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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归迟 作风不作雨 18074 字 4天前

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容吉的防备一下子被攻破,她呼吸变得急促,两只手没法安分,浑身发痒,想推他,可无意触碰到他的锁骨,疼得他禁不住皱起了眉。

“别动……”梁彦好停下来喘了口气,与她说,“不会难受的。”

说来可笑,梁彦好比容吉小了快十岁,看起来怎么都是小孩子,却在这种事情上难以捉摸地表现熟练。

她头发已经乱了。被他揉皱,左一缕右一缕搭在肩膀上,发饰还未摘下。伤了一只手,他做什么都比之前更慢。

“你喝酒了。”容吉不合时宜地提醒他,“母亲和我说,不要勾引醉酒的男人,伤面子。”

梁彦好听了忍不住发笑,哈哈几声,顺手带上了门,要两人置身于彻头彻尾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睁开眼也与闭上无异。好像是他因伤势太重,睡得不好,所以让人在木窗上又蒙了几块布。

它们要黑暗如约而至,取走了两人的眼睛。在等他封住女人的唇……就只剩下双手和浑身上下的肌肤了。

“是有点起不来……”男人轻笑两声,对她实话实说,不为了那点面子故意说谎,“但我有的是办法。”

什么办法。

她紧张地揪住了梁彦好金贵得要死的衣裳,等他服侍自己。我没用错词,我说的就是服侍。之前说得有些隐晦,他们做这个事情和别人不一样。也许他在人前展现出来的,是凌驾于阶层之上的霸道,但人后喜欢的却截然相反。

这也是她分明不了解他、不认识他,只陪他睡了一个月,就选择跟着他的最原始的理由。他不靠这东西玩弄女人,他只是单纯地纵情美色、享受欲望。

他解汉女才穿的衣物过分熟练,比帮章絮剥笋衣还要娴熟。容吉的衣物因故被突然地脱下,要她忍不住打了个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然后呢,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好从他的腋下绕过,半抱住他的后背,如此半推半就,被他安置在陌生的床上。

从他不打算给自己脱除衣物开始,女人便隐约猜到对方想做什么了。他真是容吉见过的,最特别的男人。别人享受性,是享受征服与索要的欢乐,他享受性,是享受让对方快乐的画面,喜欢笑声、轻哼、湿润、酡红、和一些不可控制的。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对容吉有要求。一定要她出声,一定要确认她是舒适的,才会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

“等回到匈奴,我会和母亲说,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男人。”容吉不知父母葬身何处,但她也想给男人一个名分,就像对方不远几百里,跑回去问公主母亲要个首肯来那样。

他没接这话,左右是她的决定,愿不愿意全看她。

“我今日有些口渴……”男人都没挨着床榻,而是离了些空当,原地坐下,藏进她腿间,“帮忙抬个腿吧。”

“好。”容吉躺在床榻上,抬起了自己的左腿,接着有力又无力地抓紧了身下的褥子,只等他触及,便要开口轻唱。

“啊……”柔软又用力,他总是这样,明明能听到他的声音,可落到她身上,唯有密密麻麻不可抗拒的,爱和欲。

——

时隔很久才有一个好觉,她夜里玩得彻底尽兴了才歇下,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有男人有女人,她怕给人发现自己是胡女,下意识拉高了寝被,盖住脸,一如往昔。

有人把她抱起来,换了身下的褥子,但她沉溺于美梦之中,无法自拔,又想起她男人手臂受伤了,没办法抱人。谁,其他男人,她衣裳还没穿呢,被子里面不着寸缕。

可她正准备醒的时候,想起来这家伙嫉妒心重,其他男人动手动脚的,他肯定会找人来把对方狠揍一顿。

来人肯定是赵野,她感到安心,扭过头,沉沉睡去。

“你小子,要我是容吉,一脚蹬飞你。”赵野匆忙赶来,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结果一看,好家伙,给他们收拾残局来了,两人把床铺搞得乱七八糟,却要他当这个老妈子。

“你小点声,我娘子还在睡呢。”梁彦好连忙嘘了一声,要他说话轻点。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得到赵野一记白眼,“你他妈的……能不能要点脸。”

“她都答应和我成亲了,还要脸做什么。”公子哥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想必大清早地吹哨把他喊来,就是为了炫耀。

赵野手上还抱着容吉呢,气得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边踹边威胁,“你要是敢欺负她,看我不一拳打死你。”

可是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几声,与他坦白,“我们都等着这一天,真替你感到高兴。”

别人不清楚,他们可是再熟悉不过,亲眼看着两人对对方有感情,同吃同住同睡,却一直因为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停留在原地。

有段时间章絮还想问个究竟,最后还是被他拦了下来。

公子哥吐息,有些欣慰地答,“我们肩上的东西太重了,婚娶从不自由。若不是家里变故,等走完这趟,我就要回到我应当在的位置上,继续往后走,和别的女人成亲,生子。无论如何,我娶的人都不会是她……她也是一样的。”

人生向来福祸相依。

“再往前就到汉匈交界的地方了,河西连绵几百里,各处布满了须卜滑勤的耳目。你们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发现的……他能那么对待容吉,也肯定能这么对待你。”赵野把容吉安置在一边的桌案上,动手收拾起床铺,提醒他。

“我知道。”梁彦好对小老百姓的事情不敏感,还能对这么重要的大人物不敏感么,她还要去复仇,去找那个男人,日后一定要碰上,“容吉肯定要杀了他。但不会那么顺利,如果需要有人去当这个诱饵引他上钩,不妨让我去。”

