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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颂今却有些跃跃欲试,一直和江清淮打眉眼官司。

毕竟……杀任宏这事谁干的他不知道,抢劫这事他还不知道?

让他自己查自己。

够刺激!!!

江清淮却没有理会林颂今的跃跃欲试,他心里早已经有了人选。

自然就是和他们一起作案的——齐时村。

不过当着钟单仁和刘泽清的面,江清淮只说是要给齐时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还有那些仍在大理寺关着的,你所谓的安分守己的部下,朕一并给这个机会……”

“稽查刺杀任宏之人,还有为非作歹的贼。朕怀疑,这些人或许有所勾结。”

江清淮如此吩咐。

自然是混淆视听。

把裴牧杀人的锅揽到抢劫的人,也就是他自己身上,再派自己人去调查这件事,就不用担心裴牧哪天被大理寺抓去了。

江清淮想的很好,吩咐起来更是思路清晰,只是齐时村听罢,人都傻了。

被江清淮这一波骚操作所折服是一。

其二则是,小皇帝杀了任宏?

小皇帝!!!

齐时村偷瞄一眼侃侃而谈到面带笑容的江清淮,只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他想起初见江清淮——

少年天子慵懒坐于八仙桌前,好似不问尘世的谪仙再临,嘴角淡淡的笑意实在亲人得紧。

但那笑容很快冷了下来,修长白皙的指节随之紧紧覆在小世子的唇上,像极了纯白纯白的长绫,死死缠在脖颈间,勒紧、勒紧……再勒紧……

可偏偏孩童不觉,还嘻嘻哈哈地笑闹。

齐时村看得心惊,忙低下头去,却正碰上江清淮朝这边看来,那双漂亮的眸子只微微一转,又立刻噙满了笑意。实在是——

阴森。

是的,齐时村对江清淮的第一印象就是阴森。

所以现在得知江清淮杀了任宏,他几乎毫无怀疑,只点头应是,生怕自己一步行错,便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可偏他这反应,倒是让林颂今误会了。

原本林颂今还得思量一下江清淮手里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任宏在侍郎府上的消息,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

看到齐时村这反应,只会觉得是江清淮未雨绸缪,先联系了齐时村。

想起第一次金銮殿上,江清淮并没重罚魏琛南等人,难道就是为了刺杀任宏这一遭?

这招未雨绸缪,高,实在是高!!!

想到如今发生的事,实可谓一环套一环,林颂今心下赞不绝口,面上自然连连点头。

站在钟单仁的角度,能帮大理寺将此案分担出去,自然也是好的,他不会有任何意见。

最后剩下一个刘泽清,并无发言权,只能随声附和。

于是,九旒鉴就此成立!

——

此事办妥,江清淮心下的一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下了。

此后吃好睡饱,偶尔叫来刘泽清询问铁矿开采事宜,等把人问结巴了才放过。

再听听司马鹤汇报户部进账几何,有了齐时村上夜班打劫,日进斗金都不够看。

期间龚成还来过一次,黑眼圈重的可怕,精神不佳地来请病假。江清淮看他可怜,不仅应准,还好心地没有提及收回礼部职责一事。

所有的事情都顺心如意……

直到三日后,张阳德来报,说做出来一批质量上乘的肥皂,江清淮才恍然惊醒,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江清淮坐在龙椅前,神色渐渐凝重……

往小了说,忘了练字。

往大了说,忘了肥皂厂。

顶天了说,他居然忘了裴牧!!!

江清淮猛然起身,只却匆忙屏退他人,单单叫来小福子。

张阳德一脸懵地被赶出来,愣愣站在从华殿门口,无措到了极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陛下。

还是小福子匆匆忙忙赶来,看见他一人孤苦站在风中凌乱,好心提点了一句——

“陛下无心怪罪您。”

陛下只是想情郎想得紧。

“若论惶恐,陛下单单召见了我,我才该哭呢。”

唉,他真的不想再偷摸帮陛下出宫了啊……

小福子说得情真意切,脸都苦了不少,弄得张阳德都不好意思矫情,只能转身离开。

小福子则苦着脸进去找江清淮。

都不用想。

第一句话肯定是——

“朕要出宫。”

下一句——

“你安排一下。”

第三句——

“别让苏大伴知道了。”

静静等着江清淮说完这老三套,小福子已能做到神色如常:“陛下,您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吧。”江清淮说完立刻又摇头,“明天早上。”

“今晚又不回来了?”

“我今晚不回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江清淮听得一愣,看小福子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不禁满意点头——

很好,小福子已经越来越懂他了。

*

交代完小福子,江清淮立刻点击传送,并在心里暗暗琢磨——

这几天疏忽了裴牧,晚上请他去吃顿好的!

等看到裴牧满脸憔悴后,这个想法立刻就变成了——

带裴牧去琉璃轩吃顿好的,带裴牧去买几身好的,带裴牧……

“清淮。”

裴牧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清淮回神,看裴牧的目光愈发怜爱起来:“抱歉,你刚才说什么?肥皂厂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这么快吗?”

裴牧点点头,却并不回话,而是追问江清淮:“你呢,最近还好吗?”

为什么最近一直不来看他?

是宫里又被人为难了?

被人欺负了?

还是……

“我挺好的啊。”江清淮完全读不懂裴牧的意思,只大哈哈地摆手,“既然肥皂厂已经完事,那就挑个良辰吉日开业好了!正好……”

江清淮终于想起来方才张阳德说的话:“正好我手里有了一批货,加上原先那一批,够我们开业大酬宾了。”

他扯着裴牧的袖子往屋子里去:“你快来,帮我挑个好日子啊……”

“好日子?”

裴牧轻声喃喃了一句,像是才听懂江清淮的意思,于是轻咳一声,郑重道:

“择日……不如撞日。”

“撞什么?”

江清淮的脚步停在原地,缓了半刻才回神来看裴牧,狐疑地又确定了一遍:“你是说,今天就开业?”

“要出售的那一批货,我已经弄到店里,也都摆在货架上了。”

“店里里里外外打扫过,除了牌匾没有挂上,其它都准备就绪了。”

“何况今天你来,何尝不是一种吉日?”

裴牧说得认真。

江清淮却只当他开玩笑:“牌匾还没挂上,哪能说开业就开业?”

但既然裴牧已经把一切准备妥当……

“但我们可以先行庆祝一番。”

“走吧。”

江清淮又拉着裴牧调转方向,继续前进——

“琉璃轩!”

