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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林珏端着小皇帝御笔亲写给裴牧的信,规规矩矩地敲了三声裴牧的门。

裴牧却端着一把长剑,阴沉的脸看见是他,变得更加黯然。

他满身汗气,身上衣襟几乎湿透大半。

林珏被逼得朝后退了半步,嫌弃地连门都懒得进,只把那信递给裴牧:“给。”

“谁?”裴牧看着那信,语气愈发冷淡。

“还能是谁!”林珏脾气也上来了,“不就是你宫里那位相……”

话音未落,大门已经被裴牧无情关上。

看着眼前严严实实的大门,林珏气得牙痒,脾气也上来了,转身朝江清淮以前翻过的那片墙去:“治不了小皇帝,我还治不了你?”

裴牧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房间,而是站在门口,打量着那薄薄信封出神。

清淮写的……

写给他的……

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那信面,却不由蹙了蹙眉——

宫廷专用的宣德纸……

清淮知不知道这些纸都是有份额的,若是私自乱用,被发现了……这个笨蛋。

裴牧忽而又后悔赶走了林珏,早知道该让他给清淮带封信去的。

只是方才一听是清淮写信给他,他便满脑子只想拿着信,藏到个没人地方好好看……

裴牧心下正懊恼,林珏这边已偷摸翻墙进来了,一看见裴牧还站在门口,就忍不住偷笑一声。

裴牧听见动静,黑着脸朝他看来。

林珏却不怕他,坦然上前,好心帮他捡起地上的剑:“怎么,剑都不要了?”

裴牧接过剑,正要开口。

林珏却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诶,这可是跟你们家江清淮学的,要说也先说江清淮去。”

裴牧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林珏则跟着裴牧进书房:“一身的汗味,大白天练剑就这么拼?”

“你是要去杀人?”

裴牧不理他,只兀自拆开信封。

林珏立刻也不言语,悄咪咪地凑上来偷看,却被裴牧发觉,快速躲开。

“写什么悄悄话呢。”林珏不满地嘟囔道,“还不让人看了。”

“没什么。”

裴牧看着那纸上的内容,心情极好地应了一声。

见他有反应,林珏便得寸进尺起来:“给我看看,给我看一眼。”

“看吧。”裴牧倒是大方起来,坦荡荡把那信递给林珏。

林珏狐疑地盯着他,不确定地接过那信,却只看见上面写着两个字——

裴牧。

裴牧???

林珏不可置信地将纸抢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才看向裴牧:“就这个?”

裴牧将信抢回来,又细心地塞回信封,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将信夹在里面。

林珏看他如此珍惜这没头没脑的一封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下一秒,他的目光就被那书封吸引过去:“这是什么啊!”

林珏又忍不住从裴牧手里抢书:“这怎么是唸蓝颜啊!!!”

他眯了眯眼睛,感觉自己似乎懂了:“这个书,你是不是和江清淮一起看的……”

裴牧瞥他一眼,将书抽回,又打开书桌上的暗屉,将书放了进去。

“你这书桌有点意思。”林珏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这以前谁的房子?”

“一个小地主。”

裴牧取出笔墨,开始写回信,顺便通知林珏:“得空,将这信送给清淮。”

“清淮、清淮……”

林珏阴阳怪气地学他说话,被裴牧瞪了一眼,仍不老实:“想让我送信,你得告诉我你和江清淮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进展到那一步了?”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能有什么进展?”

“你真当他是普通朋友?你难道没发现……”

“发现了。”

裴牧沉沉叹了口气,倒是对林珏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

林珏被这反问搞得有点哑口无言,反应一会才道:“我自己感觉到的。”

“有这么明显?”

裴牧不确定地追问了一句,下意识反思自己近来的所作所为。

林珏确实撞见过几次他和清淮在一起。

但那个时候,连他自己都没确定自己喜欢清淮……

难道真是旁观者清?

想到旁观者清,一向不爱求人的裴牧难得问起林珏:“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

该如何?

林珏莫名觉得有些不对,谨慎地看向裴牧:“你想如何?”

“我如今不能承诺给清淮什么,当然还是……”

这也正是裴牧所心烦的:“当然还是……先不告诉他……”

“不告诉他?”

林珏现在已经彻底意识到不对劲了,他原以为是江清淮喜欢裴牧,才总是缠着裴牧。

裴牧虽然对江清淮确实有几分不同……

但也不至于上升到那个层面。

但是……

现在看来……

似乎…

“本来男子相爱便多为人诟病。”

裴牧却没发觉林珏的不对劲,还当林珏是个知心的,难得敞开了几分:“清淮又在宫中当差,我……又是这样个情况,若是凭白对清淮说明了心意……”

“且不说清淮喜欢我与否,就算是真喜欢我,难道能同我长……”

“不可能。”林珏打断裴牧:“你别做梦了。”

“忘你自己的身份了?你是裴家之子,他却是……宫里当差的,你们两个勾搭到一起,能有什么未来?”

“我可以带他走。”

裴牧丝毫不理会林珏的反对,坚持道:“只要清淮假死脱宫……”

“别说了!”

林珏忙打断裴牧,有些不安地环顾了一眼四周,意识到自己是在裴牧书房,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

但也不算太反应过度。

毕竟……

让皇帝假死,跟你私奔……

这种事情,谁听了都要慌的。

林珏更是第一个不同意。

且不说皇帝离开京城之后,大秦会如何混乱……

就冲着小皇帝这份慷慨,他可不乐意皇位这么快就被别人坐上。

何况帝王哪里会跟你这么个穷小子私奔?

林珏一边唏嘘裴牧的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一边又庆幸自己阴差阳错发现了裴牧的心思。

必须尽快帮裴牧杜绝这一想法才行!!!

他拉过旁边的椅子,神色凝重地坐下,视死如归地看向裴牧:“说吧……”

*

江清淮本以为自己晚些时候就能等来裴牧的回信。

但等着林珏,天都黑了,只能做罢。

睡觉!

