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都不会叫了么
这个念头出来的当下,叶秋声说不上自己是庆幸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秦渭的演讲没那么多高亢激昂的陈词,大多是直切命题,没太多装饰性的用于,偶尔会开一两句玩笑,轻松一下气氛。很快到了提问环节,很多人都高高地举起了手,靠前些果然被叫得最多,躲在最后面连举起的手都会被淹没,看都看不到,更别说被点到。
比尔不报多少期望的举起了手,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举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不试一下总觉得白来了。
台上的人随意地扫视一圈,最终停在最后一排。
叶秋声本来正看着秦渭发呆,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那是很长的一秒,久到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
秦渭漆黑的眼睛望着他,平静而深邃,像是一张大网将他罩在里面。
叶秋声听着自己安宁已久的心脏在再次活跃起来,越来越快,血液轰地涌到了脑袋里,发出一声巨响。
他看到他了。
不像之前那种似是而非的猜测,这次叶秋声总算可以肯定,秦渭绝对是看到他了。
他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忘了要逃开,被吓傻了的小动物一样,又呆又木愣地盯着秦渭看。
台上的人似乎是笑了下,举起手麦。
叶秋声舔了舔干燥的唇,捏紧了手,紧张地等着对方开口。
他要跟他说什么?问他为什么来这?还是会提起当年的事情?
秦渭看着他的方向,手指向比尔:“请问。”
比尔只是随便举个手,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到,全场的人都好奇看过来,比尔脑袋发热,紧张站起来,另一个手麦被传递到他手上,之前准备好的问题这时竟一个都想不起来了,但所有人,包括他要提问的主角也在等他开口,他必须尽快说点什么。
脑海里拼命回想自己收集的资料,不知怎么,定格在了身旁沉静的亚裔青年最后那张白得吓人的脸。
“戒指……”他吐出一个词,接下来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您手上戴着戒指,您已经订婚了?能说一说对方的身份吗?”
叶秋声看见秦渭脸上那种不太明显的温和消失了,他好像不怎么想聊这个话题,表情淡淡地回复:“这问题是你自己想问的?”
“额,也不是……”比尔的脸涨红了。
秦渭直白说:“我不觉得了解我的私人生活,会对你有任何帮助。”
这是整场演讲里他唯一一次展现出咄咄逼人的一面,丝毫没有照顾比尔的面子的意思,让人有些下不来台。
叶秋声倒是很常见他这个样子,秦渭一直都是这样,他懒得在无关人身上多花费心思,也不太在乎对方的心情,只有在他的客户面前,才会技巧性地做出通情达理,体贴入微的样子。
他满腔的耐心和温柔,内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都只给了叶秋声一个人。
但是叶秋声并没有回馈给他什么好东西。
叶秋声用力咬紧了下唇,使劲忍耐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睁着眼睛瞪着前方,不敢眨。
秦渭冰冷的脸色僵住了一下,随后柔和了些:“对方是个……混蛋。”
那种效率和金钱至上的精英气质从他身上褪去,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深受脾气不那么好的伴侣折磨的普通男人。有时候恨得牙痒,气得想揍对方出气,有时候又对视一眼就认输。
他挫败的表情让原本冷掉的场子重新热了起来,这种人人都有的小烦恼让大家觉得他不像之前那么遥远,变得亲切起来。
没人再看着比尔,让比尔松了口气,他把手麦递出去,才坐下,身边的人腾地站起身往外走。
“我不看了,我先回去了。”叶秋声闷声说。
齐愿跟着起身,他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是陪叶秋声来的,跟比尔说让他不用管他们,可以留着这等结束了再走。
比尔立马拿上包:“我没事,我送你们!”
看到角落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台上的人拧了下眉,语速加快,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把手麦交给主办方的工作人员。
“这边都结束了,剩下的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秘书,我先走了。”他说得很快很急,最后一个音节还没结束,人都到了门口。
和秦渭认识这么久,主办方从没见过这个人这么不冷静的样子。
“他看起来像是急着去要账的债主。”工作人员跟旁边的秘书玩笑道。
……
比尔的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去了,他们来得不算早,很多停车位都被占了,比尔的车停在最里面。
叶秋声离开会场的时候,听见身后门里有人在喊“秦你要去哪”。
他看见他了,他会来追他吗?
叶秋声不知道。
脑海里都是秦渭那句混蛋。
虽然是在骂对方,但没有人会怀疑他对他口中那个混蛋有多喜欢。
以前他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有点气,更多的却是喜爱。
叶秋声没有勇气再继续看下去,他不喜欢他用那样的语气说别人,也没法接受他小哥真的跟别人结婚,再在那待下去,他怕自己有不理智的行为,做出丢人的事,干脆就跑了。
一路走,他一路竖着耳朵听身后有没有脚步声。
直到坐上比尔的车,身后都没有其他多余的动静。
齐愿试探开口:“秋声……”
叶秋声小声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齐愿现在也看不到多少希望了,秦渭大概是真的要结婚了,或者已经结了,他也开始觉得叶秋声的病不会好了。
开车的比尔一头雾水:“叶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要不要我带你们去逛逛,我知道一些可以散心的好地方。”
齐愿帮叶秋声婉拒了比尔的邀请,叶秋声现在哪有心情玩。
回到住的地方,叶秋声脑子乱乱的,可能是昨天泡太久了,脆弱的身体经不起他这么折腾,开始抗议了。
他随便吞了两粒抗生素,跟齐愿打了个招呼,就跑去房间又给自己放了缸冷水。
齐愿全程紧盯着他,担心叶秋声会干出不理智的事,但叶秋声这会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告诉齐愿:“我不会干傻事,我还没准备好去死。”
虽然看起来越长大活得越丧了,但叶秋声其实一直都活得还挺努力的。
他珍惜自己活着时的每一天,因为身体不好,他把每一天都当成是最后一天过,他有很多想尝试还没来得及尝试的东西,他一点都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齐愿松了口气,嘱咐道:“那我出去一趟,买点吃的,晚上做顿大餐!有事给我打电话。”
送齐愿出门,叶秋声回到房间里,脱下衣服,泡进冰凉的水里。
手垂进水里,传来一阵刺痛。
原来他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手指扣破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发起了呆,吃了药让他想不别的事情,偶尔清醒的那一两秒,又觉得难受得受不了。
“叮咚。”
门铃声将叶秋声从失神的状态里拽出来。
“叮咚。”
真的是有人在按门铃。
叶秋声赶忙从浴缸里出来,门铃隔了几秒又响了一下,怕人等急了,叶秋声来不及擦干身体,草草裹上浴袍,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跑去开门。
一边打开门,一边问:“是忘带钥匙了吗?”
叶秋声抬起头,看清出现在门口的人,一下子就那么愣在了原地。
来人穿着不久前叶秋声曾在对方身上见过的、那身质地精良的西装,他的身形高大挺阔,近距离看,有种让人着迷的冷峻。
叶秋声听见了自己胸腔里翻腾的声音,他被定住一样,做不出半点反应。
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口沉默地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秦渭打量眼前这个很多年没见的人,他瘦了很多,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比起少年时的明朗,几年前的羞涩沉默,现在更像是一个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气泡,摇摇欲坠地靠着一团空气支撑着单薄的皮囊。
面前的人仰着头,呆呆看着他,回不过神了一样,不记得关门,不记得开口说话,好像他一出现,脑袋里就再没有除了他秦渭之外的东西。
那样子,就像他也一直很想见他一样。
秦渭插在兜里的手握紧,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客气地说:“看来你离开我之后过得并不好。”
叶秋声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秦渭只好继续问:“不请我进去吗?”
叶秋声捏了捏门把,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准备的时间和地点重新见面。他松开门把,后退几步,不知所措地对他说:“请,请进。”
秦渭走进来,叶秋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脑子不怎么转了,什么都想不了,只靠本能行动。
秦渭停下脚步,他跟着停下来,仰起脑袋,有些可怜地看着秦渭。
秦渭的手指动了动,又压下来。
进来之后,仿佛无话可说了一样,两人都沉默了起来。
这样的沉默让叶秋声垂下了脑袋,想喊小哥,又怕对方说他不给他这样的人当小哥,让他不要这么叫他。
叶秋声咬着下唇,不想丢脸地哭出来,肩膀却不受控制地颤着。
屋子里响起了叹气声。
很轻,却一下就击破了叶秋声的防线,视线飞速模糊了起来,眼眶再难盛住那里面的重量一样,眼泪吧嗒吧嗒坠落了下来。
瘦削的肩膀耸得更厉害,他把脑袋更深地埋起来,不想对方看见自己满是狼藉的脸。
“叶秋声。”秦渭嗓子有些哑地叫他的名字。
叶秋声听了又颤了一下。
皮鞋向前迈了一步,叶秋声感到秦渭的手扣住了他的脑袋,随后将他用力压进了自己怀里。
秦渭嗓音沙哑道:“人都不会叫了么?”