他想得清楚明白,也做了理所应当的决定。

既然心里有数,赵野也就不多问什么了,只说,“去之前把事儿定了吧,我娘子让我跟你说,她能帮容吉做一身胡女成亲时要穿的婚服出来,就当我们几个娘家人给她送嫁了。”

公子哥点头,答,“那你帮我谢谢章娘子,婚服我要的,怎么也得穿得像样。过段时日等关逸的伤好点,能下地了。等我带容吉把奴籍去掉,咱们就热热闹闹办一场。”

“连同阿和的满月酒,咱们也一块儿摆了,好事成双。”

第157章 难堪关逸会觉得自己不如死了

剑客,不清楚现在还能不能用这个称谓来称呼他。至少我这么喊他的时候,他有些不太爱搭理我,甚至把头扭到了面朝黑暗的另一边。

他此刻的境况无论从何种角度看来,都是悲惨的。

两条腿勉强保住,酒兴言不得已从他膝盖上的筋脉中撕了两条下来,把脚跟的断筋接上。仅仅是接上了,让他日后可以站立、行走,但是想要练习剑术,几乎没可能,筋脉断口破损的地方没法继续延伸,会极大程度上限制他的活动范围。

而双手,只留住了左边那只。原因是,右手的筋脉被

切断的更长些,又没有其他可靠的来源。老酒只能取下一边的筋脉给另一边续上。左边是更容易成功的,所以保住了左手。

这会儿他的右手像瘫烂泥一样不工整地摆在他的身侧,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这次输得彻底。

人们好像不常提失败,觉得失败是不被允许的。我本以为他也会一蹶不振,没想到他在这方面却额外看得开。

“拿不起剑了还叫我剑客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有名字。”关逸看向黑暗。

屋子是被人刻意做黑的。韩遂虽留了他的命,但多少要使绊子,对方把门窗都封死,让他有一种躺在棺材里的错觉。

因为太黑了,越来越黑,每一天都比刚住进来的时候更黑。等断筋接好后,他便大手一挥,要老酒和章娘子少来探望,否则他将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们。

具体骂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总之除了赵野有能力有力气管,其他人不怎么往这边走动了,也当给他留份面子。

还没到吃饭的时候,章絮只来送饭食,走之前顺带把屋子清扫下。但他突然感觉自己尿急得厉害,好像是赵野今早匆忙走的时候,忘记给他放晨尿了。

他意识到自己大概率要尿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激动起来,想要往床下滚,至少……至少不能让他们来给自己收拾这种残局。

关逸操动起肩胛骨,试图把自己往床边推,咬牙切齿,使尽浑身的气力,结果只往侧边挪动了半寸不到,而背上快长好的破口也因为他的一番挤压而破损,再次流出血液来。

膀胱要炸了,他无可奈何,只好用后脑勺去撞击床板,希望凭此让自己的腰背能暂时远离床面。

“砰砰砰——”声音又沉又闷。

容吉进院子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种沉闷的动静,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快走了两步,推门看他。

草原女人与章絮在对待他的事情上有所不同,最主要的一点是,她并不怕关逸。匈奴那边像他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多了去了,但同他一样铁血柔情的可没几个。容吉始终记得他在旅途最初静心照顾自己的恩情,那样狼狈也没说一句冷嘲热讽的,还总是替她教训梁彦好。所以睡醒后一听说他状态不好,便蒙了面赶来。

屋门一开,屋外头的白光争先恐后地闯进来,他眼睛猝地闭紧,直接骂道,“不是说了让你白天别来么?我又不要人喂奶。”

关逸根本没看清来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女人。毕竟那两个男的身形都高大。一说女人,那准是章絮,她这会儿还没出月子,本就见不得风,还要这般折腾,真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他越想越生气,继续骂,“没长耳朵么?让你滚啊!”

容吉听不懂汉话,至少这两句是完全不懂的。好在她听不懂,所以能面不改色地走进来,对他的责骂视若罔闻。

这不顾他面子的行为可把他气坏了,他歪过头去瞧她——自然是什么都没看见,屋门已经给她带上,她也没有点燃灯火——下一句要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嘴就给容吉拿块布塞严实了。

她还是没说话,毕竟这里黑漆漆的,手语比了也没意义,只听他在气急败坏地瞎哼哼,没忍住,在俯身把他上半身撑起来的时候偷笑两声。

“……?”关逸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满脸不可置信。低头去看那个用肩头一顶就把自己搬动的女人,问,“你是谁?章娘子没这么大的力气。”

这句大概能猜出来。她听懂了“你”和“章”,于是仰起头看他,笑着答,“容吉。”

呼衍容吉?关逸低头看她,气得从鼻孔往外喷气,闷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下自己的满腔怒火是无处可去了。

那群人,那几个男人真会想损招啊,居然把她弄来。她根本听不懂一点汉话,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说……他妈的,怎么就不能给自己留点面子。

尿意越来越明显,他闷着,脸都急红了,不知道该怎么样让她明白,他不希望她亲见这场面,他不希望自己断手断脚了还要给他们看见最狼狈的模样,“你去找梁彦好行不行?”

