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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泉镇还没到活跃的时候,她们造访得突然,加上一路询问裴家线索属实可疑。男人认定她们就是罪魁祸首,朝身后捞一根竹竿就对着她们挥打过来。

“碧萝小心。”

扶荧急急拽过碧萝,闪身将她护在怀间。

然而意想中的痛感并没有落在身上,背后跟着是一片死寂。她隐约觉察到了什么,缓缓抬头看了过去。

宁随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侧。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眉眼寂寂,目无下尘,周身凌冽犹如立在凛冬当中的威威玉像,无处不覆寒。

那根敲过来的竹竿诡异地停留在半空,旋即,碾碎为尘。

威压倾轧而来,男人腿膝一软,竟直直跪倒在地。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似是要将他和那根竹竿一样同样碾碎。

“你、你是此前救我们的那个。”

伙伴认出了宁随渊的样子,面露诧色。

裴容舟神色闪烁,看向他:“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伙伴解释道:“此前我二人被玄鬼追逐,是这位仙客出手,我们这才没遭毒手。”

他们误将宁随渊认作临仙客,宁随渊也没有解释,只是用余光打量着扶荧在听到这番话后的神情。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她情绪当中没有丝毫变化。

在她面前,宁随渊犹如一个隐形人,彻底被她遗忘和忽视。她像是看不到他似的,自顾自牵紧碧萝,小声关切

“没事吧?”

碧萝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对站在她后面的宁随渊示意。

她还是没有在意,等大家伙都冷静了下来,这才站了出来:“树爷确实是我烧死的。”

平地起惊雷。

不单单是镇民,连宁随渊都跟着拧了下眉。

周围人的眼神让碧萝心惊胆战,急忙站出来拉住她,“扶荧”

扶荧甩开碧萝,自顾自道:“他病入膏肓,担心化作玄鬼伤及你们,这才拜托于我。我不忍它心意落空,更不忍见它日日遭受祟气折磨,因此才全它愿景。”

“你胡扯!”人群中有人站出来斥责,“树爷乃千年树灵,怎会生病?分明是你信口胡说!”

“哦?”扶荧回眸反问,“那我倒是想问问,这千年来酒泉镇可曾遭过玄鬼袭击?”

“自是有过,可是全都被树爷驱逐了!”

“玄鬼是重明域火侵染而出的孽障,本就是妖邪之物。凡生灵者,均会受日月庇佑,妖邪侵抵。它为护你们周全,多次抵御外敌,日积月累,病痛缠身,你们承他托庇之恩,对此可曾关注过?在意过?”

面对她的百般质问,所有刁难顿时哑火。

扶荧环视着周遭众人,继续道:“树爷直至终了,也依旧牵挂着你们。我知道自己这般所为必定会遭到误解,可是换做你们,又该如此选择?”

没人回答。

静默当中,裴容舟起身站在扶荧身侧,“我相信扶姑娘说的。”

“裴大夫”

众人诧异地看向他。

裴容舟嗓音温和,“此前我去祭拜,虽是三月良景,树爷却枝丫萎靡,想必那时就病痛缠身了。都怪我,身为医者没有洞悉一二,若非是树爷疾不可为,又怎会让路过的扶姑娘为祂脱苦。”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想起了那些曾被他们不注意的细枝末节,想到了不再茂盛的梧桐叶;想到了风雨中变得宁静的老树,想到夜色中,小儿听到的痛苦喘息。

他们只以为是树爷老了,却从未想过祂也会和人一样,会生病,会痛苦,会需人医治。

“怎会是你的错。”有人痛哭流涕,“要怪也是怪我们,若非是保护我们,树爷也不会”

“是啊,多年前我们都依仗着树爷,我们习以为常,理所应当,却从未从未关心过树爷。”

“树爷树爷定是受苦了。”

众人哀哀低泣,无人再怀疑其他,皆都陷入自责愧意

老镇守此时也恢复了过来,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罢了,赶明儿在梧桐树下盖设庙宇,日后便是没有树爷,我们也要继续供奉香火,为树爷来世祈福。”

“姑娘。”他在儿孙搀扶之下来到扶荧面前,颤巍巍行礼,“冒犯姑娘了,多有得罪。”

扶荧急忙搀起老镇守,“树爷从未怪罪过你们,相反,在这里的千百年时光,祂自得其乐,甚是自在。至于这几位地伤情我自太华山而来,有妙方可为此医治。到时候我也会为你们设立结界,算作补偿。”

“姑娘所做情有可原,何须谈论补偿。”

老镇守扭头叫来裴容舟,“听闻姑娘和裴先生一样,同为医者,既如此,不如就劳烦裴先生接待几位贵人。”

裴容舟拱手委身,以作应允。

此时夜色已深,众人简单处理好一切后,便都各回各家了。

裴容舟看向他们四人,“不嫌弃的话,就暂宿寒舍吧。”

“不用了。”

“那就麻烦裴先生了。”

宁随渊的拒绝和扶荧的同意几乎来自同一时间。

他气息凝结,瞳眸冷意攒聚,凝着扶荧的眼神活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宁随渊忍了又忍,最后喉结滚动,重新改口

“行,就住你寒舍。”

裴容舟觉得这两人氛围怪怪的,尤其那男子,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人。然而既然同意,哪能再突然拒绝,便伸手为四人引路。

扶荧走在裴容舟身侧,踩着脚下两人的影子轻问:“此前我无凭无据,裴先生为何信我?”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不理我是吧?

行,

既然惹到我了,

那就算你惹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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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076[VIP]

裴容舟说:“不是信你, 而是我所言属实,早早就注意到了树爷身上的顽疾。”

只是可惜,他一个凡人医者, 寻不到救病之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棵护佑百姓的树灵渐渐走向凋零。

说完,裴容舟那双略带笑意的眸子重新放在了她身上,“何况,扶姑娘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扶荧闻声一怔。

裴容舟移开目光,“若非是得到树爷青睐,谁人又能将那珍物品一揽入怀,祂自愿给罢了。”

扶荧耷着睫羽没再说话。

宁随渊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对两人的攀谈冷眼相凝,神色间隐隐压抑不住火气。

偏偏成风不识好歹, 看不出主子心情不畅,靠近宁随渊说道:“什么东西?帝君, 他们在说什么呢?我一句都没听懂。”

宁随渊果真不客气, 沉声低斥:“与你有何干系?”

成风讪讪,“我也是关心帝君。”他压低声音, “而且这男子隐约还和帝君有几分相似呢。”

本是随口之一句,立马让宁随渊的注意力放在了裴容舟身上。

他是凡人。

从里到外都没有任何不同, 要说面容宁随渊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 寻常人有他三分神似就是以不俗了。

至于这男人

优柔, 普通, 平平无奇,哪有他半点英姿?

