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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坏习惯真的是越来越多。

赶着去买东西,他收拾人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飞驰在商店街的路上,回擂钵街的心情也比从前强烈很多很多。

家总是要回的,但曾几何时,“回家”并不具备这么大的诱惑,做完了该做的事,中也更倾向于四处逛逛或者找个地方休息。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樗萤。为了樗萤的安全他从不带着她出来打架,现在看来不带着人很失策,因为他的心没有安宁,反而更加动荡。

得回去给她算算那笔没完的账。中也开始第无数次盘算着要如何狠辣无情地收拾樗萤。

盘算中,他买好了年糕。

她到底干嘛突然亲他?那么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知道随便亲人是不好的事情吗,也不给点时间准备。中也越想越恼火。

恼火中,中也给樗萤买了一对亮晶晶的耳夹。

樗萤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送给她,她会高兴,他立马想象出她喜滋滋找镜子试戴的模样。戴好了,她扑到他面前,把脸转来转去地给他瞧:“好不好看?”

他说不好看,她眨眨眼:“你骗人。”然后一下子抱住他,逼他说实话。

他实话实说好看呢,她当然更高兴了,又一下子抱住他,不住地问到底有多好看。

她最近好喜欢抱他,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腰,软绵绵的身子挨上来,抱住就不松手,且永远毫无娇羞,抬着脸等着看他的反应。

坏习惯真是越来越多。

中也在心里教训樗萤,自我感觉比严冬更冷酷,忽然听见收银员道:“送女朋友的吗?瞧你这么开心。”

收银员把包好的耳夹递了过来,中也抬起头,从墙上贴的镜子里看见自己往上飞的嘴角。

“羊”之王一下子被击溃,冲出商店暴走八百里。

人家不过点了一句,他就这个反应,要让他知道人贩虎视眈眈准备卖他老婆,擂钵街就得遭拆了。

再让他知道只是半天没看着,老婆竟然给敌对组织掳去,整个横滨都要炸掉。

“怎么样啊,考虑好没?”当时,人贩催促着白濑,“你不拦着我就牵走咯。”

白濑不吭声,下意识瞅了一眼樗萤,看她作何反应。

人贩觉得稀奇:“怎么,你做不了主?”

哪个敢做樗萤的主,她看着柔弱,却几乎是“羊”里最强势的人。

听见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要卖了自己,樗萤不以为惧,反倒笑眯眯地:“卖多少钱呐?”

人贩挑着眉,呸掉烟蒂,竖起一根手指,说话时鼻孔喷烟像个火车头:“一千万。”

一千万,在繁华的横滨九牛一毛,放到擂钵街却是大数目。

九流地、贱价人,擂钵街的居民即使堕落不堪到了要标价出卖自我的地步,价格也不会太高,大都市的贵人鄙夷宵小,连招聘最低等的仆婢都不会往这儿看一眼。

樗萤太美丽,美丽总是很值钱,于是她成为了出价史上的高光。

当然还有另一个高光,那就是中也,这小子威名太高结怨太多,人家不出高价杀他才怪。

“就这么点。”樗萤摇摇头,“可不够买我。”

人贩不怒反喜,咧嘴:“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跟贵人讲讲价。”说着朝樗萤走了两步。

无动于衷的白濑在这时终于动了。他掏出蝴蝶I刀,逼停得寸进尺的人贩,尽管真正起作用的很可能不是刀,而是他动作时恶狠狠喊出的“中也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人贩将白濑从头顶扫视到脚,又从脚扫到头,这种洗礼无疑带着十分欠揍的轻蔑。但他还是耸耸肩,配合地退回阴湿铁皮屋里,像只缩头的寄居蟹。

白濑感到一阵恼怒。他压下怒火,将樗萤领向一条没人的小巷。

樗萤走很慢,白濑不耐烦,伸手拉她,樗萤不要:“我自己会走。”

白濑隐忍的火气越来越上头。行,人贩不把他放在眼里,樗萤也不把他放眼里,他不能牵,中也就可以。

平时她牵中也牵得那样兴高采烈,手指和中也的手指勾连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分开。连大家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她也要隐秘地拉一拉中也的手。

白濑窥探到了这种隐秘,他当然知道樗萤是喜欢中也的,然而在怀疑和恼怒的加持下,他从樗萤对中也毫不掩饰的、充满偏心的喜欢里感到了侮辱。

他开门见山:“说吧,谁派你来的。”

樗萤道:“什么谁?”

“少啰嗦,我已经全知道了。”中也道,“敌人派你来使离间计,想撬走中也,是不是?我告诉你不可能。”

离间计现在又是在谁身上奏效了呢。樗萤略想想,大致能猜出白濑给灌了怎样的迷魂汤,奇道:“你真信啦。”

“有什么证据?”她又道。

白濑道:“如果不是敌人,你为什么不肯加入‘羊’,又为什么,上次我们打算去偷mafia的走私武器,你一定要拦着不让?”

“上次你也赞同不偷哦。”樗萤悠悠道。

“我那是——”白濑语塞,“我那是被你迷惑了!”

白白没了一批武器,都是她害的,还敢拿出来说。

“自从你来到这里,中也就越来越不听话。”白濑道,“他不说,我看得出来,他已经不能全神贯注在‘羊’的事上。”

“他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

“我们要的是指哪打哪的牌。中也……你知道中也的力量多可怕,他一旦背叛,我们全得玩完。这就是你、还有你背后的组织的盘算!”

白濑见过中也怎样残酷地弄死敌人,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乐见敌人的灭亡,然而时至今日,中也不再完全服从,被捏死的蚂蚁很快就要是他了,他不能不心惊胆战,并在不断的自我暗示中下定铲除异己的决心。

白濑将那把吓唬人贩的刀对向了樗萤。

樗萤被刀刃弹射的明晃晃的光闪了眼睛:“我说没打算和‘羊’为敌呢?”