叶秋声睁大眼眶,牙齿松开了唇,发出一声宛若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滚烫热泪浸透了秦渭的衣襟。
他抬起手用力抓紧了他的衣服,趴伏在他胸前,发出泣不成声的调子:“小……哥……”
“小,小哥……小哥……”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只知道一声声叫他。
搁在脑后的手把他更深地压向自己,另一只手圈住他伶仃发颤的后背,直到自己空落落的怀里被填满,秦渭才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他苦笑着自嘲:“别这样,别弄得好像你多离不开我一样。”
他这样,他会以为他真的很爱他。
第52章 那你打吧
秦渭自嘲的语气让叶秋声心口抽疼,手掌团着秦渭的衣服,哭得喘不过气似地说:“离……不开……真的……”
“我不要……离开……”
秦渭用力抱着他,眼眶也开始变红,声音哑得不像话:“不要离开,不也离开了那么多年吗?叶秋声,不是你不要我了吗,你哪来的脸哭得像我先不要你了一样?”
叶秋声哭着摇头:“没有……没有不要你……”
环着他的手臂箍得叶秋声生疼,他听见秦渭咬牙切齿的怒声:“我为了你躺了几个月icu,你倒好,趁着我昏迷,就吭都不吭一声搬去梁景那住,你们俩和好了,行,你们从小就好,你要去帮你施姨抓人,我理解,她给你拿了那么多钱,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一睁开眼就听说你住的地方炸了,人也没了,哪都找不着了,我是个什么心情?”
“叶秋声,你知道我那会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他恶狠狠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叶秋声了,我他妈真想跟你一块去死!”
“你想要我死,你直接跟我说,我二话不说就从窗户跳下去,可你凭什么拿你自己的命这么玩?!”
叶秋声哭得一塌糊涂,扬起头,毫无章法地亲他的下巴:“不要你死,小哥,不要……”
秦渭痛苦地呼哧呼哧喘着气,“你骗我,你为了你的病哄我利用我,我难受,但我想想又觉得也行,好歹你没去利用别人,你要是去找别人我更难受得想死,我那会就想让你说句爱我哄哄我!”
叶秋声焦急说:“我……爱你……”
然而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说让他说句爱他哄哄他,然后他就真的说了,就好像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说来哄哄他的。
不是这样的。
真的,不是这样。
长期压抑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一股脑涌上来,绝望的,崩溃的,恐惧的,连同四年里辗转反侧、割人心肠的思念,让叶秋声在秦渭面前哭得像个怎么也找不到家的小孩。
他想见小哥,想跟他说药很苦,想说他很努力地治疗自己的性瘾和渴肤症,他越来越沉稳了,一点都不轻浮,是个可靠的伴侣。
他不再被过去的记忆折磨了,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就是有时候会连他和爷爷都想不起来了,让他感到害怕。
他不说很多话,也不和人接触,哪怕是最普通的触碰都会让他过敏。
他一点一点将自己那些不好的,惹人嫌的部分剔除,他每天都觉得自己正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最完美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可以去见小哥了!
当他带着这样的想法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幽灵一样的人,胃里却是一阵翻涌。他扶着水池吐了出来。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可为什么镜子里的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糟糕,一点都没有个能让人爱上的样子?
连他自己看了都只觉得作呕,小哥更不会喜欢了。
在那么令人丧气的难过时刻,他呜咽着蜷缩在角落,那些被强行给自己洗脑装出来的平静被更深的渴望吞没,他发现自己依旧渴望被拥抱,他想小哥,他的性瘾不只没好,反而还变得更坏了。难怪每次他说感觉自己很好,杨医生都一脸痛苦地看着他。
他希望自己强大起来,能独当一面,能不成为拖累,和秦渭并肩前行;他在一个个麻烦里苦苦思考,努力地去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却越来越困顿迷茫,到头来只是一场自我欺骗,他没有任何改变,四年来竟只是沉浸在一场虚假的妄想里。
叶秋声不想表现得这么崩溃,可他见到秦渭就控制不了自己,眼泪自己就掉了出来。
他说不出太多辩驳的话,想说爱他,说出来又会被当成假话,只一遍遍哭着喊“小哥”。
他的脸很红,大冬天里冻过了头一样,眼睛肿成了一条缝隙,叶秋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难看的样子,他想跑,想藏起来谁也不给见,可手却诚实地攥着的秦渭衣服不撒,把秦渭搂的很紧。
门开了,齐愿拎着菜回来:“我在楼下碰到杨医生了,他跟我一块……秦渭?”
一个高大的身影直直杵在客厅中央,定睛一看,他身上还挂着一个,背对着齐愿,有点眼熟。
看到秦渭正举着手给挂在身上的人擦眼泪,齐愿脸色骤变:“你快放开他!”
秦渭有点冷地看着这个人,他记得叶秋声洗了澡,穿着浴袍出来给人开门,那熟练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多想。
施宁说叶秋声是跟一个人走的,他知道叶秋声隐姓埋名躲藏起来,不单单是为了甩开他,避免他纠缠,也有为了躲开施宁那边的案子,避免被牵连遭到报复的原因。那个人有可能只是朋友,不存在什么暧昧关系,毕竟在那之前叶秋声都跟秦渭黏在一起,真有这么个暧昧对象他不会不知道,可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想,会不会就算一开始没什么,后面也在共患难中日久生情了。
那人会不会照顾不好他,会不会没法保护他,会不会在危险的时候把他丢下。
叶秋声不在秦渭身边的每一秒,秦渭都辗转难眠。
然而不等秦渭多说什么,怀中的身体骤然软倒了下来,发出难受的哼声。
秦渭下意识揽住他,忽然怔住。
叶秋声这时候其实没多少意识了,他只是在做一件本能上的事情。
他使劲动着嘴唇,用全部力气让声带震起来,再把声音挤出喉咙。
“ai……”
“ni……”
他说,爱你。
秦渭表情阂然碎裂,他疯了似地抱起人往外走。
齐愿拦住他:“等等,家里有药,先把他放平!”
杨钧呼哧带喘地提着几袋子东西上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团乱的场景。看见自己病患躺在中间,赶紧丢下东西去帮忙。
几年来不只一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齐愿多少还算镇定,杨钧认识叶秋声时,对方已经像每一个容易过敏的人那样,很会照顾自己了,只偶尔才会因为一些没有准备的突发状况,发生一些意外,见得不多,每次都给他吓个够呛。
经过一番操作,人总算平稳下来,此时三人都是满头大汗。
确认人真是没事了,杨钧发泄般低声咒骂了句,站起来跑去厨房倒杯冰可乐压压惊。
秦渭望着躺在地上的人,看见青年眼角渗出泪,想帮他擦一擦,却在半途僵住。
齐愿说他会过敏。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命都要去掉半条了。
他脱下外套,小心不触碰到他的皮肤,扶着肩膀把人挪到西装外套上,包住上半身,然后把人抱起来,“他住哪。”
齐愿指了个房间:“那边。”
秦渭把人送回房间,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确认呼吸平稳,关上灯,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靠在门口看着床的方向。
齐愿走过来:“其实他睡着了的话,是可以跟人有接触的。因为是心理原因导致的过敏,无意识状态下不会有刚才那样的反应。”
叶秋声在医院的资料被警方清理过一遍,秦渭也不好打听情况,听齐愿这么说,他缓缓开口:“心理原因?”
“他讨厌自己。”
秦渭无声屏息。
齐愿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他不是有那个什么病,就是想跟人有亲密接触的那种,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坏。”
因为讨厌喜欢被拥抱的自己,所以就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
“我总觉得他的过敏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齐愿喃喃道。
不过本来就是,只是被人碰一下就要丢了性命,除了惩罚他自己,还能是惩罚谁呢?
倚在门上背对着他的男人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深林孤立的冷杉。
“还有吗?”秦渭转过身,不久前还衣冠楚楚、光鲜夺目的男人,此时一身狼藉,但他没太在乎这些,只是诚恳地看着齐愿问:“能把他的情况都告诉我吗?”