但临近半夜,江清淮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传来小福子的声音:“陛下……齐大人出事了!”

江清淮猛然清醒。

一刻钟后,他在太医院见到了满身是血,几乎奄奄一息的齐时村,不由怔愣:“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齐时村原先的部下,现如今就九旒鉴的下属个个也是浑身伤痕,不过比起直接昏迷的齐时村,倒是还能说话。

此刻他们强撑着身子下床,齐齐跪倒在地:“属下不才,今晚遭到了伏击。”

“那人像是下了狠心要取齐大人的命,我们……远不敌他,让那贼人将大人伤成如此……请陛下责罚!”

“那人?”江清淮的重点落在这里:“你的意思是……对方只有一个人?”

九旒鉴的下属们各个羞愤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了。”江清淮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太医院的人:“齐时村如何?”

“齐大人身上多处创伤,十分严重,还有一刀直直擦在心口处,若不是伤口不深,只怕……”

“说结论。”江清淮有些不耐烦。

“下官必当尽力救助,不会让齐大人有丝毫损伤。”

江清淮点点头,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众人:“都起来吧,伤势不太重的……就你吧,跟朕过来。”

江清淮随意点了一个脸上带疤的青年:“朕要听详情。”

*

片刻后,江清淮已经从生气转变成了不可置信:“你是说对方只有一个人,拿着一把刀,追着你们五个人?”

脸上带疤的青年名叫鹿泽,不由羞恼地点了点头:“属下无能。”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五次说这句话了。

“不不不……”江清淮的声音发飘,忍不住嘟囔:“对方武功如此高强……要是我的人该有多好。”

不过他伤了齐时村,江清淮也不可能轻轻放过,又追问起细节:“你确定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从天而降,然后就……给了齐时村一刀……”

“属下无能。”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江清淮有点无奈:“但是按照你的意思,那人杀齐时村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何最后却放你们离开了?”

“属下不知。”

鹿泽垂下头:“但属下敢以人头担保,那人最后刺向齐大人心口的剑,确实偏了几分,像是……手下留情。”

什么手下留情,江清淮可不信。

依照鹿泽方才的描述,那人绝对是个职业的杀手,武艺高强,目标明确,杀伐果断,如果能取齐时村的命,不可能会心软放过……

唯一的可能就是……

江清淮气得拍桌:“什么手下留情……这绝对是对朕的挑衅!”

“小福子,去请大理寺卿和林将军入宫,朕可要好好查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第72章

九旒鉴主领被人重伤的事儿第二日便闹得满京俱知。

陛下急召大理寺卿和林将军,夜谈到天明,势要抓住贼人,碎尸万段。

裴牧去找木匠师傅打牌匾时,沿街的茶馆、书坊都传这件事。

沸沸扬扬,吵吵闹闹。

直到进入木匠铺,嗅到木屑香气,才觉清净不少。

那木匠年过五十,身材壮大,赤裸着上身,显出浑身的腱子肉,其上横亘着一条丑陋的疤痕。

听见有人进来,木匠懒洋洋地抬眼,看见裴牧,又垂下眼,不甚感兴趣道:“做什么?”

“刻牌匾。”

裴牧站定,将昨晚写好的字递给他:“务必刻得一模一样。”

那木匠却接都不接,反而狐疑地看向他:“真就刻个牌匾?”

他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又是一愣:“你这是……从良了要?”

“清荷皂记?”

“这名字起的有意思,不过……不像你的风格啊,裴牧。”

“我有什么风格?”

裴牧将纸放在一旁,转身准备离开:“三日后,我来取,要上好的楠木。”

“你有钱吗臭小子!”木匠呵了一声,却还是接过那纸,细细打量起来,一边看一边嘴上还抱怨:“上好的楠木,倒是会要。”

裴牧离开木匠铺,不过走了几步,便撞见了林珏骑着高头大马在京中巡逻。

他一身银灰铠甲,烨烨生辉,身后大红披风随马猎猎而动,头盔挂在马头边,露出整张面庞,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一手攥着红缨长枪,一手马,所过之处,四下皆退让。

但马独独停在裴牧面前。

“裴牧。”林珏叫住他,神色严肃:“我有事找你。”

裴牧逆着光看他,看不清楚他面上神色,还没点头,林珏便已抬手,命令身后的士兵:“拿下。”

下一秒,裴牧被几人摁倒在地。

“对不住了。”

林珏翻身下马,亲自上手绑裴牧:“我这也是为你好。”

*

“宿主,你觉得刺杀齐时村的人知不知道他是你的人?”

RMB忧心忡忡。

“大概率知道。”

江清淮神色严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你还有心情吃东西啊?”

RMB无语至极:“员工为你负伤,你都不伤心?”

“我伤心有什么用。”

江清淮喝一口茶,慢吞吞道:“我已经在系统商店买了最好的伤药给他,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针对你的人多了去了,你坐在这怎么可能想得到,还是等林大将军他们的调查结果吧。”

“人家都是专业的。”

江清淮点点头,坐直身子:“我买把左轮手枪。”

“现在?”RMB傻了,“你现在买……你会用吗?而且子弹很贵的,你总不能……”

“能。”

“什么?”RMB不理解。

“一把左轮手枪,三枚子弹。”江清淮开始在系统商店下单,“确认付款。”

“宿主!”

RMB要气炸了,奈何劝阻无效,原本就不富裕的积分一下被抽得干干净净。

它生无可恋:“败家!”

江清淮耸耸肩,兑换枪支,装弹,然后塞进裤腰带。

古代宽袍大袖就是好,一点都看不出来不对劲。

而后他站起身,深呼吸了一会,才道:“我要出宫。”

“外面很危险。”RMB立刻道:“穿上你的夜行衣。”

“你有病啊。”江清淮翻了个白眼。

“谁大白天穿夜行衣出门,这不是明写了我是贼,来抓我吗?”

RMB立刻认错:“那带个面纱。”

“你打算去干嘛?找裴牧吗?”