宁随渊不知自己在嫉恨什么, 看谁都觉得不快,眼中锐利似要将走在前面的那人直接生吞活绞了。

很快, 裴容舟在一草堂前停下,“此处就是寒舍了,几位请进。”

裴家惯来简朴,园中虽大,铺陈摆设却不显奢靡。

裴容舟命天冬去为几人收拾房间,先将他们请自前堂歇脚。

“我这里没什么伺候的人,四位暂且等一下,我去给你们做些膳食来。”

扶荧急忙拉住裴容舟,“不必麻烦了,我们也都不饿。”

话音刚落,碧萝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他笑了笑:“无妨,只是些家常小菜,用不了多长时间的。”说罢,裴容舟起身去往后厨。

等他一走,周遭再次陷入死寂。

扶荧干坐着无聊,便起身摆弄起身后瓶架上的几只瓷瓶,将无视表现得坦坦荡荡。

成风和碧萝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后默契地凑到一块。

成风先是嘀咕一句,“扶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碧萝本来想多和成风说几句,可是一想到幻瘴里看到的过往记忆,脸蛋登时耷拉了下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成风:“”

这一个两个都是吃火药了?

两人不欢而散。

宁随渊忍了一路,到现在已是忍无可忍。

他额前青筋直跳,凝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火气。

“难不成本尊在你眼里,连那几个烂瓶子好看都没有?”

扶荧佯装没听到,又自顾自去了屏风后面。

此处摆放着多本书籍,都是她早早阅过的医书,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把小木剑。

被主人珍视地陈列在剑架上。

扶荧情不自禁被此吸引,缓缓走过去。

木剑一看便知是亲手所雕,挂着红色的穗子,剑身上还雕着几个小字沈应舟所赠之礼,愿稚子长安。

沈应舟?

扶荧当即愣怔,不可置信地想要伸手触碰。

“扶荧,你非要见我气恼,你才会开心?”

身后的声音冷不丁打断了她。

扶荧深深看了眼那把木剑,悬停在半空的指尖蜷缩收紧,最终垂落在身侧。她扭过头,这才正视来人。

宁随渊沉默地站在屏风之外,不知是屋内冷清;还是他伤重未愈,苍白面容透着些许清然寂寥。

扶荧视线垂落,淡淡扫了眼他胸前那块洇透的痕迹,转又看向他。

“为何不和我说话,为何不理我?”他逼近几步,微末的血腥气冲鼻而来,可是比起这伤,宁随渊好像更在意别的。

扶荧被问得一噎。

她原本以为他会质问她为何冲动离开,又为何出现在此处,结果却与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扶荧此前动手,全然是冲动之为,像是有人操控,根本来不及考虑后果。宁随渊在意还好,偏偏表现得不太在意,反倒让她有些束手无策。

扶荧终于肯回应他:“我没有不理帝君。”

“没有?”宁随渊问道,“那你为何一声不吭离开九幽?你可知那遁形术会让你魂飞魄散?!”

面对他咬牙切齿地逼问,扶荧登时哑然。

她低着头,长而卷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投落一片青色的剪影。一言不发,身姿单薄,月影氤氲之下越显得娇弱可怜。

宁随渊本想借此机会问个一清二楚,若她有所隐瞒,那他有的是手段让她如实透露。

然而,在此刻,这一瞬间,多日里的恼意,郁结,嫉恨,都随着她的一个低首烟消云散了。

他想他可能是疯了。

他宁可见她气势汹汹,将他剜心入骨;也不想看她如此悲弱可怜。

“罢了。”宁随渊深吸一口气,终是妥协,“此后我不逼你,也不会问你缘由,你也无须”

他顿了顿,“无须大费周章的编一些谎言诓骗我。”

这番话让扶荧意外地看向他,“我从未诓骗过帝君。”

宁随渊唇边勾扯起一抹讥笑,不知是讽刺扶荧,还是在嘲弄自己,“扶荧,你心知肚明我的为人,便是你自认手段聪明,也依旧骗不过我。”

扶荧缄默失语。

下一瞬,她由退为近,上前几步,“那帝君觉得,扶荧骗了你什么?”

那双眼清凌凌的,映照着他此前嘲弄的神情。

宁随渊喉结滚动,对视之中难能说出一个字,良久,他才逐字逐句道,“你对我并非真情,先前几次亲近,不过是想活下去,我可有说错?”

扶荧脸上不见被拆穿后的慌乱,反而轻轻地笑了笑:“那帝君呢?帝君今日骗我,不过是生气我和云麒在一起,可是帝君又为何因为我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而生气?”

她问得直白,不留半点回旋的余地。

宁随渊气息粗重,眼神游移似在逃离。

扶荧笑意暂敛,轻言慢语,一字一句自他耳畔摩挲而过:“扶荧斗胆,帝君可是钟情于我?”

她的目光不避不让,安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任他心墙固若金汤,也在此刻溃不成军。

宁随渊瞳孔紧缩,心口猛然传来扼痛,他从未如现在这般无措慌乱过,或者说是狼狈,狼狈于长久隐藏的秘密昭然天下;狼狈她不加掩饰的突然点破。

在这刹那,昔日高高在上的魔尊突然沦为下臣。

他站在她面前高高在上,却要仰望她的眼神,更不知如何作答。

一瞬间他的情绪千回百转,便是没有直接回应,也让扶荧知道了答案。

当时夜奔,并非冲动之意,而是有意试探。

在碧萝说完宁随渊是否情动后,扶荧就升起了试探的念头对他这样天生的上位者来说,若深陷情爱,该如此自处?是用尽手段得到,还是步步退让?不管是哪种,一试便知。

看样子宁随渊是后者。

她觉得嘲讽。

一个屠城的魔尊,向来视人命如草芥,却也为情之一字落得卑微。

“我若说,我难以回应帝君,想暂时留在酒泉镇,帝君可会应允?”

他嗓音涩哑:“你在得寸进尺。”

扶荧不再恐惧于他的身份,故意抚摸着他胸前的伤痕,“既已知道帝君对我钟情,我自当得寸进尺。”

她仰起眼睫,“帝君如有不甘,大可一如往昔,将我直接绑去;我身力微薄,自是难以抗衡。做王后还是囚奴,全凭帝君之意?”

甫一说完,乖乖把双手递到了他面前。

流云宽袖顺着皓白的手臂滑落,露出双纤细的腕子,上面还带了几道小小的口子,不算深,殷红绽放在雪色之上。

他凝视良久,忽觉牙尖发痒。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逼退他;故意试探他的底线,故意让他步步退让。

明明厌他至深,却偏要以此拿捏。

她真以为他会如她所愿,次次忍耐,对她无可奈何吗?