“我不信。”白濑道,“除非你从现在开始,永远跟‘羊’的意志保持一致,每次跟中也接触都在我们的监视下进行,我们想让中也干什么,你就得让中也干什么。”

樗萤闻言安静下来,凝视着他。

她的凝视是一口古井,至冷至静,幽深无比,这使她看起来十分漠然,终于有了一点儿“敌人”的样子。

“对你来说,中也只是工具吗?”她道。

白濑嗤笑:“瞧你说的,难道中也不是你的工具?”

樗萤轻声地:“瞧你说的,中也是我的宝贝好不啦。”

好失望,以为白濑带她出来有什么好玩的,结果在这里演劣质反间计,他真笨,不能明辨敌我,又不够大胆,认定了她是敌人,只拿把小刀晃来晃去地虚张声势。

樗萤正这么想着,却见白濑牙一咬,竟瞬间暴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狠绝神色。

他猛地往前蹿,蝴蝶I刀雪片似的朝她划来。

樗萤展开【盾】自保之前,那刀就被从旁横进的长棍挑开。

下一秒,四周土拨鼠炸窝,呼啦冒出若干彪形大汉,全副武装地林立着,咔咔咔要么掏刀要么拿枪,随便一个人手上的武器都比白濑的小刀厉害得多。

反间计变成谍战片。

樗萤被套袋子绑走了。

社会呼唤法制,社会需要法治。

经历过很多法外狂徒的樗萤对于被绑非常从容,但是不高兴人家把她笼在脏脏的袋子里,动作间他们还粗鲁地弄掉了她的发带。

大汉们簇拥着樗萤开着车,发觉绑来的小姑娘特安静,既不挣扎也不喊叫,可别窒息死掉了,拉开袋子一看,小姑娘真好看,再一看,人倒没事,只是满脸写着不乐。

“我难受。”樗萤拨弄着乱掉的头发,蹭了蹭脸,“别这样罩着我,我不会跑的。”

大汉们个个凶神恶煞,面对樗萤没有人质自觉的要求,举起砂锅大的拳头吓唬她。

樗萤左看看,右看看,低头哭起来。

车子驶抵目的地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完全变了幅光景。

樗萤坐在车子中间,占着宽敞的位置,头发梳好了,脸擦干净了,手上拿着一包巧克力饼干在吃。

原本雄踞在她左右两侧的大汉此时各自紧挤着车门坐,不然一挨着她,她就不乐意,她不乐意,这次行动的头目就要呵斥,让他们别再找不痛快。

这小姑娘分明是个小妖女,把他们头儿都哄住了。

大汉不招惹樗萤,樗萤却要搭理搭理他们。

她咽下饼干,好奇地道:“mafia好不好玩?”

这群人带走她之前,对白濑甩下一句“她的命港口mafia要了”,词儿特别酷,跟他们想要就能要到一样。

没人回答。

樗萤又道:“抓我干嘛呀?”如果要中也的钱,中也的钱都拿来养她了,未必有富余交赎金,如果要中也的命,那可真有点敢想哦。

还是没回答。

樗萤提出再要一包巧克力饼干,他们的头目倒是给她了。

“吃了不许再问,也不许哭!”头目凶巴巴的。

下车之后,大汉们把樗萤关进一个仓库。卷闸门缓缓落下,分隔了天地,明与暗以2:8、5:5、8:2的比例在樗萤眼前拉锯着,随着哐当的铁皮落地声,黑暗宣告了胜利。

又关小黑屋,横滨的人就知道把人关小黑屋。

头目在外面打着电话:“对,是,人已经关好了……尽快让中原中也知道……留意他的动向,等他跟mafia斗个你死我活,再把小姑娘杀掉。”

挂掉电话,头目想着樗萤在车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漂亮样子,思忖片刻,叫来手下,决定以更慈悲的方式处置她:“去看看有没有哪家要买人的,回来告诉我。”

……

等待半天,贴在闸门上确认听不到一点人的声音之后,樗萤往仓库的另一边走去。

仓库另一头没有门,她不在乎,用【拔】牌穿墙而过,此时外头已近黄昏,天际云燃烧出绚丽的橙色。

樗萤收起牌时,一道流光从袖间窜起,掠过脸颊,带来湿润的凉意,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牌逃了。

牌居然逃了?

樗萤第一次经历这种变故,很是惊奇,掏出牌一看,果然少了那张在“羊”基地收服的【雨】。

“咦……”

祸不单行,背后蓦地炸开一声呐喊:“喂,她跑了啊!”“给我站住!”

樗萤叹气,拿出【飞】牌,忽然又听见砰砰砰三声炸裂的枪响。

她心跳这才有些快起来,转过身,自高处飘然跃下一名少年,正落在她身前,遮挡了不远处倒地的三具尸身。

他手里的枪微微向外流着烟。

余霞璀璨。璀璨的霞光里,少年只有纯黑的发、纯黑的外套,雪白的脸、雪白的衬衫和身上缠绕的雪白绷带,世界忘了给他上色,他于是那么纯粹,又那么疏离。

“真好啊,死得轻松利落。”少年发出了轻柔的叹息。

第172章 说一万遍都一样的愿望。

“太……宰……治。”樗萤蹲在地上,用小石头一笔一划地写,抬头确认,“是这样写么?”

