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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裴玄带着微微凉意的吻……

裴玄也扭头看她,帝后二人默然相对,唯有博山炉顶上紫烟袅袅升起。

裴玄忽然说:“或许,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再去也不迟……”

“来不及!”苏蕴宜断然否决,“自褚璲战死至今已过十二日,再拖下去,只怕邺城那边的北羯援军就要抵达襄阳,若真坐视北羯两军合拢一处攻下襄阳城,此次北伐彻底失败不说,你我也将再无翻身的机会!”

眼见裴玄迟疑着沉默,苏蕴宜握住了他的双手,“我知道这些你都懂,你只是担心我。”

“魏桓此人艰险狡诈,我怕你一个人……”

裴玄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苏蕴宜笑了。

并不是初相识时,她刻意装出的懵懂娇柔的笑,也不是后来彼此熟识后,她偶尔泛在唇边的漫不经心的笑。裴玄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苏蕴宜,她的眸子中倏忽擦亮璀璨的星火,笑得明媚而骄傲,“七郎,当初你曾对我说过的话,如今自己却忘了吗?”

“古有妇好,近有邓绥,皆巾帼也,能掌天下一时。我苏蕴宜果敢多谋,未必便逊色于先人。”

怔了怔,裴玄也笑起来,“卿卿聪慧,是我多虑了。”

他将自己的手抽出,反将苏蕴宜两只小手拢在掌心,“只要你我夫妻同心,便无有所惧。”

昭华呆呆地看着他们说谜语,满头的雾水,“皇兄,嫂嫂……你们说的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

裴玄抿了抿嘴,想起此前苏蕴宜说过的昭华不懂大局一心风花雪月是因无人教导的缘故,耐下性子,温声同她说:“前线战场的困局,唯有趁北羯的援兵抵达襄阳前,出兵剿灭城下石观棠所部才行。如今范宁与魏桓苟且,不能再用,一时再派其他郡守兵出征来不及不说,也未必可信,唯今之计,只有朕亲上前线,夺了那范宁的兵权,御驾亲征。”

皇兄要御驾亲征?!

昭华大为骇然,她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连摇头,“这怎么行?皇兄您万金贵体,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个好歹……”她转头看向苏蕴宜,“嫂嫂,您倒是劝劝皇兄呀!”

相较于昭华的惊慌失措,苏蕴宜面无波澜,她平静地道:“若是可以,我比谁都不想七郎身陷险境,只是昭华,你皇兄也好,我也好,哪怕你也好,我们身在高位,就要担起重任。不仅仅是你皇兄,我和你,都有大事要做。”

她起身,一把用力掰过昭华的双肩,“你方才说,想亲手杀了魏桓,此话可当真?”

她目光锋利,刺得昭华浑身一震,咬牙定住心神,“自是真的!”

“很好。”苏蕴宜微笑着,伸手捋平她衣襟上的褶皱,“我记得,七日之后是你的生辰?”

“是……都这种时候了,还过生辰作什么?”

“自然要过,不仅要过,还要大办。”

按在昭华肩头的双手施力,苏蕴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魏桓一旦得知前线有变,定会在京城发起兵变,我们必须提前将其铲除。我会提前在宫中为你备下宴席,到时你要想办法带着魏桓一同前来,能做到吗?”

眼瞳剧烈震颤,昭华怔然许久,忽一咬牙,“能!”

……

与昭华匆匆议定完伏杀魏桓的流程后,苏蕴宜遣人送她回去,一转身,却撞入裴玄的怀抱中。

他的病休养了这些天,已经好转,不再发烧了。可他的怀抱却依旧炽热滚烫,苏蕴宜埋首其中,眼眶忽然怎么都忍不住地泛起泪意。

她同裴玄也不是第一次分别了,可无论是之前他去京口,还是后面回建康,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难受到被攥住了肺腑似的,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下巴被两只手指捏住抬起,裴玄低头看她,“舍不得我?”