“我来说吧,”杨钧灌了一肚子冰可乐,总算冷静了,走过来对秦渭伸出手,“我是叶秋声目前的主治医生。”
秦渭跟他握了下手。
杨钧打量着他,忽然感慨道:“你就是秦渭啊,看来病人没骗我,是挺帅的,难怪他一直心心念念惦记了四年。”
秦渭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一样,过了几秒才说:“谢谢。”
“不用谢,你知道他是个多难搞的病人吗?”杨钧倏然冷下脸。
秦渭顿了顿:“抱歉。”
“你替他道什么歉?”说起这个病人,杨钧就觉得自己怨气极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人,你见过那种聊着聊着,就脱离了病人身份,开始观察起他的心理医生,然后猝不及防把对方的老底揭了的病人吗?”
叶秋声就是这种人。
他对事物的观察力敏锐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杨钧几乎难以在对方面前掩饰真实的自己,假设他因为早起的时候没有吃到心仪的班尼蛋心情不好,又不得不去给叶秋声做治疗,那时无论他再怎么温和微笑,叶秋声都会表露出一种不安忐忑的情绪。
治疗完全没法进行了,因为叶秋声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内心的痛苦上,而在杨钧为什么不高兴上。
他会用一种确信的语气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即使杨钧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因为没吃到班尼蛋有了情绪,这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成熟可靠的心理医生身上会发生的事,试图笑着在病人面前遮掩过去,却无济于事。
“他很会捕捉人真实的一面,超忆症患者都有对细节过于关注,以及对环境信息超负荷接纳的问题,我在一周后的早餐餐桌上见到了完美的班尼蛋,他把这事告诉给了齐愿,让齐愿做给了我,可能是希望我不要心情不好。”
这是他观察了一周的结论,这一周的早餐换了很多菜品,后来是因为叶秋声看见他刷网络图片时,在一个美食博主的班尼蛋图文停留了太久才发现了他想要什么。
杨钧很感谢他,也多亏他,这一周治疗毫无成效的原因总算找到了。
“如果一个痛苦的人,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是痛苦的,我要怎么帮他找到造成他痛苦的原因?”杨钧表情裂开了。
好吧,他是很喜欢班尼蛋,他是会不开心,但他更希望他的病人多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因为他没吃到班尼蛋只是不开心而已,远没有病人自己的问题严重。
但接下来还有更让杨钧觉得麻烦的。
“我当时就嗯……有点别扭,因为我其实不太愿意被人发现这件事,让我看起来不够成熟,所以虽然我心里很高兴,但我故意装作不喜欢,有点生气了,我说我一点都不喜欢班尼蛋,”杨钧揪了揪头发,“然后他就相信了!从此餐桌上再也没有班尼蛋了,即使我们点了外卖,他也会专门把那个从我面前拿走!”
秦渭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幅度不大的笑。
杨钧没注意到,继续说:“也就是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养成的这种性格,他能敏锐发现一些一般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可他没法分辨别人话里的真假,这就有个问题。”
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说的很重要,秦渭的表情严肃起来。
杨钧更痛苦了:“他感知到的那些,他所有基于本能和天性的判断,会一直和他见到听到的事实发生冲突,他必须在坚持自己,和向现实妥协之中不停做出选择,而每一次向现实妥协,他都是在否定自我,抹杀自我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对叶秋声来说,他人每一句和内心相悖的遮掩,都会对他造成伤害。”
“我请问,这个世界有谁不戴着面具生活?谁能做到永远百分百的坦诚自己的内心,不说一句假话?你能想象他这样的人,要怎么在这样一个世界生活下去吗?我不能想象。”
秦渭缓缓捏紧了双手,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逐渐发白。
杨钧表情冷静到近乎冷酷,他采取了一种更为形象的说法:“He is lost.”
“他以前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秦渭艰难地说:“他以前不是这样。”
叶秋声以前从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是能坚定地顶着梁景的臭脸,说对方肯定喜欢自己的人。
后来就不了。
杨钧:“我认为他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痛苦。”
哪怕他身处其中,对此无知无觉。
……
叶秋声发烧了。
他在半夜里醒来,醒来时头发不知道被谁擦干了,湿漉漉的睡袍也换成了干净舒适的睡衣。
他花了点时间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
对了,小哥来找他了。
他拖着沉重的躯体坐起来,因为头晕,坐在那发了会呆。
他因为接触小哥过敏了。
那他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碰小哥了?
叶秋声敲敲脑袋。
……好没用的一个人啊。
小哥呢?是不是又被气跑了?真的把他丢下不管了么?
叶秋声下意识想去找人,不过很快就停下了动作。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样子多难看,这些年他什么都没做好,书没念完,病也没好,去找他做什么呢?
给人添麻烦吗?
他就是个大麻烦。
叶秋声坐在床边扣手指,因为这些想法又开始觉得无地自容,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见任何人了。
脚刚踩在地面上,床边的台灯被人点亮。
房间里响起一道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嗓音:“想去哪。”
坐在屋里椅子上的人站起身,把拖鞋放到他脚边:“把鞋穿上。”
男人嗓子哑哑的,落在耳朵里,有点撩人。
过一会,气不过似的低骂:“再乱跑,给你腿打折了。”
叶秋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小心地把拖鞋套在他脚上的人,迷迷瞪瞪踢了踢鞋,很认真地看着他说:“那你打吧。”
秦渭隔着裤腿把他乱踢的腿按回去。
无奈说:“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八百万,这辈子让你回来治我来了。”
叶秋声脑子转过不过弯,秦渭的话听在耳朵里就是一团乱码。
“小哥,我想你。”
“小哥,你怎么不抱我?”
“小哥,你别和别人结婚好不好?”
秦渭看向自己手上的戒指。
“叶秋声,重婚犯法。”
第53章 我想吻你
叶秋声没有出声。
秦渭盯着自己的手,声音更低了些,像在自言自语:“叶秋声,自己给自己戴戒指的感觉很不好。”
有时候秦渭觉得,那场萦绕着死亡和别离的婚礼只有他一人当了真。对叶秋声来说,或许只是为了满足爷爷临别的心愿,如果不是还有秦嵘在,甚至没人可以替他证明那真的发生过。
他在从塞班回纽约的飞机上拿出一直以来揣在身上的盒子,看着放在里面的两枚大小相近的戒指,鬼使神差地拿出其中一只,缓缓套在了自己手上。
他想象里这个画面应该很美,很幸福,实际却潦草仓促,滋味很不好受。自己给自己戴婚戒很不好受。
如果叶秋声问他,那枚戒指是跟谁戴的,这种不好受的滋味会变成一种钻心的疼。
好在他没这么问。他问得比那委婉得多。
叶秋声坐在床边,柔和的灯光映着他秀美的脸庞,美丽的双眼里蒙着层湿漉漉的水雾,让人觉得他看人很专注,全副身心都放在他面前的人身上,仿佛他注视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让人心跳又快又乱。
可能是烧糊涂了,他理解不了秦渭的话,所以就没回答,只是看着秦渭发呆。
也幸好他现在什么都听不懂,秦渭才能这么直白地说这些话。
不然就显得他太可怜了。
秦渭不想要叶秋声可怜他,一点都不要。
叶秋声看着他,很迷茫无措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他的话,他凑过来,眼眸依旧湿漉漉的,手臂抬起来,作势要抱:“小哥,亲亲。”
他问他那些问题,问完之后又好像不是多在意,这个才是真正的目的。
有时候秦渭觉得叶秋声其实还没有懂爱一个人是什么。
叶秋声在他眼里一直是有点神秘难懂的,从小就是。
小的时候他觉得叶秋声有着轻易就能让人喜欢的力量,他能做好很多秦渭做不好的事情,秦渭绞尽脑汁花上很久解出来的数学题,他总是一眼就能算出来,但他不常为这些高兴,还不如秦渭帮他把掉落的小鸟放回树上高兴。
他好像是喜欢他的,有时是最喜欢,有时排在别人后面,有时很舍不得他,有时又好像可以轻易抛下。
叶秋声就是这么一个混蛋。
秦渭隔着衣服握住他两条举起的手臂按在身侧:“不行,你会过敏。”
叶秋声挣了挣手腕,被更紧地握起来,另一个人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睡衣贴合在腕骨上,让他藏在衣服下的皮肤也跟着发烫起来。
对视了几秒,两个人的距离缩短,又隔着一步之遥停下来望着对方的唇,呼吸急促凌乱。
秦渭松开了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揉捏着那一片宽松的布料,似在斟酌掂量着什么,像是下一秒就会把那里卷起来。
叶秋声被松开也没有动,手指搭在床单上,有些紧张地微微缩紧,被这个开餐前的准备动作弄得心猿意马。
他们做过很多次了,太过熟悉彼此的身体,时间没有让身体遗忘那些经历,反而在漫长的岁月里刻得更深,被伺候得熟透了的身体,经熟悉的温度和动作稍稍一挑逗,就立马联想到了过去施与过的快乐,食髓知味地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你发烧了。”秦渭抬眼,向上看他的脸,喉咙很紧。
就算没有过敏,他还生着病,不适合进行任何高强度的体力运动,这时候最好就是躺下来休息。
只是没有过敏的时候,至少能得到一个吻。
叶秋声明白自己不能再胡闹添麻烦,现在是晚上,他睡不着别人总还要睡,如果因为他的事把别人都折腾起来,那就太不道德了。
于是他说:“我要去泡澡。”
秦渭:“不行,你发烧了,泡澡会加重。”
叶秋声眼中的水雾更重了,脸颊很红,有发烧的缘故,不清楚有没有其他原因。
他落寞地低下头,开始厌恶自己的过敏。
秦渭抚摸着他的腰,声音很轻地问:“不做的话,身体……会一直很难受?”