这地方江清淮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只是这次他们人来得少,便没有去豪华包间,而是点了个小雅间。

刚点过菜,旁边便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瓜。

江清淮抗拒不能,立刻拉着裴牧偷听墙角。

隔壁是一对年轻夫妇,夫人来找自家相公,抱怨相公日日不回家,说起自己独守空房,日日寂寞难眠。

江清淮听得乐呵,还弯着眼睛看了一眼裴牧。

两人为了偷听墙角,此刻挨得极近极近。

裴牧耳力好,倒不用像江清淮那般弯着腰,紧紧凑到屏风上,他原只是站在江清淮身侧。

但江清淮听罢朝他一笑,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明媚…

他却不敢多看,匆匆转过目光。

于是正听见那家夫人抱怨——

“日日空守着那么大一个宅子,心也跟着空落落,偏念着的人久久不来……”

念着的人久久不来……

裴牧不自觉看了一眼江清淮,想到自己这几日的心情,不由轻轻蹙眉。

他不敢多想,忙又转移注意力,却听那夫人又说起每日为相公洗手作羹汤,相公不仅不挂念她辛苦,却还隔三差五嫌弃家中饭菜清淡,跑来酒楼寻新鲜。

酒楼?

裴牧看向自己身处之地,心忽地一沉。

随后忙摇头,自我否认地想道——

自己给江清淮做饭,清淮从未嫌弃,上次生辰,还说要下厨给他做面。

只是每次吃得实在不算多……

清淮这样瘦,不多吃些怎么能行。

至于来酒楼寻新鲜。

虽然今日确实来了,却和他一起来的不是?

还好,还好。

裴牧稍稍宽心,又继续认真听起墙角。

听这夫人抱怨着抱怨着,情到深处,哭出声来。

那家相公便上前抱他,随便哄了两句,两人立刻和好如初。

江清淮立刻啧啧称奇,连摇头表示不赞同:“这姑娘是个恋爱脑,不过被哄上两句就原谅了这渣男,实在有点拎不清。”

拎不清?

裴牧心下一沉,不免又想到自己。

这几日不见清淮,他心中同样郁结不已。

可今日清淮一来,他只消看上一眼……

裴牧看着面前仍兀自嘀咕的江清淮,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时不时落在他身上,那双似桃花瓣一样的唇开开合合、开开合合……

裴牧脑中一个不成型的念头快速闪过,不等他自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隔壁先传来嗯嗯啊啊的呻吟。

他看到面前的江清淮猛地瞪大双眼,如只受了惊的兔子,立刻伸手堵了他的耳朵。

而后,过速的心跳声缓缓传来。

一下,一下,又一下……

坚持不懈地提醒着他,

一遍,一遍,又一遍——

原来……裴牧喜欢江清淮。

(本篇完)

第68章

江清淮被捂住耳朵,倒是不生气,只兀自看着裴牧笑。

他是没想到裴牧看着老实,在某种事情上,倒是蛮通透的嘛,反应还这么快……

不过还是不太从容,对上江清淮的目光,不过三秒,就慌张错开了。

江清淮心下觉得好笑,目光追着裴牧,看见他通红的耳尖,忍不住伸手想去戳。

只是不巧饭菜送来,门外传来小厮敲门的声音,裴牧慌里慌张松手,动作迅速地挪到了饭桌前,轻咳一声,才道:“请进。”

江清淮只好慢吞吞走过去,挨着裴牧坐下。等着小厮上过饭菜,再看裴牧,已是一副冷静下来的模样。

江清淮心下不免可惜,不过还是没戳破,只夹了一块排骨给裴牧:“多吃点肉。”

江清淮自顾自找起话题:“吃过饭,我们去隔壁看看,再去找木匠师傅做块牌匾,叫什么名字好呢?”

江清淮可没那种文绉绉的起名素质,九旒鉴这名字还是他问了好久的RMB得出的结果。

他自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求助裴牧。

看过去时,才发觉裴牧正望着他出神,他的眼神很专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眉宇间的犹豫之色同样明显。

且一对上江清淮的眸子,竟好像做贼心虚一般,匆忙又错开了眸子。

为什么不敢看他?

江清淮又郁闷,又不解:“你有事瞒着我?”

裴牧不由一愣,下意识便否认道:“没有。”

“真没有?”江清淮凑近来看他,“你刚才走神,在想什么?”

“没。”裴牧仍旧不肯看向他。

这反应实在有鬼得很。

江清淮有点不乐意:“那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裴牧沉默下来,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

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看向江清淮,承认道:“清淮,其实我……”

“就是没听?”

江清淮忍不住瘪嘴,打断裴牧的话:“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遇了事却不肯告诉我。”

他一说这个就委屈:“上次你生辰不告诉我,如今见面又冷待我,我们两个之间,全仗着我一人热脸贴冷屁股吗?我……”

“清淮……”

裴牧没想到江清淮这样想,一时慌乱,却笨口拙舌地不知从何解释,最后思量片刻,只又吐出一声:

“清淮。”

江清淮瞪他一眼,很没好气:“叫我干什么?”

“你和那个林珏关系很好,自小一块长大,阔别多年,把酒言欢……”

“我呢,就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今天不见,明天不见的,你叫干什么?你怎么不去……唔……”

江清淮蹙起眉头看向裴牧,却没有闪躲。

裴牧伸手抵住了江清淮的唇,只是轻轻一触,心绪便如水波涟漪,一圈圈地荡。

他望着那双唇,对上江清淮的眼睛,心下又是一动,不由无奈喟叹一声——

他算是栽在这小太监身上了。

这样瘦弱,苍白,娇气,单纯……

又那么干净、纯粹、温暖……难以置信。

漂亮、伶俐、聪明的……

清淮……

他又看着江清淮出神,神色那样专注认真,眸间隐隐荡出一丝宠溺到无可奈何的笑意。

属实让江清淮摸不到头脑。

只是迟迟等不到裴牧的宽慰,江清淮还是很生气。

他一把推开裴牧,气起拿起碗来猛扒饭。

裴牧见他如此,先是愣了愣,而后又不自觉勾了勾唇,开始给江清淮夹菜。

这算是讨好,可江清淮看在眼里,倒也不是完全不接受。

只是一顿饭都过去了,裴牧还只是夹菜,完全没有继续下一步的意思。

让江清淮又气恼起来。

他撂下碗筷,感觉自己被气了半饱,很想疯狂输出一顿,好好责问一下裴牧。

可偏偏裴牧又殷勤得很。

一见他吃好,便递来漱口的茶水,等他漱罢,又贴心地递来手帕。

还轻声地、温柔到似乎有点肉麻地叫了他一声——

“清淮。”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清淮要输出的话,就这样被裴牧一顿操作哄没了。

但他心下还没完全消气,便装起高冷,决计不要再和裴牧说太多话。

所以他只是点头。

而后起身。

裴牧立刻随他过来,又先他一步去付了钱。

江清淮看他同那小厮倒是说得有来有回,不由轻嗤一声。

等裴牧回来,脾气立刻又上来了:“那我便先回了。”

“清淮?”

裴牧果然有了反应,显出一丝不舍:“这么快?”

