住不说,还让主人伺候他。

比起这个,扶荧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宁随渊可能是觉察出什么,所以才执意留下来。

他好哄,可又不是那么好骗。

若扶荧再推脱下去,怕只会加重他心底的疑虑,如今也只能祈求阿爹早就收好了她的“遗物”,毕竟十七年过去,总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

很快,阿爹又开了门。

宁随渊长得高大,黑压压地身量堵在屋门前,一身气势犹如鬼煞,冲的这夜色都肃森至极。

她的阿爹举着灯,瘦弱一个小老头,在他面前看着就可怜。

“我们来借个宿。”

宁随渊随意丢过一个金玉环,“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宽敞点的。”

那玉环沉甸甸地颇有分量,阿爹看着掌心的玉环,越过宁随渊,又看向身后的扶荧。

她站在昏明交替的分界线中,身姿半明半暗。

扶荧慌慌别开头,他一阵若有所思,收好金玉环,对着宁随渊说:“二位且等着。”

说着,阿爹随意披了件衣裳,去收拾东南角的偏房。

趁这段工夫,宁随渊随意走动起来,扶家其实有两个相连的院子,四合前院是阿爹的住处和替人看病的医馆,穿过廊坊,后面的就是扶荧和沈应舟两人生活的庭院。

宁随渊显然也发现了,招来扶有行,向前示意:“我们住这儿。”

小夫妻生活的住处比前院还要大些。

离奇的是十七年过去,院中的一草一木都维持着本来的生态,便连后方的锦鲤池都还蓄着水,紫藤架下摆有一个秋千,秋千干净无损,昔日用红绳编在上头的那朵紫藤花都还好生生待在上头。

扶有行站在宁随渊旁边,欲言又止。

扶荧眼底发酸,克制着不去看院中的一切,对宁随渊说:“这院子这般大,老人家收拾起来不容易,天色已晚,我看还是”

“这里干净,前面收拾起来才不容易。”宁随渊越过台阶,已经来到了寝房门前。

扶荧紧张的情绪已经提到嗓子眼,却在此时,扶有行挡在宁随渊面前。

他从容不亢,举止间进退有度,“公子有所不知,这院子是我女儿和贤婿的住处。他们死去多年,这院子留到今日,全是为了满足老夫的念想。”

扶有行说:“若不然,二位就先在我那处将就,等到明日,老夫打扫一间更干净的住处给贵人歇脚。”

宁随渊伸出去的手顿在原地,转而收回,“哦?”他漫不经心地拉长语调,随后问,“怎么死的。”

扶有行低着头说:“被玄鬼所杀。”

扶荧诧异地抬起头。

扶有行仍维持着原来不卑不亢的神态,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扶荧对视过一眼。

阿爹八成已经认出来了。

她鼻子发酸,眼泪哽在喉咙,憋得胸口生疼。

扶荧不敢哭,不敢发出声音,甚至连一点悲切都不敢流露在外。

宁随渊作罢,转身出了院子。

她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扭头回望。

阿爹此时也在看她。

他苍瘦,胡子花白,一如记忆里的慈祥,只是只是凄苦冷清,眉宇间多了失孤之后的沧桑。

对望之下,扶有行对她笑了笑。

慈爱的,温柔地笑。

扶荧登时没忍住,啪嗒一下,眼泪转瞬跌落。

她迅速擦干净泪水,转过身没多看一眼。

当夜两人还是宿在了偏房。

此处是用来收留病患的,现在医馆冷清,活人都难见,更别提病人。

屋里共有四张床,都用屏风隔着。

扶荧合衣躺在最里头的床上,她焦心不安,难以入眠。对山泉镇的人和阿爹来说,她早已是个死人,死人自也要有宿处,说不定阿爹已经堆好了她的坟墓。

想到这里,扶荧不禁两眼一黑。

坟墓倒是没什么,就怕宁随渊会发现。

她现在就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用扶荧这个名儿。

她这姓氏本就少见,若宁随渊瞧见碑文上的生辰八字,哪怕他是再愚笨的人,也会找到蛛丝马迹。

可是怎么才能阻止他出去。

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

扶荧心乱如麻,缓缓翻了个身,看向屏风后头。

最后沉不住气,轻唤:“帝君,你还在吗?”