叶秋声被问得脸快要烧着了,手指揪紧床单,半晌,微微点了下头,声音轻轻地“嗯”了声。
“我也不想这样,”叶秋声觉得很难过,“可是我没办法,这个病就是这样的。”尽管他的腰被秦渭揉得发软,脸颊滚烫的潮红里多了一份春情,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却相当严肃正经。
秦渭也用认真正经的表情回应他,好像他们都只是因为有了这样的麻烦,才不得不就事论事地讨论一下怎么解决,没有其他的想法。
这会强行要叶秋声去睡觉,他也完全睡不着,可他生病了,需要多休息。
那怎么办呢?秦渭可以去冲冷水澡,叶秋声什么办法都没有。
秦渭想了想,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叶秋声回答没有了,秦渭让他在床上躺会,他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叶秋声忐忑地在床上盖着被子等,脑袋很热,也很乱,数着心跳听着外面的声音。
没让他等太久,秦渭提着东西回来。
秦渭把他包裹在毯子里,从背后抱住他,让他把裤子脱下来,只穿着上衣,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瓶子,液体倒在叶秋声手上,又从叶秋声手上流淌下去,凉得他打了个颤。
秦渭用牙把毯子往下扯了扯,隔着衣服吻他凸起的蝴蝶骨,用犬齿磨那耸起的部分,听见叶秋声发出小小的哼声。
当着他的面做这种事,让叶秋声觉得比他的病还要让人羞耻,可看起来,这又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既然没人碰得了他,就只能他自己来了。
即使是背对着看不见,可那些黏稠的声音却掩盖不了,叶秋声耳廓红透了,动作磨磨蹭蹭,迟迟不肯让自己展现出太过失控的样子。秦渭仿佛在他面前安了监视器,一会叫他重一点,一会又咬着他的肩膀催促他快一些。
叶秋声不敢出声,嘴里叼着毯子的一角,被他指挥着,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动静。
过上一会,身体卸了力似的瘫软下来,没了声音。
秦渭直起身看他,怀里的人吐出了毯子,眼睛失焦地望着他,灯光下有种深情的味道。
看着看着,他低下头,快挨上时靠理智控制住了自己,咬在他的肩头上。
这一下很用力,带着点泄愤的意味。
他知道叶秋声会疼,可他就是想让他疼一疼。
叶秋声又颤了一下,身体微微弓起。
“小哥……”他目光温软地望着他,嘴唇动着,“裤子脏了。”
怕弄脏床,他中途把自己的裤子拉过来垫着。
秦渭:“没事,我洗。”
叶秋声:“毯子也脏了。”
秦渭:“我明天去买新的。”
安静了会,叶秋声又说:“小哥,对不起……”
秦渭:“叶秋声,以后有事要跟我说。”
秦渭最后还是去冲冷水澡了。
叶秋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被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他陷入温长的梦乡,梦见雨声,梦见叶老头,梦见秦渭。
……
大概是一直以来压着的东西坍塌了,叶秋声这一次病得很久。
秦渭把手里大部分工作交给秘书和其他合作伙伴,留在这里陪着叶秋声,只把一些必须让他拿主意的重要文件拿回来处理。
两人仿佛都忘记了曾经的矛盾,像是不曾分离过四年那样相处。
那晚之后秦渭就摘下了的戒指,说自己短期内没有结婚的计划。
叶秋声没再问这件事,仿佛已经把烧得最糊涂的那晚发生的事情忘记了,秦渭像是一个普通朋友那样来照顾生病的他,不再提四年前的事情。
叶秋声想起他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即使不在一起,他还是会做他小哥。
即使叶秋声有这样那样的病,是个麻烦的家伙,他也会以包容而温和地态度陪伴他,照顾他。
这阵子有秦渭的陪伴,叶秋声的情况肉眼可见地稳定了很多,杨钧就取消了回塞班的计划。
交谈结束,杨钧难得露出满意的神色:“你最近状态恢复得很不错,我就说应该早点把秦渭叫过来。”
叶秋声看起来很平静,至少不再整宿整宿失眠,杨钧把他正在服用的安眠药减少了些。
不过话还是很少,还是不太愿意出门,还是去人太密集,被太多人看着就会紧张焦虑到惊恐发作。
这些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的,杨钧对现在的状态已经很满意,他觉得只要秦渭在,迟早都会好。
跟叶秋声聊完,私下里找秦渭又聊了一遍,对他说:“我很少见他那样,爱一个人就把对方当成是自己整个世界的人,可能也跟他是个专注的人有关,他做事就很专心,所以爱人也很专心,你要是离开他,就真没人救得了他了。”
秦渭因为他的话怔住:“他爱我……吗?”
杨钧也愣住:“你不知道吗?我听齐愿说了你们四年前的事情,那是他第一次因为和人接触产生过敏。”
四年前,这个时间点让秦渭心里咯噔跳了下。
“他说,叶秋声因为喉咙过敏水肿发不出声音,他直到昏过去之前,一直都在说着爱你,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没说出来让他有了阴影,那之后,他每次过敏的时候,都会重复那时候的话。”
“我听他说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上回他过敏那次,你没听见吗?”
“他这次又没说出来?”
那两个音节在耳边幻觉似的响起。
秦渭没有回答杨钧的话,他忽然很想见叶秋声,迫切的想。
找到叶秋声的时候,他正在艰难地咬着笔头对着空白的纸页发呆。
要写出合格的论文,要毕业,要治好病,要前途无量。
现在想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一个清晰的理想画面出现,只有一些干巴巴的意念在支撑他行动。
喊口号一样,其实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这次不知怎么,想着想着,就偏了,想到最后冒出了个新念头。
要小哥……
这回倒是有清晰场景出现了,是四年前的一场暴雨,有黑压压的天空,淋着雨的玻璃窗,橙黄色的台灯,还有窗前相拥的两个人。
许是念得多了,从神游中清醒过来,秦渭真的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见叶秋声终于注意到他了,问:“你在做什么。”
叶秋声喃喃回答:“写论文。”
秦渭手伸出来,想碰他的脸,想起来面前这人现在是人类绝缘体,又收了回来,问:“你的论文跟我有关?”
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叶秋声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他无意识中写了很多秦渭的名字。
不只开小差,还被当事人抓住,叶秋声下意识挪了下手挡住那些字,有点尴尬:“没,不是。”
秦渭盯着他羞涩的表情看了很久,弯下腰来:“不是论文需要,那是什么。”
“是……”叶秋声嗓子有点涩,不知道怎么说。
“叶秋声,”看他一副有点无措的样子,秦渭忽然情绪莫名地叫他的名字,“我想听你跟我说话。”
叶秋声很慢地眨了下眼睛:“说什么?”
秦渭低头看着他的脸:“你说,爱我。”
叶秋声迷茫重复:“爱你。”
秦渭的眼睛一下变得很黑很深。
这么近的距离,叶秋声从中察觉到了一点令人心跳加速的东西,他觉得嘴巴有点干,舔舔唇,鬼使神差地盯着秦渭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小哥,爱你。”
秦渭静静看着他,忽然说:“叶秋声,我想吻你。”
紧接着,他听到他问:“你可以不讨厌自己一会吗?”
