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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太紧了……放……

卫珣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离开婚纱店的路上,诡异的尴尬感在车里无声蔓延。

阙宛舒正看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抠着衣料,一会后又抬手摸摸头发和耳朵。

这时,忽然听见卫珣问:“许知嫣的婚礼上,你是伴娘?”

阙宛舒闻言一愣,点点头:“嗯。”

卫珣又问:“你刚才穿的那件裙子是伴娘服?”

阙宛舒仍旧看着前方,答道:“嗯。”

卫珣不说话了。

阙宛舒见状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正双目直视前方,侧颜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出于好奇才问这些问题。

她眨眨眼睛,问道:“怎么了吗?”

“……”

卫珣仍旧没有说话,握住方向盘的手指逐渐收紧。

阙宛舒有些疑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下意识问他:“不好看吗?”

话音落下,便听卫珣说:“很漂亮。”

他停顿几秒,再开口时,低沉悦耳的嗓音里含着浅浅的郁闷:“太漂亮了。”

阙宛舒呆住了。

她又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微微抿起唇,下颔线条绷紧,明显是不太高兴的表情,活像是个不愿把心爱的玩具和他人分享的小孩子。

阙宛舒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毕业舞会,当时见到她穿了件裙摆开衩的抹胸礼服后,卫珣好像也是先站在原地呆了一会,然后问她是不是打算穿这件裙子去舞会,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不过他倒也没有对她的穿着指手画脚,就是舞会那天整晚都黏在她身边。

事后阙宛舒翻看照片,发现大概九成的照片里,只要有她便必然也有他的身影,少数没有的几张是许知嫣替她拍的独照以及她俩的合照。

舞会即将结束前的最后一支慢舞,两人终于有机会独处,卫珣抱着她在较僻静的舞池边缘跳舞,彼时现场灯光转暗,舞池里投放了星光斑斓的夜空投影,气氛暧昧又浪漫。

阙宛舒的双手搭在卫珣的肩上,和他一起随着舒缓的乐曲慢慢地挪动步伐。

抬起眼,眼见面前的少年仍是一副略显郁闷的表情,她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卫珣,你怎么那么小气。”

他这一晚简直就跟块牛皮糖似的时刻黏着她不放,若有异性想来邀请她跳舞,无不被他用看死人般的眼神逼退,惹得许知嫣在旁见了不停地翻白眼。

方才阙宛舒只是不经意地说了句有点冷,他就立刻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替她穿上,若不是被她阻止,他甚至想把每一颗扣子全都严严实实地扣上。

这到底是怕她冷还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穿这件裙子啊?

阙宛舒对此抱持着怀疑。

听见她抱怨似的数落,卫珣低下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声音很低:“不行吗?”

阙宛舒被他蹭得有些痒,忍不住偏头躲了一下,下一秒就被他扣住后脑勺扭了回来,他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唇角,随后细密的吻逐渐在整张脸蔓延开来。

她的耳朵都红了,心如擂鼓,正被他亲得脑袋迷糊时,冷不防听见他声音低哑地说道:“你穿这件裙子那么漂亮,只想我一个人看见就好。”

“我就是个小气鬼。”

少年低低地哼了一声。

阙宛舒突然觉得脸颊有些烫。

她别开脸又看向了车窗外,没有回应卫珣的话。

见她突然安静下来,卫珣不由借着等红灯的空档扭头看了她一眼,正好瞥见了她正泛着浅浅嫣红的耳朵。

他眉梢微动,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晚饭想吃什么?”

阙宛舒答:“白葡萄酒大虾意面。”

“嗯?”卫珣挑眉,没想到她会给出那么明确的回答。

这道菜是阙宛舒在澳洲留学时的厨神室友的拿手菜,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有点想念,因此卫珣问她时,她下意识这么说了。

可说完才察觉不对,连忙改口:“啊,我是说,都可以。”

家庭小精灵必须满足主人的一切要求,于是卫珣拍板道:“就吃这个。”

阙宛舒有些懵,他们一时半会要上哪找这一道菜?

其实办法多得很,不过卫珣有另一个想法,他扬起唇角,道:“我给你做。”

“?”

两人来到了超市。

白葡萄酒大虾意面用到的食材不多,但卫珣不只要做这个,因此又多选了好几样食材。

脑子发懵地跟着进了超市,又一脸茫然地跟着走出来后,阙宛舒看着身旁提着一袋子食材的青年,见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她仍抱持着高度怀疑:“你真会做吗?要不我们还是去外面吃吧,别浪费食材了……”

虽说上次他在她家展现了一手刀工,还成功做出了寿喜烧,但那毕竟是料理好食材后丢进去煮熟就行的料理,比不得意面这种重调味的菜。

且她之所以那么不相信他的实力,也是由于年少时的经历所致。

这可是煮颗蛋险些把厨房都给炸了的人啊!

卫珣闻言脚步一顿,冷不防抬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见她捂着前额一脸吃痛地看他,他轻哼一声:“别小看我,等会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中华小当家。”

阙宛舒心说实力不济的人大多喜欢说大话,不过她也没有打击他,而是抬眼看了看天色,道:“要去我家吗?还是——”

“去我那。”卫珣打断了她的话,道:“刚好就在附近而已。”-

卫珣带着阙宛舒来到他位于CBD附近的一处住宅,那是个位于四十层楼的大平层公寓,一进门,阙宛舒一眼望见的是落地窗外的夕阳。

火红的太阳像被烧热的烙铁,恰好落到地平在线,四周的光晕渲染出一片橘彩,颜色由浓到浅,由橙到紫,浓烈又薄淡的色彩令人见了心旷神怡。

阙宛舒换了鞋,几步来到落地窗前,盯着远处的夕阳看了好一会,又拿起手机拍了照。

直到卫珣喊了她一声:“过来帮下忙。”

她循着声音进到厨房时,卫珣正站在岛台前,他正在处理虾子,此时双手都沾了水。

见阙宛舒进来,卫珣抬眼扫了下不远处的烤箱把手上挂着的围裙,道:“帮我系一下围裙。”

“好的。”阙宛舒点点头,拿起围裙快步来到他面前。

藏青色的围裙是半身型的,她抓着两侧带子,正想替他围上,就见卫珣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双手微抬,示意她动作。

阙宛舒愣了下,问他能不能转过身去,却见他靠在岛台边,举着双手反问她:“为什么?就这样系吧。”

她只得上前,就着面对面的姿势替卫珣系围裙。

抓着两边带子的双手分别从他腰间两侧穿过去,最后以一个虚虚地环抱住他的姿势在他的后腰处碰见,此时阙宛舒几乎整个人都贴入他怀里,她不得不稍稍侧着脸,才不至于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膛。

因为看不见,她只能凭借感觉将两根带子绑起、绕紧,在这个过程中,两条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腰。

下一秒,便听见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自顶上响起:“别趁机非礼我啊。”

阙宛舒:“……”

谁非礼他了!

她手上用力,猛地将两条带子拉紧,紧接着便听见卫珣闷哼一声,他低下脑袋,凑她耳边说:“太紧了……放松点。”

他说这句话时的声音很轻,语气暧昧不明,略带沙哑的尾音像根羽毛似的,直搔得人心头发痒。

阙宛舒的动作一僵。

她耳根发热,突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替他将绑紧的带子松开一些,又草草打了个结后,她便飞快地退到几步开外。

卫珣见她这副反应过激的模样,微微歪了下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阙宛舒猛地摇摇头,坚决不承认刚刚那一瞬自己竟然想歪了。

她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在厨房里四处乱看,问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卫珣本想让她帮忙处理蔬菜,但他一想到上次她切洋葱时的可怕刀工,连忙打住念头,道:“没有,你去玩吧,饭好了叫你。”

阙宛舒:“……”

总有种被当成小孩哄了的感觉。

不过这正合她意,于是她一边点着头一边飞快地奔出了厨房,耳朵尖上泛起的浅浅红晕还来不及消退。

卫珣看着她如同逃窜的企鹅般的背影,忍不住扬起唇角笑了下。

走出厨房后,阙宛舒又回到了落地窗前的沙发坐下。

因为楼层高,窗外的视野十分开阔,能够轻易地将大半座城市都收入眼底,她觉得自己光是趴在椅背上看风景就能看上大半天。

此刻夕阳已渐渐落入地平线,浓郁的深蓝色逐渐驱散橘霞占据了夜空,阙宛舒看着看着,不知何时竟慢慢地睡了过去。

当卫珣做好饭走到客厅时,一眼看见的便是躺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的人。

他缓步来到沙发旁,只见阙宛舒似乎是睡着了,她正紧闭着眼,呼吸轻浅,半张脸埋进抱枕里,另外露出来半张侧脸睡颜乖巧恬静。

“……”

卫珣缓缓蹲了下来,伸出手,长指轻轻替她将落在面颊上的几缕发丝拢到耳后。

就这么盯着睡着的阙宛舒看了一会后,他才轻声开口:“宛舒,醒醒。”

听见他的声音,沙发上的人眉头微蹙,脑袋用力地蹭了蹭抱枕,随后拧起的眉头又逐渐放松,显然没醒过来。

卫珣见状有些好笑,他执起她的一缕发丝,用发尾轻轻搔了下她的脸颊,道:“快起床,别睡了,我们起来吃饭,嗯?”