不知是气闷还是憋屈,宁随渊抓起她手,低头在她手腕重咬了一口,直到头顶传来闷哼,才甩开她的胳膊,扬长而去。

扶荧盯着手腕上的牙印出神,转而深深对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眼,过后抿了抿唇,小心遮盖住那痕迹,重新回到了前厅。

裴容舟此时已经做好了饭菜,碧萝正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倒是那对主仆却是不见了身影。

裴容舟不知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也尚未注意到她眼底阴霾,热络相应:“扶姑娘快坐,家常小菜,还望不要嫌弃。”

扶荧坐过去接住裴容舟的筷子,他环视一圈,疑惑问道:“那两位呢?”

扶荧说:“他们不吃,不用管。”

裴容舟早就看出几人身份不一般,没有过多细问,坐在旁边为两人斟茶,“今日多有冒犯,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扶荧摇了摇头,忽然想起里面那把木剑,刚巧宁随渊不在周围,她神色略有闪烁,转而放下筷子问道:“可以和裴先生单独聊一下吗?”

听到这番话,碧萝的眼神忍不住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动。

裴容舟虽是奇怪,却也没有多想,颔首跟着扶荧来到了屏风后面。

扶荧拿起那把剑,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名字,“请问这剑是何人赠予?”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你以为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吗!!!!

下一秒:老婆我是你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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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077[VIP]

扶荧问得并不是什么不能提及的隐秘之事, 裴容舟自她手中接过木剑,轻轻抚摸着木纹的痕迹,“不瞒姑娘, 我裴家本是世代看书人。”

扶荧疑惑抬眼, “看书人?”

裴容舟颔首,“因这一本书,不知有多少无辜者死于非命,就连我祖辈,也鲜少能落个寿终正寝的好下场。我出生后命脉亏缺,玄罗道为夺取《百杀录》,故意伤我命格, 致我重病痴傻。最后幸得路过的镇天司所救,他不但助我们杀了那些玄罗道, 甚至不惜用自己的一缕魂丝补全了我的命格,这才换我安枕无忧的长大。”

裴容舟是裴家最后一个子孙。

因这本书, 上面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不是死于毒手,便是不幸夭折, 还有他的叔父,也都在他很小的时候因病逝世;如果不是这缕不凡者的魂丝, 以裴家命脉, 想必他也会早早的魂死身殒。

他继续说道:“祖父意识到这本书招来了太多祸端, 于是临死之时将书籍交给了树爷看管。至于这把木剑”裴容舟顿了顿, “当时恰逢我生辰,因身体难受啼哭不止, 那年轻的镇天司为哄我欢喜,于是亲手所制, 因是救命恩人给予之物,父辈将它保存至今。”

扶荧听得一阵怔然。

沈应舟常常和玄罗道交手,每每从他们手上劫掠了什么都会冲她大肆炫耀,此事却是从来没有透露过的。

她猛然间想起,沈应舟是去过一次燕水,并且还带回几本有关燕水习俗的书籍和一些风情之物;正是那些本书,才让扶荧对酒泉镇有所了解,并且记忆深刻。

算算日子,他去的时候正好对应了裴容舟出事的时间。

发生这么大的事,他竟然闭口不言,就连那些个嘴上没把门的兄弟都没有和她透露一二,想必是沈应舟成心隐瞒,不想让她知晓。

时隔这么多年,一想到沈应舟隐瞒了这般大的事情,扶荧仍是由衷地生起对方的气来,还想狠狠捶打他几拳泄火。

按年头来算,当时的沈应舟不过才十八、九岁。

十八/九,就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抽出去一缕,也不怕日后痴傻。扶荧不知该说他年轻气盛,一无所知;还是骂他没有心眼,不计后果。

他就是个傻子。

心底怒骂一遍后,末了扶荧又冷静下来。

想想也是,他死这么多年她都想打他,更别提当时还活着了,要是当时知道,扶荧定会教训的他头破血流。

子朔定是害怕,才不敢告诉他。

一想到他在做完这些事后,为了不让她知道,每天担惊受怕,苦苦隐瞒,说不定还拿出不少私房钱去贿赂那些个狐朋狗友,扶荧就忍不住想笑。

笑罢,又生出几分化不开的苦涩。

裴容舟神色迟疑,“姑娘先前看我的目光似是看一位旧人,莫不是那位救我的镇天司是你的长辈?”

长辈一词让扶荧有瞬间的恍惚。

转念一过,她现在不过是少女容貌,谁也不知她在灯中兀自过了十七载。若没有那场大战,若她和子朔都还活着,细算年龄,子朔现在也该四十二了。

说不定,两人孩子都好几个了。

扶荧好像想象不到他成为父亲的样子,迎着裴容舟疑惑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长辈。”

不过,不是她的长辈。

裴容舟恍然大悟,思来想去,郑重将那把木剑双手递过,“既是你熟人旧物,那么这把剑理应交由你来保管。”

扶荧凝视着它,月光雕刻出它身上的旧痕,本是一件死物,却又好像让扶荧看到了活着的人。

子朔性子顽劣,不受世俗拘束,便是长大了也不掩那股孩子气。

他爱玩,很小的时候就会背着阿爹偷酒喝;也会夜闯闺房,只为给她带来一罐子亲手抓来的萤火虫,闲暇无事,还给她缝毽子,扎鞠球;即便是平平无奇的一小块木头,到他手里也都能变成栩栩如生的小玩意。

像这样的木剑,她曾经有很多把。

他可能以为这样的小玩意能讨得她的欢喜,自也能让小儿止啼。

其实扶荧并不喜欢这些小东西,只是因为那是他给的,所以她才喜欢。

后来它们和子朔一样,都烧在了那个春夜里。

什么都没有了。

十七年太久,扶荧原以为自己已经将一切遗忘;然而那些日日夜夜,点点滴滴,那些共同相处的细枝末节,只要回想,便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扶荧深深看着那把剑,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既是子朔于你的赠礼,便该由你保管。”

裴容舟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神伤,还有所念小字。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重新把木剑放回本来的位置,斟酌许久,才道:“《百杀录》本是一本邪卷,因此多年来才诞出无数祸端。可不管是得到了生卷还是死卷,是想杀人抑或是救人,最终反噬的都是自身。”

裴容舟这番话似在警醒着她,目有灼灼:“我不知扶姑娘有何目的,但你本是无心人,若遭其噬,必受其苦,便是手握生死之卷,最后不过也是这本书的提线木偶。”

扶荧心中一颤,深感诧异地看向他:“你能看出来?”

