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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没哭。……

阙宛舒呆住了。

她愣愣地望进卫珣的眼睛里,明明耳边听见的是五声低缓沙哑的道歉,可与他对视的瞬间,她竟好似听见了千言万语。

那些痛苦的、纠结的、愧疚的、无法诉说的情感,仿佛在这一刻全数具象化为一声声道歉,透过他的眼神和声音,明确地、深刻地传进她的心里。

“……”

不知道为什么,阙宛舒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鼻子竟也有一点发酸。

她飞快地低下脑袋来,试图厘清这突如其来的汹涌感受,等到再抬起头来时,就见卫珣仍旧维持着方才表情专注地看着她。

眼前的男人眉目低垂,那双总是显得冷漠犀利的眼睛正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水光,无数复杂的情感在他的眼底交错,这使得此刻的他在她看来,竟好像变成了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阙宛舒心头发软,忽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随后她弯起眼睛,歪着脑袋问:“怎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卫珣闻言立刻移开目光,脸上是倔强的表情,却貌似可疑地吸了下鼻子,道:“……我没哭。”

阙宛舒觉得有点好笑,但十分体贴地没有拆穿他。

垂眼一看,只见他仍旧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腕,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修长的手指正因为不安而微微收紧。

她见状一顿,有一瞬间竟想把五指伸进他的指间,与他掌心相连、十指紧扣。

可在身体付之行动前,大脑已飞快地反应过来,强行拉回了理智,于是垂在半空中正欲动作的手指缓缓地收紧成拳。

两人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动作,又在路灯下站了一会,阙宛舒率先回过神来,突然开口问道:“你吃饭了吗?”

“嗯?”卫珣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答:“还没有。”

阙宛舒回头看了眼小区门口,又看了看眼前的人,道:“那——”-

卫珣跟在阙宛舒身后进了小区,上楼,尔后来到了她的住处。

她住的房子不大,大约只有50平左右,一进门,左侧是玄关置物区,右侧是卫生间,再往里头走有个开放式小厨房和餐桌区,以及空间不算宽敞但布置得小巧温馨的客厅,卧房则位在客厅的斜前方。

尽头处是一片落地窗,窗外还有个小阳台,此时窗帘并没有完全拉上,能够看见窗外的夜景。

她住在十三楼,从窗户望下去就是小区前的马路,对面则有个公园,视野不错,白天时的采光应该挺好。

落地窗前,摆放了画架、椅子,和一个装满了画具的可移动式小工作台,画架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客厅沙发后的墙壁、小茶几上也摆放了几幅尺寸或大或小的画作,应该都是出自阙宛舒之手。

卫珣记得她以前最喜欢画的就是油画,且画起画来简直到达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经常进了画室一待就是一整天,任谁来了都不理会,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高三时申请学校,她选的也全是与绘画相关的专业,最后甚至顺利录取了第一志愿,可惜后来——

得知她进入宜安医科大学,并选择了一个与她过往志业全然不同的专业时,卫珣其实既意外又觉得惋惜,即便后来看见她在这个领域也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他仍不免感到遗憾。

却没想到,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里,她仍是那个一头栽进画室里就浑然不知日夜的姑娘。

作品是不会骗人的,哪怕卫珣对于绘画一窍不通,可自小在她身边也多少得到了些品鉴的能力。

他见过她过往的所有作品,听她讲述过每一幅画背后想表达的情感与含义,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她如今笔触的改变、构图的成长与情绪渲染的成熟度,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必然得是经年累月,滴水穿石。

卫珣抿起了唇,心口处又感受到一股闷重的情感,比先前发现她的金钱观和饮食口味改变时更加强烈深刻。

于是当阙宛舒查看完冰箱里的食物,回过头正想和他讨论晚餐的菜色时,看见的便是他拧着眉、正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的表情。

阙宛舒一愣,这个仿佛她是什么小可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该不会是在怜悯她竟然住在这么小的房子吧?

诚然这个房子比她从前的房间小了不只一两倍,但胜在格局不错、五脏俱全,且她在家具的摆放与布置上颇为用心,看起来也不至于显得寒酸可怜吧?

阙宛舒抽了抽嘴角,懒得搭理他,她把会用到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道:“我们晚餐吃寿喜烧怎么样?刚好清一清冰箱。”

有些食材

已经在冰箱里放一阵子了,再不赶紧吃完就要过期了。

孰料卫珣听见“清冰箱”三字,眼神又更复杂了,阙宛舒:“……”

这家伙真是够了!

她站起身,把他推到洗手台前,并指着一个粉色的瓶子道:“先洗手,这里有洗手液。”

怕这大少爷不知道该怎么用,她索性直接拉着他的手盖到瓶口上轻轻一按,一朵形状完美的泡沫小花便出现在他的掌心。

阙宛舒见状立刻弯起眼睛,觉得自己的心灵被疗愈了。

卫珣:“……”

出现了,可爱废物。

阙宛舒并不知道卫珣正在心里嫌弃这个在她看来超绝可爱的东西,她也把手盖到瓶口上按出了一朵小花,又嫌一朵不够,另一手也按出了一朵。

卫珣:“……”

他确实很想吐槽这个洗手液,不过见她弯着眼睛、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他也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下。

洗完手后,阙宛舒把食材都摆在台面上,随后又看了看正抱着手站在她面前的青年,思考有什么工作可以交给他。

洗菜吧……

洗菜最简单了。

于是她把需要清洗的蔬菜放在沥水篮里,并指挥卫珣:“把这些都洗一下。”

卫珣闻言挑了下眉,从善如流地挽起袖子,走到水槽前洗菜。

随后阙宛舒拿出砧板和菜刀,打算把需要的食材全部切一切。

她从最简单的豆腐切块开始,然后是大葱切段,而当进行到洋葱切丝时,卫珣看着她手指的摆位和慢吞吞的动作,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切到自己的手指了。

他忍不住开口:“停——”

阙宛舒闻言一愣,她停下动作,疑惑地看向他。

卫珣关掉水龙头,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刀,道:“我来。”

阙宛舒“啊”了一声,正要质疑他的能力,就见他手起刀落,半颗洋葱便在他俐落的刀工下变成了漂亮的洋葱丝。

紧接着他又把洗好的蔬菜拿过来,玉米切块、香菇改十字刀,甚至在把红萝卜切成片以后,又切成了小花形状。

“!”

阙宛舒简直不敢置信,她瞪大眼睛,这一刻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一只拿起锅铲炒菜的恐龙。

卫珣注意到她震惊的目光,面上不动声色,语气里却隐隐带上几分得意:“这么惊讶做什么?我看起来难道像是个连切菜都不会的人吗?”

阙宛舒立刻点了点头。

何止看起来不像是会切菜,她甚至以为他连洗菜都不会。

卫珣:“……”

这人是不是太小瞧他了?