苏蕴宜很想如这世间任何一个平凡而任性的妻子那样,强硬地扯住他的衣襟,命令他不许走,可她终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一声长叹响起,裴玄带着微微凉意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忙不迭地抬手搂住他,听他在耳边低语:“前两次,我叫你等我,你都没有等,可这一次我还是要说。”

他动作温柔却强硬地掰过她的脸,两人的双眼在这一刻彼此深深凝视,“等我回来。”

“……好。”苏蕴宜轻声说。

只这一个字,裴玄面上冰雪消融,拂过和煦春风。他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枚虎符,不容置疑地塞入苏蕴宜的掌心,“这枚虎符可以调动京中禁军,若我万一……若我回不来,你就调令禁军诛杀魏氏余孽,以太后之身另立新君,再之后……”

“记得偶尔去皇陵看看我。”

掌心的虎符分明是冰冷的,却像热炭一样烫着苏蕴宜的心窍。

直到裴玄走后很久,她还握着它蜷缩在榻上。

倚桐和莲华踌躇着入内,看着把头埋在被子底下的苏蕴宜,莲华轻轻道:“陛下方才带着姚子昂等数十亲卫,扮作宫禁巡防守卫的样子,匆匆往宫门去了……娘娘,不去送一送么?”

“本宫是皇后,平白无故去送一个侍卫,只会徒惹别人怀疑。大事在即,露出的破绽越少,我们成功的机会才越大。”

掀开被子,苏蕴宜缓缓坐起身,她脸上泪痕犹在,神情却已镇定冷然,“吩咐下去,准备为长公主过五日后的生辰,再以本宫的名义,邀请太傅夫妇二人届时入宫。”

昭华回到魏府时,府里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强装平静,如魏府所有低眉顺眼的下人一般走在小路上,直来到自己院外,才趁左右无人翻窗而入,潜回自己房中,“潘姊姊?潘姊姊?”

潘灵儿一个激灵从床榻上翻身而下,两脚都软了,“昭华你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

“昭华,醒了吗?”

魏桓的声音虽轻,炸在两人的耳边却如惊雷一般。

潘灵儿登时脸色惨白,还是昭华先反应过来,命她

脱了外裳跪在地上,自己则躺回床榻,盖上被子,“夫君?”

魏桓推门而入,看见的便是潘灵儿仅着中衣跪在一旁,而昭华睡在榻上,面色不善。

他权当屋子里没潘灵儿这么个人似的,径自在昭华床沿上坐下,微笑着说:“七日后是你的生辰,这样大的日子,若非宫里来人说皇后要为你庆生,我险些都要忘了。”

嫂嫂的动作好快……昭华心里想着,面上却浮现恰到好处的迷惑,“苏后为我庆生?”

“正是,届时宫宴,皇后说请你我夫妻同往。只是我不得空,就让……”魏桓淡淡一瞥,随意指了下潘灵儿,“就让潘氏陪你一起去吧。”

潘灵儿暗暗攥紧了双拳。

魏桓这一指看似随意,实则是怕自己不去惹昭华生气,拿她给昭华赔罪呢。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只把她当个玩意儿一样对待……

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潘灵儿愈发低垂下头,掩去自己眼中流露的恨意。

“你不去?!”昭华险些坐起身子,勉强才压下,故作娇嗔道:“皇后请的是我们夫妻二人,你不去算怎么回事?届时皇兄和皇嫂出双入对,我过生辰,却还孤零零一个。皇兄本就不喜我嫁了你,这下背后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魏桓无奈道:“那等你回来,我再陪你补过一个……好了好了别闹了,那宫中究竟有什么,你非要我去?”

昭华唇瓣猛地一颤,幸而她背对着魏桓,没叫他看出异常。她“哼”了声,“宫里能有什么?还能有洪水猛兽,魑魅魍魉,你去了就把你生吞了不成?”

她翻过身,略带挑衅地看着他,“还是因着之前那些事儿,你怕了我皇兄,不敢见他?”

魏桓面色未改,周身气压却陡然下沉,一对乌黑的眼眸没什么情绪地冷冷看着昭华。

“我不敢见他?”