阙宛舒被他闹得又蹙起了眉,她别开脸想避开搔在脸颊上的头发,嘴里咕哝着:“别闹我……我再睡一下下。”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人是谁后,她很快又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道:“就一小会……”

像是怕他不答应,她“唔”了一声,如同在撒娇般拉长了声音说:“阿珣……”

卫珣蓦地一顿,呼吸仿佛停滞了。

他脑子发懵,呆滞了几秒,忽然又凑近她几分,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这次阙宛舒没有再开口,见他又锲而不舍地问了一次,她似是觉得烦了,倏地抬起一只手臂勾住对方的脖子,往怀里一搂,四周果然立马安静了。

“……”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卫珣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轻轻扑在脸上。

他入迷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乖巧睡颜,过了好一会后,忽然伸手从她的颈后、膝窝穿过,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顺势拢进了怀里。

随后卫珣抱着阙宛舒坐在沙发上,并让她侧坐在他腿上,她的脑袋正枕着他的胸口,双手则抱着他的腰,大半张脸都埋进他怀里,偶尔还会不安分地用脸颊轻轻蹭一蹭他。

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手则环着她的腰背,手掌落在她的脑袋上,正轻轻用手指替她整理额前散乱的头发。

四周的气氛静谧又安和,卫珣有一瞬间希望,时间能就此停在这一刻,或者令他能像这样抱着她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可是阙宛舒总有醒来的时候。

当她缓缓睁开眼睛,意识逐渐恢复清醒后,便发现自己竟然正坐在卫珣的腿上、还像只树袋熊般牢牢地抱着他,整个人立刻陷入了呆滞。

这时卫珣垂目看着她,先发制人道:“我先声明,是你先动的手。”

阙宛舒:“……………”

阙宛舒:“?????”

她睡着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第42章 “因为爱。”……

阙宛舒努力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自己方才一直趴在沙发椅背上看风景,后来觉得有些困,便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就是现在这个状态。

面对卫珣的指控,阙宛舒对此抱持着十二万分的怀疑。

虽然她的睡姿不太好,但也不可能睡着睡着就把一个大男人给扑倒了吧?分明更像是卫珣把躺在沙发上睡得好好的她给抱了起来。

然而,她此时的姿势并不足以作为有利的佐证。

她正坐在卫珣腿上,双手牢牢地抱着他的腰,整个人以一个极具依赖感的姿势依偎在他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之近,仿佛能感觉到彼此交缠的呼吸。

卫珣向来是个惯会睁眼说瞎话的人,此刻他面色如常,狭长漆黑的眼睛带了几分控诉地看着她,一脸“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的表情。

被他这么一瞧,她竟然真有种非礼了良家夫男的罪恶感。

阙宛舒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呆滞几秒后才勉强解释道:“我睡迷糊了。”

卫珣挑眉,道:“人在意识不清时展现出来的往往才是内心的真实欲望。”

……她展现什么欲望了!

阙宛舒有些崩溃,面对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下一急,竟忍不住胡言乱语道:“不是,其实

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一只熊了。”

卫珣唇角的笑容一僵。

“……熊?”

阙宛舒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一点,硬着头皮解释道:“就是,半梦半醒间,我以为自己看见了一只毛绒大熊,因为把你当成一只熊,所以才抱你的。”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其实阙宛舒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既然话都说出口了,她只能瞎编下去,尽量让这个说法显得真实一点。

卫珣眼角一抽,沉默几秒,突然笑了一声。

下一秒,他蓦然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力道令阙宛舒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扑,身体几乎严丝合缝地与他贴在一起。

还来不及反应,又见他突然低下脑袋,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

卫珣的脸上仍带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像是虚浮于皮相之上,看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随后他开了口,一字一句像从喉咙间挤出来似的:“阙宛舒,你再给我说一次。”

“……”

阙宛舒不敢。

她微微敛下眼皮,避开了他的目光,纤长的睫毛像扑腾的蝴蝶翅膀般不停地扇动,浅浅的嫣红如胭脂般爬满了她的双颊,花瓣一般的嘴唇嗫嚅着,一副心虚又害臊的表情。

又过了一会,她终于开口,说的却是:“我饿了。”

她自己大概不知道,但从卫珣的角度看来,当她红着脸试图用这种生硬的借口转移话题时,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撒娇,呵呵,她不会以为他会吃这一套吧?

巧了,他还真的就吃这一套。

卫珣定定地看着她,没有继续逼问,而是道:“那就从我腿上下去。”

“嗯嗯嗯。”阙宛舒点点头,再次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正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动作却被他仍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所限。

她见状红着脸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放开我。”

卫珣像是这才意识到了这件事,他缓缓松开了手,甫一将禁锢解开,怀里的人立时如同挣脱网子的蝴蝶般迅速飞离了他的怀抱。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度和触感,怀里却空落落的,极大的落差感令卫珣恨不能几步上前把人抓回来揉碎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他极力按耐住刹那间涌现的这份冲动,略有些失神地坐在原地。

直到离开的人又去而复返,探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道:“卫珣,你不吃饭吗?”

“……”

卫珣抬起眼,一对上阙宛舒那双澄澈温润的眼睛,所有阴暗的心思便在顷刻间消失无踪。

他从沙发上站起,缓步走向她,道:“当然要。”

卫珣做的白葡萄酒大虾意面意外的非常美味。

阙宛舒只吃了一口便倏地亮了眼睛,坐在她对面的卫珣正抱着手,见状朝她挑了挑眉,嘴角浮现得意的笑容,他问:“怎么样?”

一见他这副得意的神情,她突然就不想夸他了,故意道:“一般般吧。”

卫珣轻嗤一声,语气凉凉道:“哦,是吗?既然觉得一般就要给钱,你刚才吃的那一口一千元,给个夸奖才能免单。”

阙宛舒呛了一下,瞪大眼睛道:“怎么才吃一口就要一千元了?刚才在超市买的食材全部加起来都没那么贵,你这是黑店吧。”

卫珣扬起唇角,笑容颇有黑店老板的无赖架势,“在超市买的食材是不贵,但做这道意面用的酒是2010年的勒弗莱蒙哈榭特级园白酒,一瓶750毫升的酒售价是20万元,我用掉了160毫升,大约是4万元,因此每一口的成本是两千元左右,这还没算上其他食材呢,算你一千元是超级优惠价了。”

阙宛舒听得目瞪口呆。

他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用20万元的酒来做菜啊啊啊这个暴殄天物的家伙!

刚才吃的那口她已经咽下去了,此时也不可能再吐出来,因此她维持着瞪圆了眼睛的表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卫珣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语气颇为恶劣:“所以这道意面到底好不好吃呢?想好再回答呀,这位顾客。”

“……”

阙宛舒敢怒不敢言,挣扎了一会后才恨恨夸赞道:“简直是令人不敢置信的人间美味,您就是厨神再世。”

卫珣满意了,他点着头道:“感谢您的赞美,我也是这么想的。”

阴险的幼稚鬼!

阙宛舒在心里吐槽着,又恨恨地吃了一口意面。

对于她这副表面不服,实际上吃得比谁还香的模样,卫珣看得好笑,心里也浮现了一股满足之意,他把其他配菜推到她面前,道:“尝尝这个。”

他递过来的是香煎干贝佐柠檬奶油酱,阙宛舒夹了一块放入嘴里,干贝外脆内嫩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的调味实属令她惊呆了。

这个人在美国留学时难道去上了厨艺进修班吗?

卫珣一看见她这表情立时弯起眼睛,单手托着脸问她:“好吃吗?”

阙宛舒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了,只一味地点点头:“……很好吃。”

卫珣闻言“嗯哼”一声,没再自夸,倒是阙宛舒见了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吃饭的模样,有一瞬间竟然想喊他妈妈。

“……”

她微微红了脸,低下脑袋继续认真地吃饭-

吃完饭后,卫珣送阙宛舒回家,又替她换了药之后才走。

其实阙宛舒也能自己换药,本不想麻烦他太多,但卫珣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即便她提出自己换药就行,也往往被他一句“我乐意”给轻易堵了回去。

这副强盗作风令阙宛舒无可奈何,只能由着他去,毕竟这人永远有各式各样的说法能够让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而她向来争论不过他。

再加上,其实她的内心深处也不是真的那么抗拒。

此时阙宛舒正坐在沙发上,怀里抱了一个抱枕,而卫珣则盘腿坐在她面前的地毯上,他的腿上垫了块干净的毛巾,正把她的伤脚置在毛巾上。

他先拆了旧药布,用另一条湿毛巾替她擦去皮肤上残留的药膏,接着又将新的药膏抹在剪裁好的药布上,并将药布裹在她的足部,最后用绷带一圈一圈地固定好。

整套动作既熟练又行云流水,若是让不知道的人见了,说不定会以为他本职就是干这一行的。

换药的过程中两人并没有对话,可气氛却一点也不显得尴尬,反倒有股暧昧又恬静的温馨氛围在彼此之间流淌。

阙宛舒静静地看着他动作,忽然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说开心是肯定的,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被人细致地照料着,可当他的照顾与付出似乎并不求任何回报时,又让阙宛舒在感到窝心之余,还感到很是不知所措。

她了解卫珣的性格,知道他向来不做得不到任何回报的事情,在他眼里,世上的一切都可以是等价交换,就像他曾经想用3%利益来向许知森换取送她回家。

哪怕他后来因为这件事向她道歉,可一个人的思维是没办法轻易改变的,或许他会为此改变做法,但本质的观念却不会变。

——阙宛舒本来是这么想的。

可是他这阵子的种种作为又让她感到不确定起来,他对她好,却没有因此向她索求些什么,仿佛就像是他所说的那样,他之所以对她好,纯粹只是因为他喜欢为她做这些事而已。

可是,为什么呢?