她旁边蹲着黑发的少年,他抱着膝盖,瞟了一眼樗萤的字,肯定了自己的名字:“唔唔。”

“照你说,你才是mafia的人,抓我的是GSS,套了你们的皮,想让中也和你们打起来,然后坐山观虎斗嘛。”樗萤道。

名为太宰治的少年道:“是哦。”

他的声音总是放得很轻又很缓,很温柔的样子,不过在樗萤看来,更像出于对一切都提不起劲儿的心态。生无可恋,当然无所谓抑扬顿挫地说话,她以前住院的时候也这样。

两个人这么蹲着交头接尾好一会儿,樗萤已经明白了太宰的来意。

GSS的计划被mafia截获,太宰受命掐灭导火索,要赶在GSS的增援到达之前帮助她逃脱。

“这是planB。”太宰道。

他说着,抬起一直握在手里的枪,两个人蹲得这么近,他都不用伸长手臂,枪口就轻松地抵在了樗萤的脑门上。

“个人认为最优的方案是做掉你,然后算在GSS头上。”太宰分析着,论及死亡,他茶褐色的眼瞳微微放光,“中原中也不那么笨的话,迟早会查到实际掳走你的本来就是GSS。GSS被中原中也一锅端,mafia坐收渔翁之利,多好。”

他笑了一下,即使脸上缠了绷带遮蔽了部分容貌,依旧因为这一点浅淡的笑意焕发出生动光彩。这个人长得实在不赖。

樗萤抬起乌溜溜的眸子,看了一下脑袋上的枪。

“不好。”她又低下头,下巴点在膝盖上,用小石子涂鸦了一个猪头,“我不愿意死。我还有事要办,还要吃很多好吃的,要到出去玩。”

太宰道:“这有什么价值?”

樗萤道:“你管呢。”

太宰端详了她一会儿,从善如流,把枪又放了下来。

他觉察得到,这个少女同他一样受着死亡的感召,遗憾的是她并不顺应这种感召,死亡那么美妙,她却强烈地向往生。

他立马懒散得整个人都快融化在地上:“那只能选planB了……啊,也不算太糟。毕竟从掌握的情报看,你对中原中也很重要。”

“我对中也重要,你们却要放了我。”樗萤道,“为什么?”

太宰干脆往后一摔坐了下来:“卖个人情诱拐他。”

说到底mafia跟GSS的出发点大差不差,都对中也打感情牌。果然太重感情的人就是会吃亏,到哪儿都被人抓把柄。

樗萤发自内心地怜爱中也了。

随太宰要诱拐不诱拐,能把中也从“羊”里掰出来算mafia本事,讲话讲太久,牌的气息越来越淡,她得去追牌,而且GSS的援兵也快到了。

出发前,樗萤想给中也打个电话,告诉他她要跑去别的地方玩一玩,让他别担心。

太宰道:“没带手机。”

他倒是掏出纸笔,让樗萤留了个言。

樗萤并没想过这一走从此无缘擂钵街,【雨】牌很难追,她找它找了好久,先时还有些若隐若现的气息,后来干脆踪迹全无,石沉大海。

横滨不大,一丢东西,它就变得好大好大。

是日,一辆黑色林肯在横滨街道上行驶着。开车的是管家,管家一边稳稳驾驶,一边从后视镜观察后座郁郁寡欢的小少爷,第无数次劝解:“小少爷,您就放下吧。”

小少爷捂住耳朵不要听。

管家道:“樗萤小姐都走了多久了,再说您也知道,带走她的是‘羊’之王,那个超——恐怖的‘羊’之王诶。”

小少爷正是曾经黏着樗萤想把她带回家的跟屁虫小少爷,一晃数月,他还是不能释怀,樗萤要中也,不要他。

当时他立马就去查了中也的身份,想给中也一点颜色看看,信息一到手,打手沉默,他也沉默。

……是中原中也,好可怕,根本打不过。

提起这事,小少爷泄气的同时还有点不服气:“‘羊’之王怎么了,我们家背靠的还是港口mafia,他有什么了不起。”

港口mafia名下产业林立,小少爷家正是其中一个,有港口mafia的庇护他们家生意顺风顺水,拿钞票当床垫睡,“羊”则一直在贫民云集的擂钵街,这种优渥的生活中原中也能给樗萤吗,他不能。

小少爷还派人偷进擂钵街找过樗萤,可惜被中也发现了,派去的人给揍个半死,还好拍到了几张樗萤的照片。

照片里,樗萤还是那么好看,那么可爱,在擂钵街那么混乱那么贫穷的地方住着,居然没有瘦,脸蛋盈润的,眼睛弯弯在笑。

有一张照片里她居然和中原中也牵手!他从来都没牵过樗萤的手!小少爷气得不行,把中也那部分剪掉了。

他越回忆往事越郁卒,盼着什么时候樗萤受不了跑回都市,他能再见到她,所以没事就在街上乱晃,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连樗萤的影子都没看见,一定是中原中也那个混蛋把樗萤锁在房子里,而且听说擂钵街越来越乱……

小少爷泪眼朦胧地望向车窗外,这一望不打紧,差点没从座位弹射上天:“停车!”

管家吓一跳:“少爷?”

“快点!”小少爷拍打着他的座位,“快点停车!”

混乱之中管家追着自家少爷跑出车厢,很快明白小主人的失态因何而起。

高高的阶梯花坛上坐着个极鲜妍的少女。长长的黑发编成两条长长的辫子,辫尾和丝带一同垂坠下来,风起,丝带就轻轻飘荡。

她眼睛亮晶晶的,专注地凝睇着一个人时,会显得纯真又热切。此时她就很专注地看着一个向她伸出手来的的路人,并且朝对方伸出手去。

小少爷气势汹汹冲过来,瞪跑了骚扰樗萤的路人,顺便瞪跑四周那些驻足的、肯定不怀好意的人,一回头,发现樗萤在瞪他。

再次见到樗萤,跟做梦一样。可一见面就惹樗萤不高兴,好梦会变成噩梦,小少爷语无伦次:“不是,我,我怕她欺负你……”

“可是她并没有骚扰我。”樗萤道。

“对不起,是我的错。”小少爷充满希冀地道,“樗萤……你还记得我吗?”

樗萤闻言有些茫然。她显然没有在意他,所以不能迅速回忆起面前这是哪个人,但她又有一副好记性,茫然几秒之后,她道:“是你。”

她果然记得他!小少爷幸福死了,激动地道:“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受不了中原中也,偷跑出来的?你别怕!”

他义薄云天,提到的人名却恰好提醒了她刚才未完成的事,她问:“你带手机了吗?”