卫珣轻哼一声,决定用实力证明自己。

切完蔬菜后,他把阙宛舒准备好的锅子放到卡式炉上,先往锅里放了点牛油,将大葱和洋葱放进去炒香,之后又将牛肉放进去稍微翻炒一下,尔后倒进酱汁和水,再依序放入各种食材。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且从他切菜的动作来看,显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下厨。

面对阙宛舒惊奇的目光,卫珣解释道:“我在美国的时候偶尔会自己做饭。”

美国的食物偏向高油高糖,就连某些看似健康的酸奶和沙拉酱其实也都热量惊人,吃久了难免觉得不太健康。

他大一时住校,吃了一阵子的学校食堂,后来搬到学校外的房子,没有请阿姨,经常外食又不免有些腻,再加上要健身控糖的缘故,便开始学着自己做饭,于是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练出了厨艺。

阙宛舒也是在澳洲留学时学会了做饭,但她比较幸运,合租室友里有个中华小当家,且对方人美心善,经常让她蹭饭,只偶尔指挥她打打下手,因此她虽有厨艺但不多。

食材都放进去后,待煮熟就能吃了,阙宛舒指挥着卫珣把炉子和锅子都移到餐桌上,自己则去拿了可生食的无菌蛋,并给他俩都各弄了杯柠檬气泡水。

一切都准备好以后,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开始享用这个冬天的第一顿寿喜烧。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二次一起吃饭,虽然吃饭的过程中仍旧无话,可比之前一次,这一回的气氛有了明显的改变。

锅子里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沸腾的泡泡,各类食材被酱汁浸染成好看的焦糖色,令人光是看着便食指大动。

阙宛舒夹起一片牛肉,裹着金黄的蛋液一口吃下,眼睛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紧接着她又夹起茼蒿,孰料一枚香菇竟裹在菜里一同来到她的碗里。

她不喜欢吃香菇,可此时放回锅里又不太合适,正想把它夹起来放到一旁的盘子上时,对面突然递过来一个碗。

阙宛舒一愣,下意识把香菇放进那个碗里,尔后便看见卫珣把碗收回来,并夹起那枚香菇放进嘴里吃掉。

“……”

她呼吸一滞,蓦然觉得心跳加速起来。

卫珣见她忽然呆住,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阙宛舒这才回过神来,面对他的询问,她只是垂下眼睛,轻声说道:“……没事。”

要怎么形容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情?

当看见他顺手递出了自己的碗,又默默地吃掉她不喜欢吃的东西,神情与动作自然而然,如同出于本能般没有半分迟疑和犹豫,她竟然觉得很感动,甚至感动得有点想哭。

明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明明只是……

他们在过去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事情而已-

吃完饭,卫珣又和阙宛舒一起洗了碗,这才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准备离开。

他们一同搭电梯下楼,此时卫珣站的位置稍稍落后阙宛舒一步,从他的角度看去,无法直接看见她的脸,却能从电梯门的反光处隐约看见她被映照出来的表情。

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什么异状,但他却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一丝不对,而这似乎是从他吃了她的香菇开始。

为什么?

卫珣下意识反省自己,是他又做错什么事了吗?

难道是她现在已经不讨厌香菇,他抢了她的香菇所以让她不高兴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度无话,直到一同走出小区,来到卫珣的车旁。

阙宛舒整理了下思绪,正想和他道别,忽然听见他问:“你还生气吗?”

她闻言一愣,抬眼对上卫珣认真的眼神,没等她回答,他又接着说:“别生气,我可以再说第六次对不起。”

“……”

阙宛舒张了张嘴,又过了几秒才轻轻地笑了一声,道:“不生气。”

她从来就没有办法真正对他生气,过去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卫珣观察了下她脸上的表情,怀疑道:“真的?你不会等等转头就拉黑我吧?”

阙宛舒有点无语:“我不会。”

卫珣仍不太敢相信:“你发誓。”

阙宛舒:“……”

阙宛舒:“我发誓。”

总觉得这个对话似曾相识……还有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叫她发誓?她就这么不可相信吗!

“不早了,你回去吧。”阙宛舒无奈地说道,抬手朝他挥了挥:“路上小心。”

“嗯。”卫珣应了一声,他抬起手,下意识想要揉揉她的脑袋,可又很快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似乎不太合适,于是便将动作也改成了挥手。

“晚安。”

“晚安。”

希望你今晚能梦见我,而我也能在梦里和你相遇。

第32章 没想到她有一天……

进入12月以后,梓城开始连续降温,阙宛舒早晨爬出被窝都需要进行一番思想抗争。

月底就是圣诞节,为营造节日气氛,云安医院里也开始摆上了圣诞节装饰,院方今年甚至斥巨资在大厅里放了棵高达三米的圣诞树。

尤其是儿科门诊和病房部布置得分外用心,耳鼻喉科恰好就在儿科旁边,阙宛舒每日上班时都会经过,一路走来都是漂亮的灯串和点缀在

墙上的雪花片挂饰。

早上科里开晨会,吴主任前几天刚转介了个病患给她,便顺道在晨会上和她讨论了下这位个案的情况。

个案今年四岁七个月,为脑伤引起的后天性双耳听力损失,他在一岁四个月时头部曾遭到重击导致脑伤,从而影响了听觉,目前双耳听力阈值大约落在50~70dBHL这个区间,属于中度至中重度听力损失。

三岁时,个案开始使用助听器,过去曾辗转多家医院和治疗机构,但听能康复训练的成效不佳,最后才来到了云安医院。

不过阙宛舒有些疑惑,既然他的脑伤发生于一岁四个月,为何会直到三岁时才开始配戴助听器?

儿童的语言发展黄金期落在零到六岁时,尤其三岁以前更是发展关键期,早期疗育对于听觉障碍儿童来说最有利,因此临床上大多会鼓励在确诊听力损失后立刻介入。

“他是家暴受害儿童。”吴主任解释道,他蹙了蹙眉,叹息一声,道:“脑伤是由于受到家暴导致,父母对此并不上心,且又在他快满三岁时双双因为毒/品犯罪入狱了,目前他被安置在福利院,助听器配戴和后续的听能康复训练都是在进入福利院后才开始的。”

“……”

阙宛舒张了张嘴,喉头微微发紧,表情沉默下来。

说起这个孩子,吴主任也觉得有些心疼,于是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带他来的人是福利院院长,我在上次门诊时见过,她是位非常有善心的女士,也很关心孩子的状况,只是……这孩子的情况着实有些棘手,不太好处理,你届时帮他上治疗课时可能得多注意。”

“好的。”阙宛舒点点头,她看着这位名为“陈凡”的孩子的病患档案,表情若有所思。

陈凡上治疗课这天,带他来的人同样是福利院院长,同行的还有他六岁的哥哥陈平。

兄弟俩长得很像,都有着一双圆而亮的眼睛,可也许是童年经历所致,他们在面对陌生人时神情皆有些警惕,站在院长身边悄悄打量着阙宛舒时,莫名像两头躲在角落观察人类的小狼。

福利院院长则是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女士,她的年纪大约65岁上下,头发已经些微花白,笑起来时眼角浮现皱纹,但眼神非常温和坚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温暖的气息。

“阙治疗师,您好。”院长笑着和阙宛舒打招呼,并轻轻拍了拍陈平陈凡两兄弟的肩膀,把他俩稍微往前推,道:“今天就拜托您了。”

阙宛舒也弯起眼睛笑道:“您千万别这样说,我们里面请吧。”

她把三人带到治疗室里,由于今天是陈凡的第一堂治疗课,因此她照惯例会先询问个案基本信息和病史,接着进行听能评估。

可惜院长对于陈凡进入福利院前的各项细节了解得不多,只能尽量提供相关信息,不过在他进入福利院之后,有关他的事大多由院长亲力亲为,因此阙宛舒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询问完病史,阙宛舒向院长解释待会的评估方式,却见院长听完后一脸抱歉地朝她笑笑,道:“阙治疗师,我是否应该先带陈平出去?不瞒您说,这两个孩子的关系很好,陈平向来非常照顾弟弟,但他对于弟弟的保护欲……有些重,我担心他在这里会影响到您。”

阙宛舒一愣,看着院长脸上充满歉意的表情,想来她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因为过去这个情况没少发生。

她看向正窝在院长身边的陈平,只见他仍旧用那双漆黑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听见院长的话后还小声抗议了句“我要和弟弟待在一起”,她不由轻轻一笑。

“好,那我们待会就和弟弟一起玩。”阙宛舒弯起眼睛,她的笑容很温和、颇具感染力,能够让人轻易放下戒心,陈平见状露出犹豫的表情,他扭头看了眼弟弟,没有说好或不好,不过再看向阙宛舒时,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的打量。

随后阙宛舒又看向院长,道:“让他待在这里没关系的,家庭支持对于孩子的适应能力和学习效果有很大的影响,兄弟俩的相处模式也会影响陈凡的语言发展,因此,不只是陈凡,陈平的反应也是我想评估的重点之一。”