不等江清淮回话,RMB又嚷嚷起来:“宿主,你们家裴牧好像被抓了。”

*

江清淮气冲冲往大理寺监牢跑的时候,林珏正和裴牧谈心。

不过这心,却在审讯室谈。

看着被捆在受刑架上的裴牧,林珏都有点哭笑不得:“这次是你干的不?”

“这次?”

裴牧抬头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什么上次?”

“你没必要骗我。”

林珏叹气:“你该知道,我抓你,是为你好。”

“我爹已经调动了整个林家军,加上大理寺、巡防营,就算你武艺高强,这次也插翅难飞!”

“你动的是皇帝如今的心腹……就连小皇帝都不一定……”林珏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含糊其辞:“总之这段时间,你呆在大理寺监牢。”

“你这一手灯下黑……若是被发现了,就不怕你爹弄死你?”

裴牧扭了扭手腕,带动铁链叮叮响了两声:“何况……你就这么确定是我?”

“除了你,上京谁有……”

“裴牧!”

一声呼唤打断了林珏的话。

却惹得林珏和裴牧齐齐皱眉。

“是清淮。”

裴牧最先反应过来,看向林珏:“别让他知道我在这。”

“我去支开他。”

林珏暗骂一声,招手叫来两人:“等会……把他带去牢房,藏严实点。”

话音刚落,江清淮却已经来到门口:“林珏?”

江清淮蹙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他探头要往里看,却被林珏挡住视线,忍不住蹙起眉:“你干什么?”

林珏立刻心虚起来:“这地方……不干净。”

“裴牧在里面。”江清淮冷下声音,“你抓的?”

林珏冷汗立刻下来了:“不……”

“不什么不?”

江清淮脾气上来了,一把推开林珏,急冲冲往屋里去。

可审讯室就那么大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但RMB的定位大概不会出错,江清淮定定立在房间正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各处,最后落在受刑架那还微微晃动的铁铐上。

林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那手铐还微微晃动,心慌地挡在江清淮面前:“江公子,你怎么来……”

“起开。”江清淮绕过他,走近那手铐,伸手感受了一下温度,立刻对RMB道:“找裴牧。”

“宿主……林珏看上去不像是会伤害裴牧的样子,你没必要这么担心。”

“那为什么抓他进大理寺,林珏一开始负责查办任宏遇刺之事,万一是他怀疑裴牧……万一……”

他深深喘了一口气,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认真感受了一下牢房。

没有血腥味,裴牧应该没事才对。

但方才RMB的定位明明显示裴牧就在这个房间……现在定位也显示在这个房间。

如果裴牧没事……

他为什么不出声?

江清淮心下闪过一个可能性。

但下一秒,他迅速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至云霄之外——

裴牧怎么可能会躲他?

江清淮试探地唤了一声:“裴牧?”

林珏却回道:“裴牧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你该去他家找他啊。”

林珏越这样说,江清淮越不可能信。

他也不问林珏,直接自己上手找。

这牢房不过这么点地方,能藏身的地方就更少之又少。

江清淮的目光落在屋中仅有的一个立柜上。

又是沉沉叹了一口气。

才慢慢靠近那立柜。

他很怕自己打开立柜,看见一个鲜血淋漓、和齐时村一样奄奄一息的裴牧。

但房中没有血腥味。

林珏不可能有什么高超的手段掩饰血腥味。

所以……

江清淮猛然打开立柜。

里面却空无一人。

裴牧不在?

看着空空荡荡的柜子,江清淮难得有些迷茫:“RMB,你的定位是不是出毛病了。”

“不可能的宿主,系统的定位不可能会错。”

“而且,我已经刷新过很多遍,定位结果仍旧是这样。”

仍旧是这样?

不可能出错?

江清淮猛然抬起头来,而后瞳孔猛缩:“裴牧!”

裴牧正蹲在房间主梁上,定定地看着他,江清淮猛一抬头,两人目光相对,裴牧立刻心虚地挪开。

江清淮仰着头看裴牧,气急败坏:“你躲我?”

他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你躲我?”

感受到眼睛的酸涩,又立刻低下头,却还是情难自抑地又问了一遍:“你躲我。”

江清淮被气笑了。

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就往外走。

“清淮!”

裴牧的声音随着一声重物落地声传来,显出几分急切和无措。

江清淮的脚步下意识一顿,忍不住想回头看他。

裴牧的声音已经再次传来:“清淮,我不是……”

江清淮捂上耳朵,闷头朝外跑去。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江清淮横冲直撞地离开大理寺监牢,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

耳边是RMB聒噪的叫骂声:“我早说了林珏不会对裴牧怎么样,知道是林珏在审问的时候,你就该转身离开的。”

“现在好了,气势冲冲地进去,灰头土脸地出来。”

“裴牧那个混蛋,居然还躲着你。”

“你们多要好的朋友啊,他居然有事情瞒着你,明明听见你那么担忧地叫他,还不赶紧出来解释解释……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谁都有秘密的。”

江清淮闷声闷气回了一句。

“我不是也没告诉裴牧你的存在?”

“宿主,你就是告诉他了,他大概也不会信吧。何况我们一开始签过保密合同,你根本没办法告诉他啊,这是你的苦衷。”

“也许他也有苦衷。”江清淮不确定地回了一声。

又立刻红了眼眶:“可是…他躲我……”

“而且……”

江清淮看着系统界面的定位,越说越想哭:“他都没有出来追我……”

“清淮!”

第73章

江清淮狐疑地回头,只见叶从南站在一处槐树下。

他长身玉立,满身书生意气,正望着他淡淡一笑,本是个俊俏儿郎。

却因为身后那巨大的书箱而显出几分笨拙。

尤其见他回头,叶从南立刻欢喜地朝他跑来。

那书箱便吱吱喳喳地跟着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江清淮都听得紧张。

叶从南却只顾得同他搭话:“江公子。”

他又换回原先的称呼,还很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嘴:“方才担心你听不到,这才唐突唤了清淮二字……”

江清淮摇摇头。

“说来……我还不知道江公子的表字。”

叶从南轻声感慨了一句,又立刻蹙起眉头:“你哭了?”