第54章 我过得很好
客观来说,叶秋声觉得自己有很多值得讨厌的点,而且还没完全修改掉,可秦渭看着他的表情怎么都让人联想不到讨厌上去,让他觉得,尽管在他的想法里他有那么多不好的地方,喜欢一会也是被允许的。
秦渭看着他的眼睛,脸凑得越来越近。叶秋声不知怎么才算是不讨厌自己了,但他此刻抽不出空想别的,心跳声占据了他的脑袋,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两片微凉的唇试探性地贴在他的唇角上,停留了一会,叶秋声没有起那些红红的小疹子,也没有呼吸困难。
从秦渭的角度,能看见他闭着眼,阳光照亮了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很乖很乖地等待着。
他抬起手指压住那些绒毛,注意到垂落的眼睫不安颤了起来,有一会差不多快睁开了,但最后还是紧紧闭着。
秦渭吻了他的唇。
短短地试探着亲了几次,确认现在的确是叶秋声不那么讨厌自己的时刻,他撬开了他的牙关。
一开始还是温吞的,带着试探的,后面越来越强势,叶秋声慢慢跟不上他的动作,本能畏惧那股浓烈的侵占气息,身体后退着倒向椅背,被困在椅子里。他的脸被抬起来,脖子仰着,能做的事只有无力滚动着喉结。
听到他发出细小的鼻音,秦渭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下,手掌安抚地摩挲着他的后背。
他们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结束后,叶秋声倒在椅子里,身体软得不成样子。
他知道秦渭正看着他,闭着眼不敢睁开,摸了摸自己的嘴,有些郁闷:“肿了。”
“我看看。”秦渭拉下他的手,看了会,在他的唇上又亲了下,“抱歉,太久没亲了,没忍住,我下次注意。”
叶秋声不知道说什么,抿了下有点痛的唇,说:“没关系。”
秦渭笑了下,“你还要写论文吗?”
“嗯。”
“我去给你倒点喝的,冰镇果汁可以吗?”
“可以。”
“有橙汁和苹果汁,你要哪个。”
叶秋声犹豫了起来。
秦渭碰了碰他的脸:“都要吧。”
叶秋声愣了一下。
“都要吧,”秦渭重复,“你可以对我提要求,说你都想要。”
他停下来看着叶秋声,等他决定。
叶秋声抓着他的衣摆,小声说:“那都要。”
于是他得到了两杯不同口味的冰镇果汁。
下午叶秋声的论文还是没什么进度,秦渭搬来椅子坐在他旁边看文件,存在感太高,叶秋声注意力集中不起来。虽然秦渭不在的时候他也在走神。
晚上吃完饭,秦渭邀请他去散步。
叶秋声极少出门,他这样的情况不适合出门,除非迫不得己的必要情况,他基本都不出门。但秦渭说,晚上的时候楼下没什么人,他们可以在公寓后面的湖边小路走走。
叶秋声犹豫了一阵,同意了。
公寓朝街的那一侧很繁华,背面的小公园却很安静,几步路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草坪修剪得整齐,让人觉得很舒服。
两人并肩走着,秦渭让他走在靠湖没有车会经过的里侧。
手臂隔着一段距离,一开始还没什么,过了一会,叶秋声就开始觉得难受。
“小哥。”
“嗯。”秦渭轻声应着,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叶秋声喊他,都能得到回应。
“我想牵手。”叶秋声说。
“那你要像下午那样不讨厌自己才行。”
不然他就要过敏了。
明明下午的时候叶秋声还能和秦渭接吻,可到了晚饭的时候,秦渭不小心碰到他,叶秋声又起疹子了,他又不能碰了。
好在秦渭一直关注着他,第一时间就把药拿给他,几分钟后疹子就消失了。
叶秋声回想了一下下午的状态,有些挫败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闭上了眼睛而已。
他们一边随意地走着,一边尝试复盘下午时意外得来的成功经验。
叶秋声记忆力好,他把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但复盘到秦渭亲上来的时候,他就说不下去了,脑袋热热的。
秦渭看他不说话,就提议:“不然我们照着下午的流程再来一遍吧,但是这一次,你要告诉我你的感受。”
天色有点黑,他们刚好走到两盏灯之间的一棵树下,叶秋声看不清秦渭脸上的表情,但他想自己的脸一定是很红的,不知道秦渭发没发现这一点。
也幸好天色很黑,灯很暗,他们站在一片影子里,所以哪怕是在外面接吻,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会不好。
“好、好吧。”叶秋声听见自己说。
等待了两秒,秦渭向他靠近:“那就从……你说爱我那个地方开始吧。”
复盘成功经验的过程对叶秋声来说很难,因为秦渭想知道他是什么感受,叶秋声不得不靠在秦渭身上,在被亲得双眼湿润,两腿发软的时候,努力在换气的间歇告诉他自己心跳很快,但很舒服。
叶秋声想了想,觉得是秦渭要他说的这句话肯定有什么魔力,像是一个让叶秋声不讨厌自己的开关。
“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要我每天牵一次你的手的事吗?”秦渭问。
叶秋声点头。
“那我们做个新的约定,如果你想让我亲你,牵你的手,或者任何需要我们接触才能做到的事,你就对我说……‘爱你’。”
他们规定,当他说爱他的时候,就是他开始不再讨厌自己的时刻。
秦渭就会知道,叶秋声现在是可以被触碰的。
“每天最少要说一次。”
叶秋声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如果没头没尾地告诉他“你不要讨厌自己啦”,那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但如果说让他对秦渭表白,把这个作为一个暗号和分界线,那就很容易做到了。
两人在树下磨蹭了一会,秦渭把他压在树上,有夜跑的人经过,对着他们见怪不怪地吹了声口哨,叶秋声没有怕也没觉得不舒服,秦渭高大的身形将他罩在里面,除了他,谁也看不见他。
解决了问题,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跟秦渭牵着手走了,叶秋声心情有些雀跃。
走过灯下的时候,叶秋声看见秦渭嘴角翘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莫名想起他之前说的一些话。
叶秋声:“小哥,我搬去梁景的房子是施姨安排的,是为了方便警察布局,不是因为跟梁景有什么,我想抓到祖泰,也不是因为要帮施姨,我不想他再来伤害你,我不喜欢梁景,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喜欢。”
秦渭听着他轻缓的声音,握紧他的手。
秦渭拼命保护他的时候,叶秋声也想保护秦渭不受伤害。
他想说让他下回别这样了,他要被吓死了,差一点,他就真的永远失去他了。
想来想去,最后却笑了出来。
“秋声,你好厉害啊,你想做什么都做得到。”
祖泰那么危险的罪犯,施宁他们抓了好久,叶秋声因为怕他伤害秦渭,就决定帮施宁把他抓起来。
然后就真的抓到了祖泰。
秦渭轻快地说:“他大概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在你手上连栽两回的。”
第一次是叶秋声拆穿了他的骗局,第二次还是叶秋声。
一个丧气畏缩,不起眼的蘑菇。
叶秋声很久没听人这么说了,怔住了会。
他厉害吗?
他不太清楚。
不过既然小哥这么说,那应该是真的吧。
于是叶秋声也扬起了嘴角。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什么,问秦渭:“那要是我在人很多,不方便说‘爱你’的场合里,想跟你牵手怎么办?”
他好像一点都没想到,既然人很多,连说句爱你都不方便,又怎么方便牵手。
秦渭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我就问你,你今天过得好吗?”