听见她这么说,院长轻轻吐出一口气,笑着点点头,道:“好的,谢谢您。”

“那我们开始吧。”

然而,等到真正开始以后,阙宛舒才发现陈凡的问题比想像中还要多。

首先,他的听力损失并不算非常严重,但他的表现却远远落后于同龄且听损程度相仿的孩童,这可能与辅具及听能复健介入时间过晚有关。

他对于声音的察觉能力尚可,但在分辨与辨识不同声音上稍显吃力,且对于指令的理解能力较差,词汇量更是远低于这个年纪该有的,还有着非常明显的构音问题。

除此之外,他还有着一些情绪控管的问题,同时极度依赖哥哥陈平,面对挫折时容易沮丧、发脾气,不愿配合,或是希望哥哥能替自己完成及回应老师的要求。

也许是因为陈凡非常依赖他,陈平便也养成了凡事都先帮弟弟做好的性格,面对阙宛舒想引导陈凡做的事,他总是在第一时间抢着去做,经常妨碍到治疗的进行。

阙宛舒在过程中曾尝试让院长带着陈平出去,想观察陈凡的反应,结果发现陈凡也有着严重的分离焦虑,陈平可能只是从椅子上起身,他就会露出焦虑且不安的表情,若是陈平走向门口,他会惊恐地大吼大叫、甚至放声大哭起来。

可以说,比起他的听力和言语问题,或许他对于哥哥的过度依赖与分离焦虑更为棘手,这使得他的治疗难度远超一般个案。

除了这些,他们还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问题。

那就是,福利院对于支持他进行长期的听能康复训练出现了资金上的困难。

虽然有民政部门提供资助和善心人士捐款,但这些款项大多用在维持孩子们的日常饮食、住宿、教育、基本医疗等花费,像助听器和康复治疗等额外的医疗需求,并不在补助的范围内,因此需要另寻资金来源。

院长曾寻求梓城聋人协会、残疾人联合会的协助,也曾带着陈凡辗转各家医院和听语相关机构,可却都无法获得足够的支持。

陈凡并非全聋,不属于聋人群体,因此难以获得聋人协会的补助,而梓城当地的残联则主要针对需要植入人工电子耳的重度至极重度听损个案给予金援,其他资源多半分配给成年残疾人士,对于儿童的资助较少。

至于各大医院基金会主要的资助对象多为罕见疾病或重症儿童,又或者是需要植入人工电子耳的极重度听损儿童,以及家境贫困但有手术治疗机会的病童。

像陈凡这类不需要手术、只需要进行康复治疗的孩子,并无法优先获得资助。

且他的父母已经入狱,他本人又被安置于福利院,在缺乏家长参与的情况下,许多康复机构会将他列为高风险个案,他们可能担心即便资助了治疗费用,效果仍有限,因此不愿投入资源。

院长也曾尝试过为他募款,可他并非是那种不立即救助则可能有性命危险的孩子,无法有效引起社会关注,因此募款的成果不佳。

陈凡无疑是需要帮助的孩子,但很残酷的是,他的各项条件又使得他被各大机构和单位拒之门外。

云安医院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可惜,据阙宛舒所知,云安医院的基金会主要资助的对象也是患有罕见疾病或重症疾病的孩童,陈凡并不属于这两类,可能难以拿到补助。

听见这段话,院长脸上的表情明显落败下来,整个人透出一

股颓丧的气息,看得阙宛舒于心不忍。

院长的眼里泛起泪花,面上却挂着无奈的笑容,她苦笑道:“对于这个结果,其实我也不意外了,当初会想带着小凡到云安医院来,本也是抱持着最后再赌一把的念头。”

“其实以小凡的情况来说,也有人建议我干脆将他送到专门的聋哑学校去,因他如今在一般的幼儿园上学,却非常不适应那里的环境,经常与同学发生争执,老师也难以管教他,所以我也有了这样的念头,会不会将他送到专门的学校去会更好?毕竟那里的同学都与他一样,老师们也有教导听障人士的背景和能力,可是我又很挣扎。”

“聋人社会毕竟与听人社会文化不同,我担心这个决定等同于让小凡就此远离正常听人的世界,失去了用口语沟通的机会,也很担心等他逐渐长大后,会对自我认同产生混乱,种种原因令我始终难以下定决心。”

说到这,院长忍不住抬手抹泪,哽咽道:“这孩子可怜,他本该拥有与正常孩子无异的人生,却不幸遇到了那样的父母,小小年纪就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我真的非常心疼他。”

阙宛舒见她一脸痛心地为陈凡着想,不由也为之动容,鼻子一阵发酸,浅浅的泪意在眼眶里打转。

她抿起唇,缓了一会才轻声说道:“院长,以我的专业来看,我是绝对不鼓励让小凡去聋哑学校的,就如同您所说的,他并非是聋人,而是仍保有听力的孩子,若是能持续配戴助听器并辅以听能康复训练,我相信他能够取得不错的表现,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剥夺他听见声音和开口说话的权利。”

“但是我也明白您的顾虑,对于您所面临的困难更是感到遗憾,很想要帮助你们。”

话到这里一顿,她稍加思索,给出了一个提议:“我希望您接下来也继续带小凡来上课,有关您所考虑的治疗费用问题,我会替您向医院争取,或者寻求其他机构的协助,您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会在下周给您答复。”

院长闻言一愣,脸上浮现了不敢置信的惊喜表情,道:“您……您说真的?”

阙宛舒笑着点点头,道:“虽然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但我会竭尽所能的。”

院长鼻子一酸,眼泪再度滚落下来,为陈凡四处奔波的日子里,她面对的大多是他人怜悯与为难的表情,阙宛舒是第一个用这种充满笃定与热心的眼神给予她正面答复的人。

无论最后是不是真的能成功拿到资助,光是有这份心意,她就觉得非常感谢了。

院长抬手捂住嘴,一边流泪一边向阙宛舒鞠躬道谢:“谢谢你,阙治疗师,真的非常谢谢你……”

阙宛舒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笑道:“您先别急着谢我,真想道谢的话,我们等小凡的康复训练取得明显成果的那天再来说吧。”

院长闻言忍不住笑了,流泪着点点头-

然而,当阙宛舒开始四处寻找能帮助陈凡的机会后,才发现一切确实困难重重。

她首先询问的是云安医院的基金会,确实如她所记得的那样,他们主要提供援助的对象是罕见疾病与重症儿童,陈凡并不符合。

但考虑到他的背景,院方还是可以提供他一定的医疗费用减免,可这对于每周都需要进行听能康复训练,且可能需要持续几年的陈凡来说远远不够。

紧接着她又询问了梓城残联、各大基金会和听语机构,可得到的回复也与院长的相差无几。

其实陈凡的治疗课费用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他最初必须每周上两次课,一年的费用大约两万元,等到情况稳定后可改为一周上一次,但一年下来大概也需要一万元左右。

阙宛舒有些苦恼,她从前花钱经常不看价格,经常一下午就消费了十几万,没想到有一天也会为这一两万元而发愁。

实在找不到办法时,她甚至想干脆自掏腰包替陈凡支付治疗费用算了,就当是她捐款给福利院的。

而当出现这个念头后,她竟愈想愈觉得可行,以她如今的能力,负担这些费用是绝对有余裕的。

可她又不确定自己的做法算不算正确,实在纠结得快要头秃之时,她终于决定去问问前辈的看法。

于是她进到张书兰老师的办公室,孰料才刚把话说完,就见张书兰抬眼望进她的眼睛,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道:“宛舒,你的家境还不错吧?”

第33章 愤怒于社会的不……

阙宛舒闻言一愣,不明白张书兰怎么突然这么问。

她含糊地回答:“还可以吧。”

在阙家出事前,她家里的情况确实还不错,哪怕是出事后也远没有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但这和她询问张老师的事情有关吗?

见她面露迷茫,张书兰笑了下,突然问了她另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你如何看待‘大富大贵之家容易出现理想主义者’这句话?”