江清淮高冷地“嗯”了一声。

裴牧便不再开口,又低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神色落寞,像只没人要的大狗,急得只顾伤心,连挽留都忘了。

江清淮当即有些舍不得走。

其实也没真打算走,他可提前告诉过小福子,自己明天一早才回去。

这么长时间的假,就算不陪着裴牧,他也该自己找乐儿去。

灰溜溜回宫,算什么男人。

不过犹豫这么一刻,裴牧倒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

他用百分之百不确定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

“清淮,你在生气?”

“嗯?”江清淮开始装傻,“我哪里生气了?”

他直直看着裴牧,无辜地眨眨眼睛:“你看我,我像生气了?”

裴牧有点说不准。

不,应该是,实在说不准。

只是不等他彻底想明白方才做错了什么,堂间忽而吹来一缕清风,带过几片槐花飘飘摇摇,暧昧地在江清淮发间转了两转,便依恋着不肯走了。

看那不知何处来的槐花挂在江清淮乌发之上,亲昵无间,自己却被清淮讨厌着,连话都要说不上几句。

裴牧想也不想,下意识抬手摘去那槐花,捏在指尖碾个稀碎,才撒撒手,由着残花落下。

“怎么了?”江清淮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解。

“清淮。”

裴牧却忽而想起什么,一瞬只觉柳暗花明,连带着笑容也立刻灿烂不少:“院中那槐树苗今早刚开了花。”

他顿了顿,努力开出江清淮可能会感兴趣的条件:“今晚月下赏花饮酒,我给你吹曲儿,好不好?”

“吹曲儿?”

江清淮果然好奇:“拿什么吹?叶子?”

裴牧摇头,从身上翻出个小巧的短笛,递给江清淮看。

“这是骨笛。”

“骨头做的?”

江清淮很好奇,接过细细打量,又不免害怕:“是……人的骨头?”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又落到自己身上,裴牧忍不住勾起唇,从善如流地扯起谎:“不是。”

这骨笛稀松平常,裴牧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继续争取:“能不走吗,清淮?”

他顿了顿,虽然有些别扭,却还是认真表明自己的态度:

“几日未见,我很……想你。”

第69章

“说什么想不想的……”

江清淮听得不好意思,心下别扭地阵阵痒,难得也词穷了起来。

裴牧却还以为他生气,立刻退步道:“只在长安街逛一会呢?”

“这也不行吗,清淮……”

他垂下眸子,失落的表情不加掩饰:

“我们才见了不到两个时辰,你就要走吗?”

“不是。”

江清淮立刻摇头。

看裴牧这么努力挽留他,大概是真的在乎他这个朋友。

虽然说的话听得他别别扭扭,但是吧……

“你说好的吹笛子,可不能反悔。”

裴牧眼前一亮,对着江清淮笑了起来。

他平日里笑,也不过浅浅勾唇,情绪其实淡得很。

今日难得如此开心,笑出那半颗虎牙尖来,朝气十足十。

勾地江清淮也笑出声来。

不过他笑,却是因为感慨。

“第一次见你,你就这样笑……”

他忍不住嘀咕:“要不是当时看你笑得好看,这么不会说话,我早打你了。”

“清淮……”

虽说是嘀咕,但裴牧还是听得清楚,只是有些不懂: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江清淮哼了一声,想起初见时,自己好心要留下救裴牧,裴牧却问他是不是傻的情景。

再看现在的裴牧。

他突然有点心痒,忍不住双手撑住裴牧的脸,踮起脚尖凑近打量。

确认看个明明白白后,才后撤一步,深深叹气:

“意思就是——

以后都要这样笑,我喜欢看。”

“记住没?”

裴牧果然配合地笑了起来。

他长了张江清淮没法拒绝的帅脸,笑起来半颗虎牙透出的少年气,又完完全全踩中江清淮的审美。

何况平日总一副淡人模样,气质又莫名老成可靠,难得又见到裴牧如此模样。

江清淮几乎看呆。

他足足在原地看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转开目光。

手却已经自然而然地拉起裴牧——

“走吧,逛长安街去。”

*

说是逛长安街,但两人还是先去了趟肥皂坊。

一到地方,江清淮又想起方才说起名做牌匾的事。

现在他也不生气了,倒能平心静气地跟裴牧交流。

只是不等他开口,裴牧倒是上道了一回,径直道:“清荷皂记,可好?”

像是怕江清淮不懂是那四个字,还专门取来笔墨,写下这四个字,递给江清淮看。

难得这几个繁体字江清淮都认识,刚瞟了一眼,他就觉得好。

再细细看,这名字还真既文雅,又通俗。

而且,他笑着望向裴牧:

“你写得也好看,不然就让牌匾师傅照这个……”

话音未落,裴牧却先夺过那纸,抵在身后,摇起头来:“我随便一写,不作数。”

“可你写的很好看啊。”

江清淮有点郁闷。

他也见过自己手下官员的折子,看过那些士族名家的字,和裴牧的比起来,也不过如此。

看裴牧不乐意,江清淮也耍赖,他绕到裴牧身后,想去抢那张纸。

刚偷摸伸出手,就被裴牧提前躲开。

裴牧仗着身高优势,将那纸高高举过头顶,偏向一侧。

另一只手则揽住江清淮的腰,圆滑地将他带到另一侧去。

这番操作行云流水,江清淮还没回神,就已经和那纸隔了半个裴牧的距离。

直到对上裴牧眼中的笑意,江清淮才明白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气恼得一把抓住裴牧手腕,强硬地把人往自己这边拉。

大抵是裴牧也没想到他会如此,一时没有设防,就那么直直往江清淮身上靠来。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冷香,像是去往远山巅的路途会遇的冷松,松间未化的初雪沾染阳光的气味,漫山遍野,实在好闻得很。

江清淮动作顿了片刻,又被裴牧躲了过去。

江清淮不过脑子,只脱口而出:“好闻,是什么?”

“什么好闻?”

裴牧仍旧笑着看他,只是手仍戒备着,像是看透了江清淮会耍小把戏。

“没什么。”

江清淮对那纸已经没兴趣了,但也说不出“兄弟你好香”这种话,只好撒娇:

“我就想拿你的字刻牌匾,行不行啊,裴牧?”

“嗯……”

裴牧思考了一会,便闷闷嗯了一声。

只是手里还拿着那纸,不肯送,看起来是极不情愿,但还是好脾气地同意。

撒撒娇就管用。

倒像是江清淮欺负他一样。

江清淮忍不住问他:“这么不想我拿你的字来刻牌匾?”

难道是害羞?

某种意义上,江清淮还真蒙对了。

但裴牧却不是羞于让旁人看自己的字。

此刻听见江清淮问,他捻了捻指尖,轻咳一声:“让我多写几张,挑张最好的给你,好不好?”