良久,屏风后面嗯了一声,看样子是在的。

扶荧不想让他走出此地一步,不想他去后面的院子,也不想让他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

思来想去,她还是起身下床。

低头看了眼完整系拢的衣襟,挣扎了几来回后,扶荧微微敞开胸前,拿着灯烛走到了屏风那头。

烛火影影绰绰落下来,她纤薄的影子在脚边摇晃。

宁随渊没睡,正坐在床上打坐,听到动静,缓缓眯起条缝。

少女身形单薄,发丝披散如瀑。

她衣裳乱着,浑然不觉敞开的胸口和花白的脖颈。

宁随渊眯起的眼骤然缩动一下。

扶荧掩着灯一点点靠近,抿了抿唇,“我在那头有点害怕。”

“怕?”宁随渊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屈膝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夜闯蘅境坪的时候你不怕;误入回落崖的时候你不怕,在这儿你倒是怕了?”

扶荧弱着声儿,虚虚地解释:“这和此前不一样”

“嗯?”宁随渊单手托腮,“哪里不一样?”

“我以为帝君死去,至今不安,所以”

宁随渊耐着性子听她狡辩,半晌轻嗤。

他没有点破,“所以呢,你想本尊陪你睡觉?”

扶荧举着灯的手一抖,险些被掉落的煤油烫了指尖。

最后强行克制不适,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烛火下的眸子深深凝视着她。

片刻,宁随渊让开床榻一角,懒散着嗓音:“上来。”

算是允了。

扶荧放好灯烛,脱掉鞋子小心翼翼爬了上去。

医馆的床能有多大,勉强只供一人歇息。

他又生得过分颀长,扶荧这么一趟,整张小床彻底没有了空隙,两人紧密贴在一起,为了减少彼此间的触碰,扶荧只能侧躺。

她还不敢背对宁随渊,只能面对着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姿势憋屈,看着就委屈巴巴。

宁随渊一条腿伸开,一条腿半屈,半靠在床头,垂着眸子看她。

扶荧浑身都冷,靠过来的瞬间就逼近一股凉气;他不同,他浑身都炽热滚烫,这股凉意贴近时,同时携来一抹淡香。

扶荧不喜香囊,只带了一个药囊。

如今药囊也不在身上,那就是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味。

不甜不腻,清淡怡人。

宁随渊喉咙发干,喉结来回翻滚,才勉强按捺住那莫名而生的躁动。

他不信她是害怕,也不信她真的担心他的生死。

如此怪异反常,倒让他好奇起来。

宁随渊坏心顿起,不管她是何原因,他也不在乎其中猫腻,如今只想知道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宁随渊忍不住勾了下唇,掌心缓缓抬起,覆向她耳朵,那处有不大一点的一颗红痣,坠在不起眼的角落,雪白衬托之下,仿若一滴血红妖冶的珠子。

“翠珑侍画有没有教过你。”宁随渊语调缓慢,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我这床榻,可不只是供人睡觉的。”

说着,指尖恶劣且故意地揉紧她的耳垂,并狠狠捏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沈应舟在天有灵:贱男人,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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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049[VIP]

扶荧疼, 朝后躲闪想要避开他的靠近,宁随渊不给其机会,上身倾轧而来, 指节同时抵至, 不轻不重掐住她的下颌。

两人距离极近。

男人以墨冠束起的长发顺着肩颈的弧度流落,扫在她胸口,扶荧整个人锁在对方怀间,密不透风。

宁随渊垂着眼,浓睫压着深瞳。

他眉目间的神情极为浅淡,淡薄如雾,不见半点欲望。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指腹先是摩挲着她的下唇,接着缓慢移至她的脖颈, 视线跟随指尖的速度寸寸下移。

扶荧觉得他的手指像火,烫过皮肤, 带来微痛的刺感。

头脑有一瞬间发麻, 又猛地激起想要抵抗的欲望,很快就被回笼的理智按压回去。

宁随渊俯身逼近, 呼吸自她头顶掠过,高大的身影完全盖住身后微弱的火苗, 带给她一片沉闷的阴影。

他的目光锁着她, 犹如锁着猎物。

扶荧胸脯起伏的弧度变得剧烈, 唇尖麻木, 四肢更如同生僵一般感受到不到半点反应,甚至忘记眨眼, 略有不安地看着他越来越近的面容。

两人双唇距离五指宽时,他突然不动了, 勾了下唇:“阿荧可是怕了?”