重逢之后,即便在和他相处时阙宛舒并没有刻意去想,但她心底其实深刻地明白在过去与他的那段关系之中,自己才是那个过错方。

是她主动放弃了这段感情,是她抛弃了他,甚至没有给他任何理由,就这么突如其来地从他的人生

里消失。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她还骗了他,给了他承诺却又没能遵守,简直过分至极。

若是角色对调,换了阙宛舒肯定恨不能生啖他的血肉。

哪怕当时的她有再多理由,有再多的苦衷又如何?

她伤害了他的这个本质并不会因此改变,而她也该为此负起责任,不管是道歉也好,赎罪也罢,哪怕或许不能弥补什么,但这些都是她应该承担的。

回到梓城之前,阙宛舒其实也想像过再次见到卫珣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可能会因为无法释怀而痛恨她、想要报复她,也可能早已放下往事种种,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年少时爱过的人渣,懒得再多看哪怕一眼。

反正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不会是这样──

看着面前正低着头认真地替她缠绷带、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男人,阙宛舒眼眶一热,倏地滚了几颗泪珠下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够仿佛对一切毫无芥蒂呢?

为什么他能够至今一句话也不问她,或者向她诉说自己的委屈和愤恨呢?

为什么他能够明白她的言不由衷,能够理解她想说却说不出口的道歉,甚至愿意用一句“我都知道”就纵容了她的脆弱?

为什么他还愿意对她好?

为什么……

即便经过了那么多年,即便她曾经那样对待他,可他还是喜欢她呢?

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有什么值得他念念不忘?

她自私又懦弱,既别扭又喜欢逃避,因为害怕受伤害所以总是退缩,只想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便心里在乎得要命也要假装对一切毫不在意,满分的喜欢只愿透露出一分的在乎。

她一点不勇敢,她老是口是心非,她还很爱哭。

为什么他还愿意喜欢她。

为什么他还愿意在这里。

为什么……?

汹涌又纠结的情感令阙宛舒一时泪如雨下,她把脸埋进怀中的抱枕里,不愿让卫珣看见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双唇紧闭,不敢泄出一丝哽咽的泣音。

瞧瞧,哪怕到了此时她依然懦弱不堪,别说主动开口提及那段被彼此刻意忽略的过往了,她连真实的情感都不敢让他知道哪怕一分一毫。

她真是无可救药。

这时卫珣正好替她包扎完伤处,一抬头,就见阙宛舒把脸埋进抱枕里,一动也不动,仿佛睡着了。

他有些好笑,忍不住调侃道:“刚才不是已经在我家睡了一会?怎么又──”

话到这里突然一顿,他敏锐地注意到她正细微地颤抖着的肩膀,以及不经意泄露出来的、明显被刻意压抑住的一声泣音,立刻察觉了不对。

“怎么了?”卫珣蓦然凑近了她,见她依然把脸埋在抱枕里,也不说话,他不由抬起手想把她怀里的抱枕扯出来,却见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那颗抱枕,肩膀也颤抖得更厉害了。

卫珣蹙起眉,微微沉着声音道:“阙宛舒,抬头。”

沙发上的人猛地晃了晃脑袋,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卫珣见状正想说话,冷不防听见她说:“……能不能别问了。”

因为把脸埋在抱枕里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很闷,尾音带着浅浅的沙哑,哪怕她刻意压抑住,依然令他听出了埋藏在话音中的些微哽咽。

这时她又说了一句:“求你了……”

卫珣沉默下来。

又过了几秒,他才轻声开口:“那你要我现在走吗?还是希望我再待一会?”

阙宛舒没有回答。

卫珣只好自己猜了,他选择继续坐在她面前的地毯上,只是又靠近她几分,抬起手,宽大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脑袋上,颇具安抚意味地轻抚着她的头发。

“……”

感受到他的触碰,阙宛舒埋在抱枕上的脸立刻又皱了起来,眼睛里涌出的泪水几乎要打湿大半个抱枕。

她一边哭一边想,为什么二选一的题目,他总是能选对呀?

这不合理,这不合理……

阙宛舒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可能是半小时,可能是一小时,或是更久,反正等她终于平复心情时,只觉得眼眶胀痛,肯定已经肿起来了。

她低着脑袋送卫珣到门口,也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又双手合掌向他表达了感谢。

卫珣垂眼盯着她通红的鼻尖,没有多问什么,而是道:“一样明早来接你?”

阙宛舒点点头。

停顿了一下,这次她开口了,声音很哑:“周二不用,那天我休假。”

卫珣轻轻地“嗯”了一声,问道:“那天不出门?”

阙宛舒沉默,又过了几秒,他才听见她低下声音说:“要的,我要去监狱探望我爸爸。”

她把脑袋垂得更低,“我想自己去,所以你不用来接送我。”

卫珣安静地看着她。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样说有点冷漠,就像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工具人,因此她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扯住他的袖子轻轻地晃了晃。

她小声说道:“……谢谢。”

卫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永远知道该怎么拿捏他。

而他心甘情愿,并为此甘之如饴。

第43章 那我哄哄你好不……

阙定明在梓城第一监狱服刑。

由于他当初涉嫌挪用公司资金、非法投资和洗钱罪,且金额达到三百万元以上,属于特别巨大的数额,因此被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目前已服刑八年。

在这八年期间,阙宛舒每年都会到梓城探望父亲几次,最初她来得很勤,几乎每两个月就会来一次,但宜安和梓城的距离并不算近,阙定明不希望女儿经常为了他舟车劳顿,也希望她能好好地去过自己的生活,因此他们约好一年只见四次面。

虽然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但阙宛舒经常给在狱中的爸爸写信,是以父女俩的关系一直很好,每次见面也总有一堆话能说。

然而,哪怕如今已经过去八年了,可阙宛舒每次见到穿着囚服的父亲仍然觉得不习惯,尤其是每回见到他,总觉得他又比上次见到时老了一些,心情不免五味杂陈。

因此她在探监前经常是既期待又低落的心情。

周一下午,阙宛舒的个案陆续因为感冒而请假,她难得闲下来,本来打算整理教案,可郑鹿梨恰好也因为身体不适临时请假,并拜托阙宛舒帮她代班。

她手上还有三位病患要做吞咽治疗,阙宛舒逐一看过病历,很爽快地答应了,让她赶紧回家休息。

郑鹿梨感动得泪眼汪汪,走之前还不停地朝她投去飞吻。

阙宛舒看得一阵好笑。

三位病人中有两位已经出院,只是定期回来接受吞咽训练,还有一位病患正因中风住院,目前病况仍处于急性期,因此需要治疗师到病房替她进行治疗。

中风会影响脑干、皮质或皮质下区域的神经功能,这些区域负责控制吞咽运动,根据受到影响的部位不同,可能产生不同程度和方式的吞咽困难。

当病人的吞咽功能受损时,食物或液体可能会进入气管和肺部,从而引发吸入性肺炎,严重时病人可能因此而丧命。

且吞咽困难也会导致病人无法进食,需要仰赖鼻胃管或胃造口来提供营养,长期下来可能造成营养不良或脱水,影响病人康复。

因此吞咽治疗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确保病人能够安全吞咽,降低误咽风险,并借由改善吞咽肌肉的功能来提升进食能力,让病人能够逐步恢复正常饮食,减少管喂依赖。

阙宛舒已经完成前两位病患的治疗,最后一位病患目前住在内科病房,因此她带

着需要用到的工具往病房去。

病人是位八十三岁的女性,两周前因脑干中风住院,虽意识清醒,但吞咽能力受损,目前仍须依靠鼻胃管喂食。

主治医师希望能透过吞咽治疗,来评估病患是否具有逐步恢复口服进行的可能性。

阙宛舒进入病房时,病患的儿子正在病床边陪护,一见到她进来,连忙站了起来。

“您好。”阙宛舒笑着朝对方点点头,她先是进行了自我介绍,并向家属说明今日的治疗流程。

说完,她转向躺在床上的病患,问道:“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病患的听力没有异常,但因中风影响了口部肌肉,因此说话时语音含糊,她费力地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能点点头。

阙宛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表情,温声道:“我们待会先做一些简单的口部运动,帮助唤醒吞咽反射,然后再试着喝一点水好吗?”