“梁彦好。”关逸怕她听不明白,多次重申,“我知道你能听懂,梁彦好。你去找他,你们想怎么腻歪怎么腻歪,我求你们了……”他说得又快又慢,嘴里那么多的词句,只在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时才稍微缓和些,就怕她故意装听不懂。

呼衍容吉可不是那种人,她很珍惜这些伙伴,怎么可能像梁彦好一样装聋作哑。

屋子里还是很黑,也许是因为她也有肢体残缺的经历,所以格外能理解他想把残肢藏起来的心情。这点不能怪章絮,她有很严重的夜盲,尽管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也很惧怕黑暗。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把屋子弄的很干净很整洁很亮堂,要他无地自容。

所以她从进屋开始就没想过要点灯,只在他身边,陪他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关逸。”她记得这五个人的名字,很牢,眼下表明自己的来意自然也是用对方的名姓,“关逸。”我是为你而来。

这话令他不能更绝望。他无力地闭了闭双眼。从没在人生的哪一刻体会到如眼前一般的绝望,而他偏落入了困境中,什么都不能改变。

话语无用,眼神无用,行为无用,而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膀胱快没有知觉,而她又趴在自己的身上,根本躲不掉。

他气得浑身发抖,他气得想拿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他气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死了算了,要这些人费这么大的力气来救。

尿骚味很快就从下方传来,还伴有滴滴答答的水声。

很快,太快了,有些口子一开便再也堵不住。

他已经失语,他忽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些人,他连哀求的力气都不剩,只希望容吉对自己的无礼感到气愤,把自己彻头彻尾骂一顿,然后甩门而去。最好是这样,如此才能维持两个人的体面。

可呼衍容吉的反应比他还要快,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后猛然起身去屋角找尿桶。她的夜视能力极强,与赵野不分伯仲,几乎是奔着尿桶去的,在他被羞耻冲击的体无完肤的这一刻,努力帮他把残局收拾好,好让场面没那么难堪。

前途依旧是黑暗一片,他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容吉把他的裤腰带解开,又用手帮他把余尿排干净。

他的喉头动了动,是很艰难地移动,好像有石块卡在他的喉管里,他怎么用力也咽不下去的。

“容吉。”关逸觉得自己快疯了,要被她折磨疯了。

这一瞬间,他有许多可以把她骂走的话,哪怕她听不懂,也可以骂出来缓解他内心的不堪的。可他,可他,每每张嘴就又把嘴合上了。他活到近四十,从不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漏出弱点,哪怕是情绪上的轻微波动,都不可以。可此刻的方寸大乱,让他像一条被人捏住了七寸的毒蛇,再没法轻易地在她面前佯装无事发生。

“容吉。”他都不能睁眼,他任由黑暗吞噬他们,他竭力要把这间不堪的小事埋葬在黑暗中,不被更多人知道。

她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小心地帮他把脏旧的裤子换下,帮他简单地擦洗身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沉默中,为他保留一份微不足道的尊严。

她处理得很快——本身关逸的大腿就是能动的,只是暂时无法直立、无法行走而已——好像就是几次呼吸的间隙,便把一场无比难堪的小事处理好了。最后还找来了藏在角落里的香炉,为他焚香。

他嗅着香气,那股不知名的香气,终于泄了气,喟叹几声,喊她,“容吉,燃灯吧。”

灯,也许她听不懂,于是他想想又说,“火,你知道什么是火么?生火,着火。”

这个字在山洞里时常提及,呼衍容吉自己是想不起来的,但再听他说,便能反应过来,转身走到桌案边上,将桌上的油灯燃明。

屋子终于亮起来了,尽管

还是昏暗的,也比之前亮堂许多。这叫人能看见他的容颜。

你看,他都在这张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头发却仍是被人梳理整齐,编在脑后的,身上的衣物除了几个被压出来的褶皱,没有脏兮兮的地方,就连他的下巴,也只浅浅长了些短小的胡茬儿出来。

他捅了这么大个娄子,这些人里没一个责怪他的,反倒把他圈起来,保护起来,全天十二时辰不停歇,轮番看顾。

韩遂也问过公子哥这个问题,说,“他既然已经废了,你还把他买回去作甚,浪费钱浪费力气。”

“我们出发时约定好一起走到终点。”

“就是这么个理由?”韩遂觉得这理由听起来有些太不正经了,好像是编出来骗他的,也许就是说出来骗他的。

“那不然呢?”梁彦好又往肚子里倒了一碗酒,跟夜风诉说,“难不成我该跟你说,他是我的家人么?”漫不经心的笑。

“这听起来就更荒唐了,你们非亲非故的。”

“对啊,正因为我们非亲非故,根本不需要做这些事情。”梁彦好对着月亮想起关逸是怎么把自己救回来的,继续道,“谁让有些人先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第158章 行走呼衍容吉和关逸的初见

“关逸。”容吉见他双目失神,颇为担心地开口喊他,又不知道从哪里端了碗水过来喂。

还没等他拒绝,那只木勺就伸到了他嘴边。他转动了眼珠子往下看,看见木勺里清水折射出来的光亮。

时间得退回他们还没遇见赵野和章絮之前的那一个月。队伍里不寻常地有三个男人一个女人。

她一来就病了,染上了从街头得来的疫病。这种病他们幼时都得过,不会得第二次,可已经成年的她再碰上,要比幼童惨烈许多,没两天,浑身上下、包括面上都长满了透明的水泡。

那时梁彦好向来只管床上的事情,只要容吉不在他床上,他便再不管这人了。最多,最多心软的时候跟关逸说,要是老酒不给看,带她去找其他医工的时候,从他的账上走钱。

酒兴言那会儿心还冷硬着,且说这病死不了人,就是有的折磨而已,小孩子几天就能好的,最多在她身上要拖十天半个月。药吃不吃都一样,挨过去就好,不必往心上放。

他只是一名使剑的,不像公子哥有钱,不像酒兴言懂医术,他只会使剑。

所以一开始听信了他俩的,真没管,就说要在酒家多待一段时间,等她病好了在上路。这时离洛阳没多远,白日梁彦好跟着进城的车马又回去花天酒地,酒兴言把门一关与世无争的。就剩下他俩。