阿荧。

多亲密的称呼,便连沈应舟在世时都未曾这样唤过她。

扶荧恍惝恍一瞬,摇头,又点头。

他嗤,旋即起身拉开距离:“我不喜欢勉为其难,你若怕,我就去外头睡。”

扶荧听罢,全身紧绷。

双手的反应更是快,迅速拽住宁随渊手臂,用力往胸前拉过,突如其来的重力让宁随渊猝不及防地倒在她身上,为了避免完全压住她,宁随渊用一只手撑住上半身,眼尾短暂的闪过错愕。

紧接着,脖颈被虚虚环住,她支起颈项,一抹柔软印上他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是她的唇。

任何字眼都不足以描述这一刻的心情,他双目睖睁,从未有过的讶然浮现在他神情当中,所能感知到的只有脸颊上被轻轻碰过的那一片皮肤。

柔软,卷携着女儿家的香气,一同漫过肺腑。

喉结快速滚了滚。

宁随渊不可置信地看向扶荧。

她微微抿唇,杏儿眼水润湿漉,似有娇羞杂糅。

宁随渊猛地识海放空,忍不住去看她的唇饱满,粉莹,像樱桃。

耳边砰砰叫嚣起来,声音一下比一下大,一声较一声快,杂闹无比,吵得心烦。

可四周没有什么动静。

房间是悄然安静的,便连外面的风都歇了声儿。

宁随渊半晌意识到,吵得不是夜色,而是他的心跳。

怎么回事?

他搞不懂,焦躁涌上,竟莫名让他生出火气。

宁随渊的心情向来都直截了当地表现在脸上,开心或不开心;烦闷或不耐烦,一眼就能看破。

注意到他眉宇间夹杂的阴云,扶荧心底也是一沉。

男人好哄。

平日里给颗甜枣就成。

譬如沈应舟,没有亲一口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宁随渊有所贪图,她的主动只会让他开心,没道理会生气,那他垮起个脸到底是给谁看?难道这不是他想要的?

“帝君”扶荧佯装不宁,小心勾过他的尾指,“我哪里做错了?”

她说话间唇瓣开合,露出雪白的牙齿。

宁随渊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定力,满心满脑子只想盯着她的嘴巴,还有说话间微微露出的舌尖。

看着也软,甚至比先前那个冒昧的亲吻更具有诱惑力。

喉咙干渴得厉害,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喧嚣沸腾,挣扎着想要破开理智疯长而出。

更是烦躁,宁随渊翻身而起,“我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

她舍身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他留下!哪能出去走走!!

扶荧急忙忙抱住他整条胳膊,“帝君不要将我留在此处!”

宁随渊皱眉,当即就要甩开她的手。

扶荧牢牢缠着,一长串话珠子似的往外蹦:“贺观澜随时会过来,我不想和他去太华山。那头一点都不好,帝君上次将我派过去寻制解药,就那一次,我便决定这辈子都不要涉足太华。”

扶荧心有余悸:“说不定,贺观澜如今就在暗处等着,帝君您怎能独留我在此不宁?”

她拽着他袖袍的手指遏抑不住发着抖。

宁随渊果真没再动,眉间似有所深思,而她也不敢松手,清凌凌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他,一言不发就让他高垒的心墙片瓦无存。

真是疯了。

就在刚才沉默的那一瞬间,他竟真的将自己代入贺观澜,甚至不受控制地幻想,若他是贺观澜,确实会趁机偷走她,然后

宁随渊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掩去所有低劣,缓缓坐回床上。

扶荧紧跟着放心下来,继续伏过去,伸手准备解他衣裳。

她的手又小又滑,柔软无骨,从后贴近像是盘旋过来的蛇。宁随渊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肌肉再次紧绷,反手桎住她乱动的手腕,眼中警告意味明显。

“做什么?”

他警惕十足,如此防备的姿态倒是让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扶荧怔忡一瞬。

“伺候帝君歇息。”

扶荧从决心假扮苏映微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准备,倘若身体可以成为武器,那么也乐得利用。

所谓“清白之身”只是世人赋予女子身上的枷锁,她不在乎,便是爱沈应舟,却也不会因此守节;即便沈应舟知道,他也不会怪罪她所做的这一切。

宁随渊闻声冷笑,甩开扶荧,“在你心里,本尊就如此随便,什么人都能来伺候?”