病患再次点头。

阙宛舒取来含柠檬酸的细长冰棉棒,轻轻碰触病患的舌根、舌侧、上腭和软腭,借由感觉刺激来唤醒吞咽肌群,接着她又用棉棒快速轻敲病患的咽喉弓来诱发吞咽动作。

进行完口腔感觉刺激后,阙宛舒协助病患进行舌头伸展动作,先由左右移动开始,接着是向前伸出、顶住上腭等,帮助患者增加舌头灵活度。

几分钟后,阙宛舒笑着夸赞病患做得很好,道:“接下来我们试着喝一点点水,我会全程在旁协助,您不用担心。”

病患眨眨眼睛,勉强牵动面部肌肉朝她笑了一下。

阙宛舒拿出增稠剂,加了一点到病患儿子倒来的温水之中,使得杯中的液体稠度增加,方便病患吞咽,降低误咽风险。

增稠剂可以用来调整液体的稠度,增稠后的液体流动速度较慢,更容易被控制吞咽,可减少食物进入气管的风险。

完成增稠液后,阙宛舒用勺子舀了一小口喂给病患,并调整她吞咽时的头部角度,待她将增稠液吞进去后,只是轻轻咳了一下,并没有出现呛咳反应,呼吸声也未出现异常。

阙宛舒点点头,道:“很好,我们再试一次。”

接下来的几次测试中,她全程注意病患的喉部动作和吞咽后的反应,发现她的吞咽动作虽然较慢,但整体表现十分稳定,显然已慢慢恢复中。

结束治疗后,她向家属说明:“患者的吞咽功能还在恢复阶段,短期内还不能吃普通食物,我们会持续训练她的吞咽肌群,等到她的情况更稳定后,会考虑让她尝试软质食物。”

病患儿子连连点头,笑道:“好的,谢谢您。”

话到这里一顿,他看向她别在胸前的识别证,道:“请问您的姓氏是──”

“我姓阙,宫阙的阙。”阙宛舒将识别证展示给对方看,解释道:“今天郑治疗师恰好休假,因此由我来替她代班,之后都会由她负责您母亲的吞咽治疗。”

病患儿子愣了一下,道:“好的。”

阙宛舒见状又朝他和病患点点头,这才拿着治疗器材走出了病房。

然而,她才刚走出不远,病患儿子突然追了出来,并递了一瓶罐装果汁给她,道:“阙治疗师,这瓶果汁请您喝,只是一点小小心意,值不了几个钱,希望您不要嫌弃。”

阙宛舒愣了愣,本想拒绝,但几番推辞不下,只好笑着接下来。

这时又听病患儿子说:“这样问可能有些冒昧,但我想了想还是想向您确认,请问您的父亲……是叫做阙定明吗?”

阙宛舒闻言一顿,脸上露出几分错愕的神情。

她看向面前戴着眼镜、外表斯文的中年男性,忽然觉得对方的长相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这是她父亲过去的员工吗?还是──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姓边,是服务于梓城市人民检察院的检察官。”边检察官一脸歉意地朝她笑笑,道:“我当年侦办过您父亲的案件。”

阙宛舒张了张嘴,当年侦办她父亲的案子的检察官的确姓边,因为这个姓氏很特殊,所以她至今仍然记得。

没想到那位边检察官竟然就是眼前的病患家属。

她垂下眼睛朝对方一笑,道:“您好。”

边检察官道:“我突然提起你父亲,肯定吓到你了吧?”

“没事的。”阙宛舒摇摇头,礼貌地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边检察官解释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偶然见到你,觉得你很面熟,名字又……和多年前那位令我印象深刻的小姑娘一模一样,这才冒昧追过来想确认一下。”

阙宛舒一怔,有些意外:“您还记得我?”

“何止是记得。”边检察官笑了笑,他看着眼前已长大成人、气质仍旧温婉坚韧的女孩子,温声说道:“我至今仍然经常向后辈提起你的事迹呢。”

阙宛舒有些局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腼腆地朝对方笑笑。

接着他又关心了下她的近况,待听见她说自己一切都好、这些年也经常去监狱探望父亲后,他脸上的笑意更深,语气颇为欣慰地道:“那真是太好了,知道你过得很好,我很高兴。”

“……”

阙宛舒愣住了,见他看着她的目光真诚而慈爱,她心头一动,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边检察官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你去忙吧。”

阙宛舒点点头,她弯腰朝对方微微鞠躬,这才提着器材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边检察官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她呢?

作为一名专门打击经济犯罪的检察官,他侦办过的案子里不乏数额高达百亿元以上的案件,阙定明一案所涉及的金额虽然也很高,但并非是巨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他之所以会对他的案子记忆犹新,全然是因为他的女儿。

人心是很脆弱的,尤其是在面对巨大的利益之时,哪怕是外表再风度翩翩的人也会显露出最狰狞不堪的丑恶嘴脸,他见过那么多经济罪犯和他们的家属,早已习惯这些人在面对巨额利益时的歇斯底里和贪得无厌。

除了阙宛舒。

那一年的她才几岁呢?

他记得这小姑娘只比他女儿大了几岁,当年似乎是才刚是成年的年纪,明明还那么小,可她却展露了不符合那个年龄应有的坚韧和冷静,她在她父亲的案子里的种种作为不仅令人感到震惊,甚至让人在惊愕之余,还情不自禁地对她生出一丝钦佩。

只要是侦办过这个案件的法务人员,没有人会不记得她吧?

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面对70亿这等巨额财富时依然无动于衷,且说放弃就全都放弃了。

边检察官感慨地想,或许就连他自己可能都做不到吧。

因此,哪怕已经过去多年,他还是经常会想起这小姑娘,好奇她过得怎么样,却没想到命运竟然真的安排他们见上一面。

能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真是太好了。

真真是太好了呢-

下班后,卫珣照惯例来接阙宛舒。

待她上了车之后,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太对,显然比昨晚更加低落。

卫珣没有急着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只猜测或许是跟她父亲有关,他正想着该说什么,忽然听见她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只见阙宛舒垂着脑袋,放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纠缠着。

卫珣一顿,问道:“是谁?”

阙宛舒把脑袋垂得更低,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是当年负责我爸爸的案子的检察官,今天同事拜托我协助一位病患的治疗,那位检察官刚好是患者的儿子。”

卫珣默了一下,继续问:“然后呢?他认出你了吗?”

“嗯,是他先认出了我,主动找我说话。”阙宛舒抿了抿唇,手指缠得更紧,她的声音低下去,听起来有些哑:“他说,看到我过得很好,他……很高兴。”

卫珣安静地看着她,几秒后,他突然说:“阙宛舒,看我。”

阙宛舒仍旧垂着脑袋,没有动作。

这次卫珣直接探手过去,用双手捧住她的双颊,稍稍使力将她的

脸扭向自己,下一秒,果然对上她微微发红、正盈满泪光的眼睛。

“这不是好事吗?”卫珣垂眸看着她,用长指轻轻替她拂去从眼眶里滚落的泪珠,“怎么哭了?”

“……”

阙宛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鼻子微皱,缓慢地转动眼球看向别处,就是不看他,眼睫也飞快地搧动着,就像是在极力克制住一涌而上的泪意。

他问她,为什么哭?

因为时至今日,她仍不敢肯定自己当年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哪怕今日得到了边检察官的肯定和关怀,她还是不敢确定。

即便那个选择对得起许许多多的人,却还是难以两全其美,她总有对不起的人。

比如,眼前的这个人。

思及此,水雾再度漫上来,连带着眼前人的模样都跟着模糊了起来。

却听卫珣突然说:“闭眼。”

阙宛舒下意识按照他的话做,闭眼的瞬间,弥漫在眼睛里的雾气立刻汇聚成泪珠,随着眼皮阖上的动作从眼眶里滚落,被他的手指接住了。

而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卫珣近在咫尺的面容,无比清晰。

她忽而有几秒钟的怔忪。

卫珣眉眼低垂,表情温柔而平静,看着她哭得通红的鼻尖和眼眶,略带委屈与不安的眼神,他的心头突然一阵软和,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道:“怎么这么爱哭呢。”

“……”

听见他这么说,阙宛舒又想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因为我是个爱哭鬼。”

卫珣又笑了下,他再次替她拂去滚落的眼泪,道:“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阙宛舒闭上眼睛,一边点着头一边用鼻音“嗯”了一声。

卫珣捧着她的脸,用手指轻抚着她的脸,他的指尖逐一抚过她的眉眼、鼻梁、脸颊,力度又轻又温柔,惹得阙宛舒情不自禁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这时便听见他问:“明天打算什么时候去看你爸爸?”

阙宛舒下意识答:“上午吧。”

卫珣“嗯”了一声,继续问:“你要怎么去?”

“搭公交车。”阙宛舒答:“我住的小区附近刚好有班车会到梓城监狱。”

卫珣没有立刻回应,又过了一会他才轻声说:“好。”-

周二上午,阙宛舒搭公交车前往梓城第一监狱。

在进入会见区之前,每位探访者都要接受身分查验和安全检查,恰好负责检查的狱警认得阙宛舒,和她打了声招呼:“你最近来得比较勤呢。”

回到梓城的这几个月里,阙宛舒已经来探监了两次,比她从前在宜安时更频繁。

她笑着回应道:“嗯,我现在梓城工作,要过来比较方便。”

“原来是这样。”狱警点点头,他完成了安全检验,示意阙宛舒先在旁等候,再由另一名狱警领着她进入会见室。

普通的探监是隔离式会见,前来探访的家属与受刑人之间会隔着一层玻璃,并使用对讲机或话筒进行通话。

在阙宛舒进入会见室不久后,阙定明也被狱警带了过来。

一见了女儿,他立刻笑起来,温声问道:“今天不用上班?”