叶秋声呆呆点头:“过得很好。”
秦渭笑着说:“你就说这个就行了。”
那就说明,他很爱他了。
叶秋声似懂非懂。
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关系,但他觉得秦渭冲他笑得很好看,于是就接受了这个提议。
散完步,秦渭把他送回公寓。
杨钧去跟隔壁的比尔住,不介意把房子继续借给叶秋声和齐愿住,这样也方便他继续负责叶秋声的治疗,反正他现在还在休假,手里就叶秋声这一个病人。
齐愿最近找到了一个教授舞蹈课的工作,晚上回来的有些晚。
一开始秦渭还对齐愿有点敌意,不过了解过他的身份之后,确认他真的和叶秋声只是朋友,就放下了心。
除了第一天晚上,之后秦渭都没有在这里留宿,带着工作上的文件资料陪着叶秋声一整天,晚上开车回去,第二天再过来。
今天也是一样,送叶秋声回来之后,秦渭就要离开了。
叶秋声到了门口,磨蹭了会,他小声对他说了句“爱你”。
秦渭顿了下,然后凑过来亲了下他的脸。
“晚安。”
……
叶秋声不太明白他现在和秦渭算什么关系。
秦渭究竟是出于哥哥对弟弟的责任,为了帮助他照顾他,只要他能变好,所以做什么都行,还是说,他们又恢复到了从前的那种关系。
不过不论如何,这一天都是他四年来最高兴的一天,虽然其实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但他就是心情很好。
这种好心情终止于两条信息。
一条是来自施宁:「你还记得你之前提醒过我们,说祖泰的妻子在爆炸发生前一段时间举止异常?我们调查到祖泰妻子有个弟弟,周围人叫他阿明,祖泰的妻子是个孤僻的女人,应该是因为知道自己丈夫在做违法犯罪的事,很小心谨慎地避开和周围人的往来,不过还是有个去过店里的人,曾撞见过阿明去店里管祖泰妻子要钱,祖泰似乎把阿明也拉进他们那个诈骗集团里了,不过祖泰说,后面他就没怎么管过阿明了。」
这几年施宁顺着祖泰这条线抓了那个跨国诈骗团伙很多人,因为涉事很广,范围很大,涉及到多国籍人士,罪犯又狡猾,案办得很艰难,至今还有一小部分没有落网。
施宁说,这个阿明就是在逃的其中之一。
快速浏览完前面的部分,最后一句是:「阿明和妻子离婚了,女儿跟了他,因为跟着诈骗团伙做事不方便,他当年就把两岁的女儿寄养在了姐姐那,那小姑娘好像不常出门,只有少部分人说,偶然在祖泰妻子的店里见过一两回,以为是街坊邻居谁家的孩子跑来玩,都没在意,这个女孩爆炸后也失踪了,祖泰一直不肯承认是他炸了你住的地方,小叶,我现在觉得,当初让你加入保护计划,真是当时最正确的决定。」
众所周知,爆炸里的“失踪”,只是一种关怀性质的说法。
如今看来,在当时那个罪犯已经落网,叶秋声也死里逃生,看似一切都过去了,风平浪静的当下,选择让叶秋声加入保护计划,完全是施宁多年的职业嗅觉的功劳。
第二条来自师姐萧佳语:「咱们系里有批本科的交流生到纽约了,你前段时间不是说你也在纽约吗?课题方向和你专业对口,你有没有空去给他们做个讲座,本来学校那边是我去的,但我飞机因为恶劣天气取消了,中间行程被耽误,可能不能去那边了。」
叶秋声第一反应是要拒绝。
他这种状态怎么出现在别人面前?
可是萧佳语这几年也帮了他不少,叶秋声有几篇论文,需要采访当地领事馆的大使,是萧佳语帮忙联系搭线的。系里的师哥师姐对他都很好,知道他卷进了危险事里,还经常在群里给他发他们在国外遇见的更奇葩、更危险的事安慰他。
萧佳语说自己在使馆附近被抢过劫,幸好对方把护照还她了,不然她就赶不上第二天早上出差的飞机了;陈端阳说自己遇见过枪战,在他家楼下,子弹在他家墙上留下一片整齐的蜂窝,他当时以为谁家放鞭炮了,还探头出去看,差点被爆头。
总之,大家都经历了很多事,都还活着,所以叶秋声肯定也没问题。
虽然比惨的方式安慰人实在不算多值得鼓励,但不得不说挺有成效的。
他不想让师姐失望。
犹豫的功夫,萧佳语发来了第二条消息:「你再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我,没事的话,参加点活动也挺好的,反正是在国外的活动,你也不用担心在国内那边暴露行踪。」
叶秋声想去,但是他怕自己被那么多人盯着讲不出话,惊恐发作。
他怕自己表现不好,更怕自己把事情搞砸,给师姐丢脸。
再一次歇斯底里发生在周五。
秦渭有点事情要晚点过来,叶秋声等来等去,心情急躁,就跑到楼下等。他在楼下碰到了比尔,杨钧的那个朋友。
由于住在一栋楼里,还跟杨钧关系好,见面的时候很多,比尔总来找叶秋声搭话。
在楼下碰到比尔的时候,比尔刚从车上下来,看到叶秋声在门口,眼睛一亮:“好巧,叶!你也在这,是在等人吗?”
叶秋声有点不太适应对方的热情,点点头。
“在等……你男朋友?”比尔探究地问。
叶秋声先是被‘男’朋友这个词问得慌了下,不明白比尔为什么一下就觉得他会交个‘男’朋友,之后就又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他和秦渭现在是可以说是男朋友的关系了吗?
叶秋声没回答,比尔松了口气,扬起笑脸,热情道:“叶,你这周末有没有时间?我想邀请你跟我约会!”
约会?
叶秋声连连摇头:“不不……”
比尔:“你没有男朋友,我也单身,为什么不能跟我约会?叶,我喜欢你,我想追你,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如果只是说这个,可能也没什么,不想去拒绝就好了。
但比尔看了眼他的头顶,突然说:“叶,你的黑发是染的?”
叶秋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转向一旁的镜子,惊觉自己发根长出来了。
是浅浅的暖棕色。
心底没来由生出股焦虑。
他想控制的,但那股焦虑顷刻就膨胀爆发了开来,让他觉得浑身不对劲,浑身发痒。
他勉强说了句抱歉,飞奔上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得找到染发剂。
他听见好多好多窃笑的声音。
「他是不是为了吸人眼球才故意染的头发啊,要保持这样很累吧,那不是得天天染?」
「他说自己天生就长那样,怎么可能,肯定是骗人的。」
没有人听他讲什么,台下一双又一双眼睛看过来。
他们不关心他说了什么,像是点评一只动物那样对着他的头发指指点点。
叶秋声冲进浴室,心里不停念叨着别看了。别说了。
可翻了半天都没找到染发剂。
用完了。最近过得太开心,忘记了买染发剂的事情。
叶秋声瘫坐在地上,有些崩溃的抓紧了自己的头发。
……
秦渭收到叶秋声说在楼下等他的消息,可到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叶秋声。
心里有种糟糕的预感。
他快步上楼,房门虚掩着没关,比尔正在焦急地敲门。
“怎么回事?”
比尔快速把事情说了一遍,秦渭想起杨钧跟他说过,叶秋声有种强迫性行为,他很讨厌自己的原生发色,秦渭知道这一点,不过四年前还没有那么严重,远没到强迫性行为的程度。
“让开。”将比尔拽到一边,秦渭一脚踹开房门。
门打开,房间里的声音更清晰了些。
叶秋声在尖叫,在哭泣,在拼命的抓挠着自己身体和头发。
他没有办法处理自己的焦虑了,一下就陷入了崩溃的状态。
看到叶秋声抓狂的样子,比尔被吓住了,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有人闯入让他声音戛然而止,喊了句“别看我”,往阳台跑去。
秦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一把抓住他,脱下外套动作迅速地将他裹起来,随后不顾他的挣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没事了。”
他摸着他颤抖得不像样的背,一遍遍告诉他没事了。
“秋声,你看看是谁在抱着秋声?”
他问了很多遍。
直到怀里的人逐渐卸下力道,哭着说:“小哥。”
“对,是小哥,秋声真厉害。”
叶秋声很崩溃地念着:“染发剂没了!小哥,染发剂没了,我怎么办!”好像没有染发剂,他的世界就崩塌了一样。
秦渭揽着他的背:“我给你买了,你看。”
他拿出手机给他看自己刚下的单。
叶秋声从衣服里探出头,怔怔看着上面的界面。
“再等一会就到了,小哥去给你拿好不好?秋声不哭了。”
“秋声,你今天过得好吗?”
大概过了那么一会,叶秋声哭着回答:“过得……过得很好。”
盖在脑袋上的衣服被摘下来。
秦渭查看他长出来还没来得及染的发根。
“我都好久没见过你真实的发色了,现在再看,还是和以前一样,是跟太阳一样漂亮的颜色。”
一瞬间,胸口有什么东西汹涌着爆发了出来。
第55章 他说得很平淡
平静下来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
胸膛紧贴着胸膛,心跳渐渐融为一体,秦渭的手指穿过他的发根,爱不释手地流连在那里。
“蘑菇长出伞盖了。”他说。秦渭让叶秋声面对面坐在他腿上,揽着他瘦弱的身体,顺着他的脊柱从上到下抚摸。
叶秋声清楚知道正常人不会像他这样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歇斯底里的样子会让周围人觉得他是个疯子。只是一点小事,又不是解决不了,可他真扽控制不了,只要他觉得快失控了,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什么时候正常了再出去。
秦渭进来时,他更崩溃了,才想跑,他不想让他看见他这个样子。
可等染发剂真的送到了,秦渭想去拿时,叶秋声又不想他离开了。
秦渭捏捏黏人精的耳垂:“又不要染发剂了?”