他面露不虞,阴潮之气比先前还浓了些。

扶荧面露茫然,明明是他最先挑起来,怎么到最后她倒是成那个不知好歹的了?

“可是,我以为帝君想”

“你以为?”宁随渊不满打断她,“你以为你国色天香,我就要受此魅惑?”

“”扶荧拿捏不准宁随渊心思,于是乖顺跪在床上,“扶荧不敢。”

“既然不敢,以后就注意言行。”宁随渊心烦意乱地松了松领口,趾高气扬的命令:“回你床上去。”

扶荧早就领略过他的独断独行,任性妄为。

然而面对这样的无端指责,她还是高看了自己的耐性。

扶荧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不喜欢勉为其难,这话是帝君说的。”扶荧顿了顿,“我只是向帝君证明,扶荧并未觉得勉为其难,倒是帝君”

扶荧根本不给其面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我以下犯上,犯您尊贵之躯了。”

“你”

宁随渊刚想发作,就对上她坦荡荡眉眼。

骤然歇了火。

他不禁捏紧指骨,气恼地背过身去。

的确,他一开始是想试探,是欲见她难堪,可真当她那样做了,他反倒不满。

她明明是不愿地,既不愿,又为何违背自己,曲意迎合?

不过是碍于他的身份罢了。

只要想到这点,宁随渊便如坠刀山,浑身刺的慌。

“那又如何?”宁随渊冷着脸,固执己见,“现在,立刻,从我床上下去。”

扶荧:“”

犯神经。

她暗自磨牙,不情不愿下床,又不情不愿走到屏风后面,过了会儿,脑袋又钻了出来,“帝君可会趁我不备,独自离去?”

她耷拉着眼尾,少见地露出几分不宁。

宁随渊深吸一口气,“我不走。”

得到笃定的回答,扶荧重新躺回自己的床铺。

正欲合眼,忽觉光亮加剧,她扭头看过去,却见隔阂着两人间的屏风倏然消失。宁随渊仍在闭目打坐,神色淡淡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扶荧心念一动,翻身面对宁随渊,缓缓闭上了眼。

烛影将两人相隔,宁室安稳,夜色悄然地蔓了过去。

一夜无眠。

等天亮起,扶荧也准时起床。

她走出门看到自家的后厨飘出青烟,转瞬,阿爹端着将将烧好的菜从屋里头出来,“二位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话音刚落,宁随渊紧跟着出现在她身侧。

两人并肩而立,迎着阿爹温善的笑脸,扶荧陡然生出些许的窘迫和无所适从来。

阿爹早该认出她了。

他既不知宁随渊的身份,也不知她的经历,对一无所知的阿爹来说,眼下只看到自己的女儿死而复生却不与之相认;甚至与一个陌生男子亲密无间,共处一室。

种种一切,阿爹此时作何心情?又如何看待她?

扶荧心底酸楚,上前接过他手上餐盘,“老人家不必忙活,借住在此已是叨扰了。”

“我孤家寡人一个,算不得叨扰。”他说着又去招呼后面的宁随渊,“公子快来用膳罢,一些家常小菜,莫要嫌弃。”

扶荧这才注意到手上端着的两盘菜都是她昔日最爱吃的。

小炒肉,清蒸甜瓜。

眼下并不是甜瓜丰收的季节,想来是他一大早就出去,不知找谁人置换而来的。

眼眶在此涌上酸意。

宁随渊向对这些凡尘物兴致缺缺,加上昨夜的事让他心潮平平,此时更懒得回应,兀自打量着院落中的摆设。扶荧懒得叫他,帮忙整理好碗筷,一同坐在了院里的石桌前。

以前一家三口每天都在这头吃饭。

春夏时尤其和美,那时院中的紫藤树开得正茂,迎着凉爽的夜风,听得一天下来的闲散事,便是清粥小菜,也能吃出一番滋味来。

时隔多年,再坐到这张凳子时,恍然让扶荧觉得一切都未作更改。

她还是扶家长女,常伴父亲膝下;她的父亲也未曾离去,只是事务繁忙,抽不开身。

“姑娘尝尝老夫的手艺。”