这张实在不好。

他方才写得随意,墨都浸了,如此脏乱,真挂在牌匾上给清淮看。

日日给清淮看……

实在,不够珍重。

裴牧攥纸的力道不自觉大了几分。

“就这个事啊。”

江清淮听得想笑,也不知道裴牧什么时候变这么扭捏了,他拍了拍裴牧:

“你什么时候这般扭捏了,说了我还能不同意不成?”

裴牧点了点头,又说起旁的:“五日后槐序节,长安街必然人来人往,不如就定在那日开业?”

“槐序节是什么?”江清淮偷偷去问RMB。

“相亲的,类似于现代的情人节吧。”

RMB顿了一顿才回。

“其实古代的文娱活动比现代多,相亲的活动更多。四月赏槐,五月有寺庙举办的观佛礼……六月还有观莲节,七月有七夕,八月入秋后又有状元探花游街……”

“状元游街?”

江清淮下意识想到了叶从南,也不知道那家伙最近有没有好好读书,能不能考上状元郎……

还有探花,听说得选个好看的。

江清淮的目光慢慢挪到裴牧身上:“裴牧,你不打算考科举吗?”

这话实在有些跳脱,前一秒正说着开业,下一秒便扯到了科举。

不过裴牧还是摇头,认真回他:“虽然借清淮的光入了户,但我身份还是不清白,入朝为官只怕……”

这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江清淮是皇帝,还护不住裴牧吗?

不过他也算知道裴牧家事,理解裴牧的抵触,只点点头:“没事,你还有我呢。”

裴牧听罢果然一笑:“嗯,我还有清淮。”

他说得极珍重。

江清怀却没有注意,只又扯回刚才:“那就定在槐序节开业!”

“我们别在这里耗着,出去逛逛吧。”

*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长安街逛。

聊过正事,倒是有些无言。

尤其江清淮问裴牧近况,裴牧只说在忙。

片刻后,裴牧问起江清淮近来如何?江清怀只说还好。

两人相顾无言,四目相对。

又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街上。

正巧此刻路过书坊,瞧见门外一个小厮敲着锣吆喝:

“唸蓝颜的最新册来了,唸蓝颜的最新册!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呦~”

这三个字可谓如雷贯耳,江清淮猛然一惊,目光如炬地瞪了过去。

又是唸蓝颜!!!

他快步上前,狠狠盯着那吆喝的小厮看。

却被那小厮误以为是来买书的。

小厮放下手中锣鼓,朝他嘿嘿笑了一声:“最新篇,今早刚印出来的,只要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江清淮冷哼一声,这么本破书居然买这么贵!

谁乐意买这玩意,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冤大头。

“哎,您的书,请拿好。”

不过愣神的功夫,那小厮却已经将打包好的书递给了江清淮。

江清淮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油皮纸包裹,狠狠皱了皱眉,不解地看过去,才发现裴牧正往回收荷包。

“你怎么付钱了啊!”

江清淮瞪大双眼,不可置信,

“难道你也看唸蓝颜?”

看江清淮这表现,裴牧有些后知后觉,似乎是做错了事……

他懊恼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误会,以为你……”

“我才不看唸蓝颜呢!”

江清淮气得直跺脚。

裴牧这个死木头!!!

“你不要你站在这干嘛啊!没看到我们都等着呢???”

不等裴牧回话,后面先有人嚷嚷了起来。

江清淮瞪过去,才发觉身后不知何时已大排长龙。

一眼望去,尽是些穿着国子监校服的读书人。

其中也掺杂着一些作小厮、侍卫打扮的,看着像是来帮自家主子买书的。

这破玩意居然这么火热,江清淮暴脾气也上来了,瞪着方才说话的人:“催催催,催你爹呢。”

“我看你是个读书人,科举十拿九稳了不成?”

“有这排队的功夫,怎么不能多背几页书去?还是你天赋异禀,学也不学,便能当上明日的状元郎了?”

“清淮……”

裴牧上前拉了拉江清淮:“何必和这种人动气?”

江清淮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直直朝外走出几米,才想起来回头看裴牧。

见他好端端跟在身后,才又开口道:“那书写的乱七八糟,让人看了生烦。”

说罢,他又盯着裴牧瞧:“这唸蓝颜在京城也算红火,你都没听说过吗?”

他反正不信,狐疑地凑近:“你真的不喜欢看唸蓝颜?”

裴牧嗯了一声,回望着江清淮,倒是不躲不避:“清淮,我的书房你还不知道吗?”

“嗯……”

练字那晚,其实也不是只练字,江清淮还翻了一遍裴牧的书。

裴牧的意思是找本书对着练,既能练字,又能学学繁体字。

然后江清淮就站在书架前,一本本指着问裴牧:“这叫什么?”

“这是什么字?”

“这个我也不认得。”

如此倒是把裴牧书架上的书都看了个遍,上面确实没有唸蓝颜。

连话本子都没有一本。

尽是些无趣繁复的兵书。

想到那些书名,江清淮现在都觉得头疼,当然也不再怀疑,只点点头,退开半步。

等他转过身,裴牧却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自己胸前衣襟,确认把书藏的严严实实,才微微松了口气。

第70章

两人又在长安街逛,买了清酒、小菜这些。

等到家时,正好要到晚饭时间。

看裴牧一进家门,放下东西,就往厨房钻。

江清淮想跟上去帮忙,却被裴牧塞来一个竹编的小篮子。

“陪我去摘些槐花?”

“摘槐花做什么?”

“槐花糕。”

江清淮瞪大眼睛:“你还会做槐花糕?”

裴牧不敢夸大:“试试,可能做得不好吃……”

“肯定好吃!”

江清淮虽然不算是个挑剔的,却也吃过不少好东西。

裴牧的手艺一点挑不出错。

只是没想到裴牧会有心思做这种精巧的小糕点……

他弯起眸子,止不住好奇:“是打算哄哪家的姑娘啊?”

“什么姑娘?”

裴牧却没懂,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

“清淮,我只做给你吃。”

“没认识什么姑娘?”

江清淮可不信,不过他也不刨根问底,反正日子长得很,裴牧真喜欢上谁,他还能不知道?

他只是有点担心:“可是你长得帅,人又老实,很容易被姑娘骗感情的。”

“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可一定记得告诉我。”

江清淮认真叮嘱。

裴牧也给自己拿了个筐,正朝门口走来,骤然听见江清淮这般说,只觉空气都凝滞了起来。

他停在原地,声音发紧:“你……会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啊?”

江清淮有听没懂:“喜欢一个人又不会有错。”

“何况你长得帅,只要你真心对人家,还有谁能拒绝?”

看裴牧出来,江清淮便转身往槐树那边去,随口说罢,又看向手中篮子,有点不情愿:“怎么给我这么小的篮子,自己拿个大筐?”