这可真是个麻烦,那时关逸心里肯定是这样想的,他向来不近女色,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哪里知道会接手这么个烂摊子。没法,只好给她单独弄了个小房间,安置在里面,再算准了时辰给她按时送三餐……就这么简单,只这么简单。

但这样看起来并不足够。

她烧得很厉害,他送饭的时候,不见得人是清醒的,有时候他前脚才嘱咐完,后脚就晕了,许是昏迷,不省人事。等半天后他再来,地上的饭食自是一动未动。

他从不进女子单独居住的屋子,这是他不会打破的规矩,为了避嫌,为了不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连接刺杀任务都不要与女人相关的。而那时候,她一个人待在无人听闻的阁楼中,清扫长廊的小厮都不一定知道屋里面还有个烧得迷迷糊糊的女人。

“……偏偏是个哑巴。”关逸站在门外头疼死了,往左走了两步,又往右,“偏偏是个哑巴。我这一进去,那小子肯定要说我抢他女人……妈的,气煞我也!”

容吉趴在地上,半睡半醒,头痛欲裂,虽没亲眼见到他的模样,但能从脚步声听出来人是谁。会功夫的脚步像风,很轻,很轻,得她把耳朵贴在地面上才能听得一二。

又是他。

但他还是没有进来,只是学会了叩门,重重地叩门,要听到她也去摸门的声音才肯走。

很顽固对么,她没想过第一个心软的是这家伙。

过了三日,容吉还在高烧,这会儿已经有些抽搐了,还是关逸实在没忍住,开了门,见她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身子一抽一抽。

“不好,哎呀,我这个笨脑袋。”关逸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那小子爱猜忌就让他猜忌去。他连忙把女人从地上捡起来,往酒兴言那里送。管那老头儿愿不愿意,他把人往房里一松,再把门栓上,不治好了不许那老头儿吃饭,看他治不治。

他只是一个耍剑的,没什么更厉害的本事。

酒兴言被关在屋里出不去,气得吹鼻子瞪眼,坐在坐几上骂了他大半日,一直骂到梁彦好回来主持大局。

索性梁彦好是个冷面热肠,回来一听,觉得关逸也没做错,便发了话,同医者说,“我也不要你治好,她不发热便放你出来,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

这么逼酒兴言低头的,那两个奇怪的家伙。

医者愿意帮忙,病症自然迎刃而解,不出三日她的痘症便好了个大概,只是发痒,那些布满全身的泡泡,痒得她夜里睡不着,只哼。

偏偏另外两个睡觉跟死了一样,听不见一点的,偏偏关逸耳聪目明,偏偏就他受不了一点。忍了半夜就跳下房梁,找了跟布绳将她捆起来,不许她把那些水泡抓破,留下疤痕。

这会儿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顺手之便的事情,与眼下她还回去的,小巫见大巫。

但两人这段藏于阁楼中的短暂相处,让她确信关逸不是无药可救之人。

“关逸。”她的嗓音变得更柔和,又试探性地将勺头往他下嘴唇贴去,又往下压了压,要他张嘴。

他没聋,听见了。

可这回他变成那个得了痘症的容吉,而容吉变成了慷慨施以援手的自己。他却没有勇气接受来自对方的馈赠了,明明就需要她、他们的帮助,却觉得一旦开口,自己就会堕入无尽的自卑中。

“走吧。”他重拾冷漠的口吻,试图通过这样的语气感知对方自己的态度。

可容吉根本不理他。他的嘴只要张开了,哪怕只有一丝缝隙,她也会把木勺塞进去,逼他接受自己的帮助。

这是他们曾经拿来治她的法子,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他头上,这世道,真是风水轮流转。

关逸被她气笑了,气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也只能翻白眼。别的什么都做不了,谁叫他连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故事就是以这样诡异的情况继续进行下去的。

在等待阿和满月的时日里,在章絮坐月子、给他们缝制婚服的时间里,在梁彦好伙同韩遂处理那些搬也搬不走的财宝的间隙里,在赵野准备去酒泉的行囊的同时,她留守在这间黑暗的小屋子,陪

着他,陪他再度站立、再度行走。

但事情总没有那么顺利,他的腿可是断了,脚筋变短变薄,每要抬脚,膝盖和脚跟便传来剧痛,好像能把筋脉再次崩断。

老酒续筋时曾和他说,他的脚筋变脆变弱,不能再断了,再断神仙难救。所以眼下他是既希望自己能站起来,又恐惧一旦站起来脚筋便要断。

“关逸!”容吉只是出门换盆水,就见他又怂了,躺到床上去。今日他还未站过半刻,更是十步未走。正是康复的关键时候,怎许他懈怠。女人气不过,转眼看见院子里的笤帚,抄起就要往他身上打,试图把他从床上赶下来。

可他不肯,他不想再体会瘫在床榻上的滋味了,宁可走得差些、慢些,也不愿一时情急,把双腿废了去。

挨打就挨打,他抱着脑袋,无论容吉是打自己,还是骂自己,还是其他什么法子,他都油盐不进,不肯下床,似乎是与这床融为一体。

呼衍容吉可是狠心的,其他人下不去的狠手,她一个人便能全揽了。

这日外间偶尔下了小雨,他的腿阴阴痛,想着总不能还要他这日子出去走路,合该让他的腿歇会儿。

结果在床上躺了还没半个时辰,她就把赵野喊来了,两人一拉一推一抗,就把他送上了那糙汉的背上,而后果断往院外走。

他吓得慌忙用左手抠住赵野的背,问他,“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外面还下着小雨,地这么滑……”

赵野不爱听这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话,把他往背上托了托答,“你要是真的为你的腿好,就该在它能用的时候赶紧用用,只是走两步,要不了它的命。”