她好好地跟人家借着手机呢,小姐姐热心借给她,却被瞪走,想到这里她又刮了这鲁莽的少年一眼。

“带了带了。”小少爷拿出手机。

这个世界还处于用翻盖手机的时代,把手机往上翻开真是怀旧的操作。

樗萤哒哒哒按下一串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听。

找牌的日子,没有中也保护,她一样过得很好。外头有趣的东西层出不穷,樗萤玩得开心,却也想中也了。

她想什么都不会比中也更好玩,又想有趣的东西,中也见了,也会觉得有趣吗?

从太宰那儿离开之后,樗萤联系过中也,他写给她的号码她一下子就背了出来,可是打过去,电话没有人听。

这次也没有打通,提示关机。

樗萤挂掉电话,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觉得真暗,抬头一看原来是天上来了乌云。

刚还很灿烂的阳光一下子衰弱下去,有气无力,像一只煎坏了灰扑扑的饼。

樗萤把手机往小少爷手里一塞,跳下花坛就走。

小少爷急忙拦住:“你去哪里?”

“回擂钵街呀。”樗萤道。

“别。”小少爷大失所望,原来她不是不要中原中也了,可是好不甘心,中原中也放她一个人在外头逛,他根本不关心她,她还想着回去,“你回去干什么?那里又不好。”

樗萤道:“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小少爷想起最近听说的擂钵街出变故很乱的传闻,坚决不让路:“你想回去找中原中也,是不是?擂钵街现在乱哄哄的,他要能出来找你早来了,要么是他不能找,要么是他。”

他看樗萤一眼:“嗯……不想找……”

用膝盖想也知道后者可能性百分之百为零,樗萤才不在这里跟他辩论,依然要走。

小少爷好着急,想跟她一起走,从阶梯跳下来,惊到路过的报童。

报童一激灵,手里报纸扬了半打,撒在樗萤跟前。

卖的江湖小报,版面却印得很大,头版头条上白纸黑字刊着最夺人眼球的新闻。

小少爷见樗萤突然蹲了下去。

他不明所以,很快发现她在专心盯着报纸,便也凑个脑袋过去看。

只见上头大大的字排了两三行,目光迅速掠去,最关键的信息跳脱而出。

“羊”之王……中原中也……

宣告死亡。

第173章 谁懂啊满世界寻找老婆。

“中原中也的确是死了。”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复命,如是禀报。

他讲话讲得挺大声,正切合小少爷想让樗萤听见的意图,可顾及樗萤的心情,小少爷又觉得这个人讲话讲得太大声。

小少爷小心翼翼转过眼去,看着一旁的樗萤。

樗萤正趴在窗户上,盯着花瓶里的花出神。

外头的天完全阴了,云层不堪重负,沉到快砸落建筑群,偏偏就是不下雨。

不知踪迹的雨点。和中也一样,下落不明。

小少爷以为樗萤会哭,或者快要哭起来,为了不惹她伤心,他制止了探子的话头。

樗萤转过身,却是一张平静的脸,她看着探子,说话也轻柔的,没一点儿哭腔:“怎么不继续说?”

“这……”探子识趣地等主人指示,小少爷一抬下巴,他才接着竹筒倒豆子,“擂钵街出了大变故,‘羊’解散了。中原中也正是死在这一场组织剧变里,一种说法是他死于械斗,另一种说他死于中毒,总归活着的‘羊’的成员没有一个否认中原中也的死讯。”

樗萤睫毛颤了颤:“‘羊’其他人死了吗?”

“这倒没有。”

“证据呢?”

探子笑了:“如果小姐需要,我可以为您拍摄一些他们的照片回来。”

“不是这个。”樗萤道,“你说中也死了,我要看看证据。”

探子同样地拿不出证据。他倒没有失职,只是真相过于残酷——中原中也落入悬崖,尸骨无存。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探子眼见樗萤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小姑娘本来就白,一忽儿薄成了一张纸,可她还是没有哭,低下头去拨了拨辫子,又抬起头,说:“我想吃糖。”

小少爷有点迷茫,不过樗萤的话就是圣旨,他赶快叫人去买一盒最好最好的奶糖回来。

递糖给樗萤的时候,他碰到樗萤的手。她的手好冷。

樗萤仔细地剥除糖衣,把奶糖塞在嘴里。奶糖把她脸颊鼓出一个小小的圆。

小少爷和探子一时无话,从没遇过这种反应,两个人默默瞧着她吃糖。

咽下最后一口,樗萤站起来,对小少爷道:“谢谢你,拜拜。”

“啊?”小少爷慌了,“你去哪儿?”可千万别给中原中也殉情去!

结果樗萤还是要去擂钵街。

小少爷愁得头发都扯断,他好不容易把樗萤带回家,就是打着他的消息会比樗萤亲自去擂钵街探听更快的旗号,现在传闻坐实了,中也死透了,樗萤还要去危险的擂钵街。

“小姐,‘羊’没了,其他压抑多时的组织可都在这时候冒出来了。”探子好心提醒。

她长得这个样子,以前有“羊”之王庇护,所以在擂钵街那种地方还能平安无事,现在自己回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世界上没有人拧得过樗萤,樗萤一定要走,小少爷绝不肯放她一个人,带上保镖队护着她去。

“你别伤心啊,萤萤。”他絮絮叨叨,“实在伤心也没事,看过了就跟我回来,在我家伤心吧。”

中原中也,对不起了,要辩证地看待事物,你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至少对我不是。

樗萤到底没有进入擂钵街。她在擂钵街之外的地方看见熟人,是柚杏。

跟小少爷下车拦她一样,她也拦住了柚杏。

柚杏跟在“羊”时完全两样,底气全无,若非拦她的是樗萤,她是要拔腿就跑的。

看见樗萤,柚杏先是高兴:“你没事!”随即意识到樗萤和中也的关系,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垂眸避开樗萤的目光。

“他们都说中也死了。”樗萤道,“是真的吗?”