裴容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俯身拱手:“冒昧了。只因世代看书多年,受其影响。加上此前赐魂的镇天司不似凡人,所以有了洞悉他人命火的能力。”

因这份特殊,他才能更好地行医问诊。

扶荧若有所思,片刻问道:“既然先生看出我的不同,那么敢问,我如何才能不被书种操控。”

他语气微顿,对着扶荧字字深重

“你要从旁人那里换取一颗不灭之心。”

“你要从旁人那里换一颗不灭之心。”

夜静更阑,扶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满脑子回荡着裴容舟此说的这句话。

不灭之心分为三种:一是生来的不死不灭澄灵心。

其二为:以生魂渡化,炼成的一颗心。

抛开其一其二暂且不谈,其三更为荒谬:得百人仰之,其怀钦敬之忱,取心头血所融为一,渡炼明心。拥得此心者,□□脱凡;凡骨离尘,羽化飞仙,方能邪祟不近,自成神体。

扶荧自没本事得到不死不灭之澄灵心;也做不成用生魂修炼的恶人;更没办法换得百人仰之。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自打得到了书种,她四海腾腾,总有一股冲动牵扯着她。

“阿荧,快吃不吃就没了”

正心乱如麻着,旁边忽地传来碧萝不甚清晰地梦呓。

她怔了怔,看到她一边睡觉一边吧咂嘴,想必是又梦到了吃烤兔肉。本是烦乱的心间顿时软化,扶荧小心给她把被子拢紧,轻轻在她脸上捏了把。

她已经不在乎最后会变成什么。

妖祟也好,邪魔也罢,只祈求上天能让她在清醒之时达成所愿,便最后真的化为恶鬼,她也会自我了断,不去戕害众生。

扶荧一下子想开,搂着碧萝安然睡去。

月影重重。

云麒已行出瑶山境。

待到了无人处,他才燃烧符纸,与对方通禀,“那棵老树烧了百杀录,我本想将扶荧直接带回,可是宁随渊出面阻挠,只能作罢。”

对面咳嗽几声:“老树向来顽固,不足稀奇。”他说,“烧掉的是生卷,我这里还有死卷的下落,届时我会命无忧引她去往此处。”

“无忧?”云麒眉眼平静,“倒是第一次知晓司离君的小字,师父对他果真厚爱。”

“何来厚爱,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那头的声音无波无澜,“你已做得足够多,接下来就不必你操心了,至于试炼场损毁之事,为师也既往不咎。”

云麒低首:“多谢师父。”

眼看符纸即将燃尽,云麒神色闪烁,抬眼问道:“如果她已得到生卷,那般说辞只是为了诓骗你我。师父再将死卷予她,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云麒多半了解了《百杀录》的利害之术,生死卷相结合,借此成为天下之主也并非难事。以玄牝贪意,真会舍得将这个位置拱手相送???

玄牝听罢冷笑:“《百杀录》存在世间万年之久,却从未有人成为其主,你可知为何?”他道,“本尊昔日不是没想过利用此书号令三界。然习得此书谈何容易?生人不得学,死人不得渡,便是侥幸贪得此书,最后也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单看那裴家,仅为看书人,世世代代便都受其反噬,未落个好下场。”

听到这里,云麒微微皱了皱眉。

玄牝道:“扶荧既是决明之身,就算得到书种,也没那本事驱使其书。我们何不抓住机会,利用她攻入九幽城,到时她被书种所控沦为书傀,再利用其开启众生相。吾儿,皆那时,你所想所愿,自会所得。”

符纸已燃烧殆尽,他逐渐激昂的声音也一并吞没。

云麒对着脚尖残留的灰点出神。

不知为何,昔日所想所愿,此时真到达成之时,却没有了片缕的欢喜,甚至不由萌生出几分怀疑。

以师父的贪婪本色,真的会助他?

云麒无端烦躁起来,深吸口气,扭头朝夜色奔去。

作者有话说:

前夫哥:老婆,我都死了你还要打我吗

让你们失望了,裴大夫不是前夫哥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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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078[VIP]

日升月落。

扶荧依照承诺, 为酒泉镇重新设立结界,镇里的百姓得知了这个消息,一早便在梧桐树那头等着。

待她过来, 都热络地打起了招呼。

扶荧简单回应几句后, 便着手开始准备施阵事宜。

酒泉镇不算大,但也说不上小。

这还是扶荧生平第一次设立护阵,免不得一阵紧张,生怕在这么多人面前搞砸,让他们希望落空;又怕以自己三脚猫的灵力维持不了这般庞大的护阵。

扶荧深做两次呼吸,又将护界阵法心底默念两遍,万事俱备后, 这才走到了梧桐树的位置。

百姓昨夜就将这里收整了一番。

残灰余烬已经打扫干净,只剩土地烧焦的痕迹, 还有镇民祭拜过后留下的几坛酒和余落的黄纸。

这些都是给树爷的。

想到树爷,最开始的不安登时就被抚平, 扶荧闭目, 正要捻诀,一只手突然握了过来。

黑暗中, 她感受到粗粝的指腹和炽热的温度,不轻不重地桎梏在腕间, 扶荧猛然抬眸, 对上宁随渊沉凝相望的眼神。

扶荧一夜未见其人, 如今乍然出现, 当即让她怔了怔神。

宁随渊说:“我来吧。”

“?”扶荧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四下围观的眼神不少, 交头接耳,神间暧昧, 这令宁随渊颇为不爽,深吸一口气勉强压制住那股躁动,耐着性子重复

“我说我来。”他道,“护界阵要不少的灵力,以你目前的身体,怕是不能承受。”

扶荧就知道,他哪会这么好心,说来说去还不是瞧不起她。

她对此并不放在心上,缓缓将手从他掌间抽离,语气温和又疏离,“不劳帝君费心,毕竟是我揽下的担子,怎好意思让帝君代劳。”

这等冷淡还隐带嘲讽的说辞让宁随渊额心一阵猛跳,“难道你听不出来?”他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压低声音,近乎是咬牙切齿,“我在关心你。”

关心她??

扶荧更加错愕,旋即笑了笑:“不劳帝君关心,我有分寸。”

说罢绕开宁随渊,自顾自往前一步。

被人当众拂面,他脸上自然不好看,换作以前,早该直接发作,哪还会由她自我。

不过那也是换作以前。

现在的他,纵使权势滔天,也倾轧不在她身上。

无力感深深地将他裹挟。

宁随渊回眸看向扶荧,她雪白一身衣裳,相比日光,整个人光华更甚,娉婷纤细,脊背单薄却不折。

宁随渊兀自看着出神,心底缱意勾勒,旋即又是深不见底的空落。

宁随渊意识到,她果真讨厌他。

以前还虚与委蛇假意迎合,许是昨日都说开了,到了今天,就连那份假意都不乐意维持了。

难道她当真不怕将他惹怒?还是她自信,他始终退让,不会迁怒。

如果是后者,那么她确实赢了。

宁随渊最终没说什么,安静地退至一旁。

扶荧布阵,碧萝为其护法。

书种给她带来足够充盈的能力,便是第一次驱阵,也没有丝毫费力。

“天地威威,日月灵灵,借以神光,护法安宁立!”