没等她回答,张书兰已接下去道:“我认为这句话挺合理的,它在某方面反应了一个现实──财富让一个人有机会去思考更高层次的问题,也更有可能发展出理想主义。”

这是什么意思?

阙宛舒眉头微蹙,反驳道:“可我不是因为出身富裕才想帮助对方,我也不认为只有富人才有善心、才关心民生社稷的议题,有很多人即便出身穷苦,也依然乐于助人。”

善良不是特权阶级才能拥有的品质。

“当然,善良无关贫富,可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张书兰笑了下,语声温和道:“出身富贵的孩子资源丰富,生活稳定,他们不需要为生计发愁,因此能更有余裕地思考其他问题。”

“但阶级会带来思维上的不同,面对他人的苦难,出身富贵的人往往会因为不能理解世上怎会有这么可怜的事,因而想去帮助对方,有时想法难免过于理想化,而生活在底层的人最能理解穷人的痛苦,知道对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可他们或许会尽自己所能给予对方帮助,但却不会产生‘我要拯救他’的想法,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如何活下去才是首要目标,而非是助人的理想。”

“宛舒,你是因为能够理解他人的苦难而想帮助对方,还是因为不理解所以才想帮助他呢?”

“……”

面对这个问题,阙宛舒噎住了,她张了张嘴,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问:“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想帮助对方重要吗?”

“当然重要。”

张书兰正了正脸色,抬眼望入阙宛舒的眼睛里,温和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仿佛能剖析他人灵魂的锐利:“只有当你理解了对方的苦难,才会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真正的帮助并非是一时的施舍,而是要给予对方成长的机会,让他最终不必再依赖旁人的帮助。”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阙宛舒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不认为自己想要帮助陈凡只是一时的施舍,她替他支付治疗费用,让他可以透过听能康复课程逐渐发展出成熟的听能和口语,这难道不算是一种授人以渔吗?

却听张书兰道:“陈凡所面临的困境,不只是没钱上治疗课那么简单,还和他的心理状况、社交发展、未来的教育,甚至是他适应这个世界的方式有关,如果只是单纯让他接受治疗,却忽略了他能不能适应这些变化、未来能不能在社会上好好生存,那么我们真的算是帮助他了吗?”

对于陈凡来说,并不单单只是替他支付治疗费用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后续的资源投入也非常重要,而这远不是阙宛舒一个人就能够处理的。

在资源相对匮乏的条件下,他面临着主流学校和聋哑学校的抉择,在做出决定以前,每一步都需要谨慎考虑,更应该考量到全面性的问题。

阙宛舒的善意是好的,但却忽略了更全面的现实考量。

更不用说,若只是一个陈凡,她或许还能替他负担

治疗费用,可如果出现了第二个、第十个,甚至是第一百个陈凡呢?

难道她要为这些孩子包揽全部的费用吗?

张书兰也是过来人,所以更不希望她的后辈在未来的一天被自己的善意和责任感压垮。

眼见阙宛舒突然沉默下来,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张书兰突然问:“我听说,你在实习期间也曾经想自掏腰包替个案支付治疗费用,结果被指导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

阙宛舒表情一僵,讪讪道:“您也知道这件事吗?”

张书兰笑着点点头,道:“刘教授和我说过这件事。”

阙宛舒更尴尬了,这件事发生在她大四实习期间,当时的那名个案是位先天性双耳中重度听损的两岁小朋友,他的母亲在他刚出生没多久便去世了,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工人,收入微薄,却一个人带四个孩子,且其中一个孩子还患有罕见疾病,光是医药费就几乎透支了所有,一家人因而生活得非常艰难。

那位小朋友的复健成效非常不错,若持续接受治疗,其听语发展有望能和同龄正常孩童相仿,可他的父亲却因为无力支付治疗费用,打算停止他的治疗课程。

个案父亲在最后一堂治疗课上一边抹泪一边诉说自己的无奈与困难的景象,她至今仍然记得非常清楚,甚至当场哭得眼泪停不下来,事后还被带教老师训了一顿。

因为实在同情他们的遭遇,阙宛舒便萌生了要替他们支付治疗费用的念头,还去找了老师讨论,结果又被老师臭骂了一顿。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成了实习生间的反面教材。

老师训斥她时具体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医疗是需要体制化支持的,不是个人慈善”之类的话,但当时的她并不服气,只觉得自己的善意并没有错,这笔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那孩子来说却可能是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

同时她也愤怒于这个社会的不公,又忍不住埋怨老天的残忍。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厄运专找苦命之人?为什么即便她有心想帮助对方,这个世界却仍然不公平?

还有,难道一份单纯的善心、一份好意的援助,其实并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

哪怕她如今已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治疗师,还是有着同样的困惑。

思及此,阙宛舒忍不住问:“您是认为我的想法太过天真了吗?”

“你的思维模式,是由你的背景所塑造而成的,这本身并不存在对错。”张书兰缓声说道,语气温柔:“我说这些话,也并不是想否定你的好意,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愿意为个案着想、想要帮助对方的这份心意非常伟大。”

听见这段话,阙宛舒下意识抿起嘴唇,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我曾经也和你有同样的想法,你知道我在二十几岁时的理想是什么吗?”

阙宛舒摇摇头。

张书兰笑了一声,道:“是想要开一家自己的治疗所,不管是什么样的个案通通来者不拒,且全部都不收费。”

阙宛舒闻言一呆,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张书兰稍稍收敛了下脸上的笑意,继续道:“但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后来我逐渐发现,想要帮助他人并不能只依靠善意和满腔的热诚去支撑,我们不得不考虑许多现实的问题,毕竟……即便你再不把钱当回事,也不能为了帮助别人而把自己压榨得一无所有吧?”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理想和善意,最后反被现实撞得遍体鳞伤,或是一味消耗自己,我希望你能在考虑到自身情况的前提下,用更聪明且长远的方式去实现理想。”

阙宛舒轻声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还是那个办法,善用各类资源,寻找更有体系的支援。”张书兰道,她打开抽屉,从中拿了张名片出来,阙宛舒接过一看,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长泽基金会”几个大字。

长泽基金会?她记得这个基金会是──

“这是泽越集团旗下的基金会,过去他们主要专注在偏远地区和贫困孩童的援助,近几年也投入儿童教育、职业技能培训等相关领域,也有帮助罕见疾病和重症患者的医疗公益项目。”

张书兰解释道:“他们近期打算发展一个专门针对听语障碍人士的公益计划,前阵子邀请我以专家的身分给予一些建议,目前整个计划的框架已经定出来了,从提供辅具资源、听语康复训练,到社会融合计划和家长的教育及辅导皆有,且他们的援助对象是十八岁以下,患有任一耳听觉障碍或言语发展迟缓的孩童,陈凡恰好符合资格。”

见阙宛舒愣住,张书兰笑了下,道:“这是项目负责人的名片,虽然这个项目尚未正式启动,但负责人说,如果有符合资格、需要援助的患者,可以先联系她。”

“……”

阙宛舒垂下眼睛,看着这张名片陷入了沉思-

阙宛舒正在浏览长泽基金会的网页。

目前基金会的理事长是卫珣的母亲卢海玥,长泽作为泽越集团底下的基金会,其规模十分庞大,开展的项目也很多元,不过也许是因为张老师所提到的听语公益项目尚未正式启动,因此网页上找不到相关信息。

看了一会,她又拿起张老师给她的那张名片。

这张名片属于基金会医疗公益部的项目经理祝亭熙,上面有她的联系电话和邮箱。

阙宛舒想了想,最后还是打开邮箱,打算写一封邮件给这位祝经理,邮件里包含了陈凡的背景介绍、状况描述,以及希望能得到的援助,除此之外,她还针对项目细节询问了非常多的问题。