江清淮下意识摇头,不自在地抹了两把眼睛,躲闪起叶从南的目光:“没有,方才眼里进了沙,有点不舒服而已。”

怕叶从南生疑,江清淮转移话题:“我尚未及冠,并无表字。”

“尚未及冠?”

叶从南愣了愣,而后才意识到当今陛下贵庚不过十八,立刻羞恼地道歉:“抱歉,是我疏忽了此事,真是冒昧……”

“没什么好冒昧的。”

听他一直道歉,江清淮只能打断。

他想说自己累了,准备回宫。

叶从南却先开口道:“我听说茶馆在开唸蓝颜的书友会,江公子想一起去看看嘛?”

怕江清淮误会,他立刻解释:“只是听说,这次书友会规模巨大,笔者大概率也会来,上次你匆匆走了,或许……”

江清淮却摇了摇头:“我没心情,打算回宫了。”

“回宫?”叶从南目光扫过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不由蹙眉:“走回去……吗?”

江清淮点点头,慢吞吞地往宫门方向走。回宫其实也无所事事,可他却并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

“陛下……是在为九旒鉴的事忧心?”

叶从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吸引来江清淮目光。

这也算吧。

江清淮郁闷地点了点头。

“陛下……草民倒是有些拙见。”叶从南又看了眼四周,“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江清淮点点头,跟着他走时,目光又被那摇摇晃晃的木箱子吸引过去。

离近了,才发觉这木箱破得难以想象,箱面大多布满刮痕,但某些地方又被磨得发亮。

捆箱子的蓝布带略有些脱线,却被洗得干干净净。

至于那吱吱呀呀的声响,则是因为箱子上挂着一个略生锈的小锁,走起来摩擦箱面发出的。

“不会散吗?”江清淮忍不住问,下意识抬了抬那箱子,发现重得过分,又问:“不累?”

“不会。”

叶从南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是我来京时家父亲手做的,虽然看着……是破了些,但还是很结实的。”

江清淮:“去哪?”

叶从南含笑的眸子闪过一丝担忧:“若陛下不嫌弃,可来寒舍一坐……”

江清淮点点头:“走吧。”

叶从南住的宅子在国子监附近,按说是个繁华地带。

但叶从南带着江清淮,在附近左转右转,穿过一道长长的小巷后,却来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小院前。

看着木门上脱落大半的漆,叶从南慢慢羞红了耳朵:“此地简陋,陛下莫怪。”

他推开门,露出内里小院。

江清淮站在门口,将里面看得一览无余——

院中央是一口古井,明镜一般映着澄澈的天。

东头整整齐齐堆着柴垛,不远处则砌了一个低矮的土灶,上面还摆着一口笨重铁锅。

西墙头外有棵茂盛的槐树,伸出半边枝丫,落下一片树荫。

树荫下,只一个破旧的木桌,其上凌乱地摆着书、笔。

院中不过这些东西,却已显得拥挤不堪。

江清淮看着那木桌旁还放着一个木桶,走近却见里面的水黑漆漆,有些不解:“这是做什么?”

“是洗笔的。”叶从南慌张将木桶藏到木桌后面,“院中杂乱,陛下莫怪。”

江清淮摇摇头,眼见旁边有板凳,便自己搬来坐下,又看叶从南:“你有什么话,坐下说。”

叶从南看着他搬过板凳,本想帮忙奈何插不上手,此刻站在一旁纠结不语。

听见江清淮的话,才回过神,忙从旁边搬来小凳子,坐下后,又忍不住搬着凳子朝江清淮身边挪了几步。

确定和江清淮保持到一个稍近,却又不会冒犯的距离,才开口道:“陛下,草民以为伤齐时村的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后的人。”

“而那人挑衅九旒鉴,只怕是冲着陛下您来的……”

“这我知道。”江清淮忍不住叹气:“可那人武功高强,我连他都抓不到,怎么找他背后之人?”

“陛下何必满城搜寻?”

叶从南下意识压低声音,又凑近些,以便江清淮能听得清楚:“何不诱虎出山?”

“怎么诱?”江清淮嘴上虽问了叶从南,心下却已经有了想法,眸子不由一亮,闪过一丝欢喜:

“朕亲自出马?”

“何不派人假扮……”

叶从南的声音和江清淮同时响起,又被江清淮吓得急转直下,他只顾着摇头:“不可啊,陛下不可。”

江清淮却摸摸腰侧的枪,心下已经笃定了这念头。

不过对着叶从南,却不能明说,江清淮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朕知道了,找个同朕身形相似的人不难。”

叶从南这才放下心,但还是请求江清淮让自己同去:“这主意是草民出的,草民愿为此担责,参与……”

“不用了。”

江清淮可是打算自己去的,哪里能让叶从南掺和进来,他摆摆手:“朕会亲自调查这件事。”

叶从南只能沉默下来,江清淮却又想了许多。

叶从南所知有限,却也能看出刺伤齐时村的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却知道,背后之人大概率是为了验证猜想。

自从江清淮成立九旒鉴后,世家中遭盗的事件不降反增,被抢过的都知道,那贼人手中有御林军的剑。

聪明些的能联想到皇帝身上,不敢多声张。

笨些的来找九旒鉴报案,被勒令不得声张。

剩下某些居安思危的贵族们,总会有个聪明点的,能看出不对劲来。

他趁齐时村打劫世家的时候来杀人。

第二日得到的消息却是九旒鉴主领身受重伤。

再傻也能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江清淮懊恼地直叹气:“消息放得太快,被他将了一棋。”

“若我当时摁下消息……那人定会心急着想办法来见我,从而露出马脚。”

他越想越懊恼,也愈发意识到对手的狡猾,正烦躁时,听见叶从南的声音:“陛下……可要饮茶?”