阵诀自指尖乍开,在四下惊呼当中,那束灵光直冲天际,又轰然爆开巨大的银白波纹,波纹潋滟扩散,将整座小镇护佑其中。

直到阵法完全封闭,扶荧才收回阵诀,平心定气,“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玄鬼日后来犯了。”

天地护法阵是上古神法,若非是大妖们齐齐攻阵,不然单靠寻常的小妖小鬼是很难攻破的。也多亏书种,其灵力让她免于四海亏空,比起最开始,扶荧明显感觉到气海充盈,灵气潺潺。

镇受拄着拐杖走上前来,对扶荧敬拜:“多谢姑娘。”

突如其来的作揖让扶荧心中一惊,急忙搀扶他起身:“举手之劳罢了,镇守何必行此大礼。”

镇守对着空荡荡的焦土摇了摇头,“从前有树爷护佑,如今树爷不再了,若非是姑娘,这酒泉阵没有镇天司,也没有异人,要是真的遭难,一镇子的人怕都难逃天命。”

提到树爷,镇守眼底泪花闪烁。

扶荧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在这乱世之中,百姓无处可依,对他们来说,树爷就是依仗;树爷在一日,他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一日,可是树爷死了,依仗没了,只留下一镇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常人。

“这阵法有树神之力。”为了让他们更加安心,扶荧故意寻了个由头,“是树爷将死之后留给我的,所以你们大可放心,以后还和原来一样,安心度日。”

“多谢姑娘。”

“谢过姑娘了”

众人感激不尽,接连跪地叩谢。

本来就是举手之劳,扶荧哪能承此拜谢,和碧萝一起,挨个将这些个男女老少搀扶起来。

她的身影在人群中不住穿梭,早已将宁随渊抛之脑后。

成风忧然地朝宁随渊看了一眼,发现他目色深沉,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走吧。”宁随渊陡然转身。

“帝君?”

“走走吧。”

宁随渊转身离开人群,成风犹豫一瞬,还是跟紧过去。

酒泉镇随处可见卖酒的酒家,即使听说了扶荧施阵的善举,也碍于店面走不开,见到宁随渊,都以为他和对方是一道,因不知他身份,都热心地打起了招呼

“少侠吃酒吗?免费的!”

店家也是实诚人,直接端起一坛新酿的甜酒送到了宁随渊怀间,“大家伙儿都知道了你们的事,多亏少侠,才令我们免于一难。这酒啊是春酒,味道不算浓厚,但胜在清甜,你们尝尝。”

宁随渊抱着酒没说话,成风反应过来,急忙掏出铜板送过去。

老板却是摆了摆手,回屋继续忙活。

他握着铜板的手还悬在半空,迷茫地看去宁随渊,却见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少侠慢走,这是新出的姜饼,热乎着呢,你们拿着路上吃。”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不必给钱了。”

隔壁饼摊的大娘不由分说,把热乎的饼直接塞到了成风怀里。

成风抱着饼不知所措,“帝君,这”

“出门在外,不必叫我帝君了。”宁随渊低头瞥了眼他怀里的饼,“拿着吧,夜里找个机会再把钱给他们。”

兴许是担心还有人过来,宁随渊步伐一转,挑了条僻路。

此处直通后郊女儿湖,远离喧嚣,宁随渊这才尝起了那坛酒。

店家没有骗他。

这酒不算醇厚,但确实胜在清甜。

成风啃着大饼,嘴里含糊不清:“也多亏扶姑娘了,不然我们还尝不到这等美味呢。”

宁随渊听罢一笑,借此打趣:“难不成跟着本君,让你吃苦了?”

“哪里的话。”成风毫不介怀,“帝君威名远扬,吃苦没有,挨打倒是没少过。”

宁随渊低笑出声。

他眼中倒映青山绿水,重峦叠嶂,这等清丽的风光,凡尘人日日可赏,九幽却是难得一见的。

宁随渊随意晃动着坛中香酒。

“难道我当真十恶不赦,令她憎恶”

突如其来的呢喃自问让成风瞪大眼睛。

他囫囵把饼吃完,抹掉渣渣来到宁随渊身旁,“帝君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身立场,何来十恶不赦?”

成风顿了顿,“要不然属下去将一切告知扶姑娘,她要是知道了帝君的苦楚,定会体谅帝君。”

眼看成风准备行动,宁随渊扯着他的后领将人拽了回来。

“多此一举。”宁随渊将一坛酒饮尽,随意丢了那酒坛,“我所作所为不是为了换得他人怜惜的,你不必告知,即便她日后真的知情,如何看我,待我,那也是她的事。”

宁随渊问心无愧。

他从诞生起就知道自己注定要为祸四方,他知自己残忍,冷血,视他人如蝼蚁;只是恍然有一天,一个与他全然相反的灵魂降至身侧。

他是钟意于她。

便是不想承认,他也如是。

她善良,灵洁,初见时被他厌嫌的天真懵懂如今都成为他的触不可及。

一个生来就澄澈的灵魂,确实会想远离如他这般污秽的人。

可是他又心生盼意。

若她真的怜爱世人,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也愿垂他一眼?

宁随渊紧了紧拳,衣摆于风中翻滚而过,成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帝君消失眼前。

他闪身回到裴容舟住处。

果真看到扶荧的身影,她和裴容舟一坐一站,围着一株枯草不知讨论着什么。男人低头冲她说了些其他,就见少女掩唇轻笑,春色自眉眼荡开,心情颇好。

宁随渊抿紧唇瓣,大力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两人的视线同时放了过来。

宁随渊没有多看裴容舟一眼,嗓音薄冷:“你出去。”眼睛看着扶荧,话却是对裴容舟说的。

扶荧眉头一皱,当即站了起来。

裴容舟倒也是个好脾气的,非但没生气,反而还温和笑了笑:“没事,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后面的药熬好没。”

说完转身离开。

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扶荧重新坐下,继续对着医书钻研那株药。

“日后我都听你的。”

头顶突然传来他的声音,莫名其妙的一句,让扶荧翻书的指尖一顿,抬头看过去的眼神满是疑惑。

宁随渊面无波澜,继续道:“如此,你可否多理理我。”

扶荧:“?”

扶荧深感莫名其妙,“帝君这是何意?”

他胸前聚攒着烦躁,胸脯起伏急促,还有隐隐的羞耻之意。

宁随渊怀疑她分明是装傻充愣,故意让他在她面前难堪,他单手撑桌,俯身将她的身体完全覆盖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又猛地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处,目光逼视,一字一句:“你既看不出我在关心你,难道你更看不出来如今我是在讨好你吗?”