“只盼他到时不要不敢见我才好。”

说罢他便起身匆匆离去,昭华大松一口气,软倒在榻上。此时她才察觉,自己后背的布料都被冷汗浸透了。

潘灵儿向门外看了眼,凑到昭华身边小声问:“消息可送到了?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点了点头,昭华道:“你只装作不知情便是,别的一概不用管。”

“哦”了一声,潘灵儿半晌才垂眸缩回原位。

夜如浓墨,北风咆哮,策马驰骋在野地里的骑士们人人热汗满头,神情疲倦中难抑兴奋。

不为别的,只因这是他们出京的第二夜,经过这两天两夜接连不断的极限奔袭,竟陵郡已近在咫尺,有眼力好的人,甚至已经能遥遥望见竟陵守军驻扎在城外的连绵营帐。

领头的骑士缓辔而行,待其余人等都缓过气儿来,才带领众人牵马来到竟陵守军营地前。他们并未刻意隐藏身形,哨楼放哨的士兵立即便发现了他们,“站住!什么人胆敢夜闯军营?”

领头的骑士抬起头让他看清自己,“我们是京中禁军,有要事报与范太守。”

哨兵细细打量他们,见这一群青年男子,虽都满身风尘、面容困倦,却人人身姿英挺,尤其领头这位,周身气度雍容不凡,顿时信了三分,客气地请他们稍后,自己匆匆去请守将了。

片刻之后,一名衣着随意,显然才从被窝里被挖出来的男子朝踟蹰着此处而来,他在这一行人数步之外站定,“在下竟陵守将陈显,敢问诸位禁军的弟兄是谁派来?有何要事?”

“我等乃是奉魏太傅之命前来。”领头那人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水,握着水囊哑声道:“至于为了何事……既是要事,自然要等见了范太守再当面同他说。”

说罢,他一抬手,身侧立即有人出示禁军令牌。

陈显细细看过无误,又见面前此人容貌俊逸,风度从容,嗓子虽因疲惫而沙哑,但难掩其上位者气息,想到此前派弟弟往建康送的信,一算日子,心里已然确信,当即引人往城中而去。

“禁军诸君请在此稍等,我这便去请范太守前来。”

将一众人等引至太守府邸后,陈显转身匆匆而去,待他走后,一干人等各自在厅中或披甲或洗面,唯有方才领头那人在左右侍奉下,褪下被汗水打得湿透的禁军常服,换了一袭玄衣纁裳,戴上通天冠,转过身来,赫然是一副锦国皇帝接见臣子时的装束。

此人自是裴玄,他一理蔽膝,径自在上首落座,不远处来人的脚步声已传入耳畔。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血光四溅,人头落地,……

“来的是魏太傅所派遣的禁军?可能确认?”

“我已看过他们的信物,确是禁军无疑。”

范宁边走边兴奋得直搓手,“定是太傅收到信,遣人相助于我来了!”

相较于他,陈显显得忐忑不安,“太守,要不然咱们还是算了吧,若你与魏太傅密谋之事被陛下知晓,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胡闹!人都到了,如何还能反悔?再说了,便是陛下知道了又怎样?”范宁低声呵斥着,伸手向门推去,“纵使他是真龙,来了我们竟陵也得盘……陛、陛下?!”

厅中主位坐着的青年,着玄衣纁裳,头戴通天冠,他神情肃穆冷然,眉眼间虽带有倦色,周身气势却磅礴。随着范宁推门而入,身侧数十名披甲亲卫一起侧目向他看来,威压之下,范宁不自觉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不明就里的陈显忙跟着跪下。

“范卿识得朕?”

裴玄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范宁只觉脑内一片恍惚,嘴唇不由自主地开阖,“虽不曾见过陛下,但身着皇帝常服,又如此威压凛然之人,必是天子无疑。”

“是么?”裴玄笑了一下,“不是朕,说不定是魏太傅呢?”