“不了。”

江清淮站起身,平复心情:“我去见见泽清。”

“泽……清?”叶从南眸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回神,规规矩矩地放下茶水,给江清淮开门:“草民送您。”

*

江清淮在铁矿山上找到了刘泽清。

这家伙最近十分上进,一个贵族公子哥,几乎要和铁矿上的奴役们同吃同住。

听见江清淮传唤,他面如土色地赶过来,昨天刚挨了揍,脸上的伤还没下去,此刻仍旧红肿一片。

加上一大早就来上工,眼下乌青浓重,身上衣服更是被铁矿恶劣的环境搞得黑一块、破一块。

此状和那京城口要饭的相比,竟都不知谁更惨些。

但他进来规规矩矩,跪下给江清淮行礼,甚至算得上拘谨。

直到见叶从南,脸色才有了几分不对劲:“表哥……他怎么在这里?”

刘泽清以往在国子监读书,最看不惯寒门出身却又自命清高之人。其中又属叶从南为大。

哪怕如今他已不在国子监,看见叶从南,还是恨得牙痒痒:“此人口蜜腹剑,表哥万万不可信他啊!”

“刘大人!”叶从南也难有的生气:“你在国子监几次三番针对于我,我只想以德报怨,从不曾在陛下面前说过你的不是,怎你先小人之口起来?”

“你以德报怨?”刘泽清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告状,我至于被表哥赶出国子监?”

“行了。”

江清淮打断刘泽清:“真不是他告的状,是你欺负人家太过,引国子监学生们群起而攻之,朕才只能如此。”

“叶从南,你也别跟泽清一般见识。”江清淮哄完这个又哄另一个,“既无事,便先退下吧,朕和泽清有话说。”

叶从南看看刘泽清,又看向江清淮,不情不愿地离开。

刘泽清原还高兴,但等他一走,又后知后觉,孤男寡男共处一帐啊……

他立刻惶恐道:“陛下……找我是为何事?”

江清淮也不绕弯子:“回去请你爹替朕去拜访一趟龚成大人,就说他久病未愈,朕甚是挂念……”

*

交代过刘泽清,RMB便忍不住好奇:“宿主,听你的意思,是在怀疑龚成?”

“我早开始怀疑这人了。”江清淮打开系统界面,准备点击传送回宫,却先看到了代表裴牧的那个锚点。

忽明忽灭地在界面上闪烁,倒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江清淮心烦地关掉界面。

又听RMB道:“宿主,他还在大理寺监牢呢,没追上来,估计是被林珏拦住了。”

“但是你可别太信任那姓裴的,他怎么说也是前朝之人,现在不知道你是皇帝,若是以后知道了……也保不定怎么对你。”

“倒是那个叶从南不错,出身寒门,并无背景,能力又很出众,若你一手提拔他起来,定能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苗子。”

RMB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江清淮却并不怎么想听,只说:“导航去林府。”

林府,江清淮从未来过,但心下却下意识觉得和尚书府、侍郎府这些无差。

但真到了,却觉满目萧萧。

府门前无人值守,清冷异常,敞开的大门又将里面荒草枯地露出,满目凄冷。

仿佛门内和门外完全不是一个季节。

江清淮又抬头看看牌匾,想确认一下RMB是不是搞错了,却只见门上挂着一个无字牌匾。

江清淮正纳闷,林颂今却已赶来。

似是府中有暗卫,所以即便门口无人,林颂今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林颂今显然也没想到来人会是江清淮,见他身后空落落并无随侍,先是一愣,而后便骂道:“宫里的侍卫都死了吗?怎能让您独自出门?”

江清淮摇摇头:“是朕执意要自己出来……朕来找你,是有一事要说。”

林颂今忙给江清淮带路:“陛下,府中长年无人,有些杂乱,小心脚下。”

江清淮不至于连个路都走不平稳,他有些好奇:“虽说将军久不回京,但好歹是您的府邸,门外牌匾上为何无字?”

林颂今听得一愣,却立刻惶恐跪下请罪:“求陛下赐罪,臣……曾与祖皇作誓,愿归降大秦,做个无名无分之臣,以求庇护一家故人之子……”

“从那之后,臣驻守北疆,再未回京……府上牌匾自然也随之撤下来。”

“那故人之子如今可好?”江清淮一下便想到裴牧。

林珏和裴牧若是自小一起长大,只怕林颂今口中的故人之子,就是裴牧……

果真,林颂今沉沉叹了口气:“故人共有三子,只是老臣不才,如今连三个孩子是死是伤,身在何处,都未可知……”

林颂今此话一出,系统的通知音随之响起:“滴,检测到支线任务有更新,请宿主及时前往界面查看。”

第74章

支线任务难得更新。

但一想到此事大概和裴牧有关,江清淮并没有第一时间查看。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同林颂今道:“那是你和昭帝的事儿,朕不关心。改明朕赐你个牌匾,往日之事,不必再提。”

林颂今立刻笑着应是,只是想起故人,却显得十分勉强。

那些陈年旧事,江清淮懒得打听,只说自己此行目的:“齐时村受伤此事明显是冲着朕来的,既如此,朕今晚便给他们一个机会。”

“陛下?”林颂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说出的话和叶从南如出一辙:“万万不可啊。”

江清淮睁眼说瞎话:“朕自己当然不会出马。”

“找个同朕身形相当的人不难,不过齐时村如今还昏迷,朕此行过来,是想向将军借些人手。”

“是……”林颂今立刻道:“臣的小儿子林珏,自小习武,虽称不上武学天才,但京中……大概不会有能重伤他的人。”

听他提到林珏,江清淮的脸色有些微妙:“林小公子,此刻在府上否?可能来一见?”