恍惚中,阿爹给她夹过一筷子菜。

是小炒肉。

扶荧看着那热气腾腾的肉片,不禁抬眸看向桌对面的父亲。

父亲从来都是笑意喜人的,据邻里邻居说,从认识父亲起,他从未和人红过脸,是尽人皆知的大善人;母亲恰恰相反,她的娘亲出身优渥,家里更是千恩万宠,脾气最为娇惯。

两人间的相识也像是老土的话本子。

母亲受难被阿爹所救,当即对清风俊朗的阿爹一见钟情,追在阿爹身后死缠烂打,甚至利用家族胁迫,威逼之下,让小小的读书郎无从反抗,只能成了大小姐的高门赘婿。

阿爹原先姓路,名路有行。

后来娘亲家族落魄,二人迁至山泉镇,他也不曾改回原姓。

小的时候,所有人都说阿爹不爱娘亲,可是只有扶荧看见,每当深夜,他独自对着母亲的画像出神落泪,更无数次恨过自己,为何不得与天命抗争,从阎罗掌中为她夺一条命。

阿爹将最好的给了扶荧,从小到大,不舍得她受丁点委屈。

失孤的这十七年间,这个善良且不善言辞的小老头又是怎么独自走过这漫漫长夜的。

眼泪闷声滑落。

扶荧怕被宁随渊看见,端起碗埋头喝粥。

这粥苦得很,苦涩到难以下咽。

阿爹看着她发颤的指尖,嗓音沙哑许多,“味道如何?”

扶荧偷偷擦去眼泪,放下碗筷,笑着点了点头:“好吃。”

简短地回应,换来阿爹泛着泪光的苦涩的眼神。

扶荧小心翼翼看了眼前面的宁随渊,不敢出声,更不敢使用术法,她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阿爹。

她无声地唤他。

桌面上的水渍很快就被风干,巨大的悲恸镌刻在那张沧桑的面容上,他的嘴角似有抽动,转而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你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作者有话说:

妹在爹爹面前的表情:

暴躁哥就是M,要是扶荧扇他巴掌,他就爽了;要是面对强迫她温顺,他还真不乐意了,寻思“你既然不乐意,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反抗或者打我,你这么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和一样在乎我的身份了”他就不爽了,就继续暴躁了

简单来说就是贱骨头欠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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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050[VIP]

用过早膳, 阿爹收罗着去后厨洗碗。

今儿的日头不是很足,天气略透阴闷,院内更是寂静悄悄, 扶荧一直坐在石凳子上没有动。

她在思考如何能让宁随渊马上离开山泉镇。

贺观澜事务缠身,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扶荧更不愿两人碰面,若因此产生冲突,最后遭难的还是山泉镇的百姓。

在此苦等更不是办法,她可以让宁随渊安分守己一阵子,但不能一辈子。

山泉镇只有扶家一个医馆,平日镇民有个头疼脑热都会过来, 保不准遇见熟人,认出她来。

留在这里的时日越久, 暴露的风险也越大,所以她必须尽快和宁随渊离开山泉镇。

扶荧掩目思忖。

倘若她提出离去, 宁随渊定难赞同;若是遇到不得已的情况

可眼下身在瑶山, 能有什么事务牵绊住他?

除非她演一出苦肉计,逼他回九幽。

苦肉计 。

扶荧内心长叹, 此法虽为笨拙;在眼下却乃最有用的妙计。

宁随渊对苏映微存有利用,留她也是为了其他目的, 是断然不会让她魂死消亡的, 因此, 只要她伤重, 他绝对会带她去往九幽进行医治。

普通的伤骗不过他,那就只能

扶荧不由自主抚上腹下丹田, 昔日这里遭过重创,距离从回落崖离开未满一月, 旧伤复发也分外合理。

“出去走走?”

此时,宁随渊走了过去。

扶荧唇角弯起,温和的笑意不余声色地掩藏了先前那番心思。

“好。”扶荧说,“劳烦帝君静候片刻,我去换身衣裳。”