这真是一道送命题,柚杏不肯回答,支支吾吾说有事要走,还是实现了拔腿就跑的本能反应,被保镖队拦下,才勉强道:“嗯……啊,是真的。”

她感觉到樗萤的眸光瞬间变得好可怕,吓得浑身寒毛直竖,而这样的可怕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樗萤什么都没做,只让她把发生的一切讲出来。

其实有什么好讲呢,中也和“羊”的龃龉本来就在,你让一下,我让一下,表面相安无事,心里的芥蒂却越来越多。

中也回来发现樗萤丢了,一头要找樗萤,另一头担着“羊”的事务,焦头烂额,还要跟同伴吵架。

他不相信樗萤是敌方的人,“羊”信;“羊”给不了樗萤的线索,mafia给得了。

“羊”们逐渐感觉中也与mafia走得太近,不满与疑心日益高涨,终于酝酿成了浓浓的恐慌。

大家忽然意识到,失去“羊”之于中也,好比鱼失去自行车,而失去中也,“羊”别说自行车了,车轱辘都没,难以成行,一定会被灭掉。

正值青春,最勇敢、最无畏、最愚蠢、最狠得下心的少年少女听从恐惧,发动了政变。

“中也、中也是掉下去了……”柚杏声音越来越小,几欲把字重新吞咽回去,“掉下悬崖,我们都看见了。可都是他们做的,我什么也没做,真的!”

她怕保镖队打她,可是樗萤没有让保镖队打她。

樗萤问:“你都看见了,那中也是什么表情?”

“什么……”柚杏微怔。

“中也当时是什么表情呢。”樗萤道,“他伤心吗?”

柚杏无言以对。

樗萤离开了。

樗萤还想去中也坠落的地方看看,小少爷告诉她,那地方是mafia的地盘,要进去得想想办法。

天已经太晚,小少爷留樗萤在家休息。他很担心樗萤,怕樗萤茶饭不思,让厨师做了很多香香的菜。

樗萤吃了好多,他于是安心。

入夜,小少爷在被窝里熟睡,樗萤的房间亮起灯。

少女坐在盥洗室地板,晚餐吃的东西一股脑吐得干干净净。

樗萤好困,将头埋在臂弯,她又好冷,于是使劲儿缩了缩,把双脚踩在睡裙的裙摆上。

她叫了死神大叔,死神没有出现,叫中也,中也也没有出现。

樗萤小小声道:“妈妈。”

想妈妈。

妈妈去世的时候,樗萤很小,妈妈教她不害怕,说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只是一件很难准备和习惯的事情。

生病之后,樗萤想,轮到自己来把这个道理教给爸爸。

私心里希望这个时刻别来得太早,最好永远都不要到来。即便如此,她依旧清楚地知道,在步往生命尽头的进程上,一定会是她先。

过分。来这个世界之前,也没人告诉她在这儿不是她先,是中也先呀。

樗萤在盥洗室的地板上睡去。窗外噼噼啪啪,砸起了雨滴。

孕育多时的雨终于压垮层云,轰轰烈烈落到人间,带来一场气象局始料未及的寒潮。

mafia人事变动,处处戒严,去崖边的计划搁置了,小少爷很高兴,最好趁这个机会让樗萤忘掉中也。

他自认在奉养喜欢的少女这件事上不会做得比任何人差,尤其不会比中原中也差,拿出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哄樗萤开心。

樗萤并不开心。她倒不哭,常常发呆,吃饭也按时吃,只是总会吐出来。

小少爷有些着急,旋即发生了更令他着急的事——樗萤被港口mafia通缉了。

“啊?”小少爷得知消息人都傻了,“怎么会?”

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樗萤怎么跟mafia扯上关系,但事实如此,mafia的搜查班正在紧锣密鼓搜寻樗萤,命令一层一层传达下来,要求掌握任何蛛丝马迹必须立即上报。

管家担忧地:“少爷,这……”

小少爷从没有直接接触过mafia的人,却也知道mafia手段多可怕,被搜查班抓到,下一步就是被关被拷打,樗萤怎么受得住,她会死掉的!

他决定瞒报樗萤的消息,叮嘱管家:“不许告诉爸爸妈妈。”

“不好了少爷。”仆人跑进来,“樗萤小姐她走啦!”

这夜仍有雨,一阵紧一阵疏,雨大的时候樗萤在屋檐下躲避,雨小的时候,她撑着伞,玩一种边走路边躲避小水坑的游戏。

她走的不是大路,街上人不多。一个穿皮衣的酷姐姐倚靠在门边抽烟,冷不丁瞅见白生生、精灵似的少女独自在街上游荡,以为眼花,再一看竟是真人,想提醒她注意安全。

等看清了樗萤的脸,酷姐姐脸憋得发红,立马折回屋里打电话:“老大……我看见BOSS发话要找的人了!”

樗萤要去mafia,她知道中也坠落的悬崖在mafia的墓园。

天气真不好,用飞的会淋雨,她忘了跟小少爷借钱再出来,又没钱打车。

正想着,小少爷的车追出来。

“樗萤!”小少爷又一次拦住樗萤,他上辈子可能是一根收费站的道闸,“你不能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

樗萤眨眨眼:“我不怕。”

“不是……”小少爷左顾右盼,草木皆兵,“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墓园。”

这才把樗萤哄上车。

小少爷告诉樗萤她被通缉的事情。怕她吓到,他委婉地略去被抓到的悲惨后果。

樗萤道:“那你不该让我上车,被发现你会很惨哦。”

小少爷闻言紧张地深呼吸两下:“我会努力不被发现……”