担心林颂今听出他是故意针对,江清淮还专门强调道:“朕也有些事,要单独同他交代。”

这是应该的,林颂今点点头,立刻传唤下人去叫林珏。

不出片刻,林珏来正堂求见。

他速度倒是快,江清淮轻挑长眉,看向林颂今:“朕想单独同小将军谈。”

林颂今不免诧异,但也只能点头应下,起身离开。

出门时,正碰上要进来的林珏。

江清淮听见林珏同样诧异的声音:“爹?你去哪?不是你叫我?”

听见林颂今的呵斥:“滚进去,机灵点。”

江清淮挪了挪身子,坐得更加端正。

下一刻,林珏抱着头盔走近内堂,看见正坐高台上的江清淮,手上一滑,头盔摔在地上。

又咕噜咕噜滚到江清淮脚侧。

“林小将军,别来无恙。”江清淮帮他捡起头盔,握在手中端详,语气揶揄不已。

林珏身上冷汗骤起,忙跪下行礼,目光却不自觉落在江清淮那攥着自己头盔的手指上。

小皇帝目光轻挑,并起两指捏住他的银白头盔,指节白皙如美玉,竟比头盔还要白上三分。

竹节般的玉指,不及武将那粗糙的、青筋暴起的大手显出的力量感和威慑力半分,却又有着另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无需舞刀弄枪,便能轻松取人首级的,名为权力的美。

意识到台上坐的人一句话便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林珏忽而佩服起自己。

方才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真的敢伙同裴牧,哄骗小皇帝。

甚至就那么看着小皇帝一个人离开大理寺监牢,都没有出去追?

他当时怎么就听信了裴牧的鬼话?

真觉得裴牧能解决了这一切,由着裴牧出去解决?

那家伙追出去,不过片刻就灰头土脸地回来,指不定连小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哪里来的脸说什么清淮没事……

最离谱的是,他居然就这么信了。

真以为裴牧和小皇帝之间没事了。

现在可好了……

小皇帝都找到他家里来了……

林珏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身。

直到江清淮不耐烦地骂了一声:“你到底让朕说几遍!”

林珏才恍然回神,愣愣抬头,看向江清淮。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头盔递给他,没好气道:“起来,把你的头盔拿回去。”

林珏忙起身,跨步上前,接过头盔时,看见江清淮白皙的手指尖透着肉粉,喉结下意识滚了滚。

他声音发哑:“求陛下恕罪。”

江清淮冷哼一声:“你有什么罪?”

“臣伙同裴牧……”林珏不知如何说起,话刚开个头,便又低下头:“求陛下恕罪。”

“那朕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江清淮也没细问他为何要抓裴牧,如果裴牧真的在乎他这个朋友,就该自己过来跟他解释。

江清淮眸子发凉。

他本是清冷的长相,不过是话多又爱笑,才格外显得热情。

而今冷着脸,又身居高位,心思难猜,属实给林珏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他当自己是有去无回。

却听江清淮声音发凉地开口:“今晚,你陪着朕去打劫傅氏。”

“陪……您?打……打劫?”

林珏不可置信地反问江清淮,刚问出口,自己都不信了。

但不等他后悔又说错话,却见高位上的江清淮轻轻地、却又十分明确地点了点头。

林珏:“?”

傅氏是齐时村那天要打劫的对象。

只是他们那晚还没进府,便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打断,那人武艺高强,追着他们刺杀,逼得齐时村身受重伤,几乎奄奄一息。

反倒让傅氏逃过一劫。

江清淮想,既然背后那人有法子知道齐时村要打劫的对象,想必也有法子知道今晚他会亲自出马。

如果那人真是冲着他来的,便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这属于以身犯险,所有人听见都会和叶从南一个反应,千方百计阻止江清淮。

但林珏不会。

林颂今是个嘴严的,自然不会将九旒鉴和那些猖獗的盗贼就是一伙人这件事告诉林珏。

林珏自己大概率也想不明白。

何况江清淮只说打劫,林珏的注意力自然全都落在“跟皇帝一起去打劫?”这件事上,不可能会想到这件事和九旒鉴的关系,更不可能想到江清淮此举是为了引诱背后谋划之人出现。

现在江清淮只需要叮嘱他一件事。

他眸子半眯,笑得危险:“这件事,不可告诉你爹,否则……”

江清淮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椅背。

林珏立刻明白,跪倒在地:“臣明白。”

*

交代过林珏,又被林颂今缠着问了几遍那代替皇帝的人选到底合适与否。

直到夜幕降临,林颂今却又不放心道:“虽说陛下不会亲去,但若那贼人提前预知,闯进宫中……”

大将军显然是个行动派,有了想法,当即便道:“还请陛下恩准臣进宫护驾。”

江清淮有些欲哭无泪。

不过为了让大将军安心,他并没有拒绝。

反正他手里有锚点,可以直接传送出宫,到时候只要让小福子机灵点就是了。

只是想到锚点会传送到裴牧附近,江清淮的心情还是有些微妙。

*

但真等他点击了传送,微妙的心情便成了……

无语。

看着单手抱剑、靠在傅宅墙边,穿着一身黑衣的裴牧,江清淮的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大字——

狗!血!!!

太他娘的狗血了。

裴牧就是那个武艺高强到差点把齐时村打死的黑衣人???

所以林珏大白天才会去抓裴牧???

但是既然都抓了,怎么现在又让他跑到傅宅来了???

而且,裴牧背后的那个BOSS,难道你手里只剩下裴牧一个人能用吗?

换个人来不行吗????

江清淮心下闪过无数要吐槽的话,一时情绪都无处安放。

直到林珏轻拍了一下江清淮的背:“陛下,那个黑衣人是你找来的?”