写完按下发送后,阙宛舒回到收件匣,却发现自己在今日稍早收到了一则邮件。

而这份邮件的寄信人,赫然就是长泽基金会的祝亭熙经理。

阙宛舒一愣,打开了邮件。

“尊敬的舒云老师,您好:我们是长泽基金会——”-

时间回到邮件发送当天上午。

长泽基金会。

此时基金会内部正针对即将开展的听语相关公益企划进行会议,今日讨论的内容是有关这个新项目的代言人。

代言人有两位,其中第一位已经定下,是国内知名的电影明星谭今钰,她是个实力派演员,曾包揽国内外各大电影奖项,具有一定的名气和影响力,且由于她的孩子是自闭症患者,因此她也十分注重弱势族群的议题,并积极投身在公益事业上,无疑是位非常好的人选。

至于第二位人选,目前分别以市场推广部部长马文德和医疗公益部项目经理祝亭熙为首,分为了两派。

马部长推选的是近期刚在国际赛事上取得佳绩、风头正盛的游泳选手池昊。

市场部看准了池昊的热度和影响力,认为由他担任代言人将能提高社会大众对于这个公益企划的关注度,且也能吸引更多企业和善心人士捐款,为基金会带来更多资金。

而祝经理推选的则是儿童绘本作家舒云,她认为在另一名代言人已具有极高国民度的前提下,第二位代言人的名气便不再那么重要,反而应该聚焦在对方于听语障碍领域的影响力。

舒云的名气虽不如池昊,但她长期关注弱势儿童族群,绘本题材大多与之相关,也有许多和听语障碍有关的作品,其绘本在临床治疗上经常被选为教材,受到广大家长好评,且据说她本身也是听语专业人士,在专业的优势上远胜池昊。

两位人选各有其优劣所在,因此双方人马各执一词,为此争执不休,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直到一道低沉悦耳的嗓音响起:

“行了,都别吵了。”

众人于是纷纷噤声,朝坐在主位的青年看去。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眉眼冷峻,明明年纪不大,可通身气场却凛冽不俗,当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瞥过来时,与会众人都忍不住绷紧了背脊。

卫珣被他们吵得头疼,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我认同祝经理的看法,在谭今钰女士已能为项目带来足够关注度的前提下,第二位代言人应该着重于专业性和内容匹配度上,而不是单纯的流量曝光。”

马部长见状张了张嘴,正想反驳,卫珣突然抬眼看向他,目光犀利,语气冷淡:“而且,据我所知,池选手最近刚卷入性骚扰女队医的丑闻,马部长,你认为推举这样一个人选合适吗?”

马部长闻言表情一僵,讪讪道:“关于丑闻的事已经澄清了,而且这件事本来就不是真——”

卫珣语气不耐地打断他:“我管他真的假的。”

他一手支着脸,一手放在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发出一声声闷重的声响,眼神中带着一抹洞悉人心的锐利。

“我们这可是儿童公益项目,代言人的形象代表要符合项目的核心价值,不管他的丑闻是误会还是事实,只要出现疑虑就应该立刻排除。”

马部长还想再挣扎一下,可当对上卫珣的目光后,竟下意识把正欲出口的辩驳咽回去。

奇怪了,这位小卫总明明和他儿子年纪相仿,怎么气场竟那么可怕?

如果是原来的卢理事长的话,或许还能有转寰的余地,可换了这位代理理事长,大概谈论到这里已是一锤定音。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见卫珣看向祝经理,道:“去联系舒云,邀约合作事宜,面谈的时间定下后通知左楠。”

祝经理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惊喜道:“好的,我会尽快处理好!”

随后卫珣又将目光转向面前的投影幕,幻灯片的内容正是舒云的相关介绍与作品展示,看着那一幅幅色彩明媚、风格治愈的绘画,他总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

是错觉吗?

第34章 装不熟?

对于长泽基金会邀请她成为公益大使这件事,阙宛舒颇为意外。

作为一个大型基金会,他们过去挑选的公益大使多半是具有极高知名度的明星或在该领域颇具影响力的行业专家,她的新绘本虽然销量不错,知名度比之从前也有所提升,但论名气和影响力皆非圈内佼佼者,怎么长泽基金会竟会选中她?

阙宛舒起初怀疑是卫珣的手笔,可如果真的是他,按照他的性格大概早就冒出来刷存在感了,可近期他们之间的对话却没有一句与这相关。

更何况,她就是舒云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边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许知嫣知道。

至于出版社那边也签了保密合同,只有她的编辑知道她的真实身分,长泽基金会或许能透过出版社拿到她的邮箱,但不会知道她的本名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基金会那边看中了“舒云”本身?

可阙宛舒对此感受到的并非是惊喜,反而是更为深刻的顾虑,她虽然拥有听语相关的专业背景,但过去从未站到公众平台上进行公益宣导,更多的是透过绘本来介绍这个相对小众的领域,并阐述自身的想法。

可若是成为公益大使,就意味着她必须站到人前去,为提升公众对于听语障碍族群的关注负起相应的责任,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样的角色。

且她不希望这会影响到她的正职工作。

然而,即便阙宛舒对自己没有太大的信心,但不可否认的是,长泽基金会提出的合作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那天和张书兰老师谈论过后,她思考了很多事情,过去的她想法是有点天真,只看见了对方“表面上”的苦难,想着只要解决这些苦难,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却忽略了现实层面的诸多考量和后续的更多发展。

个人的能力有限,只靠她一人,或许能帮助一个陈凡,可若是能结合制度完善的体制,或许就能帮助千千万万个陈凡。

而且她还有一件想做的事,如果要做到这件事,确实也需要仰赖一个基金会的帮助。

因此考虑再三,她还是同意了长泽基金会发来的合作邀约。

得到她的回复后,祝经理高兴极了,很快就和她敲定了时间,到基金会详谈细节-

会面那天是周六,阙宛舒恰好不用值班,她提前二十分钟抵达了长泽基金会,经前台通报后,祝经理亲自过来接待了她。

“舒云老师您好,我是和您联系的祝亭熙,叫我Celia就好。”祝经理是个看上去非常干练的年轻女性,弯着眼睛笑起来时,又带给人一股非常亲切的邻家大姊姊感。

她笑着和阙宛舒握手,道:“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和您合作。”

“您好,我是舒云。“阙宛舒也笑了起来,回握住她的手:“能和长泽基金会合作是我的荣幸。”

祝经理带着她往会议室走,路上和她聊起了陈凡的事,道:“收到您发来的邮件时我很惊讶,还以为只是两个名字相像的邮箱,后来才发现是同一个人。”

她在收到舒云的回复前,先收到了阙宛舒为陈凡询问援助的信件,细细比对后发现寄信的阙治疗师和舒云老师的邮箱竟然是一样的。

出版社那边对于舒云的个人信息十分保护,她只知道舒云是听语相关专业人士,却没想到她竟然就是云安医院的言语治疗师,还是张书兰治疗师的后辈。

祝经理现在想起还是觉得很巧,她语气俏皮地说着:“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阙宛舒闻言有些腼腆地笑起来,道:“我也是在发送完邮件后才看见您寄来的合作邀约,当下也觉得不可思议。”

顿了下,她解释道:“我是舒云这件事并没有对外宣传,就连张书兰治疗师也不知道,虽然这样的请求可能有些无理,但我还是希望基金会这边也能替我保密。”

祝经理已经在邮件里知道了她不想暴露真实身分的事,便眨眨眼睛应道:“您千万别这样说,我会竭尽所能满足舒云老师的请求的。”

她话说得俏皮,阙宛舒被她逗笑,听见这句话,她心下也松了口气。

祝经理将阙宛舒领到会议室,只见会议室外正聚满了人,大伙们一个个探着脑袋往窗户里头望,还有不少人拿着手机兴奋地讨论着什么,气氛好不热闹。

阙宛舒见状疑惑地看向了祝经理,后者笑着解释道:“他们都是来看谭今钰老师的,她已经到了。”

另一位公益大使是享誉国际的电影演员谭今钰这件事,阙宛舒在与祝经理来往的邮件里已经知道了,也是因为如此,她才对于长泽基金会竟选中自己作为第二位代言人感到更加困惑。

不过祝经理安慰她:“您比自己想像的更有影响力,在我们这个公益项目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可谓是概念核心,所以您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待听闻谭今钰已经在会议室里,阙宛舒不免紧张起来,祝经理见状笑着安慰她:“您别紧张,谭老师人很亲切的,而且她也很期待能见到您。”

孰料这句话不仅没有带来半分宽慰,阙宛舒甚至更紧张了。

啊啊啊谭老师为什么会期待见到她这个无名小卒!!