两人七拐八拐,找到府上一处无人的角落,把他丢了下来,“你记性不差,我们来时路肯定记下了。还有半个时辰便要下大雨,老酒肯定和你说过,你腿伤不宜见雨水。半个时辰,你自个儿走回去吧。”

“你踏马的……”关逸一站就腿疼,不敢站,扶着墙就要往地下坐。

哪知道赵野威胁他,“你要是敢坐下,我就让容吉把你裤子扒了,说到做到。”

“操。”往日只有容吉在,他一肚子脏话想骂骂不出口,这回终于给他找到出气口,毫不犹豫刻薄起来,“赵野,你他妈还是不是我兄弟,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赵野掏了掏耳朵,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快要退出这个院子,才回答他,“我要不是你兄弟,管个屁,爱走不走,废了正好,传出去说天下第一的剑客是我废的。”

这话把关逸呛得厉害,他一世英名,哪知道会败在这几个人手里,“滚!你给我滚!”

赵野见他是不会再闹脾气了,偏头给容吉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而后荒芜的角落里,又剩下他俩。

容吉笑脸盈盈,给他瞧了瞧空空如也的双手,蓑衣、油纸伞,能遮风避雨的,她一样也没拿,不想腿疼一晚上,就赶紧往回走吧。

这几个人一准是来折磨他的,他忍不住想,梁彦好那家伙看自己女人看得比什么都紧,怎么这回大发善心让她来看管自己。想不通,又说不过妈的,除了走还能怎么办。

“呼——”关逸吐了一口恶气,扭过头不再看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他走得很慢,因为练得少,不敢走,有一条腿都是拖在后面的。

时值小雨,路面湿滑,他会踩到不知名的小草,被挤出来的鲜嫩汁液滑倒。膝盖猛地磕碰在土墙上,疼得他两眼一白。

左手还没那么大的力气,撑不住,眼看着就要像个木偶一样滚落到地上,容吉眼疾手快地走上来扶住他,至少让他没摔得太狼狈。

他第一次知道这女人力气大得惊人,换做章絮,这会儿能给他压坏了,哪知道她只抿紧了唇,就能扶得稳当。

关逸不要人扶,等他站稳后,连忙甩开了女人的手,“不许靠过来听见没,我不想给别人看到天下第一的剑客竟然和一名女人混在一起。”

清清白白的也不成。

她听不懂,她猜是要自己走开的意思,等他站稳便乖顺地走远了,跟着他,跟在后面,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雨开始下起来,打在他们身上,且不说湿冷,首当其冲感到疼痛的是双膝,要打抖,摇摇欲坠。

这会儿离院子还远,好几个拐口,他咬牙切齿,想着回去就要把他们臭骂一顿。可无论如何,要走,走不动也得走。

尝试着把步子迈大点,尝试着走路间隙不休息那么久,尝试着抬抬腿。只这么几步路,他累得满头大汗、喘气不止,手脚像是刚安上去似的。

在大雨落下来的那一刻,他终于走到了院门前。浑身的衣裳湿透,他们都湿透了,他指了指院子里跟她说,“我在这里等你把衣服换好。”

左手已经能动了,和她比手语,‘你换好干衣裳之前我不进院子。’

他还是那副样子,固执又倔强。容吉问他,‘这会儿怎么不担心自己腿要断了?’

他懒得答,赶她,‘快点。’

第159章 遗憾美人配英雄,而他又算什么呢?……

初平元年五月十四,阿和满月的这天,梁彦好终于把所有的财物算清楚,编合成一本厚厚的名簿交给韩遂,彻底了结这桩麻烦事。

韩遂得了财宝,喜不自胜,想他们留下来多住两月,他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说,若是你真心实意,不如给我置办几份的户籍证明,再送五六匹上好的骆驼。

这多简单,韩遂笑他,好容易开回口,怎么不知道说点好的。

他答,试探了我这么多日,你还瞧不出来我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花花公子么?我肚子里真的只装了这些,去哪里都妨碍不了你。

还好他什么都不关心,韩遂才愿意点头放人。

“要送你们出城么?我让他们跟守城的说,不用跟着他们排队,也不用看你们过所……”韩遂边说边招呼着人跟着回去取那八口大箱子。

“不用。”梁彦好将开箱钥匙从容吉脖子上取下来,交到韩遂的手里,答,“我们待够了自会走,不知是今日、明日或后日,感谢款待,梁某就此别过。”

韩遂改变不了他们,他本就是被困在金城的豺狼,没法出去跟虎豹争地盘,只得摆手,任他们自由,“好好好,你们走吧,别再回来。”

他没接话,朝对方作了一揖便转身离去。

赵野他们先回了家,临行前,按照之前说的,偷个闲,办一场简单的酒席、喝酒,也许再玩玩几个小游戏。他不清楚具体的流程都有些什么——他们特意说要给两人操办个简单的婚仪——左右他们会负责这些,他只管把容吉领到衙门那儿去。

去的时候,日头将歇,几近黄昏,府衙的人特意没走,只为了等他们。

他们倒是悠闲,路过集市的时候还从铺面上领了一篮子桃花。容吉说,她只在中原见过这么多颜色各异、姿态妖娆的花朵,离开便再也见不到了。

公子哥却答,中原有中原的花,河西有河西的,西域亦或是匈奴,皆有各自独有的景色,在什么地方就欣赏什么的地方的美色,无需为之惋惜。

说完折下一朵别在她的发间,左右仔细端详了会儿,看她褐色发亮又不断弯曲的长发逐渐与枝丫缠绕住,没有想象中不合,最后欣慰道,很好看。

“我以为你会很不舍?”女人问,“因为不舍,所以每走两步就要回头。”

他慵懒地转头,看她,看她聪慧的眼睛,温和地答,“有过不舍的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留恋……这段时日我在酒桌上问了他有关傅燮傅大人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关逸不可能错,他没必要为了一件没意义的事情这么拼命。”梁彦好卖了个关子,“你猜猜,我问到了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傅燮是谁,关逸又为了什么卖命,她根本不懂,“为什么?”