林珏指指不远处的裴牧,用气音问江清淮。

江清淮摇头,咬牙切齿:“不是。”

他顿了顿,又道:“要活的。”

林珏秒懂,打劫撞见同行了。

他拔出手中短刀,摸黑向裴牧靠近。

只是才走了一步,裴牧便立刻发觉,猛然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神平淡又空洞,手上动作却狠厉,当下便有飞刃破空而过,直直朝江清淮刺来。

江清淮心下一惊,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朝旁边躲开,却还是被那飞刃略过身侧。

耳侧传来如鲸般的鸣叫声,空无的声音似要将时间冻结。

江清淮只觉头巾一松,感受到长发在空中散开,又被那利刃划破几缕,才被堪堪放过。

他听见利刃刺破身后古树,发出不甘的声响,忍不住深深喘了一口气,捂着过速的心脏,蹙起了眉。

“陛下!”林珏惊得连掩盖江清淮的身份都忘了,“您没事吧?”

江清淮有些耳鸣,心脏也一抽一抽地痛,他朝林珏摆摆手,还没开口……

裴牧已赶到他们面前,拔刀同林珏交起手来。

林珏显然不敌,加上忧心江清淮这边的情况,很快便负了伤。

浓重的血腥气味猛然传来,刺激地江清淮眼眶通红。

他狠狠攥拳,任由指甲掐破手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待深呼吸几次后,便双手摸向腰侧,举枪、瞄准、射击!

砰。

陌生的枪声让裴牧的动作不由一顿。

却也唬住了林珏。

好在两人齐齐愣在原地,还是给了江清淮机会。他快跑两步,将枪抵在裴牧太阳穴位置,厉声道:“别动!”

裴牧当即不再动作,只是冷淡地看向江清淮,看他举枪的手抖得厉害,不由冷哼一声:“你是皇帝的人。”

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在侍郎府时,我就该想到的……你假意助我,又是为什么?”

“假意?”

江清淮一下气炸了,裴牧居然有脸说他假意?

他懒得惯裴牧的臭脾气了,直怼道:“老子救你,你还管什么真情假意!说谢谢了吗?就敢这么挑三拣四!!!”

裴牧听得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皇帝有你这么个下属,是好是坏?”

方才受惊还没完全平复,此刻又听裴牧牛头不对马嘴,江清淮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气球,正在慢慢地、慢慢地膨胀。

他不想搭理裴牧,只从系统商店买了点伤药,扔给林珏:“包扎。”

林珏被江清淮手上的枪吸引了目光,一直忍不住好奇地盯着瞧,此刻又被江清淮扔来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他打开那小巧的布包,看里面不仅有伤药,居然连绷带都配备,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江清淮。

“先拿那水洗洗伤口。”江清淮吩咐他,“然后再伤药包扎。”

林珏伤在左臂,伤口虽然不深,但也不能马虎,江清淮看他包扎还算熟练,又愤愤地瞪向裴牧。

他现在觉得自己交友不慎。

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根本就不该管裴牧这丫的。

由着这货自生自灭最好!!!

似乎是感觉到他哀怨的目光,裴牧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还不杀我,就不怕我找准机会,一刀割了你的脑袋?”

“放肆!”

不等江清淮生气,刚包扎完的林珏先急了,他抬剑抵住裴牧脖颈,伸手就要摘裴牧面罩。

却被江清淮一把抓住,他下意识阻止了林珏:“别!”

却同时收获了两个人困惑的目光。

裴牧弯了弯眸子:“不舍得我死?”

江清淮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林珏,对上林珏困惑的目光,又立刻躲开。

他气恼地瞪向裴牧:“你想我把你关进大牢,狠狠折磨你?”

“那你想放我走?”

江清淮沉默起来。

“陛……必须不能放过他啊!”林珏焦急道,“这人来历不明,留在他京城也是祸害。”

江清淮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林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裴牧也觉得稀奇:“你难道……认得我?”

“认得你?”江清淮咬牙切齿地反问了一遍,将枪口重重压在裴牧太阳穴:“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倒是像极了某人,但想到江清淮,裴牧却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越看越觉得不像,反而越发怀疑起来——这是……用了障眼法?

说起来清淮会骑马,想必是有些武学底子在的。

今年清淮刚十八,倒是和那小皇帝年龄相当。

他在宫中照顾小世子,或许早不被皇帝所喜……这么个丢命的活儿落在了清淮身上,倒也不是没可能……

看着他披散的长发,裴牧心下一阵后怕。

方才他看不清来人,下意识便扔了飞刀,也不知道伤到清淮没有……

他下意识想抬手摸摸他散落的长发,却被江清淮发觉,快速躲过:“你想干什么!”

江清淮厉声呵斥,简直要气炸了。

他枪还抵在裴牧脑门上呢,这家伙居然如此肆无忌惮!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裴牧也意识到自己此举的唐突,他尴尬地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轻咳一声:“想知道什么,问吧。”

他突然坦白从宽,江清淮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没放过这次机会:“谁派你来的?”

“你怎知道不是我自己要来?”

裴牧侧目,看向江清淮的眸子含着几分笑意,但对上江清淮嫌弃的眼神,又立刻正色道:“受某位高官所托,杀几个潜入傅府的黑衣人。”

江清淮心里别扭,说话闷声闷气:“受人所托,你还成职业杀手了?”

“不算。”裴牧摇头,声音放轻,“那人曾帮过我一次,此次不过是还他一个情分……”

“情分!”

江清淮又气恼起来。

别人的一点点情分而已,就这么铭记在心了?瞒着他……居然还瞒着他!!!

和他的情分倒是半点不提了???

“别生气……”

裴牧立刻有些慌乱:“我都告诉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第75章

被完全忽视在一旁林珏自觉朝后退让三步。

他在北疆时也见过不少审问犯人的场景,威逼、利诱、拷打……

审讯官们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却都不一定能拿到想要的情报。

但眼前他看到的……

他应该没有看错或者出现幻觉吧……

他好像是看到他家陛下不过轻轻蹙了蹙眉,那被审问的人便丢盔弃甲、不管不顾地要将秘密全盘托出……

还说着什么“你别生气?”

是“你别生气”这四个字吗?

生气?

谁家的罪犯还关心审讯官生不生气?

难道不是气死一个算一个吗?