只是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声音,江清淮不由疑惑回头,只见他还愣在柴房门口。

定定望着自己。

一对上他目光,裴牧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刻躲开目光。

他这心虚的样子,倒真像是有了心上人。

江清淮心下一动,刚想问问,裴牧却先开口道:“真的……不会拒绝?”

他声音发紧,像杨絮般轻飘飘,不落实处,最后两字又放得极轻极轻,像是想都不敢想被拒绝的情景。

这么没自信……

裴牧到底是喜欢上谁了?

江清淮没见过他这样子,有点替他难过,裴牧在京中一人独身,一定很想要自己的家吧。

所以很怕喜欢的人会不喜欢他。

哪怕江清淮觉得裴牧哪里都好,不可能有人拒绝得了裴牧,裴牧还是会自卑啊……

但裴牧如此重视这段感情,江清淮却不敢像刚才那样开玩笑地打包票,只说:“就算人家真不喜欢你,你也还有我这个朋友不是?”

裴牧闷闷嗯了一声,只是兴致看着仍旧不高。

“你怎么啦?”

江清淮也没想到自己开个玩笑,反而说到裴牧伤心事,忍不住放轻声音,“你这样……”

“没事的。”

裴牧摇头,快步向前几步,拉起江清淮的手,自我安慰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清淮不会离开我的。”

说罢,他也不等江清淮反应,只伸手摘下一串槐花,递给江清淮。

“像我这样摘,只摘满一篮便好。”

他又指指自己背上的竹筐:“我去劈柴。”

“哦。”

江清淮接过那槐花,看了一眼,再抬头,裴牧已经挪到一旁,开始劈起柴火。

他的动作很稳,抬起的高度、落下的弧度,那么恰到好处,就连被劈成两半的柴都是整整齐齐,一般大小。

虽然穿得严严实实,但江清淮还是想到那次给裴牧上药时看到的好身材。

简直man爆了。

再看自己,胳膊挂着个小竹篮,手里还捏着一串槐花……

怎么看,都有点娘啊。

江清淮有点不乐意,但裴牧劈柴神色认真,似乎不想跟他说话。

江清淮只能瘪瘪嘴,把那槐花扔进篮里,又踮脚去摘新的。

等确认江清淮的目光挪开,方才一直专注劈柴的裴牧,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江清淮。

刚才才发觉,清淮今日披着的那身薄纱,趁上内里的青绿外衫,真的很漂亮…

也不知道裴关从哪里买来的槐树苗,虽然个子不高,却也生机勃勃。

白白嫩嫩的槐花挂着,沉甸甸地坠下,远看倒像悬停的瀑布流水一般。

再靠近些,更是花香逼人。

再加上站在槐树下的清淮……

咚地一声。

裴牧将斧头劈在了木桩上。

“你没事吧。”

江清淮立刻担心地望来。

他太心急,手里的槐花都忘了摘,还兀自保持着踮脚的姿势。

裴牧听得心下一动,却不敢看他,只摇摇头,闷闷应了一声:“没事。”

只要对清淮好,就不会被拒绝吗?

看着还是不高兴啊。

两人心思各异地想道。

*

江清淮这边其实没什么工作量,没一会便摘满一篮槐花。

裴牧则是动作利落,等江清淮完事,他也劈好一筐柴火。

“清淮。”

裴牧上前接过那篮子:“累吗……我方才烧了热水,可以先去洗个澡。”

“啊?我不累啊。”

江清淮怎么可能会累。

他不过踮个脚,摘摘花而已。

裴牧才应该累吧。

“你先去洗吧。”

江清淮又把篮子从他手里抢过来:“我把这些洗洗,再填些柴火多烧点热水。”

“洗干净了也好做饭,不是?”

裴牧点点头,又摇头:“你不用洗那些。”

他把骨笛递给江清淮:“若是无聊,可以玩这个……”

“给我玩?”

江清淮立刻欢喜接过,主要是稀奇这玩意,立刻试着吹了一声。

只是没吹响。

他又疑惑地研究起那骨笛,刚想让裴牧教教自己,却见裴牧已经远去。

背影匆匆,跟逃似得。

做什么这么急?

江清淮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也没叫住裴牧,而是坐在凉亭,问起RMB:“你知道这骨笛怎么吹吗?”

也不知道RMB最近在干什么,消息总是回复得很慢。

江清淮等了一会,RMB才嚷嚷道:“宿主!这玩意你从哪里搞来的啊???”

“这不就是个笛子?”

“是个笛子没错。”

RMB顿了顿,“你看看这笛子上有没有刻一个花纹……”

“罂粟花……大概是长这样子……”

RMB把一个花纹投到江清淮眼前,说是罂粟花,其实不过是个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花朵图案而已。

江清淮认真看了一会,摇头:“没有这个花纹。”

“怎么?这骨笛难道是什么神秘组织的联络工具吗?”

“这个上面如果没有花纹,应该就不是吧。”

“是个在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神秘组织,传说他们的联络工具是骨头雕刻的笛子,上面会刻有这个样子的花纹。”

“但是现在都没有人见过这个组织,江湖人索性就称呼他们——无名。”

“无名?”江清淮把玩着骨笛,“这组织是好是坏啊?”

“在江湖上倒是行侠仗义,只是对皇帝的态度,不好说……”

RMB的消息渠道其实也不多:“不过考虑到姜家的皇位得来的不算正当,估计组织的态度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宿主你还是小心点吧,你还没告诉我这个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裴牧给我的。”

江清淮又试着吹了一声,这次倒是吹响了,只是不怎么成音,卡在一半,中道崩殂。

江清淮瘪瘪嘴:“这玩意得多大肺活量才能吹动啊。”

“裴牧给你的?”

RMB却忍不住开始怀疑:“难道裴牧就是那个组织里的人?”

“但你不是说要有花纹的吗?”

江清淮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何况,若真是那么重要的东西,裴牧至于随手塞给我玩,就为了哄我开心?”

这话也有道理,RMB不纠结了。

江清淮又试着吹了几声,都不怎么成音。

想裴牧还说今晚会用这笛子吹曲,江清淮都觉得不现实了。

正当他怀疑裴牧这话可行性时,裴牧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江清淮立刻应声,朝裴牧那边跑去:“给你笛子,我去洗澡了。”

江清淮站在他身侧,又闻到那股松尖冷雪的味道,瞬间感觉脑子都晕乎乎的,立刻摆手朝屋子走去。

裴牧则看着手里的骨笛,感受着上面还残存的温度,轻轻捏了捏笛口。

*

等江清淮洗过澡,裴牧已将饭菜都准备妥当。

江清淮出来时,他正拎出方才买的清酒——

这次不是醉花阴那般烈酒,想来清淮不会醉得太过。

听见身后的动静,裴牧转身看去,便见江清淮神色慵懒地笑着朝这边过来。

他一头墨色长发如瀑,又被月色浸透出一层光辉,更衬得他身影轻如薄纱。

仿佛轻轻一揽,都满不得怀。

清淮……

裴牧涨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喜欢……

“这么多菜,我们怎么吃得完?”