“朝廷与凉州积怨已深,根本不是杀一人,杀几人就能解决问题的。朝廷例行察举制,又推行异地为官,可朝廷自百年前起,私下里卖官鬻爵,不给凉州子弟们机会。他们本都是地方豪强,凶猛能武。以一地之势力给朝廷承担来自西、北两个方向的动乱本就艰难,几十年间却没得到朝廷发来的军饷,哪怕一次。流年不利,再遇上饥荒,他们一合计,干脆趁着前年羌人来犯,跟着一块儿反了。”

“那这和傅大人有什么关系呢?”容吉问。

“这就好比一块已经生蛆了的肉。凉州就是这块烂肉,这块很肥沃的烂肉。朝廷放任不管,任由蛆虫啃食,给他们几十年也吃不完,因为这是整个中原最顽强的那块肉,它能不断地再生,世世代代替中原固守这片土地。”

“傅大人见这块肉生长不易,想要施以援手。朝廷也没拒绝,便摆在明面上说,你既然要治理,你便亲自来,与这块烂肉待在一只碗里。可谁也没想到,烂肉分成了许多势力,又对朝廷来的人不友好,一来二去互相征讨的途中,把他误杀了。”梁彦好向来对朝堂之事是两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的,难得这次把事情弄得这么清楚。

“关逸只知道傅大人是被这块烂肉杀死的,气恼这群人恩将仇报,却不知道若是没有朝廷无休止地苛税、征兵、徭役,这块好肉是不会成为一块烂肉的。”

“赵野他们就是最好的例子。赵野才服完兵役,章娘子的前夫却已死在河西沙场,而她不得不为了支付过重的人头税另嫁他人。嫁人还不足够,若不及时生子,一年后还要加征旁的杂税。”梁彦好一想,想起几月前章絮同自己说的那番话,说她想逃离中原,眼下终于有了真切的体会。

“听完这些,我便不再留恋了,这里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大汉。”也不是失望,他的口吻里更多的是无力。他没法为自己的家园做些什么。

“所以你把钱都给了他们,想让有能力的替你做点什么。”容吉一眼就能看穿他。

“也留了一部分。”梁彦好笑笑,“留着娶你当我的娘子。”

两人终于到了衙门,日头彻底落了

山,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既能说汉话又能讲胡语的知事,很热络,喋喋不休。

他说近年来家奴越来越值钱,大多数到他这里来的都办理户籍更替,把奴隶的名字从一家的财产簿誊抄到另一家财产簿上,卖来卖去。

“你是第一位过来说要给家奴脱除奴籍的。”对方用胡语与他强调,口吻里满是赞许。

“是么?那还挺荣幸。”梁彦好率先将自己的身份符牌递过去,指了指她说,“改为我的娘子。”又说,“再帮我们和另外两个孩子的户籍合到一处。”

什么都不会有正式的身份证明来得更令人安心,容吉眼看着对方誊写了一大堆她看不懂的符号,又允许她在最后填上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能写在纸上的名字,匈奴人沟通向来是口耳相传,就连贵族女儿也是不学书写的,只有男人才会。

“我写不来……”她看着那个空当,脸色不由得一红,又一白,扭头看他,解释,“我们不需要写自己的名字。”

只得梁彦好代劳。

所以呼衍容吉的名字是临时杜撰的,他知道中原会统一将她的姓氏译成“呼衍”,又根据她名字的音调,转写成“容吉”,“你可记好,你的名字在我们大汉是指,荣华富贵享尽,诸事逢凶化吉。”

她听得脸红,一想在匈奴只有供奉的女神娘娘们才能用的寓意被他这么武断地安在自己身上,便小声问,“不能给换个简单点的么,我听说章絮妹妹的名字就是一种植物到春天会掉在地上的毛。”

梁彦好握着笔,头一回端正地把字写完,等落笔了才说,“不能。我已经写完了,这是正式的官方文书,不能随意更改。”

又安慰道,“我觉得这两个字最配你。”

也不能说不喜欢这个名字。他们那儿给女孩取名都不会用这么大寓意的,不是花、草、月亮就是地名、井、草绳。那些宏伟的,太阳、雄壮、勇猛、富裕、吉祥全都给男人占去,轮不到她。

“我出生的时候,天上飘来了一朵特别大的云,我父亲母亲便取名为云,希望我能随风飘到很遥远的地方。”她喃喃自语,“我想我已经去过很远的地方了,现在是时候回家。”

(关于姓名部分全为杜撰,未参考对应蒙古语音调和本意)

好,回家。

他们领了符牌与传信便往回走,终于天色彻底变暗的时刻赶到家中。

大家都在等他们,很多人,挤了满院,就连刚接替赵野成为韩府管事的狄旌也到了,吵吵闹闹的,让他们赶快进屋子把婚服换上。

婚服,章絮做了两套出来,一套汉人穿的,一套胡人穿的,就放在各自的房中,想穿哪一身都可以。

闲着无聊的男人们坐在院中又打了个赌,一口气赌十碗酒。

“他肯定穿汉人的。就他那身板,往身上套那些膀大腰圆的胡人才穿的礼服,像什么样子,就跟小鸡崽似的。”赵野第一个猜。

“人姑娘肯定穿胡女的衣裳,他穿汉人的多不配。”狄旌挨着赵野,觉得口渴,拿了碗酒往肚子里倒,咽完才说,“不像样总比不体贴自家女人好,姓赵的,他又不是娶你。”