不过任她再如何忐忑,还是在众目睽睽下进到了会议室里,此时里头也有不少人,大多是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但阙宛舒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谭今钰。

不同于大屏幕上看见的那般艳光四射,大影后今天的穿着打扮相对低调扑素,但却难掩清丽姿容,她只是简单地往那一坐,就能引得众人几乎移不开眼。

察觉到门口有人进来,谭今钰下意识扭头看来,见了跟在祝经理身后的阙宛

舒后,她眼睛一亮,立刻从位子上站起来,很快来到她们面前。

“舒云老师?”谭今钰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祝经理,在得到后者肯定的回应后,那双漂亮惑人的桃花眼里顿时盈满惊喜,她笑着朝阙宛舒伸出手:“您好,我是谭今钰,很高兴能见到您。”

阙宛舒受宠若惊,她连忙握住对方的手,有些语无伦次道:“您您您您好,我是舒云。”

大美人见状弯起眼睛,笑得更迷人了,道:“我的孩子是您的忠实书迷,我也一直很想见您一面,可惜您实在低调,我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如今终于能有这个机会亲自向您讨个签名。”

阙宛舒闻言呆了呆,当下立刻红了脸,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地说着谢谢。

这个反应和大多数见到谭今钰的影迷们差不多,不过也许是因为她对舒云有滤镜,只觉得她的反应特别特别可爱。

谭今钰说的可不是恭维的话,她和她的孩子确实都很喜欢舒云,她的笔触温暖,故事情节动人,总是用最明媚的画风讲述最治愈的故事,哪怕她所阐述的内容并非总是活泼愉快的,却能够轻易地触动人心,从而引发思考。

透过她的绘本就能感受到她一定是个非常温暖细腻的人,此时一见果不其然,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是个特别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谭今钰简直想拉着她大聊特聊一番,甚至开始思考要如何在不吓到她的情况下将人拐来自己家里。

阙宛舒并不知道她内心所想,只觉得整个人都无措得手脚无处安放,既高兴又觉得羞涩。

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没有特别关注自己的作品在读者眼中的评价,只是透过编辑知道了一些销量数据和外界反响,但具体的受欢迎程度她知道得并不明确,也没有太多的感觉。

直到新绘本《外星信号发送中》出版后,她才明显感受到自身热度上升,而这体现在不断增加的销量、大型书店为她设立的作品展示柜,和基金会的代言邀约。

编辑一直鼓励她开办签售会或接受专访,但一来她忙于主业工作,二来她生性低调、不习惯站在公众视野下,三来她创作绘本的初衷并非是想获得名气,只是因为自己喜欢画画,并想着可以借此让外界了解听语领域也是一举两得的事,于是总是婉拒编辑的提议。

她曾经的想法比较纯粹,但陈凡的事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思考,一个人的名气和影响力带来的可能不只是单纯的利益,或许也能成为一种助力,让她能够更快更容易地实现心中的理想。

她的绘本不只是一本书,也可以是一座桥梁,一个能够改变现实的工具。

这也是她最终决定接受长泽基金会的合作邀约的主要原因。

而祝经理和谭今钰的话更让她对自己多了几分信心。

思及此,阙宛舒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落落大方。

她跟着谭今钰来到位子上,坐下来与她聊天,听她讲述自己的孩子究竟有多喜欢她的作品,两人相谈甚欢,直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祝经理快步走过来,道:“理事长到了。”

长泽基金会的现任理事长是卫珣的母亲卢海玥,阙宛舒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八年前,当时卫珣闹着要和她一起留在国内复读,他的母亲别无他法之下,便来找了她,想请她劝劝卫珣。

想到这,阙宛舒恍惚了下,她略显忐忑地攥紧衣摆,思考着待会要怎么自然地和对方打招呼。

她正紧张地看着门口,却见最后走进来的人竟不是卢海玥,而是一道分外熟悉的身影。

阙宛舒愣愣地看着那人,对方注意到她的视线,偏头朝她看来,而在与她视线相交的瞬间,他脸上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这时祝经理飞快地向前,为他们介绍彼此,她先是看向谭今钰和阙宛舒,道:“这位是我们基金会的卫理事长,因卢理事长近日在美国出差,因此目前基金会的一切事务皆由卫理事长代理。”

接着又转向后者,道:“理事长,这两位是谭今钰老师和舒云老师。”

卫珣闻言眉梢一动,谭今钰是家喻户晓的大影后,他自然是认得的,不过这位舒云老师──

他望进阙宛舒那双正盈满错愕的澄澈眼睛里,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幅幅色彩明媚、风格治愈的画作,忍不住扬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难怪他会觉得那些画很眼熟。

虽然绘本和油画是不同类型的作品,但一个人的笔触是难以掩藏的,若是细细查看,总能从那一笔一划中窥见创作者的灵魂。

卫珣脸上神色未动,相较之下,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左楠则难掩惊讶的表情,他睁大眼睛,一脸震惊地看向阙宛舒。

这不是阙治疗师吗?她竟然是舒云?

阙宛舒也表情发懵,迟迟没能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卫珣礼貌地和谭今钰打过招呼,随后朝她走来时,她才连忙回神。

眼见这家伙唇角微扬,脸上的笑容透出几分不怀好意,她蓦然想起上回在怀月时这人当众宣扬他俩的关系,导致她至今仍是科内热议的话题中心,心下不由一凛。

“阙──”

“卫先生您好!”阙宛舒抢在他开口前率先说道,快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上下晃了晃,皮笑肉不笑道:“初次见面,我是绘本作家舒云,很荣幸能够见到您。”

说完,没等他反应过来,又飞快地放开他的手,退到谭今钰身边,面上是一副此前从未与他见过面的表情。

卫珣:“……”

左楠:“???”-

卫珣来了之后,会议正式开始,今天要谈论的是和两位公益大使的合作细节。

阙宛舒和谭今钰坐在一起,与卫珣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她努力将注意力投注在会议上,能不看卫珣就不看他,即便不经意与他对上目光也总是很快移开,似乎铁了心要和他装陌生人。

卫珣气笑了,他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消息:「装不熟?」

阙宛舒本不想理会,但又怕这人当众发疯,又讲出什么惹人误会的话,因此还是选择了回应。

于是卫珣便收到了以下回复──

阙宛舒:「配合一下嘛。」

随附的表情包是一只写着“拜托拜托”的鞠躬企鹅。

想可爱死谁啊。

卫珣简直难以抑制上扬的嘴角,他垂下眼睛,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打出一句话:「OK,誓死遵从老大的命令。」

这油腔滑调的……

阙宛舒嘴角微抽,悄悄抬起头瞪了他一眼,后者见状不由笑弯了眼。

此时祝经理正认真地讲述项目内容,在场众人皆专注在她的报告上,没有人留意到阙宛舒和卫珣之间暗潮涌动的互动,除了唯一知晓一切的左楠。

他抓心挠肺地想,这两人是在玩什么情趣吗?

可他们这哪里是在装不熟,这分明就是在偷情啊!