她还穿着昨日那条衣裙,向来是有个男子共处一室,不便更换。

宁随渊果真没有多想,淡淡嗯了声,特意走远了些。

扶荧趁机回屋,上好门闩,打开乾坤袋四处搜刮着药物。

仅此一遭,她原先积攒起的丹药都用了个十之八九,仅剩下几颗滋补的丹药,根本难成气候。

她为难地皱了皱眉,紧接着低头看向手掌。

先前丹田碎裂,是被宁随渊一掌拍碎的;那她给自己来一掌似乎也行。

就是疼得慌。

罢了,疼就疼罢。

扶荧充分做好心理准备,从那些个剩下的丹药里挑出一颗止疼的服饮而下,旋即灵力蓄积掌中,朝向腹部重重拍去。

痛气袭来时,她想,近日所学定是颇有成效,换作之前哪有这般大的反应。

扶荧捂着绞痛的肚子,右臂扣住桌角,扶着桌面缓缓坐下,佝偻着脊背以此缓解这难忍的撕扯之感。

伤情愈合,只是缺乏巩固。

如此再遭痛创,虽没有先前那般严重,却也足够让她养一阵了。

扶荧不能让宁随渊看出这是故意弄出来的新伤。

她苍白着脸将所剩无几的丹药服下,灵丹见效快,片刻便有所缓和。

吸气时肚子仍有余痛,扶荧强撑着换好衣裳,思来想去,又取出面纱戴上,这才施施然出了屋。

“帝君久等了。”

宁随渊闻声回头。

扶荧一身淡蓝长衣,乌发素点,白纱遮面,仅露出一双黑的匀静的眼,看过来时含烟惹雾,生生让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滞留半瞬。

“帝君想去哪里?”扶荧问。

两人相隔一人间的距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透过那抹熟悉的香气,他隐约嗅到一缕不甚深浓的血腥气。

宁随渊狐疑的视线扫量而过。

她娉娉婷婷立于眼底,脊背单薄,脖颈修长,站的笔挺端庄,面纱盖着脸,让宁随渊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只有眸子里流露的疑惑颇为明显。

“帝君?”

“没什么。”宁随渊收起试探,转身出门。

扶荧这才微微弯了下身,待疼痛消减,才撑持着脚步跟过去。

白日里的山泉镇相较夜色多了几分烟火气,因着人烟稀少,山禽倒是多了许多。平日罕觏的山兔鹿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街景,见人也不知躲,更有胆子大的来眼前讨食,想来是没少被人投喂,才养出这副性子。

扶荧来前也没拿吃的,所幸路边有不少果子树。

鹿儿就在脚边眼巴巴瞅着,扶荧心软,轻轻推搡着身旁的宁随渊,“帝君可否为它们摘点果子来?”

宁随渊不满使唤,欲要争还,就见扶荧对那鹿儿伸出了手。

笑意藏不住地从她眼角流泻,晅光倾于身后,淡蓝身影笼罩其中,迷迷幻幻,竟如九天之上的神女,无端透出几分难以抓住的孤越圣洁来。

宁随渊神色不惊,拂袖使果子落入手中,沉默交给扶荧。

她弯腰喂鹿,那鹿儿也懂事,先是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最后才细嚼慢咽吃了起来。

见扶荧对鹿儿照顾有加,宁随渊不禁双手环胸,冷冷嗤了声:“丑东西。”

这鹿确实难入魔尊的眼。

它身量小,鹿角大,全身灰不溜秋,没一处能看的。

扶荧假装没听到,把剩余的果子递过去:“帝君可要试试?”

“不试。”宁随渊挪开头,“太丑。”

扶荧听罢笑了笑:“这是雀儿鹿,它们的皮毛会随心情变幻。若能讨它们喜欢,便会像孔雀一样露出七彩色,帝君当真不试试?”

扶荧还小的时候,最喜欢和沈应舟漫山遍野地找雀儿鹿。

两个小孩打赌,看谁能让雀儿鹿变色。

那时候雀儿鹿难找,半个月才能偶遇一次,每次都是扶荧赢。她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最讨长辈和小动物的喜欢,便是雀儿鹿不敢靠近,也会远远地对她露出七彩的鹿儿角,扑灵闪烁,漂亮极了。

沈应舟不服,一路上都气鼓鼓地不和她说话。

扶荧原以为他是嫉妒她的可爱讨喜,直到有一次,有几个泥巴孩子说她丑,沈应舟反倒是恼了,连夜套入麻袋,把对方拖到小黑巷子揍了一顿。

揍罢还不忘发狠,凶恶地指着他们灰扑扑地脸颊叫嚣:“雀儿鹿都觉得我家慕宁可爱!这双眼珠子长你们脸上就是白瞎,光会看路不会看人!呸!”