作者有话说:

扶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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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079[VIP]

掌心所拢的是他蓬勃有力的心跳, 连同他胸膛滚烫的体温,一同透过轻薄的衣料洇入指尖。

似乎是怕她刻意躲闪,平日里本就阴鸷的眉眼此时更显得强势, 那双深邃的瞳眸牢牢锁在她身上, 密不透风,几欲令人喘不上气。

扶荧尝试抽手,他反倒攥握得更紧。

最后索性放弃挣扎,平静回望:“帝君想让我怎么回答?”她嗓音是一如既往的轻柔,不见半分的惊惶。

猝不及防的反问,反倒让宁随渊怔神。

他神色间有片刻的恍然松动,扶荧趁机将自己的手抽出, 这个人向来不会掌控力道,下手没个轻重, 这么长时间过去,手腕早被掐出一圈红痕。

扶荧紧了紧因血脉不通而发麻的指尖, 垂眼遮目, 长睫歇落在脸上,“除了同意便是拒绝, 倘若我拒绝,帝君要如何处置我?”

宁随渊张了张嘴, 没等出声, 又听她说

“您是欲要强取豪夺;还是迁怒旁人, 或是利用无辜者逼我答应呢?”

三番质问, 令宁随渊哑口无言。

他仓促地后退两步,喉结上下翻滚, 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多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

宁随渊嗓音喑哑:“在你心里,本尊就如此不堪?”

“并非不堪, 而是事实。”扶荧大胆回视,“帝君曾经定是有喜爱之物,若那喜爱之物在旁人手上,您是会拱手相让;还是夺人所爱?便是我不说,帝君心中自也有答案。”

宁随渊默然。

“扶荧并非对帝君心存偏见,只是多日相处,透过种种,我只知道您是九幽帝君,高高在上,恣意横行;恨者便杀,厌者便死。我自知难以抗衡,对帝君也只有敬畏两字。你的钟情让我惶恐,是我不愿,您是否会像对旁人那般对待我?”

“您不是问我为何一言不发离开九幽?”扶荧笑了笑,“就像是帝君看出我的手段一样;我也早早看出帝君对苏映微不像是别人说的那样。所以,我想出来寻一个保命的法子。”

“帝君现在说喜欢我,谁知是装给别人看的喜欢;还是心血来潮的喜欢,若你有一日不喜欢了,要杀我,我也束手无策。”

《百杀录》会给她带来巨大增长的灵力,宁随渊现在情窦初开,被冲昏了头脑;可是一旦反应过来,就会觉察出她身体里的不同,以他多虑猜疑的性子,必将对她心生怀疑,从而觉察到其他。

与其苦苦隐瞒,倒不如直言不讳。

毕竟这一切都源自她的不安,合情合理。

她的一连妙语连珠让宁随渊无从辩驳。

宁随渊承认,对待苏映微,他确实不是出于真心,因为假装得太好,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然而万万没想到,这份伪装如今成了她远离的借口。

他既不能告知真相;也不能随意编造借口。

宁随渊略有无措:“我不会杀你。”

扶荧摇摇头,指着远方的山峦说:“你看你巍巍山脉,即便矗立在此,终有一日也会被岁月变故消平棱角;天地日月终有变迁之时,更别提这虚无缥缈的感情了。”她说,“帝君一开始想要杀我,如今突然又说爱我,你要我如何相信?”

“还是说,你想像骗苏映微那样,也借此骗我?”扶荧步步逼近,“帝君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很好奇,宁随渊到底想要什么。

不过以宁随渊的性子来看,未必会全盘托出。

不出所料,这句话一经出现,他的神情骤然恢复了最开始的冷静。越廈仂格

诚如她所言,他高高在上,生死予夺;更无从辩驳,他的利用之心。

他的沉默令扶荧失笑,“看,帝君也不知怎么应对。”

“我是不知。”宁随渊抬眼,“我从未”

他静默,一时间寻不到合适的措辞,语气歇顿许久才道,“从未喜欢过别人,也从未对别人好过,即便是你的前世,我也”

也只是心存利用罢了。

宁随渊在这世间活了太久。

他的出生伴随着厌恶与排挤,即便长大,也未曾有人予他过真心。

他只知道她是不同的。

在她面前,他会心软,会犹豫,更会不安。宁随渊并非徘徊不定的人,既已知晓自己的心意,那么就该坦荡地昭告天下。

可是他全然忘记,自己是九幽的帝君;扶荧也非同寻常,横栏在他们面前的从来都不是情愿或不情愿。

莫大的寂寥将他纠缠裹挟。

宁随渊低头苦笑一声,即便如此,他仍是心有不甘,“好。”

宁随渊归于冷静,“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迁怒旁人,你要是不安,那就去寻让你安宁的法子,我不会阻拦什么。”

扶荧挑眉:“帝君不问我要找什么?”

宁随渊摇头,视线轻飘飘落至她的胸口,“你气海充盈,对我又不似以往,想来是已经找到了底气。”

宁随渊忍不住勾唇,“我不在乎那是什么,如果它能让你不再怕我,那么我会帮你。”

这是扶荧没有想过的回答。

年轻的帝君手握杀生之柄,早已习惯了他人的恐惧,如今却希望她不要怕他。

扶荧不禁凝向宁随渊的那双眼睛。

它好像真的不一样了,扶荧至今记得初见时,他残忍没入她身躯的三十六根锁魂钉,还有冰冷嗜血的眼神。

当时疼吗?

扶荧不记得了。

她想,魔尊定也是不记得了。

“裴大夫在吗?”

宁随渊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就有人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突如其来地打断自是令宁随渊不悦,他余光扫去,气势倾轧,转而又想起扶荧不喜欢他这样,于是生生哑火

“我去。”

本来是平常两个字,却让扶荧和成风都惊在原地。

“帝主上,还是我去吧。”成风急忙改口,扭头就要进去。

宁随渊一把扯过他,“顺便的事,分什么你我。”不由分说,他大步进了屋宅。

裴容舟正在药房煎药。

满屋飘着药草独特的苦涩香气,对方没有觉察来人,一边翻看医书,一边观察着药的火候,神情分外专注。

宁随渊眯了眯眼,此情此景让他冷冷一哼。

裴容舟总算意识过来,抬头对上他嘲冷的视线,温润一笑:“是宁公子啊。”

宁随渊说:“外面有人找你。”

“好,辛苦宁公子告知了,我马上过去。”裴容舟怕把药煎过劲儿,暂时端离了炉子。转身出门时,一只手猛然拍向肩头。

力道不算重,可是五指紧扣,不给他脱逃的机会。

仅是这相处的一瞬间,宁随渊就已将他的生平吸纳识海裴容舟,燕水人氏,二十五岁,家族世代看书人,曾被玄罗道所害。

玄罗道

透过画面,一闪而过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让宁随渊瞳孔紧缩,指骨力道收得更紧,然而当时的裴容舟只是婴儿,五感发育尚不完全,加上身染重疾,无论是面孔还是记忆都透着一层朦胧虚影,即便是宁随渊想看,也根本看不清晰。

直到再大些,记忆才逐渐褪去模糊。

那些画面迅速自识海闪过,很快,宁随渊看到两人亲密相立的画面

他还想要继续,裴容舟突然挥开宁随渊的手:“宁公子,既然外面有人等候,在下就不在此奉陪了。”