这么愣神的功夫,江清淮已经赶到凉亭,看着裴牧刚倒好的清酒,直接端过来喝了一杯。

“好喝,这酒叫什么名字?”

“是槐花酿。”

裴牧失神地望着江清淮,嘴上却已经回道:“槐序节将至,店里多是这样的酒,你喜欢就好。”

“那我们快吃饭吧。”

江清淮拉着裴牧坐下,又忍不住尝了一杯槐花酿:“这个酒真的很好喝啊。”

他嘟囔道。

裴牧则帮他夹了几筷子菜,看他又喝空,只好帮他满上。

而后自己也端起酒杯,想着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身上的血液都好像凝固成了冰霜,阵阵发凉。

“裴牧,你看月亮。”

江清淮却跑到了凉亭凭栏处,兴奋地指着池塘的水:“今天是十五吗?好圆好大的月亮。”

裴牧便下意识抬头看天。

圆盘般的月亮正挂在天边,坠在清淮头顶,像是格外偏爱着他,清辉独照。

裴牧将目光从月亮挪到江清淮身上。

又见江清淮指着池中一处:“这里开了朵白莲!你看到了吗?”

江清淮兴奋地回过头来。

裴牧却不由一愣。

他眸光如月辉,肤色如霜雪,眉眼精致如画,周身气质清冷,本是个不染纤尘的美人。

此刻却弯着眉眼看他,仿佛他们亲昵无间。

但让裴牧失神的是——

此刻江清淮那白皙的脸颊上已然上了两团红晕,声音听着虽清亮,却已经带了几分……

醉意。

裴牧下意识看向方才给江清淮满上的那杯酒。

还满满当当未动,如镜般盈着月光。

裴牧问得小心,其实自己也不大确定:“清淮,你……醉了吗?”

“我没醉啊。”江清淮有点纳闷,“你看那边,真的有一朵白莲。”

裴牧却摇摇头,上前拉住江清淮,把他往椅子上带。

生怕他又和上次那样去池中捞什么东西,反把自己摔进去。

江清淮虽然有点不乐意,不过还是很乖地跟着裴牧回来。

一回来,又看到桌上的酒,立刻开心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清淮!”

裴牧劝阻不能,有些无奈。

江清淮却完全没发觉自己的不对劲,还催着裴牧快些吃菜。

自己却伸手去捞酒壶。

反被裴牧一把摁住。

“清淮。”

裴牧十分懊恼,却还是哄着江清淮说:“先吃菜,再喝酒,好吗?”

“我想再喝一杯,只一杯……”

江清淮开始无意识撒娇。

“先吃了这些,再喝那一杯。”

裴牧又给江清淮夹了两筷子,柔声道:“乖。”

“好吧。”

江清淮夹了一筷子,讨价还价道:“你吹曲,吹曲给我听。”

裴牧当然拿他没办法,只能拿出骨笛,先轻轻吹了一声。

看江清淮立刻兴奋地凑近,又无奈笑笑,转而吹了一段曲儿。

他吹得专注,人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刚发现自己喜欢清淮,就直接告诉清淮,实在有些草率。

或许今晚清淮醉了,就是上天在提醒他不可操之过急罢。

何况自己如今还有大仇未报,清淮又在宫中当差,不愿离开……

哪怕自己说明了心意,恐怕也只会让清淮苦恼。

就算清淮确实对自己也有好意,日后呢……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维持着,三日不见,五日不见的吗?

裴牧越想越觉得自己心急,什么都不能带给清淮,只顾着唐突,实在愚昧。

那就再等等,等自己这边全都安排妥当,能给清淮带来更好的生活……

再提及心意。

就算清淮对他无意……

也还能做回朋友不是?

裴牧趁着吹曲的时候想了很多,倒是没有留神到江清淮。

等一曲完,他回神,才发觉江清淮居然已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裴牧看得好笑,轻轻上前拂过他落在胸前的长发。

“清淮?”

趴着的人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清淮,我……”

江清淮没有动静。

喜欢……

“我带你回去睡觉吧。”

喜欢……

“还得煮些醒酒汤才行……”

喜欢你……

*

醒酒汤,裴牧没能喂给江清淮喝。

不过槐花酒远不如醉花阴来得烈,裴牧也不很担心江清淮会头疼。

只是想到江清淮不过喝了两杯,还是忍不住懊恼。

下次,可不能再纵着江清淮买酒喝了。

尤其江清淮喝醉之后,实在好说话得很,万一自己不在身边,被别人抢了便宜,或者欺负了怎么办?

现在也得寸步不离地看着才行。

想到上次,自己不过走开一会,回来就找不到江清淮。

裴牧决定明早再起来收拾凉亭的饭菜。

他抱着江清淮,把人放稳在床上,看着他细弱到不盈一握的腰肢,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这么瘦了,还不好好吃饭……

这小太监平日在宫里,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但现在人睡着,裴牧也只能守着他。

索性坐在床边,打开了偷偷带回来的唸蓝颜。

只是才看了两行,目光就被旁边的江清淮吸引过去,而后便久久挪不开眼了。

他意识到江清淮对他似乎有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当即雀跃地想要自证一番。

“清淮。”裴牧戳戳他的脸颊,确定人睡得熟,便挪动手指,慢慢将江清淮往自己怀中拉。

槐香陪着酒香慢慢靠来,熟悉的温度贴上肌肤,裴牧不由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只是一个拥抱……

他便异常满足。

清淮……

清淮。

清淮……

裴牧在心下连着叫了三声,江清淮却好像听见了一般,突然翻了个身,闷闷嗯了一声。

裴牧被惊得一愣,只觉周身景色瞬间如潮水一般朝自己远去。

只有江清淮,慢吞吞地翻身,让原本就已经靠得很近的距离,越发亲昵。

他自投罗网,将头抵在裴牧胸口位置,猫儿一般轻轻蹭了蹭,才继续安稳地睡去。

裴牧心脏跳得厉害,忍不住抬起手,发觉自己紧张到发抖。

但他甚至不能等自己冷静下来。

就那么迫不及待地、颤抖着指尖,轻轻地碰了一碰江清淮的鼻尖。

他的鼻尖似乎带着月色的凉意。

而他只作蜻蜓点水一般,又立刻落荒而逃。

裴牧重重喘了口气,觉得自己这番操作,竟比去侍郎府上刺杀任宏还来得胆颤。

而后意识到自己有了这样的想法,又忍不住轻笑一声。

清淮就喜欢他这样笑。

裴牧下意识调整起嘴角的弧度,又忍不住怀念江清淮捧着自己脸时,手指传来的温度……

他觉得他快要疯了。

他也许不应该和江清淮呆太久,他总忍不住看他,会看得失神。

想着看到地老天荒,都不够。

他也许应该出去练练剑,练到筋疲力尽,无力再想更多。

何况今晚月色确实很好,是个适合练剑的。

方才那月光衬得清淮……

裴牧猛然看向屋外。

随后一阵利刃刺破木柱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簌簌破空声。

有人!