此话一出,范宁心底里藏着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散了,但他能从北境南渡而来,又在竟陵这等前线重镇支撑许久,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重压之下,反倒强行冷静下来,竟昂首看向裴玄,“陛下既然亲自来此,想必是知晓了我写给太傅那封信中的内容。臣自己做下的事,没有什么可辩驳的,只请陛下当面听我一言。”

裴玄默然无言,冷冷看着他表演。

“陛下去过北境么?亲眼见过北羯人么?知道北羯人是如何残杀汉人的么?臣出身阳都范氏,自阳都至江左,迢迢上千里,这一切,臣都见得多了!”

“北羯势盛,而大锦势弱,原该韬光养晦、安抚民生,陛下却穷兵黩武,大肆北伐,以至于褚珩章战死,十万将士被围困襄阳城——这究竟是谁人之过?究其根本,到底陛下生于建康长于建康,若非有我一事,恐怕陛下自出生起,就没出过建康宫的宫门吧?”

范宁越说越起劲,顶着亲卫们几乎能吃人的目光慷慨激昂地道:“如今陛下奔袭至此,看似英武果敢,实则也不过是害怕战败后将受千夫所指,所以才来逼着臣去送死罢了!可是陛下,局势败坏至此,乃是朝廷经年积弱所致,又岂是我竟陵区区五千军士能挽救的?臣不愿麾下将士们平白送了性命,哪怕因此在陛下面前背上悖逆的罪名,臣也无悔!”

“说完了?”裴玄淡淡道。

大约是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平淡,范宁怔了怔,撇过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你方才问,朕有没有去过北境,有没有见过北羯人杀人……朕虽出生江左,不曾踏足北境,但北羯人确是见过的,不仅见过,死在朕手中的北羯人都不知凡几。”对上范宁微微诧异的眼神,裴玄漠然依旧,“朕曾借‘裴七郎’的身份,指挥京口战事,那北羯大皇子石安国,便是败在了朕的手中。”

“正是因为同北羯人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斤两,朕才下密旨令你率军奇袭,朕并不认为这是平白送死,相反的,朕觉得此招有胜算,而且胜算不小。至于你口口声声说的不愿麾下将士送命……”裴玄抬眸,冷睨着他,“范宁,你究竟是不愿将士们送命,还是不愿自己送命?”

“你若真心爱护将士,好,只要你自刎于此,朕立即离开竟陵,调令别郡兵马,绝不叫竟陵守军受损!”说着,裴玄侧头看了眼姚子昂,姚子昂当即抽出腰间短刀掷于范宁面前。

“范太守,请赴死吧。”

范宁已然抖如筛糠。

那柄被丢在自己面前的短刀,刀身泛着银色的光泽,微微晃动着,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的软弱。

他的手颤抖着拿起短刀,在自己颈间比了比,终是不忍下手,又抬眼望向裴玄——数十个亲卫护在他身侧,一齐瞪着自己。

“当啷”一声,短刀掉回地上,范

宁哭号着叩首不止,“求陛下饶命!臣愿将功折罪,率军去偷袭石观棠!求陛下饶我一命!”

听了全程的陈显早就回过神来,看着范宁的眼里是浓浓的失望。

他从北境流亡至竟陵时,已经奄奄一息,是范宁从死人堆里把他挖了出来,给了吃穿,见他颇有天赋,还让他参军,此后一路提拔,到了如今守将的位置。

他曾发誓要奋勇杀敌,既是报效家国,也是向范宁报恩,可看着此刻范宁萎靡在地,痛哭流涕的样子,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什么“不愿麾下将士们平白送了性命”的,都不过是托词,究其根本,是他范宁怕了北羯人,不敢上阵杀敌,他贪生怕死而已。

裴玄的目光移到他身上,“陈显。”

听到陛下竟然叫自己的名字,陈显惶恐不已,忙拱手以对。

“你是竟陵守将,你以为竟陵守军战力如何,可堪与北羯一战?”

“禀陛下。”陈显勉强压下如鼓的心跳,镇定道:“竟陵郡虽久未大战,但身处前线,时常遭遇小股北羯军,将士们都是能战的。且军中同袍大多是流民出身,无不盼望收复故土,自平北将军重夺襄阳的消息传来,人人欢欣鼓舞,都渴望参与北伐,建立功勋!”