裴容舟有意避离,低头绕开宁随渊准备出门。

宁随渊瞥向他的背影,“裴先生身姿不凡,留在这个穷乡僻壤,岂不屈才?听闻裴先生的未婚妻现居万清城,不如我帮你引荐,也好让你们团圆。”

裴容舟听得一愣。

他分明感受到了宁随渊对他的敌意,默然须臾,才温和回应:“多谢宁公子抬爱。然而在下胸无大志,只想安居一方。至于未婚妻我们是父辈定下的娃娃亲,她早已寻到良缘,我也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就不劳烦宁公子的良苦用心了。”

裴容舟施以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那抹飘尘身影,宁随渊眉眼当中冷冽流泛。

起先他只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小医生,可是通过先前试探,他气脉中灵力流动,魂丝更是奇怪。

人有三魂,分为胎光,爽灵,幽精。

怪异的是他胎光黯然,分明是早死之魂,却有他魂渡脉,为他重铸魂魄。

有趣。

宁随渊指尖捻诀,正欲下个咒术借此操控,猛然瞥到扶荧接近的身影,他急忙捻灭指尖荧火,踱步跟上

“裴先生忙于煎药,耽误了些时间。”

扶荧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转又看向裴容舟,轻言细语:“好像是昨夜的玄鬼生了变故,邻里惶恐,这才让你我过去看看。”

裴容舟听罢不敢耽误,“容我去拿药匣,扶姑娘稍作等候。”

扶荧颔首,趁裴容舟去拿东西的这空隙,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宁随渊身上。

他站得笔挺,生怕扶荧误会,一本正色解释道:“我没有为难他。”

“”扶荧抿了抿唇,“帝君还是先回九幽吧。”

宁随渊:“?”

扶荧:“九幽要务繁忙,帝君不必整日围着我打转。”

宁随渊恍惚一瞬,“我”

扶荧就此打断,“帝君先前不是还说,都会听我的?”

一句话,生生让他把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扶姑娘久等,我们走吧。”

裴容舟背着药匣匆匆赶出来,两人并肩而行,彻底将他抛之脑后。

目送两人并肩远离的身影,宁随渊胸前郁结更甚。

直至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他仍是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成风走近:“帝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随渊颇为冷漠:“不当讲。”

“不是,我是说”成风大着胆子开口,“溯回日即将抵临,帝君是当真情真,还是假意相迎?”

宁随渊沉默着没有回答。

掩在袖下的指尖轻轻勾勒,神色晦暗不清:“那青年有丹光的记忆。”

成风赫然。

宁随渊轻嗤,“若丹光侥幸逃过一死,一直借那本书汲取灵力,维持命脉;未尝不是一个突破口。”

成风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要是顺利找到丹光,一切迎刃而解;即便找不到”

他话音歇落,长眸遥看远方,心中已有定夺。

作者有话说:

天塌了,生理期刚完半个月又来了,所以更新晚了点。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土拨鼠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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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080[VIP]

先前被宁随渊所杀的玄鬼暂时搁置在祠堂后院, 两人过去的时候,不少人都面色凝重,在后院围了一圈, 但都没人敢靠近那具尸身。

直到扶荧和裴容舟过来, 才都默契让开了一条路。

死去的玄鬼由白布遮盖,负责把守的青年先是和两人打过招呼,紧接着上前拉开了盖在上面的布子,当即,四周传来一小片惊恐的低呼声。

“我们本想今天找个地方埋了,结果就发现”

他欲言又止。

那具尸体横躺在草皮上,全身浑无一物, 长有人的四肢与面貌,可是皮肤却覆盖着猩红厚重的鳞片, 明明死了许久,厚重浓稠的污血仍是从伤口渗出, 隐隐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似人非人, 形同妖祟。

扶荧看得心里一惊,“它原来也是这等面貌?”

青年摇头, “原先体型庞大,犹如玄鹰异变。正因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才想着叫二位来看看。”

扶荧心底有疑, 上前翻起玄鬼的眼皮, 从瞳孔扩张的程度来看, 它死去才不过两个多时辰。裴容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和扶荧对视一眼后, 扭头问道:“早上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他思索须臾,回道:“早上都去树爷那边看热闹, 这里自然”

裴容舟抓起玄鬼的手臂,以匕首划破,再从药箱取出一个小竹筒,滴了几滴血进去,随后起身:“安全起见,直接焚烧,再将残留的骨灰全部埋入地里。”

“好,我们这就去办。”他颇为担心,“玄鬼突然变成这般面貌,到底是为什么?”

裴容舟安抚众人:“我们先回去调查,有结论后,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裴容舟的话颇有分量,众人听罢就此安心,拉起玄鬼准备去后山焚烧。

二人更是不敢耽误,回到裴容舟的住处开始对其深究。

裴家有一祖传下来的宝贝,名曰聚灵瓶。

起先是仙人用作炼丹的法器,将寻常药草放入瓶内,经过多年炼化,聚灵成丹,后来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被裴家意外所得。

裴家世代凡人,自是没有炼丹的本事,然而当时的裴家老祖很快发现妙用聚灵瓶除了炼丹,还能分辨百草,凝炼世间百毒。

即便是有人不幸中了难解的奇毒,只要将毒血滴入聚灵瓶中,再经过短时间的炼制,也可凝出解药。

然而这等法器始终是不为凡人所驱使的。

每使用一次,小则运气有落;大则伤病难愈。裴家本就在看书上严重耗损了自身命格,自不会为了名声与之博弈,因此除非是特殊紧急的时刻,不然绝对不会拿出聚灵瓶。

裴容舟未将这些内情告知扶荧。

尽管相处短暂,但也能看出扶荧与人为善,并非作奸犯恶之徒,于是没有藏着掖着,当着她面取出了装有聚灵瓶的小匣。

聚灵瓶虽为法器,可长得平平无奇,和平常药瓶一样大小,通体澄白,要是毒药;瓶上的花纹将显露深色;若是良药,瓶子将显露淡色,色泽随着药的深度而发生变化。

他简单和扶荧解释一番聚灵瓶的作用,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滴血滴入其中。

经过一段漫长等待后,聚灵瓶渐渐显露出银蓝花纹,花纹由浅至深,到清晰后没有了任何变化。

扶荧扭头看到裴容舟面色惕厉,全然没有了最开始的温和从容。

“怎么了?”扶荧的语气也不禁多了几分紧张。

裴容舟摇了摇头:“人的血一般是红色;妖魔呈黑,仙长为白。”

扶荧看向花纹:“那这银蓝纹路”

他语气凝重:“世间非魔非仙,却能自在驱使灵力的,只有一类人。”

扶荧顿了下:“异人。”

他点头,未作言语。

回想那具尸首的异样,一个荒谬的念头乍然生出:重明域的域火既然能让都城衍化玄鬼,那那些本就是因为重明域而脱离了肉身凡体的异人们,是否早晚有一天也将化作玄鬼?