外头的雨又大起来。

雨幕是天然的屏蔽器,对亟需注意安全的人太不友好。

意识到被跟车的时候已经太晚,车子左右、后方缓缓贴上来幽灵一样的黑车,在这个时间、这个当口,还能有谁,只有mafia。

小少爷心脏狂跳,开车的管家也心脏狂跳,一脚油门飙飞起来。

原本保持低调的搜查班见状也不装了,风驰电掣全力追逐,数道黑色闪电在马路呼啸,溅飞大片积水。

管家居然不是吃素的,几次紧张刺激的急转弯之后,竟有望甩脱追兵。

正大喜,前方巨石轰然坠落,全面封路。

车子紧急刹停,再不能前进。一停下,四周便涌出许多人,将他们层层包围。

“不是,这市区哪来的巨石啊!”管家崩溃。

这下完了,全完了。

樗萤闻言心里一动,要开门看看,却有人动作比她更快。

一个黑影席卷过来,像一场暴风,遽然扯开车门,冰凉的雨混着他身上冰凉的气息鱼贯而入。

车厢里很暖,樗萤身上发散着微温的馨香,淡淡的香气涤荡过去,暴风便偃旗息鼓,静止在了她跟前。

那人太急,又激动,微微气喘,樗萤抬头看着他,看得有些愣。须臾,朝他伸出手去。

有些事情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

比如中也的橙发湿透了会浸成很好看的鸢色,他的蓝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跟猫眼一样明亮。

又比如,雨原来是有温度的。

在被对望无限拉长的时间里,清寂的雨水淌过中也的眼,打落到她手上,濡湿,温热,渗进皮肤,一直渗透到骨血里。

第174章 他是她眼泪的真正受众。

中也经历过无数个睡前闭目祷告的夜晚。

他并不相信神,不拘哪位超自然物聆听他的愿望,他只是有需求。

哪个家伙都可以,如果在听,赶快识相点给他一个梦境。

也许他太缺乏虔诚,有求于人都那么拽,神从来不回应他的许愿。

于是他从没做过梦,永远不懂得“做梦”是什么滋味儿。

同龄人比如白濑,都会做梦,青春期一到他们就开始梦女孩子。

也许不做梦跟操纵重力一样是异能力的一种,直到中也遇见别的异能力者,得知异能力者也是会做梦的。

“拜托,怎么可能不会做梦,又不是机器人。”异能力者道。

中也一脚把对方踢上了天。

他假装愤怒,实则惶恐,因为他心里早有怀疑:自己不是人类。

怀疑的种子随着经年累月的无梦茁壮生发,毕竟哪有人永远不会做梦?又哪有人自有意识以来就残缺了九岁之前的记忆。

没有父母,没有来处,不被期待,连“中原中也”这个名字都是没意义的代号。

如果不是人类,那么伪装着生活在人类之中的他又算什么呢?

一个寄生着异能力的怪物……

置身于“羊”热烈的簇拥,中原中也却始终感觉到深深的孤独。

这孤独如跗骨之蛆,深入骨髓,刺激得他在每个无梦醒来的清晨连连作呕。

中也寻找过自己身世的下落,收获少得可怜,他也有在等,等待哪一个人突然出现,说着“原来你在这里”,将他认领。

从来没有等到。

好吧。中也想,算他求神的态度太跋扈,行了吧。

无所不能的“羊”之王悄悄对所有超自然物低了头,祈祷得虔诚了点——偶尔眷顾一下他,一次都好。

然后他梦见了樗萤,在他将她带回“羊”基地之后。

梦里,她与他对向而行,他望着她,她却只望着远方。

擦肩时她才终于觉察到他的存在,奇道:“咦,中也。”随后雀跃地笑起来,“你在这儿啊,真好。”

“嗯……”中也很别扭,他想跟樗萤说点什么,没等想好,她就越过他一个人走了,没有回头。

中也胸中一荡,猝然睁眼,满目天光里,现实的樗萤正趴在床边玩,见他醒了马上朝他挨过来:“中也!”

跟所有成真的愿望一样,她香香的,甜津津的,像一团棉花糖云。

痛苦和孤独获得了浩大赦免,太猝不及防,他整个人轻飘飘,离魂一般。

超自然物一给给个大的,仿佛竭力验证他不是神弃之子。

中也依然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了。

自我折磨的时刻倒变得奢侈起来,因为他没时间,樗萤总有出其不意的招数将他折腾到火冒三丈,又总能够将他所有不安定悉数抚慰在亲昵的相偎。

从GSS口中得知樗萤“死讯”时,中也想,他们才是真的要死,遂用重力对敌人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碾压。

樗萤不在,他接连遭遇欺骗、背叛、鏖战,保全背叛的同伴、加入新的组织,人生重新洗牌,好一通折腾,再强韧的怪物也会散架。

他不可以散架,他要找樗萤。

横滨真的好大,他找她好久,他晚上都不睡觉,心脏在漏夜疾驰时疯狂跳动,随时会破膛而出。

这次他祈祷得比任何一次都用力。神终于再次回应他的请求,像故事开始时那样,让他和她在雨中相逢。

中也握住了樗萤向他伸来的手。

来不及喜悦,他立马蹙起眉头——她的手好冷。

再往她脸上、身上一瞧,心里更猫挠似的,太阳穴突突跳——怎么瘦这么多?!

“你……”中也喉咙发涩,见樗萤要钻出车门抱他,不由急了,扶住她的肩,低声道,“雨水!我身上全是雨!”

樗萤不管,一定要跑出来。落汤鸡只他一个就够了,到时候她淋雨着凉,糟的是她的心还是他的心。

中也干脆把樗萤往车里一塞,自己也低头坐了进来,甩上车门。

小少爷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目瞪口呆,继而心如死灰。情敌居然活着!他也太会活了吧,掉悬崖甚至连点伤都没有,看起来能一拳打死五个他。

中也忙着拍身上的雨,管家敏锐觉察到这位少年和mafia非同小可的关系,殷勤地递上毛巾。

中也先给樗萤擦手,再低头胡乱地擦自己身上。

樗萤把手放到他脸颊,轻轻摸着,手指接触的皮肤是热的,这个人活生生在眼前,平平安安。

她又摸摸他的手,他腕子上还戴着她的樱桃发绳。

樗萤嘻嘻道:“他们都说你死了呐。”

中也道:“开玩笑,能搞死我的人还没出生。”

他忙活个不停,好容易把雨水擦得七七八八,突然有雨点子打在手背。

这什么破车,居然漏水。

中也很快又发现,不是车漏水,是樗萤在哭。

他见樗萤哭过很多次,非常有经验。她一般眼圈儿先红,睫毛会慢慢被细碎的泪珠打湿,第一颗眼泪从眼眶坠下的时候,他就应该服软了,如果眼泪成行地落,说明比较难哄,要是她立马转身离开并且装聋作哑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理睬,属于最可怕的情况,要费最多心思、最低三下四才能转圜。