第35章 小卫总有时候也……

公益大使的工作主要在于公益项目的宣传与推广,透过提高曝光度与影响力,让更多人关注这个议题并参与其中。

为此,基金会将会拍摄公益广告、制作宣传短片,也会举办公益活动和媒体访谈,借此吸引外界的关注,并推动公益项目的实施。

而这些都需要两位公益大使的高度参与。

考虑到阙宛舒不愿露面,广告拍摄的部分将会交由谭今钰负责,阙宛舒则负责宣传短片的绘制,以及文宣品的设计,且由于她是听语领域的专业人士,因此也会安排她进行一些书面采访或撰写经验分享文章。

至于公益活动和媒体访谈这种公开的对外交流,也会由谭今钰主导。

不过祝经理其实还是希望阙宛舒也能参与这个环节,但由于她不愿露脸,因此她还在思考有什么样的替代方式。

“如果是举办绘本义卖之类的活动呢?”阙宛舒提议道,这也是她事先想过的方式,且谭今钰的话又给了她一些灵感,“透过义卖会结合签书会的方式,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法?”

她抿起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关露面这点,我可

以制作一个面具把脸挡起来。”

有许多不愿暴露身份的漫画家也并非始终待在幕后,他们一样会接受公开的采访和活动,只是透过制作头套或面具的方式把脸挡起来,以起到隐藏身份的作用。

阙宛舒觉得自己也可以使用这样的方式。

谭今钰闻言笑了一声,附和道:“我觉得这个方法很好,舒云老师从未举办过签售会,如果她的第一次签书会是为公益活动造势,我相信能够引来许多的关注和好感。”

祝经理也觉得这个提议很棒,几个与会人员也纷纷点头,她见状看向卫珣,正想询问他的意见时,忽然听见一道声音说:“舒云老师,我有一件事想询问您。”

开口的人是市场推广部的马部长,阙宛舒点点头,道:“您请说。”

“是这样的,站在市场推广部的角度,我们会希望把公益大使在宣传方面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有关这一点,谭老师这边自然不必提,但您……”

他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语气却让人感到有些不适:“不瞒您说,舒云老师在这次的项目里所扮演的角色可是很关键的,但我发现公众对您的认识有限,这对推动项目可能有所影响……”

说到这里叹息一声,继续道:“其实我一直很纳闷,您为什么不愿意露脸呢?舒云老师的作品有这么好的影响力,如果愿意公开长相,想必对于推广公益会有更大的帮助,毕竟您又不是生得貌若无盐,您长得这么漂亮,任谁见了都得称赞一声美女绘本作家吧?”

说完,他又故作歉意地补充一句:“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纯粹就是好奇。”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尊重人的意思,反倒带着几分轻视。

祝经理被这番话恶心得不行,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老逼登,她正想出言,谭今钰却先她一步开口:“如何进行推广难道不是你的工作吗?如果推广的效果不好,那也是贵部门应该要检讨自己,怎么反倒成了代言人的错?”

马部长闻言一愣,他本就是因为自己推举的人选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挤下去,一时不忿才出言讽刺对方,却没想到谭今钰会突然发难。

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不敢得罪大影后,当下立刻讨好地说道:“谭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和舒云老师讨论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增进推广效果……”

谭今钰可不吃他这一套,她混迹娱乐圈多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

这老家伙分明心里憋着坏,竟然还说得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

她冷笑一声,道:“所以马部长的意思就是舒云老师非得公开长相才能增进推广?且生得不够貌美如花还不行?你这是在做公益还是在选美?”

马部长被她怼得哑口无言,不敢反驳,只得把视线投向沉默不语的阙宛舒,道:“舒云老师,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阙宛舒语声轻缓地道,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澄澈温润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冷色。

马部长愣住了,只觉得这一瞬间她像是突然变了个人,通身的气场竟不输给谭今钰。

“我在接受邀约以前,曾向贵基金会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为保护我的正职工作,在参与公益的过程中我不会公开长相,祝经理当时答应了这项条件。”

随后她看向坐在会议桌主位的卫珣,道:“祝经理是这个项目项目的总负责人,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她的承诺就代表着长泽基金会的意思?”

卫珣平静地与她对视,道:“是的。”

阙宛舒点点头,又看向马部长,道:“那马部长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抱歉,我的阅读理解不好,您说没有想要冒犯我的意思,但却句句都是冒犯,从您的话中,我只听出了那些藏在话语下的性别偏见,好像一个女性的外貌与她的影响力呈现正相关,这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她垂下眼睛,语气淡淡道:“如果一定要公开长相才能达成有效推广,那不好意思,我想贵基金会可能需要另外寻找合适的人选。”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祝经理张了张嘴,正想说话,便见卫珣用眼神制止她,开口说道:“马部长的言论仅代表他个人的发言,并非是长泽基金会的意思,我们尊重且理解舒云老师的顾虑,也对于您愿意顶着压力接受我们的合作邀请感到十分荣幸与感谢,您和谭今钰老师都是我们心中公益大使的不二人选,请您务必相信我们的诚意。”

他冷冷地扫了马部长一眼,后者立时惨白了脸,紧接着他又看向阙宛舒,表情诚挚且认真地道:“如果让您感到不舒服,那么请允许我代表整个基金会向您道歉,我向您保证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这番话说得诚意十足又礼貌得体,不仅谭今钰脸色稍霁,祝经理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

阙宛舒抿了抿唇,虽然她知道卫珣不会放任马部长为难她,可当听了他公然维护与安抚她的话,还是觉得有些感动,除此之外心里似乎还有一丝奇异的雀跃。

她低下脑袋,道:“谢谢卫理事长。”-

谭今钰待会还有通告,因此会议结束后便和经纪人一起离开了,走之前不忘和阙宛舒交换联系方式,惹得后者愈发受宠若惊,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阙宛舒没有急着走,她还有些事想和祝经理讨论,而祝经理恰好也想和她谈论更多关于陈凡的事情,因此两人便从会议室移步到办公室。

至于卫珣则留在了会议室,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左楠和被他指名的马部长。

马部长有些忐忑地坐在位置上,见卫珣正垂着眼整理袖口,脸上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但却让他愈发觉得自己大难临头。

他忍不住开始后悔起刚刚出言为难舒云老师一事。

正想主动开口解释,卫珣先一步发话了,可出口的话却令他瞬间面色骇然:“马部长,无论你答应了池昊和他的团队什么,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如今公益大使的人选已经正式定下,我不希望再有人节外生枝,明白吗?”

马部长心下悚然,对于卫珣竟然知道自己和池昊私下有联系的事感到不可置信,但还是极力装傻:“我不懂您的意思……”

“我不干涉下属的某些行为,是因为没有损害到基金会的利益,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卫珣打断了他的话,抬起眼,犀利的目光像一柄利剑般劈开了马部长的私心:“但你似乎把我当成傻子。”

马部长双腿发软,明明还坐在椅子上,却有种整个人都要软倒在地的感觉。

卫珣从椅子上站起,缓步走向他,同时慢条斯理地说着:“我母亲念旧情,对待老员工总有几分心软,但我不同,我这个人心肠冷硬,眼里容不得沙子。”

“所以,安静点。”

卫珣低声说道,这时他也恰好来到马部长身旁,抬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不重,却让后者感觉重逾千斤,“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你提前退休。”

话到这里一顿,卫珣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又补充道:“啊,说起来,我记得马部长的儿子是在泽越能源工作吧?”

“!”

马部长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看向卫珣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魔鬼。

卫珣却只是一笑,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带着左楠离开了会议室。

他们刚走出门口,便听见会议室里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椅子上滚落在地。

卫珣脚步未停,只是偏头问左楠:“他那么害怕做什么?”

左楠答道:“因为您刚才威胁他了。”

“我有吗?”卫珣挑了挑眉,道:“我不就是关心了下他儿子的工作状况吗?”