这具尸身的死亡时间在两个时辰内,也就是说他被宁随渊重伤之后,才恢复了理智变回人形,最后清醒的,在痛苦中一点点死去

扶荧脊背生凉。

凡人既不得上苍庇佑;更无能力与妖魔抗衡,多年前全靠着异人们所成立起的镇天司才能与之抗衡,安稳度日。

凡是瑶山之界,均有镇天司出没。

甚至有的人为了获得能力保护家人,不惜铤而走险主动赴往重明域,倘若有一日这些异人全部化作玄鬼,那么周遭的百姓,城镇,又该去依仗谁?这些异人所化的玄鬼,他们杀还是不杀?

不杀,他们将为祸四方;杀,他们最后都会重新变回人,何去何从,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莫大的不安与恐慌让她四肢冰冷,扶荧一把抓紧裴容舟,“会不会弄错了?”

裴容舟显然也和扶荧一样,他全身已无气力,嗓音微弱:“不会。”裴容舟声音紧绷,“这是聚灵瓶,不会出错。”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扶荧心绪跌落,拉着他的手也慢慢垂了下去。

“李叔他们也都看得清楚,攻来的是一只鹰鬼,如果没有人动手脚,那这才是他本来的面貌”

血液表明了他的身份,而异人是不会再次受到玄鬼浸染的,那么结论就只有一个,也是他们最不想面对的真相。

想到酒泉镇的乡亲四邻,裴容舟强作镇定,压低嗓音对扶荧说道:“要是被众人得知真相,那么注定会引起恐慌,恳请扶姑娘不要将这一切告诉他们。”

扶荧点头:“我知道。”

裴容舟深吸一口气,颇为无奈:“大厦将倾,谁也不知这世间还能安宁几时,我只愿亲者能顺遂过完这一生。”

他所能做得不多,无非是治病救人。

可这世间崩碎,苦生者众多,就算知道一切又如何?他救不了天下,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守好这一方天地。

裴容舟倍感凄惘,扶荧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他们生在这个荒世当中,能力微轻,所能做的不多,扶荧不知如何劝慰,两人就这样静坐许久。

“不说这些了。”裴容舟笑了笑,一扫先前阴霾,“扶姑娘准备在酒泉镇逗留多久?”

扶荧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百杀录》,既然顺利得到所需要的东西,自然没有了继续留下的借口,可是却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发现了这样惊天的秘密。

秘密

扶荧的目光不禁转移到桌上的聚灵瓶,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脸正色,扭头对裴容舟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裴容舟:“扶姑娘请说。”

扶荧咬了咬唇,从储物袋里将先前装有魔兵之血的器皿递过去,“这聚灵瓶能看出这里是什么吗?”

裴容舟伸手接过那小瓶。

扶荧道:“我在魔界时遇见一蛊,其名千机引。此蛊在活人和死人身上的表现各有不同,怪就怪在他们明明是生者,中蛊之相却恰恰相反,不知是我弄错了,还是蛊毒有异,这才想拜托裴先生帮我解惑。”

裴容舟是人间医者,自不懂仙家的蛊种,不过扶荧的话倒是提起了他想要钻研的兴趣。

“聚灵瓶只能分有毒还是没毒,扶姑娘”

“先生叫我名字便好。”扶荧打断他,“不然也太过于客套了。”

裴容舟闻声一怔,笑道:“我小字怀舟,阿荧也可以这样唤我。”

互相交换名字后,两人骤然亲近了几分。

裴容舟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阿荧要是不着急,给我小半月的时间,等我仔细弄清楚了,再来告诉你。”

扶荧道谢:“那就麻烦怀舟先生了。”

这件事始终萦绕在扶荧心头,奈何她日日生活在宁随渊的眼皮子下,就算有心调查,也难以避开九幽的众多眼线,如果裴容舟真的能帮她解开谜题,说不定还能借此知晓宁随渊想要隐瞒的秘密。

只是

扶荧神情深重,“我不想欺骗你,但是这件事关于九幽,不慎可能会招来危险。”

要是裴容舟因此拒绝,也情有可原。

裴容舟恍然,“和跟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有关?”

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裴容舟对此并不意外,“你帮了我,我自然也会帮你。”为了让扶荧安心,他还说道,“放心,我自会小心。”

说到这里,屋外传来脚步声。

两人彼此交汇了眼神,默契地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拉开距离假装互相探讨。

“裴先生。”

屋外传来小童天冬的声音。

裴容舟唤道:“进。”

天冬推门而入,先是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扶荧,接着说道:“有太华山的仙长过来,似乎是为了玄鬼袭击一事,镇守让我叫你过去一趟。”

裴容舟:“好,我知道了,你先去通汇,我收拾一番就过去。”

等天冬走后,裴容舟这才起身收整起东西。

扶荧跟着站起来,“要是他们问,你准备怎么答?”

“只能说是凡人遭袭,不慎遇难。”裴容舟说,“那些仙人向来眼高于顶,我若是实话实说,想必不会让我好过。”

不单单是他,整个酒泉镇也将失去宁静,所以息事宁人,假装不知情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裴容舟走得匆忙,刚刚才收拾好的东西被主人孤零零落在案桌上,扶荧很快回神,拿起那只布包追了出去。

裴容舟尚未走远,扶荧小跑着朝他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声

“怀舟,你的东西。”

裴容舟闻声回头。

她拎着裙摆,一路奔至他面前,在他诧然地注视下将东西递过去,“我记得里面有你刚撰写好的手记,没它的话不好交差吧。”

裴容舟若有凝思接过那只老旧的布包,冷不丁对上她张望过来的视线,“看看有没有少什么,我也好回去帮你拿。”

她气息凌乱,说话间带着轻微的喘音。

裴容舟没有说话。

暖阳之下,她面颊泛着一层轻薄的樱色,碎发贴着鬓角,忍不住想让人伸手抚去。

裴容舟捏紧布包,一瞬间心潮潋滟;一瞬间又归于平沉,他笑意温煦:“多谢阿荧,你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扶荧说:“路上小心。”

他颔首,转身离去。

走几步又回头,发现扶荧还在原地站着,即便相隔较远,也能感受到她遥遥落过来的视线。

这种感觉可真奇怪。

裴容舟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发现那里烫得厉害。

扶荧并不准备回住处,更想先去医馆看看那两个被玄鬼中伤的病患,要是没什么大碍,她明天便能启程。

一经回首,扶荧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疏冷沉抑的视线。

那道颀长身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墨衣玉冠,气势倾轧,盛日灼灼覆不进他的眉眼,神情厌薄,戾气深掩其中,凝落过来的眼神瞬间将她的紧张抽提到极点。

宁随渊不是走了吗?

作者有话说:

暴躁哥:呦呦呦,怀舟阿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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