可是中也从没见过樗萤现在这样。

她并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认真地盯着他,嘴角也没有向下,眼睛却啪嗒啪嗒掉,晶莹的泪珠子一大颗接着一大颗骨碌碌往下滚,根本收不住。

一下哭得太凶,她呼吸急促,绷直的颈越发纤细,努力咽着哭声,身子不受控地轻颤起来。

中也刚刚被猫挠过的心一下子落在五百度平底锅上炙烤。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游刃有余,被同伴拿涂毒药的刀捅也挨了过去,人生哪有那么多对付不了的事……

不是,他现在就对付不了,他慌得要死,拿毛巾给樗萤擦脸,想起毛巾擦了雨水很脏,立马扔掉,用手背轻轻拭她的眼泪,眼泪却是越擦越多。

“你别哭啊!”中也语无伦次,“不是、别哭得那么厉害啊!我用最快速度找你了,现在才找到是晚了点,下次……没下次!”

他忽地抬眼怒视已经石化的小少爷:“难道你们欺负她?”

管家把头摇成拨浪鼓。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大人,竟也被少年生吞活剥的气焰吓得尾椎发凉,连声澄清:“没有绝对没有,中也先生!樗萤小姐以为您不在了,她一直在找您……”

小少爷没有出声辩解,还在石化。他的心好痛,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樗萤真的很喜欢中原中也,她从不在他面前这么哭。

千千万人里,只有中也才是她眼泪的真正受众。

中也听了管家的话就哑巴了。他的手也开始抖,用力握了两握,不能止住,他只好用颤抖的手抱住樗萤。

樗萤这才伏在他肩头呜呜地哭出声,哭得咳嗽起来,还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咬吧咬吧咬吧,中也情愿她咬重一点,出血都行,只是别再哭了,他五脏六腑都要炸了……

雨势渐小的时候,中也带着樗萤离开了小少爷的车。

外头的黑衣人还在候着,黑压压一群里有个挺拔的金发青年,大晚上,还是雨夜,他依然臭屁地戴着墨镜。

见中也出来,青年一抬下巴,示意黑衣人撑伞去迎,并意兴盎然地将目光投向了樗萤。

“我靠……”墨镜下的眼睛睁得老大,青年嗓子眼咕噜咕噜,原本准备好用来调侃中也的话此时一句也讲不出。

mafia首领亲自开口让搜查班协助寻找的小姑娘,大家都知道那是中也的老婆,争相猜测她得是什么样,才收服得了中也这样的刺头。

中也在提供人物画像信息的时候说过樗萤很漂亮没错。

可是真人也漂亮得太过分了吧。代号为“阿呆鸟”的金发青年瞧着被中也抱在怀里的少女,错愕久久不能消去。

中也这小子,nb。

中也把樗萤抱上另一辆高级轿车。驾驶座的黑衣人默默发动车子,驶离了这个雨夜。

车子停在一幢高级公寓前,中也领着樗萤上楼,找门,摸兜拿门卡。

樗萤已经不哭了,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很新又很贵:“这是哪儿?”

“家。”中也把门卡放在感应器刷。

樗萤道:“你的新家吗?”

中也闻言看樗萤一眼,她的眼睛在走廊灯下泛着湿漉漉的桃红。他抬手用指背在她眼下抚了抚:“我和你的新家。”

第175章 原来你喜欢粉色蝴蝶结。

樗萤在新家里逛来逛去,探索着属于她和中也的小小地图。

房子辟了玄关、客厅、厨房、盥洗室和两个卧室,还有个小小的书房。

从客厅连带的阳台望出去有很不错的景致,家具也很齐全,规规整整,只还没来得及留下多少生活的痕迹。中也除了工作就是找她,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多。

中也放好洗澡水出来时,樗萤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试图用面巾纸折一只白天鹅。

她把两条辫子解了,长发打着微潮的卷儿松松散散披开,像纯黑的柔波吃了膨化剂,衬得脸又白又小。

樗萤不要穿鞋,两只拖鞋胡乱踢在沙发下,中也过去弯腰握住她光裸的脚踝,很凉,遂将抱着的衣服放到她怀里:“洗澡。”

樗萤翻了翻衣物,睡裙很软糯舒服,中也连贴身的内衣都准备了,她仰头看他,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粉色蝴蝶结。”

“什——”中也差点咬到舌头,“什么喜欢不喜欢!衣服我托别人买的,你快给我去洗澡!”

泡完澡出来,樗萤身上寒气全消,四肢暖烘烘,屋子里也弥漫着暖烘烘的食物的香味。

这个时间没法儿买菜,中也只好煮速食面,放上火腿海苔,硕大的一碗,樗萤可以埋头进去洗脸。

她夹起一筷子面慢慢嘬着。见她好好吃饭,中也才脱掉已经快被体温烘干的湿外套,进浴室收拾自己。

洗完,樗萤也饱了,他顶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坐下,拉过她吃剩的碗开始风卷残云,然后去卧室给她铺床。

樗萤抱着枕头站在床边看他,眸子忽闪忽闪,等他到处都收拾好,过去将他衣角一扯:“我想你今晚跟我一起睡。”

中也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还好他开的暖光灯,大概看不出脸红:“我就睡隔壁。”

“你不跟我一起睡,我不睡了。”樗萤把枕头扔在床上。

她又耍赖。中也有些恍惚,仿佛时间折叠回溯,他们两个还在“羊”的基地,没有发生后来的动荡,她也没有过那么多伤心。

他很快回神,意识到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是樗萤开始说她哭太久无论今晚怎么敷眼睛明天起来也一定会肿成桃子,他不愿意一起睡肯定因为不想看见她丑丑的样子。