“……”

左楠沉默,他发现小卫总有时候也是挺不要脸的。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的,因

此正了正脸色,略显狗腿地道:“您说的是,这都要怪马部长的承受能力不好。”

“嗯哼。”-

阙宛舒和祝经理谈论了约一个小时,基本上把援助陈凡的事情敲定了,不过面对阙宛舒额外提出的请求,祝经理表示自己权限不足,需得询问理事长的意思。

她是个效率十足的行动派,当下立刻走到外头打给卫珣,请示他的意见。

祝经理短暂离开后,阙宛舒这才拿起手机,发现卫珣在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人在哪。

虽然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但她还是告诉他自己在祝经理的办公室。

十分钟后,祝经理终于回来,道:“理事长请您到他办公室详谈,我带您过去吧。”

阙宛舒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办公室。

两人抵达理事长办公室时,偌大的办公室内只有卫珣一人,左楠不在。

室内飘散着咖啡的香气,只见卫珣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杯咖啡,十二月近中午时的日光正好,薄薄的一层金光照在他身上,显得他冷峻的容颜都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见她们进来,他看向沙发区,示意阙宛舒,道:“舒云老师,请坐。”

阙宛舒点点头,走到沙发前坐下,过程中悄悄地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态正经,眼神礼貌而疏离,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这人装得还挺真的。

祝经理待会还有事要忙,因此把阙宛舒领进办公室后便走了。

待门关上,卫珣才拿着两个杯子也走到沙发区坐下,并把其中一杯递给她。

接过咖啡后,阙宛舒轻抿了一口,尚未说话,便听卫珣道:“我听祝经理说,你想捐出稿费,用来成立一个专供儿童听能复健的奖学金?”

阙宛舒点点头,她放下杯子,从包里拿出一份文档递给他,道:“这是我写的企划案,里面有一些我的想法。”

在把企划案交到卫珣手里前,她稍稍一顿,有些不自在地补充:“我从前没写过企划案……可能看起来有点杂乱。”

卫珣拿到文档后立刻翻看了下,确实不是份合格的企划案,这要是他的下属写的,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会直接让对方拿回去重写。

不过考虑到写的人是阙宛舒,因此他耐心十足。

认真地看了一会后,他发现她的排版和叙述虽然有些杂乱,但内容和核心非常明确,提出的几个做法和配套方案也颇为可行,若是再稍加修改一下,会是一份勉强合格的企划案。

至于资金的部分──

卫珣看向她,问道:“你目前合计的稿费有多少?”

阙宛舒答:“大概一百五十万。”

那也不少了,卫珣点点头,又问:“那你打算捐出多少?”

阙宛舒又答:“一百五十万。”

卫珣:“…………”

卫珣:“????”

所以她这是打算ALLIN?

第36章 无论重来几次,……

见卫珣不说话,表情还有些一言难尽,阙宛舒以为他是觉得这笔金额太少,放在腿上的手指不由缓慢地绞紧,轻声道:“虽然150万有点少,但这不是全部的资金,我拿的是版税,随着销量增加,稿费也会──”

卫珣打断了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揉了揉眉心,抬眼望进她盈满疑惑的眼睛里,叹息道:“我的意思是,你就这么把全部的稿费都投进去了?不给自己留一点吗?”

卫珣并不是那种吃米不知米价的富家公子,他对于大环境下的就业趋势还算了解,据他所知,云安医院的言语治疗师虽然工资还算优渥,但也只能算是过得去。

加上医疗业是体系与结构非常固定的产业,不比科技业或金融业,工资很难有幅度较大的提升,很多医疗人员甚至穷尽一辈子都领着差不多的工资。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她能有稿费傍身,生活质量会好上很多。

他是个标准的利己主义者,认为无论何时都应该优先保障自己的权益,等到有足够余裕后再投入一部份给社会,所以更加不能理解她把所有稿费全部投入公益项目的这个决定。

毕竟她如今的生活可不比阙家当年。

却听阙宛舒解释道:“我每个月有固定的工资,虽然对你来说可能只能算是零头,但用来维持我现在的生活已经非常足够,而且我在股市和ETF方面也有一些小投资。”

做为一个曾经的富家千金,阙宛舒当然不会是个理财小白,虽然她的理财手段和卫珣这种从小接受家族接班人教育的人比起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已然足够。

而且她和她母亲身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家底,就算把稿费全都捐出去,她也不至于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

但她知道自己和卫珣的思维有一定程度的不同,她也不打算“感化”他,只是努力向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其实我最开始创作绘本,本就不是抱持着要赚钱的想法去进行的,只是因为我喜欢画画,又恰好幸运地遇到了贵人,所以才开始试着去做,后来能有这样的成绩,实属意外之喜。”

“就算我的绘本销量普通,甚至一本都卖不出去,我也会继续创作,所以能借此赚得多少稿费,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而且,比起用来提升生活质量,我更想用这笔钱去帮助无数个陈凡。”

阙宛舒也知道她的想法有点天真,可能还有一点过于理想化,但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也不并打算改,只要情况允许,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想跟随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任何事。

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对她来说不重要,她不想也懒得听从,但是因为对象是卫珣,所以她还是有点在意他的看法。

于是阙宛舒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既忐忑又紧张地道:“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考虑过的,在保证能够维持现有生活的情况下,我想把所有稿费捐出去,不可以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望着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又好似盈着星辰般的点点碎光,像是个做了件厉害的事以后想寻求认同与赞美的小孩。

当听见那句轻声细语的“不可以吗”,卫珣只觉得心跳蓦然漏了一拍,这一刻他的心里唯有这样一个念头──

可以。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而我会竭尽所能为你扫除挡在前方的所有困难和阻碍。

于是安静地与她对视一会后,卫珣点点头,语声温和道:“这是你的稿费,你有权决定要怎么使用它。”

阙宛舒闻言一顿,待意识到他这句话是肯定了她的想法后,她不由弯起眼睛,扯开唇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媚得像是初晨时分绽放的玫瑰花。

此时阳光正好,穿过明净的窗户落进室内,在她笑靥如花的面容覆上一层薄薄的金光,映照得那双本就澄澈明亮的眼睛愈发亮晶晶的,像会发光似的。

卫珣一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过与此刻分外相似的一幕。

似乎是18岁那年,当时他们刚在一起不久,在某个假期一起到离梓城不远的一处古镇玩。

那是个盛产琉璃的镇子,因古意十足的建筑与江南烟雨般的风景而深受欢迎,一直以来都是个人潮络绎不绝的观光胜地。

古镇里有条特别热闹的老街,长街上开满了和琉璃相关的工艺品店,也有不少贩售古玩和特产的店家,是每个观光客来到镇子上必访的景点。

也许是因为来旅游的人很多,街上乞讨的人也多,每走一段路都能看见或断手断脚、或身材干瘪如同皮包骨的人趴在地上行乞,来往的行人多半毫不搭理、直接从他们身旁绕过去,但也有少数停下来给钱的人。

阙宛舒就是那极少数的人。

她甚至会因为身上没有现金,而特意去找提款机领些小面额的纸币,遇到乞讨看板上写着“饿了很久想讨饭钱”的人,还会去买些能够饱腹的食物送给他们。

对于她这般热心的善举,卫珣其实有些不以为然,因他深知这些行乞的人,大多是些利用他人善心行骗的职业乞丐。

而阙宛舒就是那个同情心泛滥、被人欺骗的小傻子。

卫珣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

绝大多数的财富聚集在极少数人身上,愈往底层资源愈寥寥无几,有些人生来就要为如何生存下去付出所有,即便如此也仍然痛苦艰难,有些人却一出生就毫不费力地拥有了一切,因握有取之不尽的资源而轻易站上阶级顶端。

而他,正是这个资本运行规则下的既得利益者。

或许他也会因为看见可怜的人,从而萌生出想要帮助他们的念头,但却绝不会过多地同情对方,或是想要拯救他们于水火,因为他明白大多数的个体悲剧往往来自于社会体制,除非颠覆整个世界,否则个人的努力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更何况,人生是个不断前进的过程,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面对的课题。

不过卫珣也能理解阙宛舒这种人,她出生在一个优渥的家庭,身边聚集着一群对她好的人,她被人用爱与温暖浇灌着长大,一路走来看见的都是些美好的东西,不曾见识过这个世界冰冷残酷的一面,因此长成了一个心肠柔软、热善好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