染发剂自然是要的,但他不想让秦渭离开,比起秦渭,染发剂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存在感消失了很长时间的比尔出声道:“我去拿吧。”
秦渭对他点点头:“麻烦了。”然后报出了取货码。
跟对方那平静的眼睛对上,比尔莫名有些不敢对视,胡乱应了声,低着头往外走。
出门时,比尔又回头看了眼房间里的人,秦渭正贴着枕在他肩膀上的人的耳朵,对他说这什么,那颗顶着新鲜出炉的伞盖的蘑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比尔看着这个画面怔了会,心里隐约有点失落。
回来的时候,秦渭抱着叶秋声坐在沙发上,拉着他的手给他处理手上被刀片划出来的伤痕。
细细地,一道道的伤疤叠在一起,新伤覆着旧伤。
叶秋声做错事似地低着脑袋,偷偷瞄着秦渭的脸色。
纠结他究竟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比尔放下染发剂,看到那些让人心惊胆战的伤,惊呼:“叶!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叶秋声缩缩脖子,眼睛又偷觑了眼秦渭,心虚地为自己争取缓刑:“我有分寸的,这点小伤痕,放着不管也很快就会长好——嘶!”
“啊……”
秦渭拿垃圾桶接着,双氧水从他手上倒了下来,叶秋声想抽回手,秦渭没让,抓着他的手淡声说:“别动,手张开。”
处理方式过于残暴,叶秋声张着嘴,好半天没发出声音来。
缓过来,脱力似地软倒在秦渭身上,呜咽了声“小哥”。
秦渭没管他求安慰般蹭着颈窝的动作,继续动作不算轻地给他上药,包扎,问他:“刀片哪来的,杨医生他们让你碰这个?”
叶秋声嗫嚅了下:“不让……我藏的。”
杨医生和齐愿总不能二十四小时贴身看着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彼此都有私生活和隐私的,只要他做得隐蔽点,别被看出来就行了。
秦渭冷笑了声:“真是出息了,都会玩自残了……另一只手。”
被包成粽子的手放下来,另一只同样血肉模糊的手递交出去。
“没有自残。”叶秋声没什么底气地说。
比尔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秋声把手递出去的时候有点怕,秦渭开了瓶新的双氧水,看起来要复刻刚才的举动,但他还是颤巍巍地把手伸出去了:“轻点,小哥,轻点。”
“你都敢拿刀片划手了,这点疼算什么,忍着。”秦渭抓着他的手,十分无情地又倒了一整瓶双氧水下去。
叶秋声猛地撇过头,把脑袋用力埋进始作俑者的怀里。
缓过那阵,他慢慢道:“我不是故意的……其实不是很疼。”
他心里难受,觉得得做点什么缓解一下,刀片压进肉里虽然会疼,但那疼又让他觉得轻松,觉得舒服。
叶秋声很聪明,也很珍惜自己的命,他从来没有用刀片划过任何要人命的危险地方,也没有给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势,他只是想疼一点而已,这只是一种帮助自己缓解不适的方式,所以也不能说是在自残。
他打从心里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也不理解其他人为什么不让他这么做,他说了自己会控制好度,但杨医生他们看起来对他的信任度很低。
叶秋声看着秦渭的脸色,默默收了声。
秦渭正把玩着他之前拿来攥在手里的刀片,学着叶秋声的样子攥在了手里。
叶秋声眼瞳缩紧,慌忙去掰他的手:“别!”
秦渭抬高手举起来,血顺着手掌留下来,叶秋声想去够他的手,秦渭半抱着把他圈在怀里,不让他动。
“小哥——”叶秋声在他怀里挣扎扭动起来,可他哪扭得过秦渭,不管他怎么挣扎,秦渭箍着他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叶秋声的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不要,别这样……”
秦渭问他:“以后还干这种事吗?”
“不做了,再也不做了,”叶秋声抹着眼睛求道,“小哥你松松手,手疼……”
“你保证。”
“我、我保证!”
“再也不拿刀划自己,再也不让自己受伤。”
“呜……我、我再也不拿刀划自己了……”
秦渭终于松开手,丢掉了那个刀片,任由叶秋捧着他的手,啪嗒啪嗒掉小珍珠。
秦渭认真看着他说:“叶秋声,再有这种事就往我身上招呼,你想怎么折腾你自己,我都替你受着,否则,你划自己一刀,我就罚自己两刀,听见没有。”
这招还是跟叶秋声学的,他惯会弄伤自己来惩罚他。
“不要……”叶秋声咬着唇摇头,颤抖着去够药箱。
他手伤着,动作很笨拙,但还是低着头很轻地给秦渭上了药,把他手掌的伤口包了起来。叶秋声很伤心,他让自己疼时都不掉泪,这会却伏在秦渭怀里哭得要断了气。
秦渭被他这样弄得心揪得厉害。
可他真的快被吓疯了。
今天敢拿刀子划拉手心,谁敢保证明天他不会拿刀子划拉手腕?
这两个地方离得那么近,一念之差,一步之遥。
一次两次他看得住,可万一有那么一回没看住呢?
他赌不起这个万一。
他自己弄哭的人,自然也是他再想方设法哄好。
叶秋声手伤了,最后是秦渭帮他染的头发。
秦渭用单手帮他补发根,两个人凑不出一双好手。
等待上色的过程中,叶秋声对上镜子里的人的眼睛,犹豫着问:“你喜欢我的头发……”
想问他是不是喜欢他原本的发色。
“喜欢。”
叶秋声看着他的表情发起了呆。
觉得差不多了,秦渭走过来:“可以洗了。”
叶秋低下脑袋,秦渭拿着花洒,试了下水温,把他头发上的黑色染发剂冲干净,然后把洗发水倒在他脑袋上,搓出泡沫,再冲净。
叶秋声要站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
拿着吹风,把头发吹干,摸了摸,确认完全干了,才问叶秋声要吃什么。
齐愿今天要去一个比较远的有钱人家里给那家的小孩上舞蹈课,下课时间太晚,干脆在那边住一宿第二天再回来,今晚就他们两个在家。
叶秋声说了句什么都行。
秦渭拿了主意:“西红柿鸡蛋面,可以吗?”
叶秋声:“可以。”
正好家里一切都是现成的。
饭后秦渭坐在沙发上,在pad上写写画画,叶秋声拿着书,枕在秦渭腿上思索要是参加讲座,说哪些内容。
看着看着,手落下来,书盖在胸前,渐渐闭上了眼睛。
睡着前,他想,今天的咒语似乎比之前管用的时间变久了些。
……
比尔没再提要追叶秋声,跟叶秋声约会的事,叶秋声也当作没听见比尔说那些话。
杨钧知道了,饶有兴致地提起:“你是比尔的初恋,这下他一颗少男心都被伤透了。”
叶秋声:“那他可太倒霉了,初恋喜欢了个疯子,我那天把他吓坏了。”
杨钧挑眉:“吓是吓到了,你那样是个人都要害怕,不过不至于吓跑,他前几天拉着兄弟跑去泡吧,你猜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太喜欢秦渭了,他觉得他完全插不进你们两个之间,而且他觉得自己死也赢不了秦渭,总之,已经彻底心碎了。”杨钧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
反倒是叶秋声不知所措了:“我……看起来很喜欢秦渭?”
他这么一问,把杨钧问没声了。
“兄弟,你从来不照镜子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爱得要死?”
“不、不是……”叶秋声结巴着说,“我知道,但是……我……因为性瘾。”
杨钧抱着手臂靠进身后的椅子里,勾着一边嘴角,滑稽又讽刺:“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脑子掏出来好好捋捋。”
“我就没见过有性瘾还挑人的,还就单对着那么一个发情,要不你再好好琢磨琢磨?”
叶秋声:“可是医生说……”
杨钧:“因为性瘾是心理问题,你懂什么叫心理问题吗?就是我没法给你开检查单,让你去扫个描就知道你哪坏了,你的医生只能听你说!你当初怎么跟你医生说的?”