裴牧下意识看了一眼江清淮,确定他仍旧睡得安稳,才轻轻挪动身子,下了床。

推开门时,正有一把飞刀直直朝他刺来。

裴牧眼睛眨也不眨,只下意识侧身躲开。

等听那飞刀划破屏风,心下又不免懊恼起来。

他转头查看江清淮是否被吵醒,却听院中传来一声轻嗤:“屋里有谁?”

“没人。”

裴牧迈过门槛,带上房门,站定身子,才看向院中的槐树。

树下,正站着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人,他的影子被月色拉得很长很长。

“什么事?”

“不是你吹的骨笛?”

那黑衣人轻嗤一声:“倒是好雅致,还奏上曲了。”

“什么事?”

裴牧并不应她的话,只又问了一遍。

“有人给你带的信。”

那黑衣人抬起两指,手腕一转,手中的信封便如飞刃一般,直直朝裴牧这边过来。

裴牧也并两指,抬手接过,便要拆开。那人却打断道:“小心有诈。”

裴牧撕信的动作一顿,指尖摩挲了一圈信封,才道:“他手里有我需要的。”

“与虎谋皮。”

黑衣人冷哼一声,又道:“你的剑找回来了。”

裴牧蹙眉,情绪多了几分牵动:“你怎么知道?”

“碰巧听见,有个傻子愣说是你的故人。”

“看来,你们真的认识?”

裴牧不作声,借着月光看罢那信,又忍不住蹙眉看了一眼月亮。

正有浮云略过,挡住大半清晖,夜色朦朦胧胧。

裴牧转身离开,刚推开房门,那黑衣人便笑道:“在屋里的就是他吧。”

裴牧迈步的动作一顿,而后立刻如常,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

次日,江清淮一脸懵逼地睁开眼睛。

还没坐起身,裴牧已经凑到他身旁:“清淮,难受吗?”

“啊?”江清淮看着裴牧一张帅脸凑得老近,愣了好一会,才摇摇头。

“我怎么没印象……我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饿吗?”裴牧只问。

江清淮立刻瘪嘴:“饿。”

……

吃过早饭,江清淮和裴牧约好五日之后槐序节见,便传送回养心殿。

今日姜少云和姜少瑜休沐,但江清淮已经吃过早饭,只能去找张阳德,假装自己很忙。

当然清荷皂记马上开门,他也得保证货源充足,质量稳定才行。

其实张阳德这个性格,敢来禀告说做出来,大概水平就已经稳定了。

但江清淮参观了一下实物,还是有些惊讶:“你说这个叫啥?”

“卿莫离。”张阳德笑呵呵地介绍道:“这肥皂中加入茉莉精油,茉莉花香清新怡人,便谐音唤作卿莫离。”

江清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张阳德胡子都白了,有点不确定:“是你起的名?”

这是不是有点太闷骚了。

不过张阳德摇了摇头:“是我家小孙女,她平日爱看些话本子,偶尔也会写,在京中虽然不算数一数二的才女,但也是知书达理。”

他说得一脸骄傲,江清淮却只听见话本两字,疑心病立刻上来,盯着张阳德看:“写话本?”

张阳德不解,但也大概感觉到江清淮情绪不对,有点不确定地点了点头:“是啊。”

“写的什么话本?和那家书坊合作?笔名是什么你知道吗?”

夺命三连问,让张阳德愣在原地。

江清淮看他指望不上,直接道:“找个时间带她来见我。”

“陛下!”这下张阳德懂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道:“陛下,求您放过小女吧,她今年也不过十六啊。”

江清淮眼皮直跳:“你想什么呢,朕只是对她更感兴趣,想见上一面而已。”

不过才十六,大概不是唸蓝颜的作者吧……

毕竟唸蓝颜的原著,笔力不像是个孩子,但是……这也说不准。

古代不是三岁能作诗的都一大片?

江清淮越想越不确定,但看张阳德这么抗拒,也不好再打击人家,只能表示不想来算了。

这皇帝当的……

江清淮也很无语。

他正安慰张阳德,又有人来通传说刘泽清来求见。

这倒是很稀奇,毕竟一般都是江清淮主动找他,难得听见他主动求见。

正巧江清淮被张阳德缠得无语,当即大手一挥,准见。

只是等他赶到从华殿。

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刘泽清鼻青脸肿,哭哭啼啼。

而他的旁边站着个清瘦的少年,一张标准的娃娃脸,趁着一双大眼睛,可爱极了。

但这少年面无表情地站着,藏在袖中那攥紧的拳头,却滴滴答答流着血。

小福子一进从华殿就看到地板上的鲜血,急得眼皮直跳,骂旁边随侍的小太监:“还不快把这些东西收拾了,脏了陛下的眼。”

江清淮摆摆手表示无妨,看向刘泽清:“这是怎么回事?”

“表哥,你可算来了!”

刘泽清哭丧着脸:“你可以一定为我主持公道啊。”

“我今日在铁矿那边监工,这混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给我套上麻袋,拖到没人地方,狠狠揍了我一顿。揍完又要我带他来见您。”

“还不许我耍花招……”

“我一人难敌,只能暂且把他带来,表哥,你快让御林军把他拿下啊!”

江清淮眼皮子跳了跳。

看向那娃娃脸少年的目光带了几分敬意:“你想见朕?”

那少年终于有了反应:“是。”

“想来见朕的法子多的是,你为何非要揍泽清一顿?”

少年耸耸肩:“顺手。”

江清淮:……

刘泽清:“表哥!!!”

“好了好了。”江清淮安抚他:“朕一定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好歹刘泽清也是朝廷命官,最近又被江清淮派去督察铁矿开采一事。

听司马鹤和齐时村说,他对工作十分上心。

平白被人打了,江清淮怎么也得关心一下。

“那就罚你受五十大板,去大理寺监牢蹲一个月。再赔偿泽清精神损失费一百两。”

“精神损失?”刘泽清嘀咕了一遍这词,眼前一亮:“对!精神损失,我有很严重的精神损失!!!”

那少年却无所谓,只点了点头。

而后跪在地上,向江清淮陈情:“我做了一把好剑。”

“好贱?”刘泽清瞪起双眼。

“好剑!”江清淮却站起身来,“在哪里?”