“今天刚好休假。”阙宛舒认真地打量着玻璃墙后的父亲,她上次来时他恰好感冒了,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虚弱,如今应该是感冒好了,他整个人的状态好了许多。

她稍稍松了口气,先是关心了下父亲的身体,接着才和他分享自己最近做了什么。

当她说到自己成为基金会的公益大使,又捐出稿费成立听能复健奖学金后,阙定明立刻弯着眼睛笑起来,目光慈爱地看着她道:“窈窈真厉害。”

阙宛舒立刻红了眼眶。

她飞快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极力控制住表情,尽量不让父亲察觉到端倪。

可阙定明怎么可能看不出女儿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垂下眼睛轻轻笑了下,没有说破,待阙宛舒平复了心情后,他才缓声说道:“爸爸申请了假释,如果这次审核顺利的话,有机会在今年出狱。”

阙宛舒微微睁大眼睛,惊喜道:“真的吗?”

一般来说,若是受刑人服刑期间表现良好,确有悔改表现,可在执行刑期的一半后申请假释,若通过监狱审查则可以假释出狱,不过假释期间仍须接受监管,直到刑期结束。

阙定明在服刑第七年时曾申请过一次假释,但由于经济犯罪的假释审查较为严格,因此当时并没有通过,而如今他已服满刑期的三分之二,且在狱中表现良好,再次申请时通过审查的机率大幅增加。

此时是一月初,若这次申请成功通过的话,他将有望在今年五月至六月时出狱。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阙宛舒咧开嘴角,脸上盈满了惊喜的笑容。

不同于女儿的喜出望外,阙定明本人显得淡定许多,他沉默几秒,忽然问:“你妈妈最近过得怎么样?”

阙宛舒一愣,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轻声道:“她最近挺好的,失语症的症状好了一点,开始能讲比较长的句子了。”

“我们小区楼下有家花店,老板是个非常温柔热心的姐姐,妈妈偶尔会去花店帮忙,还在老板的鼓励下开了插花课程。”

阙定明闻言点点头,笑了一下:“那就好。”

阙宛舒抿起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的表情。

她父母从前的感情很好,虽然爸爸长年忙于事业,两人偶尔也会吵架,但也总是很快就能和好。

可自从当年的事情过后,妈妈为此对爸爸有了心结,甚至时至今日仍无法原谅他,以至于多年来从未到监狱探望过他。

阙宛舒虽然也不能理解父亲为何要那样做,可他在事发后尽全力保全了她们母女,且也勇于承担了罪责,因此她对父亲其实并没有多少责怪或痛恨之情。

甚至在她的心里,至今仍不觉得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不过她也能理解母亲对父亲的埋怨,毕竟那年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至今仍是她们母女在午夜梦回时也不愿再回忆起的一场恶梦。

第44章 “要成为一个柔……

“要成为一个柔软且坚韧的人。”

这是自阙宛舒小时候起,阙定明便经常告诉她的话。

因她生来拥有的东西比别人多,取之社会也要回馈社会,他希望她能拥有一副柔软的心肠,能够理解他人与自己的情感,并对世界抱持着温暖与善意,而非是冷漠与蛮不在乎。

可这个世界同时也有着残酷与阴暗的一面,因此他希望她在怀抱柔情的同时,也能够具有勇敢与坚韧的一面,他不愿她因为共情他人而过度消耗自己,也不希望她的温柔被不怀好意的人肆意利用。

所以这是阙定明给予女儿的期许──

要成为一个柔软且坚韧的人。

既能活得善良而温暖,也能活得稳固且有力量,不会因为脆弱而被现实击垮,也不会因为过于刚硬而被世界折断脊梁。

年幼时的阙宛舒听得懵懵懂懂,长大后却将父亲的每一句话都贯彻到自己的灵魂和血肉里。

她想,曾经那样教导自己、对自己有着这样温柔期许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是他人眼中十恶不赦的贪婪企业家呢?

可是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

那件事发生在阙宛舒高三即将毕业前的五月底。

彼时各大高校已经陆续放榜,阙宛舒也如愿收到了第一志愿的录取通知书,正和男朋友一同畅想着去美国留学的美好生活。

因她的学校在纽约,阙定明便特地在纽约给她买了栋房子,并提议让她和妈妈孟如意先去美国住一段时间,顺道熟悉熟悉环境。

如今学校里已经不上课了,有不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同学也纷纷去各地旅游,比如许知嫣和她的家人就正好在奥地利旅行。

阙宛舒本也计划

着在这段时间和卫珣一起去夏威夷,可他爷爷近来身体不好,已经住院一段时间,他放心不下爷爷,两人只好将旅游的计划延后。

阙定明的提议倒是很不错。

“爸爸呢?您不跟我们一起去吗?”阙宛舒坐在沙发上,看着才刚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马上又要出门的父亲,疑惑地问:“公司最近很忙吗?”

阙定明愣了一下,走过来揉了把她的脑袋:“嗯,爸爸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处理,一时半会走不开。”

阙宛舒看了看父亲脸上疲倦的神色,有些担心地道:“再忙碌也要注意身体,很多人就是这样病倒的。”

阙定明闻言笑起来,语声温柔:“别担心,哪怕是为了你妈妈和你,爸爸也会努力撑住的。”

说到这里顿了下,他沉默几秒,又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说道:“爸爸什么都安排好了,你们就放心地去美国吧。”

阙宛舒弯起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那时的她并没有察觉父亲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以及藏在话音里的意味深长,几日后,她就和母亲一起飞往了纽约。

离开那天,父亲也到机场送了她们,即便到了那时,他也依然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异样,以至于她和母亲竟没有一人察觉到丝毫端倪。

直到抵达纽约一周后,某天晚上她和妈妈一起在家看电影时,突然接到了许知嫣的电话:“窈窈你没事吧?你和你妈妈还在美国吗?”

听着好友在电话另一端的急切语气,阙宛舒有些茫然:“是啊,我们正在家里看电影呢,怎么突然这么问?”

察觉到她似乎还不知情,许知嫣顿时语塞,她沉默下来,直到阙宛舒问她怎么不说话,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听我说,你们家、还有你爸爸他──”

结束和许知嫣的通话后,紧随而来的是来自四面八方、不同人的来电和消息,不停地轰炸着她的手机,有卫珣的、小阿姨的、表弟的、许知森的,还有各种远房亲戚和朋友们的──

阙宛舒一概没理,她颤抖着手在搜索框里打下“长源海运”四个字,按下送出后,扑天盖地的新闻立时如海啸般淹没了她。

“震撼!国内前十大海运公司长源海运宣布破产,董事长涉重大经济犯罪被侦查”

“长源海运资金断裂宣告破产,董事长卷入洗钱案遭到调查”

“百亿海运巨头倒下!长源海运董事长涉嫌挪用公款,检方展开侦查”

“长源海运宣布破产!数百艘货轮停摆,数千员工陷入失业!”

“海运市场震荡!长源海运破产或将引发国际航运价格波动”

这时孟如意也得到了消息,她张了张嘴,脸上是和阙宛舒一样茫然与不敢置信的表情。

又过了一会,她才颤抖着嘴唇说:“窈窈,你、你爸爸他……他……”

后头的话没有说完。

孟如意的面色在一瞬间涨红,如同雷劈一般剧烈的疼痛猛然袭卷了她的大脑,使得她忍不住抬起双手捂住脑袋,紧接着就这么在阙宛舒面前倒了下去。

“砰──”

阙宛舒瞳孔一缩,愣愣地看着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母亲,她屏住呼吸,又呆了几秒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妈妈……?”-

噩耗接二连三,阙宛舒的世界在一夕之间崩塌了。

在得知家里公司破产、父亲因涉及经济犯罪而被检方羁押的同一天,她的母亲也因为脑中的血管瘤破裂而陷入昏迷,在历经近十个小时的手术后,被转进加护病房观察。

主刀医生表示患者送医及时,手术也进行得很顺利,若后续没有严重的脑水肿或其他并发症,可在术后六至十二小时内逐渐苏醒。

只是因她的脑肿瘤靠近掌管语言能力的布洛卡区,即便手术顺利,其语言功能仍有可能受到影响,导致表达性失语症等症状。

表达性失语症的典型症状是,患者能够听懂他人说的话,但自己会出现表达上的困难,书写能力也可能受损,且因布洛卡区靠近运动皮层,若影响到其功能,可能导致右侧肢体无力或瘫痪。

根据孟如意的神经学检查和影像评估,医生认为她右侧肢体瘫痪的可能性不高,只是病变多少损伤到了较深层的区域,因此还是有肢体无力的可能,而这得等她醒来后再做更进一步的检查。