叶秋声张了张嘴,“就是控制不住想,想……”
杨钧:“想跟秦渭上床是吧。”
叶秋声有气无力道:“医生……”
“哦,抱歉,忘了含蓄点。”杨钧没什么歉意地说。
杨钧算是知道这人怎么活到这么大了。
心理医生可以治心理问题,但治不了他那清奇的脑子。
叶秋声自有一套独立的看待世界,和思考问题的逻辑,自成体系,完美闭环。
就像他被梁景骂的时候,竟然不是难过对方贬低否定他,而是伤心对方明知道他那样不好却不告诉他。
杨钧听他这么说的时候,立马明白了一件事:他靠自己判断不了好坏和对错。
病人完全仰赖别人的价值观生存,他需要别人告诉他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的生存方式就是选择一个身边的模板,借着对方的认知来构建自己的世界观,借别人的眼去体会世界。
这不是对方一生了别的心思对他胡言乱语,就完了吗?他被搞得一塌糊涂?
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帮助他这么敏锐的人很好地长大到现在。
反正不管怎么伤害他,只要没人告诉他,他就不会觉得自己会疼。
不觉得疼才能活得好,不然换个稍微正常点的人早抑郁死了。
可他终究还是个人,脑子再怎么不知道,却骗不过自己的身体和心,该病还是要病。
就是这点给杨钧的治疗造成了巨大困难,他都想给他下个绝症通知书,拉入拒绝往来户了。
谁知道又出现了转机。
杨钧不准备告诉他别操心他那破性瘾了,他喜欢秦渭一天,这破病就是绝症一天,没得治了!死心吧!要治不如先治治脑子!
——他就是太喜欢秦渭了!
比尔那母胎单身的傻大个都看出来了!
叶秋声似懂非懂地结束了又一次治疗。
走前,杨钧说:“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别是哪路神仙下来体验生活的吧。”
叶秋声无奈道:“杨医生,你最近国产剧看太多了。”
“去去去,完事了,快走!”杨钧烦死他了,演都不演了,挥手赶他。
叶秋声听话走了,还帮他带了个门。
走出房间,捏了捏自己的发梢。
“也许……可以试着留一留头发不染了……?”
……
虽然短暂的冒出了不染头发这个念头,不过一时半会,叶秋声还不太迈得过那一步。
如果现在拿走他的染发剂,他还是会焦虑到失控,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答应了不再用刀片让自己疼,他真的没再碰刀片了。只是偶尔回过神来发现,他把自己的手指咬得破破烂烂,意识自己犯了错,想遮掩,却还是被秦渭发现了。
被秦渭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秋声在忐忑中小声说了句“爱你”。
秦渭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叶秋声,你这是在耍赖。”
叶秋声继续看着他小声说:“小哥,爱你。”
秦渭拉着他的手扯向自己,低头吻下去。
事后,叶秋声保证了自己会慢慢改的,就是一下戒不掉,他会努力,秦渭会一直盯着他,这事姑且作罢。
后面叶秋声又因为一些事情,陷入极度焦虑的歇斯底里中,每次秦渭都耐心地抱着他,跟他说话,安抚他,让他慢慢冷静下来。
在秦渭的陪伴下,他越来越少吃那些药了。
控制超忆症开始更多依靠心理暗示和催眠,偶尔配合少量轻度的抗焦虑和镇静类药物。
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叶秋声越来越黏着秦渭。
齐愿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忧心忡忡。
“要是有一天秦渭烦了怎么办?”有时齐愿在一旁看着叶秋声的样子都觉得胆战心惊。
他简直不敢想,要是秦渭不在了,叶秋声会变成什么样。
他会死吧?
齐愿恍惚地想。
杨钧听了他的话呵地笑了出来:“怎么,真把自己当人家妈了?还是你喜欢他啊?”
齐愿严肃道:“你不懂,我只是希望他往后能好好的,就这么简单,多看点好事,长命百岁。”
杨钧哼笑了声,没说话。
……
因为最近状况很好,叶秋声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去参加一下讲座。
他把自己的情况简要地跟萧佳语说了下,说自己想努力试试,但不确定是否真的能成功,萧佳语对此持鼓励态度。
萧佳语:「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原地踏步,划地为牢,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人总要迈出第一步嘛,反正只是个普通的小讲座,搞砸了也没什么。」
因为萧佳语的话,叶秋声这两天开始专心为自己讲座撰写起讲稿。
秦渭有空的时候,就会牵着他的手,带他在外面走走,从没有人的地方,慢慢走到人很多的街上。
这天走到一个小广场的时候,刚巧碰到有游行活动。
拐过一个街口,和很多打扮成各种角色,唱歌吹奏乐器的人迎面撞上了。
叶秋声一下就僵在了那里,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么多双眼睛,冷汗很快就打湿了后背。
有意识时,他紧紧抱着秦渭的腰瑟瑟发抖。
秦渭抬起他的脸,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双眼失焦。秦渭:“别看那些人,看着我,秋声,只看着我。”
“宝贝,看看我……”
那声音温柔得让人不禁想落泪。
叶秋声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
温润柔软的浅色眼眸倒映着秦渭的身影。
他们站在喧闹的人群中相拥着对望,很多人从身旁笑闹着走过,渐渐地,周围的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回去后,叶秋声问秦渭能不能参加他的讲座,如果秦渭在,也许他真的可以完成这次讲座。
秦渭自然是欣然答应。
临到讲座前三天,叶秋声又变得很焦虑。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站在台上了。
这股焦虑没到会犯病的程度,但秦渭也没法很好地安抚住他,想了想,他问:“你想不想跟我去一个地方。”
叶秋声问:“哪里?”
秦渭:“我家。”
……
秦渭在纽约的房子不算多豪华,地理位置也不能说多好,原本是租的,后来房东因为年纪大了要去别的城市养老,就以一个还算不错的价格卖给了他。
即使后来赚了很多钱也没有换,他没那么多物欲,除了以捐助的名义转给叶老头的那些,其他都攒起来,想留着给叶秋声看病。
虽然叶秋声看病用不了那么多钱,不过童年时期叶秋声要很多钱才能养好的认知已经转不过来了,赚多少都觉得不够用。
秦渭在纽约的房子比锦御湾的房子多了更多生活的气息,是个小两室。
其中一间是秦渭住的,而另一间则被各种东西填满了。
叶秋声抱起床上接近等身的玩偶熊,眼睛都瞪圆了:“小哥,你看起来不像喜欢这种东西的人。”
“这个是……Xbox!哇!这还有一整面墙的游戏碟!”
“这个——这个我知道!是十五年前发售的,现在已经绝版了!”
秦渭站在门口看着叶秋声被房间里的东西迷花了眼。
角落里放着一辆崭新的青少年用的山地自行车和全套装备,紧邻的衣帽间里有各种风格的衣服,男式手表和珠宝,大小从少年到青年,有的很便宜,有的很贵,另一面墙则是堆了一整面墙的乐高积木,还有其他各种零零碎碎,让人完全看不过来的东西。
叶秋声看着这些崭新的没被碰过的东西,渐渐地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他无措地看向秦渭。
“这些……都是给我的……”
秦渭朝他走来,站到他面前:“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偶尔会忍不住想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过得还好吗,你现在喜欢什么东西,这个作为礼物合不合适,结果不知不觉攒了这么多。”
“你可能不信,我有段时间以为,这些东西这辈子都没有见到它们真正主人的那天了。”
他说得很平淡,就像那不是很多很多年的思念。
在叶秋声不知道的时候,有个人一直喜欢着他,喜欢了很多年。
秦渭:“你喜欢这些东西吗?”
叶秋声手指攥紧衣角,心里发酸发软,看着秦渭说:“我喜欢……很喜欢。”
秦渭注视着他的目光变得柔和:“那就好。”
叶秋声试探着拉住他的手,贴到自己滚烫的脸上:“小哥,我……好像性瘾发作了。”
第56章 想疼一点
秦渭的拇指摩挲了下他的脸,叶秋声听见他笑了,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性瘾发作了,那该怎么办呢?”压在脸上的拇指重了些,陷进颊肉里,“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的性瘾是假的。”
叶秋声有点茫然,他从没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小哥质疑这一点,他还在纠结小哥会不会觉得他太堕落,是个很差劲的人。
他这么一质疑,叶秋声就有点急了,赶紧说:“是真的!”
秦渭:“那我怎么感觉不到,你对我有那么渴望,你好像也没多想要我。”
“……啊?”叶秋声更懵了,发出晕乎乎的疑问。
和秦渭对视了两秒,他干巴巴说:“想要的。”觉得这话听起来没多少说服力,他急切地抓着秦渭的手,殷切凑上去:“我……我想要小哥。”
秦渭从善如流地接住他,带着他往衣帽间里走,贴着他的鼻子问:“有多想?”
叶秋声:“就是,很想很想!”
秦渭还是不信:“你向来会说好听话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