“朕想亲自领兵,奇袭襄阳城下石观棠所部,可能成吗?”

“能为陛下驱策,臣等万死不辞!”

“很好,既如此,就不必劳动范太守了。”裴玄说着,缓缓起身向范宁走去。

听到不用自己上战场,范宁庆幸之余,又莫名不安,眼见陛下走来,正欲俯首,左右肩膀却被亲卫牢牢钳制住,再一看,陛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长刀。

他登时惊骇欲死,张口正欲哀求,裴玄手中的长刀已然抬起、劈落。

血光四溅,人头落地,咕噜噜滚到裴玄脚边。

“若非想让城中将士看清你的真面目,你以为朕愿意同你废话?”收刀回鞘,裴玄一脚将范宁人头踢开,尚且染满鲜血的手将已经看呆的陈显扶起。

“陈卿,”裴玄定定看着他,“朕与皇后,曾在京口城与流民同吃同住,知道你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自那时起,朕便起誓,终有一日,朕将扫灭北羯,收回失地,复兴大锦山河,让离散江左的北境百姓们,得以重回故土。”

“陈卿,你可愿为朕,为大锦,为这天下百姓效命?”

室内血流满地,腥气四溢,室外一抹月光斜切入窗,照在陈显眼中,清明一片。

他深深拱手躬身,“臣,愿意!”

围困襄阳的第十五日,两封急报被送到帅案上,一封来自邺城,一封来自建康,石观棠一一拆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石安国在一旁好奇得团团转,他极力压下自己从石观棠手中夺信的冲动,问:“信上头到底写了什么消息?你别笑了,倒是说啊!”

“一个是好消息,父皇他已压服朝中老臣为我们增援,五万援军不日将从邺城出发。”石观棠说着,将邺城送来的那封信轻轻放下,又拿起那封来自建康方向的信,“至于这个么……”

石安国急问:“这个如何?”

石观棠微微一笑,“是个更好的消息。”

“锦国皇帝想让竟陵郡太守率军偷袭我们。”

石安国眉心猛地一跳,“这算什么好消息?纵使我们提前得知此事,兵力也摆在这里,总共就三万人马,围城勉强可以,若是遇袭,襄阳城中守军再乘势而出,岂非大难临头!”

“兄长且听我说完。”石观棠笑意不减,“那竟陵郡太守畏战,不肯为锦国皇帝效死,是以借魏桓之手转达,愿与我们讲和。”

石安国张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道:“世上竟有这般贪生怕死之徒?”

北羯人以战死沙场为荣光,以病死床榻为耻辱,是以每每征战,北羯士卒都骁勇无匹,石安国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怕死怕成这样。

“若非如此,我又岂能得知这等绝密的消息。”

石观棠将那封信递了过去,石安国猛地一把夺过,一目十行地看完,眼中激动几乎满溢,“好,太好了!只需要让那什么太守拖延上一段时间,等邺城的援军到了,襄阳城必破!”

石观棠却幽幽道:“难道仅仅夺回一座襄阳城,兄长就满足了?”

霍然抬头,石安国紧盯着他,“你的意思是……”

“此次南征,咱们本就打着直捣建康的主意,不过是因为襄阳城一战损兵折将,这才无奈作罢——可如今破城在望,待我们入城将那十万锦军屠戮而尽,竟陵的太守又是那样一个废物,届时谁还能阻挡我们踏平江左?”

他语气平静,眼中却爆发精光熠熠,石安国竟一时为之所震慑,片刻之后才道:“你意欲何为?”

“魏桓此信倒是提醒了我,竟陵太守虽是冢中枯骨,他手下兵马却是实打实的,在邺城援军抵达之前,不能有半点闪失。”

石观棠沉吟片刻,转向石安国定声道:“我拨给兄长两千兵马,请兄长携此信,以和谈的名义去竟陵邀那范宁出城会面,届时便可趁机杀了范宁,夺下竟陵,待我破襄阳后,再与兄长汇合,咱们一同领兵南下。”

出乎意料的,一向好战的石安国却没有即刻答应,他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石观棠,“你……你就不怕我领了兵马后顾自而去?”