在孟如意醒来以前,许知嫣一家率先抵达了医院。

除了她和费芩外,许知森也来了,而他们的父亲许林诚则先回国探查情况,只是按照目前的情势来看,他认为情况并不乐观。

更糟糕的是,孟如意醒来后,果然如医生判断的那般,因病变位置影响到布洛卡区和运动皮层的功能,导致她罹患了失语症和右侧肢体无力,需得进行长期的复健。

家中的变故与身体上的异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令孟如意一时情绪激动,造成颅内压力骤升,为避免病情恶化,医生只能先替她施打镇静剂,让她暂且维持昏迷状态。

父母接连出事,多重的打击让阙宛舒茫然绝望不知前路,只能天天以泪洗面。

在此期间,孟如意的病房迎来了一个人。

“阙小姐您好,我叫邱行。”

来人是一位文质彬彬、不苟言笑的中年男性,他带着几名律师前来,向阙宛舒自我介绍道:“我是阙定明先生的财务信托管理人,负责处理阙先生在美国的资产管理和信托规划。按照阙先生的事前安排,我将会协助您进行财产交接与信托管理的事宜。”

邱行解释道:“目前国内的情况复杂,阙先生于国内的资产正受到检方调查,短期内可能面临资产冻结的情况。不过,在他的安排下,有部分资产已合法转入信托基金,此类资产不受国内司法影响,将会由您和信托机构共同管理。”

说完,他指向律师团队中为首的中年女性,道:“这位是朱沁禾律师,她将会协助您相关的法务问题。”

朱律师是个外表干练、笑容亲切的女性,她朝阙宛舒点点头,笑道:“阙小姐您好。”

“……”

阙宛舒表情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什么反应。

邱行和朱律师见状对视一眼,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毕竟她只是一个才刚成年的小姑娘,面对如此动荡的境地,没有情绪崩溃地向他们质问什么已经很厉害了。

邱行将一份文档递到她面前,缓声说道:“这是阙定明先生透过信托基金合法存放的个人资产清单,根据阙先生与信托机构共同拟定的条款,这笔资产已于您成年当日自动转移至您名下,目前您是唯一的合法持有者,拥有完整的资产支配权。”

阙宛舒仍旧沉默不语,在脑中努力消化着邱行说的话。

又过了一会,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哑:“这是我爸爸早就安排好的?”

邱行点点头,道:“是的,阙先生在三年前立下此条款,不仅是这笔资产,阙先生于纽约上东区购置的房子也在您的名下,且由于他的个人行为与您和孟如意女士无关,因此除了您和您母亲持有的长源海运股份将随着公司破产而清零以外,你们于国内的资产将持续受到法律保护,不会被检调单位冻结。”

“您和孟女士还是能保有原来的生活。”

阙宛舒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意思就是,哪怕长源海运破产、父亲入狱,这些钱也足够维持她们母女俩的生活,甚至和以往相比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原来她爸爸说,他都安排好了,是这个意思。

阙宛舒立刻红了眼睛,哽咽着问:“那我爸爸呢?他会怎么样?”

邱行闻言看了朱律师一眼,后者解释道:

“阙先生被检方指控犯下挪用公司资产、非法投资和洗钱罪等罪名,因数额巨大,一旦罪名成立,他将面临十年以上的刑期。”

阙宛舒抬手捂住嘴,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情绪激动,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但因有外人在,因此克制着不发出泣音,偌大的病房中一时只有她努力平复呼吸的声音。

邱行和朱律师等人耐心地等待她冷静下来,而等到她再次开口时,说的却是:“我爸爸挪用了公司多少钱?”

朱律师抿了抿唇,道:“据我所知,数额在百亿元以上,目前检方已追回了三十多亿。”

“意思是还有近七十亿?”阙宛舒放下捂住脸的手,红着眼眶看向朱律师,见后者点点头,她又转向邱行,问道:“他给我的这笔资产有多少?”

邱行默了一下,道:“九亿美金。”

阙宛舒张了张嘴,又过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此时她的眼睛更红了,声音也沙哑得不行:“这笔钱……和他挪用的公司资产有关吗?”

邱行摇摇头,道:“据我所知,这九亿美金完全是阙先生的个人合法资产,并非是犯罪所得,且这笔信托基金是在三年前就成立的,时间远在此次案发之前,因此不在检方的调查范围内。”

阙宛舒闭了闭眼睛,哑声道:“但我爸爸还有挪用的近七十亿未被追回是吗?”

朱律师点点头,“是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请你们先出去吧。”阙宛舒下了逐客令,道:“对不起,我需要时间冷静一下,等我整理好心情后会联系你们的。”

“好的,请您保重自己。”-

阙宛舒花了点时间厘清目前的情况。

根据邱行和朱律师的态度可知,她父亲被检方指控的种种罪名应当属实,他目前仍被检方羁押中,于国内的资产也已被法院冻结。

本来根据破产保护法,公司破产并不会影响到董事长的个人资产,但由于阙定明涉嫌挪用公司资产,按照法律规定,他理应将所有款项归还,若无法归还,法院有权查封他的名下资产。

然而,也许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早在案发前就将绝大多数的个人资产转移到国外的信托基金,正是如今在阙宛舒名下的这笔钱。

与此同时,有关长源海运董事长转移个人资产,使得检方在国内只查封到他名下不过五千万财产一事,也在国内引发了轩然大波。

尤其长源海运破产后,大量员工在一夕之间失业,又因公司资金链断裂、负债累累,员工们竟拿不到应得他们的工资和经济补偿金,哪怕法院已开始进行破产清算,可他们一时半会也拿不到一毛钱。

等到阙定明早已将个人资产转移到海外,且他的妻女疑似也已离境的消息被媒体放出,立刻在社会上激起了千层浪,大量长源海运员工愤怒之下,纷纷在公司大楼底下聚众抗议,有关此事的新闻也在网上发酵。

舆论四起,曾经热衷公益的优良企业家被打上了十恶不赦的贪婪奸商标签,无数谩骂与指责的声音扑天盖地而来,阙宛舒甚至没有勇气把这些言论看完。

她关掉手机,面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自己此刻所身处的病房。

这里是纽约一家高级私人医院的VIP病房,光是在这里住一晚的费用就要上万美元,她母亲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已花费数十万美元,这甚至还没加上入院以来的种种医疗费用。

可这对于此时身价上亿美元的她来说,竟不算什么。

多么讽刺,在无数人可能因为长源海运破产而陷入困境、乃至于走投无路之际,她的生活竟然一点也未曾蒙受损失。

只因为她的父亲早已为她安排好一切。

在父亲的安排之下,她拥有了大笔财富,依然可以过上奢侈的富家千金生活,甚至和从前相比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她即将上大学,可以按照原先的计划在美国留学,闲暇时就到周边城市旅游,甚至等到这场风波平息之后,她还是可以轻松回国,留在国内和喜欢的人结婚、组建家庭,就这么幸福快乐地富贵到老。

她的生活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只要她忽略那些因为此事蒙难的人的痛苦。

只要她忽略这笔资产背后埋藏的隐性代价。

只要她忽略良心和道德、忽略作为集团千金应负的责任、忽略她在国内正面临着十年以上刑期的父亲。

只要她忽略这一切,她就可以幸福快乐地富贵到老。

这样的选择很合理吧?反正这笔钱已经是她的了,而且这些钱的来源绝对合法且干净,她并非是践踏着他人的血肉才成就自己的富裕生活。

别说是她了,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是吧?是吧?

这样的选择非常合理。

可是阙宛舒却觉得痛苦。

在意识到自己竟有了这一连串的想法,并试图进行逻辑自恰时,她首先感受到的是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仿佛灵魂被撕扯与扭曲的痛意令她几欲承受不住,立刻捂着嘴跑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呕吐。

干呕了一会后,抬起脸的瞬间,泪如雨下。

她无法忽略这一切。

她真的做不到。

第45章 “这可是您教我……

阙宛舒决定回国。

这个想法甫一提出,立刻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包含许知嫣一家在内,连朱律师都出言警告她回国后可能会面临检方的讯问。

但阙宛舒心意已决,美国毕竟太远了,很多事情还是要回到国内才方便处理。

许知森劝她:“窈窈,现在国内的情况太复杂了,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够──”

“那么还有谁能处理?”阙宛舒哑声打断了他的话,她抬目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大人们,道:“知森哥你吗?”

见许知森愣住,她又看向费芩:“还是费姨?许叔叔?”

然后是也赶到了美国的小阿姨一家:“难道是小阿姨?还是姨丈?”