第二天邻里上门讨要说法,阿爹自觉理亏,点头哈腰,好声好气一顿相劝,这才平息对面火气,可是唯独没有对沈应舟的那句话道歉。

因为在阿爹心里,慕宁就是全天下最可爱漂亮的姑娘。

毕竟打人不对,沈应舟自也免不了责罚,好在阿爹不是善于动武的暴躁脾气,只让他抄写书文。

那夜就着快要烧尽的烛火,沈应舟对着一直陪着他,昏昏欲睡的扶荧解释:“我不是讨厌慕宁赢我;我只是嫉妒雀儿鹿。”

扶荧听不懂他的话,下巴抵在桌前,大眼睛眨巴眨巴。

小少年脸蛋红红的,字也抄不在心上:“我没有长漂亮角,不能变七彩色,如此自也不能惹慕宁开心。”

他只是想想让扶荧每天,每时,每刻,都能像见到雀儿鹿时笑得那样开怀无忧。

可他不是雀儿鹿,没有能让她开怀大笑的鹿儿角。

因此苦恼,所以不悦。

后来沈应舟还是做到了。

他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知退让,懂善德的男子,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扶荧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直到他死前,都未曾让她落过一滴眼泪。

果子吃完,雀儿鹿歪着脑袋盯着宁随渊看了半天,正当宁随渊以为它要变色,不免得意之时,就见雀儿鹿仰着脑袋跑回到扶荧跟前。

它用下巴顶了顶扶荧的手指。

只见那双巨大的鹿角隐隐散发光辉,褪却深色,变为玉石般的五彩斑斓。

雀儿鹿围在两人身边一蹦一跳,爪印落地生花,片片绽放,最后踩着日辉奔进森林,消失无踪。

不管看了多少次,扶荧仍会惊讶于生灵的美丽。

她良久才回过神,扭头却见宁随渊黑着脸,神色欠佳。

过了会儿,他朝林中踱步。

扶荧不禁叫住:“帝君去哪儿?”

宁随渊:“抓一只带回九幽。”

“?”扶荧焦急拽住他袖袍,“雀儿鹿是瑶山之灵,九幽阴潮之地岂是能养活得了的?”

她顿了下,“雀儿鹿吃完帝君的果子才露出七彩色,本就是帝君的功劳。”扶荧哄诱,“它来我身边,也是怕我看不清晰。””?”

“???”

什么意思,她认为他会因为一头鹿和她争风吃醋?

宁随渊眉心夹紧,语气急促许多:“不是这个,是”

“因为什么?”她长睫轻颤,等他说下去。

那双眼眸近在咫尺,宁随渊倏然恢复理智。

他咬了咬牙关,硬生生将那股冲动咽回去,回归的理智让他避开相接的目光:“没什么。”

三个字,冷淡又自持。

“那”

扶荧正要说话,冲上印堂的眩晕让她脚下晃了两晃。

敏锐的反应力让宁随渊在她晕厥前迅速将她的身体揽入怀间,“怎么了?”他低头,看到她脸色苍白,犹如雪色。

“略有眩晕,许是近日累了些。”说着,扶荧惊咳起来。

他隐约觉得不对,一把抓起她的手,灵气顺着手腕的内关穴探入灵田。

灵台不稳,四脉混乱,分明是丹府沉浮之象。

宁随渊猛然想起回落崖时因他而起的旧伤,眸色跟着深了深:“一直如此?”

扶荧虚虚捂着胸口,气若棉絮:“先前司离君给了灵药,喝过好了许多;只是从早上起,就变得难受了些,许是忧虑引起,帝君不必挂怀。”

不必挂怀?!

她这德行,说不定明儿个都挺不过去!

分离近一月,宁随渊本以为贺观澜已经将她照料完全,如今看来贺观澜并不如传言那般情深不减。

若真情深,怎会让她缠病至今,不见好转?

他压着火气将人抱起,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

扶荧双眼半睁不睁:“帝君,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

“不回去了。”魔头说,“我们回九幽。”

作者有话说:

扶荧:计划通。

后来被沈应舟打过的几个熊孩子怕了,每天拦住妹夸她一百遍漂亮;沈应舟又不开心了,觉得这几个丑八怪心怀不轨,你们谁啊就夸我妹好看,然后又套麻袋拖到小黑巷子打了一顿。

第二天起床发现天又塌了的爹:“”已经开始思考举家搬迁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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