此话一出,满桌皆笑。

“你他妈的,懂不懂什么是打赌,都押一个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喝十碗酒,我还能怕你不成。”赵野负责炙肉,边上的炭火已经烧了半日。

“你们猜小梁穿什么有什么意思,怎么不猜容吉的?”关逸坐在桌尾,握着一双木箸,无聊地将面前两只碗里的花生夹过来拈过去,说话的间隙,不确定地抬头往屋子里看,看他们何时出来。

“你这人懂不懂规矩。”赵野心大,没瞧出来,只皱眉,抬头瞪了关逸一眼,直言直语,“新娘子是给小梁一个人瞧的,可没咱们的份。”

关逸后知后觉——可能他从来没参与过这样的景象,不知道寻常男女成婚都要经过什么流程,不知道婚仪上的女人是不能看的——忽然哑了去,收回若即若离的视线,将目光放回眼前的花生上。

倒是年纪长的率先看穿,在桌下碰了碰剑客,问,“你们……”

“没有。”他连问询都不听完直接回答,“没有我们,只有我和她。您老别瞎猜。我就是没见过,好奇。”

“除了有心人,谁会好奇这个。”酒兴言没来由地感叹,感叹这棵铁树好容易生了花,却生错了地方。

这话堵得他彻底把头埋进了前胸。

“老酒,他不知道……”关逸思考了半晌,忽然开口,胸中好像抱有一丝侥幸。

哪知道医者笑他,笑他单纯,“你的心思很好猜。”

“……”

正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那两个从屋子里出来了。梁彦好身着汉人的华服,容吉身批胡人的长袍。骨子里依旧是骄傲的,不能为对方低头。

“我缝制的时候就知道姐姐穿这身好看,眼下再看果真如此……”

“喝吧,十碗,喝不完,自此以后我喊你孙子,你喊我爷爷……”

“喝就喝,我怕谁也不能怕你……”

“阿爹,娘亲穿这个衣裳好看……”

“你这小子,总算是做了一件我能带到地下去见你爹的事了……”

他会说什么呢?他想说什么呢?

“是,该是如此,美人配英雄。”

第160章 商队他们跟着商队再度出发

他们是跟着商队出发的。

实际上这时候通过这条路往河西去的商队已经很少了,一年只十几。有钱的更愿意往西海(今青海)那边绕,只须给羌族首领一笔不菲的献礼。但韩遂、马腾派出去的商队不会往人家的土地上走,他们会把普通商队队员替换为能作战的良兵。

因祸得福,他们出发时没想到这支商队一直在城门口等着,直到将他们等来了,才收拾好所有的货品,正式出发。

离了金城,下一站便是武威,到了武威便到了河西。

这一段路程有四百里。按照他们原本的脚程,得再走上个把月,可领队的却跟梁彦好说,“城主有令,务必将各位安全送达酒泉。”

而后自作主张,将他们原本要的几头骆驼更换为了能日行百里的良马,“骆驼等到了张掖再给你们,我知道你们的队伍里有伤者有女人,可这段路不好走,时间拖太久对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事,见谅。”

这种事放在之前,梁彦好是绝对不能答应的,他不喜欢队伍里有太多不值得信任的人,犹豫之时,还是赵野与容吉拉住了他,异口同声,要他应下。

“不要意气用事,往后都不安全,队伍里多几个人便多几分力。”他们俩是走过这条路的,太清楚当中的危险。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梁彦好问城主又要了几匹马,跟在队伍的最后,往武威去。

商队一行共十八人,他们便占了三分之一。

队里的其他人均为年轻力壮的男人,少的不过二十,与梁彦好一般大,长的也没超过二十五。只有领队年纪稍长一些,三十二,可露出来的手臂上满是刀痕。

白日如何行进的,没什么好提,无非是一群人骑着马不停地往前奔。男人们大多能耐住日行六七十里的颠簸,可女人孩子们受不住。

章絮第一日夜就吐得昏天黑地,躺在地上起都起不来,更别说能休息好准备第二日的奔波。

赵野见状,心软了,腆着脸去问领队能不能再多休息半日。领队还没答,旁边一直盯着他们的,便说,“知道这路难,还要带自己的女人。”

“她从没坐过这么久马车。”赵野面红,无暇顾及旁人,是心疼不已,若不是马上天要热起来,后面进沙漠更不好走,他绝不会答应现在出发。

“那个都能骑马,怎么你家的就要坐车。”年轻不懂事的伸手去指白日一直在骑马的呼衍容吉,比对道。

“她是匈奴女人,自小在马上长大的,我娘子哪里能比 。“糙汉这一路上,每次低头都是为了章絮,“或者我带着妻女自己走,也不劳烦各位。”

“这不行。”领队想也不想拒绝了,答应他,“半日太长,至多一个半时辰,你也要想想这路入夜了不好走。”

能晚一会儿是一会儿,他红着眼睛道了谢,又去找容吉帮忙给她擦洗身子。

章絮正睡在帐篷里,闷得慌,阿和抱去给梁彦好带着了,眼下狭小的空间里只她一人。

呼衍容吉低头钻进帐篷里,扭头问他,“她身子恢复得如何?”