“……”

几位大人沉默不语。

阙宛舒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才是阙家的唯一继承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更有资格处理这些事。”

他们阙家三代单传,目前还有联系的亲戚们关系都很远,在公司里也没有身居要职、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扛起一切的人。

除了她。

在父亲被羁押,母亲生病住院的情况下,只有她能够代表阙家出面。

阙宛舒的眼眶依然像小兔子似的红通通的,她依然是几日以前的少女模样,可通身的气质却有了很大的转变,变得更为沉着、坚韧。

“我要回国。”-

阙宛舒回国的事并没有惊动媒体。

她是搭私人飞机回国,全程走的是VIP通道,离开机场后也没有回到早已被媒体包抄的阙家别墅,而是搭乘事先安排好的专车直接入住了承璟酒店总套。

虽然回来得无声无息,不过她一入境,检调单位还是立刻知道了。

如朱律师所料,她以案件关系人的身份遭到检方约谈,负责讯问她的人正是边检察官。

讯问的内容主要针对她对父亲的犯罪行径、资产去向是否知情,她是否曾参与长源海运的决策和运营,或签署过什么文档,以及她对此案件未来的打算。

可能是因为阙宛舒才刚成年、看着又像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因此边检察官的态度和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口吻亲切,如同面对犯错的晚辈时循循善诱的长辈。

不过他虽然态度和蔼,但话里话外多少施加了些压迫感,试图利用心理压力来得到想要的回答。

可阙宛舒全程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显得滴水不露。

她并非始终保持缄默,边检察官问她的每一个问题,她都回答了,但回应却无丝毫破绽。

加上阙定明在此案件中可谓竭尽所能地保护了自己的妻女,彻底摘除了她们与案件的关联,因此检方一时竟毫无办法。

照理说被关在这个昏暗封闭的房间里讯问,内容又是攸关着数十亿财产、整个社会都为之关注的案件,若是换了其他同龄的孩子可能早就崩溃了,可阙宛舒除了眼睛有点红,表情竟没有一点动摇。

边检察官忍不住想,果然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哪怕外表看着再乖巧无害,内里也是不简单的。

讯问时间长达三个小时,他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无奈结束。

结束时,就见这个只比他女儿大几岁的女孩子十分礼貌地起身向他鞠躬,离开之前,突然问了他一句:“检察官,当一家公司破产后,员工做为法律上的第一债权人,理应优先获得赔偿对吗?”

边检察官愣

了一下,道:“是,理论来说是这样。”

见阙宛舒露出询问的眼神,边检察官解释道:“根据破产保护法,员工是公司的第一债权人,理应获得优先赔偿,然而法院的破产清算程序复杂,往往耗时已久,他们不见得能在第一时间拿到钱。”

而且根据现实情况,即便员工是第一债权人,也不一定能拿到全额赔偿,因破产清算后的款项有可能会优先用来清偿银行债务、仍有款项拖欠的供应商或其他债权人。

阙宛舒闻言沉默了下,又问:“那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们在第一时间拿到全额赔偿呢?”

边检察官想了想,道:“可以不经由法院的破产清算程序,而是透过专项基金进行,比如成立员工补偿基金,并将这笔钱用来补偿应给员工们的工资和经济补偿金,等到发放完毕后,该专项基金自动解散。”

这个说法和朱律师提出的差不多,阙宛舒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留下边检察官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阙定明一案仍在侦查期间,检方尚未起诉,因此他暂时作为犯罪嫌疑人被羁押于梓城第一看守所。

阙宛舒在回国后便向看守所提出了要见父亲的申请,但却被驳回了,理由是阙定明不愿意见她,只透过律师转告她,让她回美国去。

她没有因此放弃,又向看守所提出了几次会见申请,但次次都被拒绝。

即便如此,阙宛舒也没有听从父亲的话乖乖回美国,她依然留在国内,为了完成想做的事情而四处奔波忙碌。

这一天,她刚离开酒店,和邱行一同驱车前往朱律师的事务所,途中偶然经过了长源海运的公司大楼。

如今已是七月底,距离长源海运破产、阙定明被检方羁押已过了近两个月,尚未拿到补偿金的员工们依然在公司大楼前的广场聚众抗议,试图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

这个时节天气炎热,可他们却不畏酷暑,坚持在大太阳底下高举牌子,不远处则有人搭起了棚子,准备些凉水和饮品提供给这些人消解暑热。

也许是因为受到社会秩序法规范,聚众的人数并不多,现场也有公安负责维持秩序,可当看见那些不同样貌、形形色色的人们聚在公司楼下无声抗议时,还是令亲眼目睹这一幕的阙宛舒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先是坐在车里安静地看着远处的景象一会,尔后突然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坐在她身边的邱行吓了一跳,连忙喊住她:“阙小姐,您要去哪?”

阙宛舒回头,垂着眼睛道:“我想过去看看。”

“这太危险了,这……”邱行有些头疼,道:“虽然您的相貌并未曝光,但是您毕竟身份敏感,我担心……”

阙宛舒浅浅一笑,道:“没事的,我会低调一点,去去就来。”

她今天穿得很普通,任谁见了都只会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学生,不会有人知道她就是阙定明的女儿。

见她坚持,邱行只好妥协,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西裤跟着她下了车,和她一同伪装成偶然路过的行人。

阙宛舒抿着唇,一步一步地朝着广场走去,每走近一步,她便觉得脚步更沉重一分,像是有无数丝线自那些员工身上生长出来,绑缚她的双腿,直到她站在他们之间再也无法动弹。

在这片广场上的员工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式各样的人形形色色,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疲惫而肃穆的表情。

航运其实是一份非常辛苦的工作。

船员们经常在海上一待就是数周,他们离乡背井,甚至长时间见不到家人,还得时刻面对海上各种未知的险境,只为了求得一份温饱并养家糊口。

哪怕是在办公室里工作的员工们也是,大家都是为了生活而付出劳动,无论如何都不能昧着良心扣下应该给予他们的补偿。

至少阙宛舒做不到。

她知道自己的选择会牺牲掉一些东西,可能也有人会认为她的想法很天真,但她实在没办法忽略良心的谴责选择保全自己。

在美国时没办法,而在回国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后更没办法了。

她一点一点地红了眼睛,有些失魂落魄地在人群里走动,直到不经意撞上一人。

听见对方的痛呼声后,阙宛舒这才慌忙回神,连连向对方道歉,这时那人突然伸手扶了她一把,问道:“同学,你还好吗?”

阙宛舒愣愣地抬头,对上那人关切的眼神,“你的脸色看起不太好,是不是中暑了?”

说完,也没等她回应,对方急忙拉着她往一旁的棚子去,动作迅疾得令跟在阙宛舒身后的邱行还以为她被认出来了,他正欲追过来,却被阙宛舒用眼神制止。

“来,你坐这吧,喝点饮料。”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姐姐把她按在棚子下的椅子上,并递了杯冰凉的西瓜汁给她,“消消暑,你看起来快晕倒了。”

阙宛舒此刻的脸色确实很可怕,她面色苍白,眼眶却很红,表情也显得很木然勉强,看起来就像是下一秒就会两眼一翻昏过去。

她接过杯子,浅抿了一口,清凉的甜意顺着舌尖滑向喉管,在这炎热的夏天里带来了一丝慰藉。

待她脸色缓了一些,这位热心的姐姐才好奇地问:“你还是学生吧?是跟着爸妈一起来的吗?”

阙宛舒本想说自己是偶然路过,可在开口前不知怎地突然改了口,道:“……嗯。”

热心姐姐闻言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开始咒骂起无良的公司老板,她每骂一句,阙宛舒便把脑袋低下去一分。

沉默片刻,她才哑声问道:“您也是长源海运的员工吗?”

热心姐姐闻言一愣,笑着解释她不是长源海运的员工,她丈夫才是。

她的丈夫是在货轮上工作的船员,而她则因为孩子生病,辞去工作专心照顾孩子,一家的生计都依靠丈夫的工资支撑。

船员的待遇优渥,本来一家子还算过得去,孰料长源海运竟突然倒闭,又因为公司负债累累,员工拿不到工资和补偿金,导致他们的生活也跟着陷入了困难。

她的孩子就在旁边,正躺在幼儿车里,看着大概四五岁的年纪,可能是罹患了小儿麻痹,孩子的双腿肌肉萎缩,看起来骨瘦如柴。

“要让董事长把钱吐出来大概是不可能了,听说他已经把钱都转到国外去了,只盼望检方能把钱追回吧。”

热心姐姐苦笑了下,道:“继续抗议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不工作,如今大家已经申请了劳动仲裁,只希望法院能尽快把我们应得的钱给我们。”

说到这,见阙宛舒始终垂着头沉默不语,她以为是自己把气氛搞得太沉重,正想活络氛围,忽然听见一句:“会好的。”

只见面前这个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蓦地抬头朝她一笑,漂亮的眼睛里盈满水光,像在承诺什么般语气坚定地对她说:“你们的生活一定会愈来愈好的。”

“一定。”

热心姐姐愣了下,也跟着笑起来:“嗯,你也是。”-

八月底,饱受社会关注的阙定明一案迎来了重大转折。

传闻中已离境并躲至国外的阙定明女儿,突然以自己的名义向所有长源海运的员工们发送了一封邮件。

她在邮件中为公司破产以来造成员工们的损失、且未能及时发放工资及补偿金一事向他们道歉,接着又宣布自己将会成立员工补偿专项基金,该基金将不

经过法院的破产清算程序,而是直接将每人应得的补偿发放给他们。

这封邮件于八月底发送,而在九月初之际,所有员工便均已拿到了补偿,速度之快,立刻引发社会热议。

没等大众针对此事深入挖掘,阙宛舒又做出了一件令众人大跌眼镜的事。

她将扣除了员工补偿后,曾被她父亲挪用的公司资金全数退还给法院,金额竟高达了七十亿人民币。

此消息一出,大众哗然,关于此案件的讨论再度被推上了热搜。

众人纷纷议论起这位始终未曾露面,但一举一动都带给人极大冲击的长源海运董事长千金,也有不少拿到补偿金的员工们现身说法,感叹这位董事长千金比董事长本人还有良心,可见歹竹还是能出好笋的。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不以为然的声音,认为阙宛舒的所作所为本就是应该的,也有人酸言酸语,嘲讽有钱人即便舍出这些依然是有钱人,社会大众大可不必因此就洗白阙家。