她垂着眼,眼皮果然适时地微微发肿,瞧着十分可怜又十分可爱。

可爱比较多。

中也不愿意去回想自己妥协的过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躺倒在樗萤的床上之前,还给她掖了一下被子。

樗萤拖着被子黏过来。她嘴巴好辣,薄荷味儿的牙膏清爽过头。

“我要一个草莓味的牙膏。”她道。

中也闭上眼:“给你买。”

“我还要公仔,要一个超大的抱抱熊。”

“买。”

樗萤消停了,房间里顿时变得很安静,只有时钟的针脚在滴答滴答走。

心里最惦记的事情得到了落实,按理说再没有比这更松快的时刻,很适合睡个又黑又长的觉,但中也奇异地没有睡意。

他睁开眼,想按掉小夜灯,发现樗萤也没睡,眼睛睁得很圆,在捉着他的脸看。

怪不得右边脸那么热。

中也伸手覆住樗萤的眼皮,樗萤捉住他的手,轻声道:“还疼吗?”

他以为她指的肩膀上那一口:“根本不疼,皮都没咬破。”

樗萤摇头:“刀子扎的地方,还疼吗?”

关于“羊”之王陨落的传闻,其实说法一和说法二都正确,是械斗也是毒杀。

对同伴毫无警惕的首领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要杀他,一把涂毒药的刀就够了。

中也腹部已然痊愈无损的伤口衍生了微小的刺痛。

身体上的难受他已经忘却,原来心底的难受还残留着,等待一句温柔的话来唤醒。

中也道:“不再疼了。”

樗萤骨碌坐起:“我看看。”

中也的伤感荡然无存,下意识压住衣摆,这个人就是来治他的,他努力不嚷出来:“不用看!”

“我要看。”樗萤道,“给我看看!”

这么搞今晚还睡不睡了,找回老婆的中也第二天也还是要上班的,最终中也还是没好意思让樗萤看,但是答应她可以摸一摸。

起初他并不觉得摸一摸比看一看更要命,直到樗萤凉软的小手贴上他的腹。浑身细胞在同一时刻点燃,腾腾腾地躁起来。

中也差点把自己的指骨捏碎。

樗萤摸摸,果然没有伤口,于是很放心。再摸摸,她感到满意:“有腹肌。”

薄薄一层,隐隐约约的线条,非常好摸。

樗萤想再玩玩,中也忍无可忍,用被子将她捆巴捆巴放好,威胁她再不睡觉就没有草莓味牙膏,也没有抱抱熊。

樗萤根本不怕他效力约等于无的威胁,但她很配合地乖了,想再和他讲讲话:“跟我说说吧,那些天的事。”

中也跟她说了。说着说着,发现她睡着了。

也好。留以后慢慢讲。反正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他悄悄朝樗萤凑近些,闭上眼睛,终于也睡了过去。

中也如今是港口mafia的人,跟在“羊”时的首领地位不同,他要给mafia的首领打工。

作为有组织有纪律,并且很有品味的黑I帮的一员,他的服装风格发生了很深刻的变化。

中也穿上成套裁剪得宜的黑西装。黑色皮质颈圈、十字领结和黑手套是美神的添妆,用于解构制服下的致命吸引。

同僚馈赠他一顶系着柔金丝绸的帽子,质感极佳,十分绅士。

但中也顶着这么一身优雅绅士的装束是要出去揍人的,于是所有约束的符号都成了他暴力美学的注解。

颈圈会在挑衅叫嚣时,随喉结的轻颤而轻颤;当他用力薅住敌人的头发,黑手套便扯出十分优美的褶皱。

中也全副武装地坐在家里吃早餐。樗萤也醒得很早,在玩,窝在他身前,将他脖子上的颈圈扣好,又打开,像拆一个礼物。

漂亮猛兽,她的小狗。

中也给了樗萤门卡和一部手机,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巴,含糊道:“我晚上回来。”

“嗯。”樗萤道。她忽然有些兴奋,勾住他的颈圈,甜甜道,“那,我们现在是同居耶。”

中也差点没被她这句话噎死,但她说的是事实,他没什么底气训她,只隐忍地把她手从脖子摘下。

“我要出去玩。”樗萤道。

中也于是又给她一张亮晶晶的银行卡,叮嘱她*跑得太远要给他打电话。

自此,“中原中也”这个名字的传播力在mafia更上一层楼。

劲敌“羊”之王的加入使mafia获得了绞肉机般的超强战力,但他之前揍mafia的人揍得太多太狠,在年龄上又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对于他本人,mafia上下物议纷纷。

好容易平息些,一夜之间他又因为老婆上了mafia头条热搜。

黑I帮听起来高深莫测,到底是由人组成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黑衣人们面上严肃冷酷可以机枪扫射十条街,任务一结束,他们也拿出手机哒哒哒地聊天。

“那天晚上你没看见,真的超绝……”

“哭起来更好看了。”

“真有那么漂亮吗?”

“真的啊。”阿呆鸟实力认证,“大概是‘公关官’找了个大美人生出来的女儿那种程度吧。”

没见过樗萤的人便哗然。

美丽小姑娘固然吸睛,当大家发现她天克中原中也这台战场绞肉机,对她美丽的窥探便成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中也结束硝烟滚滚的武斗,退到车里打电话。

开车的黑衣人支棱起耳朵听着,电话那头,樗萤大概是要买什么衣服。中也道:“好。”

他很快打直身体,咬牙切齿:“我说了没有喜欢粉色蝴蝶结!”

过一会儿,他又脱力地倒靠在椅背,声音低了些:“……买,都买。你在那别走,我去接你。”

mafia对樗萤好奇,樗萤对mafia也好奇。

“mafia到底好玩吗?”她问中也。

中也道:“还行。”

还行就是挺好。

他提及mafia,跟提及“羊”时的神态并不相同,没有那样复杂的爱恨纠葛,对于mafia神秘的首领森先生,他有一种很纯粹的忠诚。

果然干一份有价值感的工作对于整个职业生涯的影响力巨大,中也现在内耗都少了很多,出任务的兴头总是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