“恶露是排干净了,但是肚子上的皮肉还有些松垮,骨盆底部到如今都还有些疼。空闲时我会帮她揉一揉。但她情绪不见好,许是累坏了。”男人给帐篷掀开一个角,稍微通点风,而后请抱起娘子,一点点给她把衣裳脱下来。

章絮无力地依偎在他怀中,轻哼,胃中灼烧感过重时还会止不住落泪。

“妹妹心思细腻,也许有了别的想法也不肯跟你说。她原本就是美丽的女人,产后心理有落差也寻常。”容吉看见她小腹上垂坠的皮肉,猜到她肯定是难过了,于是主动跟他说,“今夜你去跟彦好睡吧,我留下来陪她。”

又是野外又在帐篷里,隔着一层布什么也看不清,赵野不放心她们两个女人在此,遂问,“有什么话非要这时候说?”

她打湿巾帕,温柔地给章絮擦汗,答,“她想听的话。”

等两人喂过补虚助血的药,赵野便把阿和抱回来了,孩子不能离开母亲太久,会哭闹,再加上她还要喂养。

帐篷里睡着队伍里的所有女人。

阿和这时候已经能分清楚人了,大概,她看到母亲会呵呵笑,喜欢漂亮的容吉和梁彦好,爱跟赵野打闹,吃他的手指,不吵酒兴言,也不闹关逸。

容吉挨着她们躺下,看母女两个亲昵的模样,安慰道,‘不用把他们的话放心上,等你身子好些,我再教你骑马。’

章絮头昏目眩,想逞强,可眼下不得不承认产后气血亏损,身子跟不上队伍行进的强度,有些气馁,‘……难怪赵野一开始不让我来。’

她睡了三个时辰,中途都没怎么吃东西,可喂养孩子不能饿着,哪怕这会儿男人们已经睡下。她摸着黑拿到了赵野给她留了半块馕,兑着水一点一点吃。

容吉与她不同,草原女人是回家,越往后越是高兴,外面的一切景色都会变得更熟悉,连绵不断的草,成群的牛羊。她却是远离故土,每每看见荒凉的田地,看见贫瘠的土壤,心中愈发担忧。

‘担心什么不妨与我说,我很乐意听。’

‘商队里一个女人也没有。我原本想着,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这样我也能厚着脸皮跟队了。’章絮说。

容吉答,‘当女人和孩子变成值钱的货物时,他们就肯带了。他们总要嫌弃女人孩子走得慢,还要给吃给喝,得不偿失。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却摇头,‘武帝时,常有百姓举家往河西来,河西四郡屯兵屯民屯田,很是热闹。正是听说这边热闹,才来的,想见识不同的风光。哪知道亲眼所见,一片荒凉。’

为什么荒凉,因为这些年时常打仗,为什么打仗,章絮看了眼容吉,没把话说下去。

容吉却不是这样以为的,解释道,‘这里所处的位置太深,我们的军队从未到过此处。你所见的满地荒凉是因为前两年大旱,旱死了地面上的绿植,牛羊没得吃,都往别处跑,这才把大片的荒地空出来了。而晚间风大,吹起黄沙漫漫,与我们走过的其他地方相比,自是荒凉。’

章絮显然不能相信这片土地原本便是如此荒芜,她的家乡水土丰饶,青山环绕,眼下看不到一棵树木,她的内心深陷担忧之中,‘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该如何生活呢?’

‘你把这些都吃完了,我再告诉你。’容吉看她担心地饭都吃不下,连忙推了推她的手背。

娇娘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一脸茫然,看着手中干巴巴的馕饼,十分珍惜地举起手边的水袋往嘴里灌,一滴都不敢漏。

再没有生火做饭的时机,在赶至武威前,每日都是如此,奔袭几十里,扎营,吃两口冷硬的馕,入睡。人活得好像没有生机的木偶。

勉强吃完馕饼,她忍着腹中被硬块划伤的疼痛,抱着阿和悄无声息地问容吉,‘几年前你是如何过来的?’

‘说出来怕吓到你。’容吉想起那时的辛苦,忍不住苦笑,‘被当成货物的女人是没有让队伍停下的权利的,雇主就拿着这么粗的一根绳子,绑在我的手腕上,另一端接在骆驼的屁股上。还好是骆驼,骆驼走得比马慢许多。不然我没法独自走过这千里的路程。’

‘千里?’章絮有些震惊,问她,‘夫君同我说,从家乡到酒泉一共二千六百里。居然有一半的路程都在这么荒凉的土地上么?’

‘正是。想来他们征兵也不会有马匹,同我一样,凭解两条腿走去的。眼下太阳还没那么晒人,等再过两月,沙子吸足了热量,随便走十几步便能把你的脚烫熟。’容吉没有吓唬她,等队伍过了张掖就知道了,那片沙漠吃了多少人的性命。

这些话叫章絮更气馁,她忽然想起方才进帐篷前听到的男人们不满的私语,泄气道,‘我也许会死在这片沙漠里。’

‘胡说什么呢?’容吉揉了揉她的脸,鼓励道,‘你这会儿该想的是,怎么要那群没见识的男人刮目相看。’

‘可我太弱了。’章絮不敢想,自己能像容吉一样驾马驰骋,生完孩子后,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掰成了好几半,走路都走不好,又如何凭借这幅娇弱的身子跨越这么长的旅程。

‘你才不弱。’容吉斩钉截铁,‘真正的弱者连想都不敢想。你只是遇上了困难,但我会帮你。’

娇娘听见这些了,心里才逐渐安分,她不愿意以一己之力拖累整支队伍,遂问,‘我能骑马么?小梁说出发时特意替我要了一匹温顺的小马。’

容吉摸了摸她的肚子,又要她站起来走几步,确认她身子还未恢复完全后,建议道,‘还差一点。我们得先把受损的皮肉恢复如初。你腰上没劲是骑不了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