无论如何,阙宛舒的行为极大程度地弥补了受长源海运破产一事所影响的员工,也稍稍挽回了阙家在大众眼里的形象和评价,并为她父亲争取到有利的减刑可能。

隔年三月,阙定明一案正式开庭。

全案在经历了十个月的侦查与审理后,终于在今日宣读了一审判决。

法庭上,身着法袍的审判长抬目环视底下众人,最后目光定在立于被告席上的阙定明身上,缓声开口──

“被告人阙定明作为公司负责人,利用职务之便,非法挪用巨额资金进行非法投资和洗钱活动,严重破坏了金融秩序,损害了社会公共利益。鉴于犯罪情节严重,依照相关法律规定,本应对被告人处以严厉的刑罚。”

“然而,考虑到被告人的女儿阙宛舒在案发后,主动退还其所挪用的资金,并积极补偿受影响的员工,挽回了部分经济损失,体现了悔过之意。对于有悔罪表现并积极退赔的被告人,法院可以酌情从轻处罚。”

“综合以上情节,本庭决定对被告人阙定明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

法官看着被告席上表情沉默的中年人,问道:“被告人阙定明,你是否服从判决?或将对本判决提出上诉?”

阙定明仍旧沉默着,直到法官又催促了一次,他才缓缓张口,嘴唇微微颤抖了下,声音低沉而清晰:“服从判决,不再上诉。”

法官微微点头,记录在案,随即声明:“本案一审判决生效。”

一锤定音。

坐在席上的阙宛舒闭上眼睛,眼泪难以克制地流了下来,压抑许久的情绪在顷刻间全数爆发,令她很快便像个孩子般哭得泣不成声。

坐在她身侧的小阿姨孟如心见状抱住了她,抚着她颤抖的背脊轻声安慰。

被狱警领着离开法庭之前,阙定明回头朝着哭声来源望了一眼,原先还算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崩裂。

他红了眼,定定地看着正被家人环绕着的女儿一会,这才低下头跟着狱警转身离开-

审判结束后,阙定明正式从被告人转为受刑人。

他被移送到梓城第一监狱,阙宛舒再度提出会见申请,这次他终于同意了。

会见室内,父女俩睽违数月终于见面,可两人之间却隔着一道厚重的玻璃墙。

会见时间只有三十分钟,他们面对面坐着,彼此相顾无言。

大约过了十分钟之后,阙定明率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美国那边的学校允许你请那么长的假吗?”

“我复读了。”阙宛舒低着脑袋,轻声说:“美国那边我已经放弃了学籍,我要留在国内考大学。”

阙定明闻言一愣,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双方又沉默了一会,这次轮到阙宛舒先开口了,她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玻璃墙后的父亲,冷不防问道:“爸爸,您会怪我吗?”

没等阙定明回应,她又弯起眼睛笑了下,眼眶很红:“您怪我也没办法。”

“要成为一个柔软且坚韧的人,这可是您教我的。”

一听见这句话,阙定明的眼泪立刻滚了下来。

他先是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无奈、有点意外,而随着眼泪愈淌愈多,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最后他只是看着在他眼前的女儿不停地流着泪,哽咽得说不出半句话。

要说这句话的人是他才对。

是他才对啊……

这个傻孩子,这个傻孩子。

阙定明闭上眼睛,一时泪流满面,又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爸爸怎么可能会怪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流泪一边哑着声音说:“我只是没想到,我的女儿竟然选择了一条对于她来说最艰难的道路。”

要还上那些钱可不能只依靠他给她的九亿美金。

她还卖掉了美国的房子,卖掉了祖宅,卖掉了自己名下的资产,为此不得不舍弃出国留学的机会,放弃梦想,选择留在国内复读,并从梓城搬回了宜安。

阙定明不敢细想她究竟还牺牲掉了些什么,一想到女儿为了弥补他犯下的错误而舍弃了人生里的诸多东西,他就心痛得难以呼吸。

可是阙宛舒只是笑,她弯着眼睛,面上笑容明媚,竟没有半点怨怼和阴霾。

面对父亲心痛的眼神,她摇摇头,红着眼睛笑盈盈地对他说:“我选择了一条让我最没有心理负担的路。”

即便这条路让她不得不放弃富裕的生活,放弃曾经的梦想,甚至是……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她并不后悔。

而如今,时过境迁,当她再一次坐在会见室里,看着玻璃墙后的父亲从满头乌发到渐渐生了华发,脸上愧疚又心痛的表情转为温和平静,她也还是不后悔。

阙宛舒想,哪怕再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生活总会一点一点变好的。

虽然,可能还是有一点点遗憾,可能还是觉得对不起某个人。

思及此,阙宛舒扯了扯嘴角,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苦涩和低落。

阙定明注意到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搬回梓城的这段时间见到以前的朋友了吗?”

阙宛舒点点头,笑道:“嗯嗯,见到了知嫣,我们还一起去云山泡温泉了……还有一个高中时的朋友,她叫赵宣沂,就是从前和知嫣打架的那个。”

她笑着说起与这两人间的趣事。

看着女儿言笑宴宴的模样,阙定明也跟着笑起来,下一秒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有一瞬的抽搐,但还是尽力维持着笑容问道:“只有她们吗?”

却见阙宛舒一愣,忽然垂下脑袋。

沉默了一会,她才轻轻地开口:“……还见到了一个人。”

第46章 处处需要依附你……

阙宛舒不想把卫珣卷进阙家的事情里。

一来,他爷爷正生着病,她不希望他在照顾爷爷的同时还要耗费心神担忧她。

二来,当时舆论沸腾,阙家作为众矢之的,任谁和他们扯上关系都讨不了好,难免会被贴上同流合污的标签。

三来,她在处理这件事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因而也产生了许多的负面情绪,她不想把这些糟糕的情绪发泄给他。

所以她妈妈刚生病、她们还在美国的那段时间,卫珣说要到美国来陪她,被她严词拒绝了。

直到阙宛舒从美国回来后,两人才终于在承璟酒店里见了面。

彼时距离上次见面只相隔了一个多月,阙宛舒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调整了下表情,再三思索,还是朝他露出一抹笑

来。

“爷爷的身体好点了吗?”

这句话刚说完,就见不远处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朝她奔来,长臂一伸,用力地把她拥进怀里牢牢地抱住。

十八岁的卫珣已经有了几分青年的模样,他长得很高,阙宛舒只堪堪到他下巴,被他整个人熊抱住时,仿佛全身心都被他包裹,是很令人安心的感觉。

这一瞬间,她甚至希望他能抱得用力一点,再更用力一点。

卫珣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他双臂收紧,更用力地将她揉进怀里,脑袋也埋在她的颈窝。

“笨蛋,都什么时候了。”少年开口,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你还担心我们。”

“……”

阙宛舒安静地窝在他怀里,没有说话。

直到又过了一会,她才仰起脸来,弯着眼睛笑盈盈地说:“卫爷爷对我很好,我当然要关心一下他。”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对不起哦,这阵子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等过一阵子不忙了,我再去医院探——”

“窈窈。”

卫珣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他垂下眼睛,目光缓慢地扫过她面上每一分神情,看着那明显压抑着什么,显得既灿烂又伤心的表情,他忍不住说:“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哭的。”

“嗯?”阙宛舒依然维持着笑容,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竟令她此刻看起来像个虚假的人偶。

她笑了一声:“什么呀,我没想哭。”

卫珣拧着眉定定地看着她,执着的目光像能剖析她的灵魂,窥探出她内心深处真实的情感和想法。

阙宛舒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沉默几秒,他终于败阵下来,抬手轻抚着她的脑袋,道:“你可以多依靠我一点的。”

听见这句话,阙宛舒眉梢微动,忽然红了眼眶。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连忙低下脑袋把脸藏进他怀中,深怕一旦被他看出自己流露出来的脆弱,一旦听见他充满安抚与心疼的话语,快要满盈的情绪就会在顷刻间全数崩塌。

可是不行,不行。

她得再坚强一点,至少在处理完这所有的事情之前,她都得足够坚强。

于是她违心地说着:“我很好的。”

其实一点也不好。

紧接着又笑起来:“你不用担心我。”

拜托,别再追问下去了,我怕我会因为承受不了而就此崩溃。

卫珣不可能看不出她的口是心非。

他本还想追问什么,想要她能有一个情绪出口,想要她能再多依赖他一点。

可当看着她埋头在他怀里,环在他腰间的手逐渐收紧,像在祈求他不要打破此刻的一切时,他突然说不出话了。

千言万语被压在喉头,像一块巨石般哽得人心慌难受。

只好更用力地抱紧她,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提醒她,他永远会在她的身旁。

“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了,我们就去美国吧。”卫珣把脑袋靠在她的耳边,语带安抚地说着:“我们还是能像约好的那样生活。”

住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回家,闲暇时去周边城市旅游,毕业了就回国结婚,往后的人生都待在一起。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