石观棠轻轻一笑,“我以诚待兄长,兄长必不会相负。”

石安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而去。

当天下午,石安国奉命领精兵两千,南下竟陵。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他们的血汇集一处,像……

石安国既去,公仪老头儿自然同行,他策马跟在石安国身旁,几次转头细细打量他,终于惹得石安国发问:“先生,你今日老是看我作什么?”

“殿下此番受六殿下派遣出兵征战,老朽看着,竟无怨愤之意?”

说话时,公仪老头儿紧盯着石安国的双眼,捕捉到他眸底掠过一丝茫然,旋即又归于平静。石安国道:“先生不问,我竟还不觉得,虽是受老六指挥,但我此番是为北羯出战,便没什么好怨愤的。”

公仪老头儿压低了声音,“殿下可曾想到,纵使你成功打下竟陵,捷报传回邺城,陛下和诸位朝臣,也只会觉得是六殿下指挥得宜,这功劳可落不到你头上多少哇!”

“这个消息本就是老六打听到的,主意也是老六出的,我此前损兵折将,如今能够将功补过就很不错,战功……没有便没有罢。”

最后一句,石安国说得艰难,然而话既已出口,他反倒松了口气似的,整个人都泄下来。

公仪老头儿看着他,眼神复杂,“那以后呢?”

“什么?”

“老朽指的是班师回朝以后,六殿下立此战功,朝中那些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恐怕就会立即向他伏倒,届时陛下必定立六殿下为储君,到了那个时候——殿下,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石安国陷入了沉默,公仪老头儿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他。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老六,或许确实比我更适合做一国之君。”看着愕然的

公仪老头儿,石安国沉声说:“只要他能带北羯走得更远,我退这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若六殿下不肯退这一步,非要拿殿下开刀立威可怎么办呢?”眼见石安国蹙眉不语,公仪老头儿迅速地说:“老朽有一计,殿下带领这两千精兵立即回返,趁六殿下不备,将其软禁,夺了他的兵权,再……”

“公仪楚!”

一声怒喝,惊得左右将士纷纷向此处望来,石安国压下怒火,低声道:“先不说老六于我有救命之恩在先,又托付重任在后,一旦我军中火并,被襄阳城中的高回察觉,近十万锦军倾巢而出,我们区区三万人马,顷刻间就会覆灭!北羯的未来与我个人前程相比,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吗?!”

被他当头怒斥,公仪老头儿面上却无半分愠色,反而捋着胡子“呵呵”地笑了起来。石安国微微一怔,陡然反应过来,“你是在试探我?”

公仪老头儿拱手致歉,“殿下勿怪,老朽身为谋士,自当为殿下的终身筹谋,若殿下真有意与六殿下相争,老朽便是赔上这条性命,也会竭力相助到底。”

“我晓得你是为我着想,只是不必了。”石安国无声地长叹一口气,“依我看,老六他确实是个有手段有仁心的,如今我主动退这一步,想来以后他也不会故意与我为难。”

“那殿下以后可要当个闲散王爷了。”

“闲散王爷也好,继续征战沙场也罢,总归有我石安国在一日,就不会叫你老无所依。”石安国说完,笑着往公仪老头儿的肩膀上捶了一拳。

公仪老头儿怔了怔,也跟着大笑起来。

话既说开,石安国愈发坦然,继续率军南下,又疾行两日后,终于抵达竟陵。公仪老头儿替他写了封邀范宁出城相聚的信,遣使者送入城中。

“虽然六殿下有所部署,但咱们也不得不防,那范宁如此畏战,必是胆小怕事之人,若是轻易出城,说明有诈,殿下便该严加防备。”

石安国深以为然,当即遣人送信入城。莫约一个多时辰之后,使者回来了,身后却不见范宁的身影。

使者道:“那范宁很是警惕,再三盘问了我,又推脱说两家虽私下有免战约定,但终究分属两国,不便相聚。”