虽然他已经能感觉到陛下和这个黑衣人大概是老相识。

却还是无论如何不能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

所以他默默退让三步。

天子的事,不理解,只能尊重……

江清淮却压根没注意到一旁的林珏,他只给了裴牧一个眼神,示意他有话快说。

裴牧接收到他的目光,立刻点头:“我倒也试探过那人身份,但他极为谨慎,给我递信之人不过是个又聋又哑的乞丐,完全无从查起。”

“偏他给的情报十分准确,确实帮过我,所以……”

“所以……你连给谁干活都不知道,就准备给人家卖命了是不是?”

江清淮翻了个白眼:“你是真的傻啊。”

裴牧立刻垂下眸子,认错态度良好:“是……抱歉……下次不会了。”

“下次不会了?”

不等江清淮说话,林珏倒是先忍不住了。

原谅他没见识吧,他是真不知道原来这种事情……口头批评也管用?

江清淮却不满意裴牧的回答:“你还想下次?”

裴牧下意识站直身子:“不想。”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叫清淮,又立刻反应过来林珏还在旁边。

当即愤懑地瞥了林珏一眼。

林珏被这一眼搞得不明所以,不过今晚离谱的事情已经足够多,林珏完全无所谓了。

他只看向江清淮:“此人如何处理?”

江清淮双手环胸,目光轻挑地将裴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道:“自己去大理寺领三十鞭去,就当给你伤到的人赔罪。”

“自己去?”林珏蹙起眉头,语气满不赞同:“他自己怎么可能……”

“会的。”

裴牧打断林珏,认真地看向江清淮:“我会去的。”

裴牧不是那种会投机取巧的人,江清淮当然放心。

但林珏可不知道。

但显然他不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顶多在心里腹诽两句,小皇帝舍不得罚直说呗,整这些弯弯绕绕给谁看?

给谁看?

等等等等等……

林珏突然意识到什么,看看江清淮,又看看黑衣人——

这两人倒是你情我浓的……那他兄弟裴牧咋办啊???

等等,裴牧……

林珏又看向那黑衣人,细细看他身形,狠狠盯他的眼睛,而后忍不住直拍大腿:“你他娘的……”

是裴牧吧!

怪不得刚才小皇帝不让他扯面罩呢!

这人包是裴牧的啊!!!!

林珏越看越笃定,奈何小皇帝不让说,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和困惑,愤愤瞪着裴牧。

裴牧却看都不看他,目光始终未从小皇帝身上挪动半分。

江清淮倒是听见了林珏的声音,听林珏骂了声娘,他也有点想骂。

今晚没从裴牧口中得到身后之人的消息不说,还让林珏凭白受了伤,这一趟真是白瞎了。

江清淮可惜地叹了口气,朝林珏摆摆手:“我们走。”

他转身要离开,却又被裴牧拉住衣袖:“清……”

裴牧下意识叫他名字,清字刚出口,江清淮便瞪了过来。

裴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反应过来自己戴着面罩,只能凑到他耳边问:“今晚……能来找我吗?”

像是怕江清淮拒绝,裴牧连着列了好些借口:“白天的事,我还没同你解释……还有今晚的事,清淮……我很担心你。”

做皇帝的替身,不管怎么想都很危险啊。

而且清淮显然并不单单只做皇帝的替身……

想到当时侍郎府上江清淮也在,裴牧更倾向于认为江清淮是小皇帝培养出来的暗卫。

可清淮连墙都翻不好,怎么能做暗卫……

裴牧忧心忡忡,若不是碍着有人在场,这些话自然第一时间就要问清楚的。

但与他相反,江清淮可没什么想问裴牧的。

而且……凭什么他去找裴牧啊。

明明是裴牧做错了事,结果还要他跑腿……

他才不要。

江清淮冷冷哼了一声。

“清淮。”

裴牧声音染上几分焦急:“不是说好不生气了?”

“谁跟你说好了。”

江清淮瞥他一眼,他不过是把今晚的事问清楚了,一码归一码,白天的事他可还在生气呢。

“你别这样……”

裴牧一向不会说话,又格外猜不透江清淮那可谓瞬息万变的心思。

尤其江清淮说反话的时候,他就像是溺入无边汪洋的一棵浮木,浮浮沉沉,完全不知该去往何方。

此刻,他只能无措地、哀求地哄江清淮:“我真的很担心你……”

江清淮看着他的眼睛,其实已经心软,但嘴上却还硬着:“那你就来找我。”

“今晚……”

江清淮用指尖点他胸膛,将他稍稍推开,带着捉弄人的坏笑轻声道:“老地方。”

说罢,他转身离开。

剩裴牧一人……和早已经石化的林珏站在原地。

等江清淮走出老远,林珏才回神跟上,只是临走前,忍不住看了一眼裴牧。

见他失魂落魄,目光依依不舍,又是连连摇头——

没救了,这男人已经坠入爱河,彻底没救了……

*

江清淮等也不等林珏,找个没人的地方便传送回了养心殿。

他心下有种难以言喻的窃喜,尤其想到自己刚才强硬要求裴牧来找自己,还说了一句老地方……

老地方……啧啧啧。

真是帅的一批。

江清淮心下暗喜,面上表情却不变,只冷静又利落地换衣裳,藏衣服,换鞋,挽头发……

这个不太擅长,还是算了。

江清淮又放下举起的手,对着黄铜镜来来回回照了两遍,起身,出发!!!

他大步流星走到养心殿门前,兴奋地推开门,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还未落地,便听林颂今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陛下……您……这是要去哪?”

江清淮动作一顿,尴尬地将迈出去的一只脚缩回,不好意思地看向林颂今:“林将军,还没睡啊。”

“臣担心有人夜潜皇宫……”

“不好了,不好了!从华殿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远处忽然传来小太监尖锐的叫喊声,江清淮看准时机,忙道:“大将军,劳烦你……”

快去救火……

但林颂今听见那叫喊声,却打断江清淮:“从华殿平日无人,起火也不妨事。陛下放心,臣定半步不离您身侧,誓死守护。”

江清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