那少年抬起拳头,将血淋淋的掌心摊开,里面正插着一片断刃。

他面不改色地将那断刃拔出,在自己身上擦干擦净,才递给小福子:“我只能带进来这点。”

小福子不太敢接,下意识看向江清淮,江清淮也站起身:“快传太医,传太医。”

小福子转身就跑,剩那少年在原地,仍捧着断刃。

刘泽清的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你就不能藏在别的地方吗?”

少年看一眼刘泽清,并不回话,而是将断刃递给另一位随侍小太监。

那太监也是个胆小的,颤颤巍巍看向江清淮:“陛下?”

“拿上来吧。”

江清淮站起身,从系统商店买了一点止血的药,又递给小太监:“把这药先给他敷上。”

“表哥!”

刘泽清却有点委屈:“我也一身伤啊!”

江清淮已经打量起那断刃,闻言只一点头,颇为敷衍:“一会也让太医看看。”

不过他自己看不出断刃是好是坏,还得等RMB的分析结果。

索性又问起那少年:“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这是你自己造的?”

少年从自己浑身是血的掌心收回目光:“五。在铁匠铺当学徒。”

“五……是你的名字?”

刘泽清都好奇起来。

少年点点头,问江清淮:“剑,够好吗?”

正巧RMB给出结果:“还不错,虽然硬度这些比我给的一般,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把他留下吧。”

“你什么时候给我造武器的图纸了?”江清淮有点无语。

“本来是这个月汇总积分的时候会给的,但是看你现在需要,我提前给你也行。”RMB很好脾气,“但要垫押金,积分1000。”

“你神经病吗?要什么押金?难道我绑定了你这个系统,我还能跑了不成?”

“这个是系统规定呀。”RMB有点委屈,“跟我没关系的。”

“你留下吧。”

江清淮不再搭理RMB,看向那少年:“我叫你小五好吧,你就跟着这个帮你上药的小太监,最近先住在宫里吧。”

“表哥!”

刘泽清不高兴了又:“不是说要罚他五十大板吗?”

“人家现在受着伤,等伤好了再罚不行?”江清淮瞪了刘泽清一眼。

刘泽清被瞪得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怜悯地看向小五。

或许这家伙已经马上就要收到他应有的惩罚了……

刘泽清懂事地不再闹腾,让江清淮深感欣慰,等太医赶来给两位看过病,确定并无大碍。

江清淮才回到养心殿,开始和RMB继续商讨图纸的事。

“宿主,你刚给那孩子买药的时候倒是不心疼积分,你知不知道止血药多贵呀?我现在只是要你1000积分作押金。1000积分算什么呀?而且押金还会退回啊!!!”

RMB一顿输出。

江清淮有些无语,他当然知道押金会退回,他只是想知道图纸涉及什么内容。

毕竟光押金就要1000积分,想来是个大东西。

“提前看看图纸的内容啊,你不早说。”RMB把目录投屏到江清淮面前。

其实叫图纸也不贴切。

反而更像是一本图书。目录涉及的内容有冶铁的原理、冶铁的方式,然后各种武器的图纸,甚至包括热武器。

这么一看,1000积分确实划算。

江清淮点点头,点击了支付。

RMB不明白:“你为什么把人家小少年留在宫里?该不会看上人家娃娃脸,长得可爱了?”

“我是看那孩子情绪不对劲,感觉…动机不纯,有待观察。”

江清淮问小福子:“齐时村回来没?”

“没有。”小福子摇摇头:“齐大人走之前就吩咐过,说是今晚可能都回不来。想来是出了远门。”

江清淮却知道齐时村不是出远门儿,而是今晚去打劫。

至于白天不在,那其实是去林府补觉了。

因为江清淮计划把九旒鉴安排在内廷,又得找个掩人耳目的地方,苏有道收拾起来比较麻烦。

所以至今他们还没有专门的办公场所。

但是虽然这个部门还没完全成型,却已经为江清淮贡献了大量业绩。

尤其第一批军饷已经发往边疆,不过几日,想必就都收到了。

政务差不多处理到这里,江清淮伸了个懒腰,去找姜少瑜和姜少云。

跟两个孩子在一起,江清淮偶尔会练练字,因为姜少瑜的字写的比他还好,有时候能指导他。

吃过午饭,江清淮还趁着阳光真好,去清静轩看槐花。

这边的大槐树比裴牧家那棵要高足一个江清淮。

江清淮踮脚也摘不下来槐花……

不过……

等等……

江清淮蹙起眉头。

不是说要吃槐花糕……

他昨晚吃了没啊?

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正在江清淮疑惑的时候,侍卫来报,林珏求见。

自从那次江清淮召见林珏,林珏却没能赶来开始,林珏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求见。

其实第一次林珏来求见,江清怀并非故意不见,而是在补觉。

当天林珏回去将此事告诉林颂今,却被林颂今呼了一巴掌,让他继续坚持求见,直到陛下消气为止。

但林颂今又写信给江清淮,建议他晾林珏几天,消消他的锐气。

能整人,江淮当然同意,所以一连几天都没有同意林珏的求见。

不过今天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江清淮点头答应下来。

林珏捧着一张笑脸等在从华殿。

见江清淮过来,立刻朗声行礼:“臣林珏,请陛下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也不是谄媚,只是前段日子小皇帝大手笔的给他们北疆拨了五十万石粮草。

五十万石!细粮!!!

他娘的太爽了,这么大方的皇帝,请一定活久点行吗?

江清淮摆摆手:“几次求见,到底什么事啊?”

“请罪的话就别说了,朕没计较,也懒得听。”

林珏只能把到口的罪辞又咽回去,笑地有点不好意思:“陛下,臣斗胆!想问问您和裴牧如今是个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江清淮被问得一头雾水,“就朋友啊。”

“你看不出来吗?”

“朋……友……”林珏将尾音拉得极长。

江清淮瞪他一眼,他立刻站直身子:“臣明白了,但裴牧是不是不知道您……”

“对,他不知道。”江清淮警告他,“你也别乱说话,等时机成熟,朕自然会告诉他。”

“是。”林珏领命,准备退下,江清淮却叫住他,“你等等……出宫之后,帮朕带封信给裴牧。”

“是。”林珏不敢多问,只低着头伸手。

但江清淮还没写呢。

递信不过一时兴起而已。

他有些手忙脚乱:“你等等,朕还没写。”

林珏点头,回避地挪开目光。

但江清淮其实也没什么打算写的,只是今日练了字,想听裴牧夸自己。

但他写不出来完整的意思,因为好多繁体字还不认识。

所以提笔顿了半天,最后只写了简单几个字。

不过江清淮还是很满意的,他认真把信包好,递给林珏:“我在宫外叫江清淮,三水江,三水清,三水淮。”

“以后可别叫错了。”

“若是裴牧问你为何帮我送信,就说你今日进宫,偶遇了我。”

“若他有信要回,明天记得给我带来。”

“臣领旨。”

林珏乖乖应声。

但一出了养心殿,就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就这,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