石安国看向公仪老头儿,公仪老头儿这才点了点头,取出一封开口的信,“这是他们太傅魏桓写给我们六殿下的信,你只同他说,若不肯出城商议,我们立即打道回府,改明儿战场上相见。魏桓那里,他自去交代。”

使者又匆匆而去,这一次,身后多了范宁和二十来个亲卫。

这么几个人,在石安国眼中必然翻不出什么风浪,他亲自出迎,“范太守,久仰大名。”

为首的范宁沉着脸向他一拱手,“大殿下。”

有些出乎意料的,这个范宁看着年岁不大,莫约三十不到的样子,生得高大魁梧,行走时虎虎生风。

可惜,内里却是个草包。

这么想着,石安国将范宁一干人等放进了自己营帐中。

范宁的脸紧绷着,显然被要挟着出城导致他心情不是很好,对上石安国也没个好脸色,“不知大殿下非要我亲自出面,是想谈些什么?”

“范太守莫恼,终究你我两家此前只是通过魏太傅转达讯息,未免出了纰漏,我们殿下这才想请范太守当面一聚。”公仪老头儿笑呵呵地道:“不知建康此后还有没有密旨送与范太守?若有,咱们也好互通一下有无。”

“没有。”范宁冷硬地道:“我曾同我们陛下发誓,会在七日之内出兵解襄阳之围。如今约期已到,你们那里若还是攻不破城,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

石安国猛地起身,又被公仪老头儿按下,他面不改色地道:“范太守何必如此?太守既然拜托魏太傅与我们六殿下私下和谈,想来也是不愿麾下将士平白受死,如今又何必说这样的气话呢?”

范宁的脸色略微和缓了些,“可我若迟迟不动兵,陛下非要治我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不可,我又如何担待得起?”

“其实,以范太守之能,时至今日,尚且只屈尊居于一个区区太守之位,何其可惜?”公仪老头儿意有所指地问:“魏太傅可曾向范太守许诺过,事成之后的报酬?”

范宁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咳嗽了一声,“某只想保全部下们的性命,高官厚禄什么的,不作他想。”

石安国听着,眼中掠过一丝不屑。而公仪老头儿嘴角笑意愈深,“锦国皇帝不识人才,这才委屈范太守居于边境小郡,我们大殿下却是惜才之人,不知范太守可曾想过另谋高就?”

来竟陵的路上,公仪老头儿便与石安国商议过,范宁怕死,怕死之人,多半贪婪成性,若以高官厚禄诱之,说不定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竟陵。

果然,听了暗示,范宁眼中暗光一闪,“先生此言何意?”

“我有一法,既可使太守保全部下性命,又可使太守扶摇直上。只消太守打开城门,迎我等入内,待六殿下攻破襄阳,率大军自竟陵南下,我北羯铁骑踏破建康城的那一日,就是太守封侯拜相之时。”

公仪老头儿盯着眉头紧锁的范宁,“范太守,你以为如何?”

沉吟间,营帐外有鸣镝声一掠而过,连续三声。

军营中常以鸣镝号令军士,石安国和公仪老头儿只当是下属所发,并不以为意。范宁一直紧锁的眉头却在这三声鸣镝之后舒然解开。

他笑起来,“羯狗,凭你也配?”

下一瞬,范宁同那二十多个亲卫抽刀暴起,纷纷砍向离自己最近的北羯士卒。

公仪老头儿因离得稍远逃过一劫,他跌坐在地,指着范宁大喊:“竖子安敢如此?范宁你不要命了?!”

“范宁已死。”被公仪老头儿指着的那魁梧男子从北羯士卒的尸体上将刀拔出,回眸冷视,“记着,你爷爷我叫陈显。”

“今日必是锦人设下的陷阱!”石安国一把将公仪老头儿扯到身后,拔出刀左右格挡,“咱们先杀了姓陈的这几人,再后撤以作打算!”

他高声呼喝起手下的名字,然而只听见营帐嘈杂声隆隆,喊杀、嘶吼乱成一片,没有半点回应。

“你以为就你们会算计人心?”陈显冷笑道:“今日之事,我们陛下早已料到!”

站在竟陵城墙墙头,裴玄平静地看着远处两军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