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蓝莉答应云锦要帮她查邱声,是真的在当个事儿办,翌日早上十点多,就发来了一大堆资料。
因为某人昨晚一直赖赖唧唧,云锦一夜没有睡好,此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页一页翻阅蓝莉给的东西。
蓝莉查得很全面,加上自己派人找的那些文件做补充,几乎可以拼凑出邱声在2013年之前所有的违法行为。
华程去做饭了,云锦把全部资料看完时,饭也做好了。
某人拿着锅铲出现在房间里,精神饱满催促:“快起来吃饭。”
云锦浑身泛酸,淡定地看向他:“咱俩到底谁是绝症病人?”
“呸呸呸,不要开这种玩笑,”华程单手把她从床上拎起来,“赶紧吃饭吧,你上班要迟到了。”
“已经迟到了。”云锦慢悠悠地伸个懒腰,去洗漱了。
五分钟后,两人出现在餐桌前。
大约是体谅她昨晚辛苦,今天的餐食很丰盛,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云锦在华程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一大桌子菜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怎么了?”华程总是第一时间觉察出她的情绪,“不喜欢吗?”
云锦抬眸,闯入他关心的视界。
她清浅一笑:“很喜欢。”
华程也笑了,往她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尝尝味道。”
云锦点了点头,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
平心而论,华程的做饭天赋实在不算高,但用心做出的饭菜味道绝不会是差的,更何况在烹饪过程中,厨师一直在考虑她的口味和喜好。
嗯,只考虑她的口味和喜好。
云锦低着头,就着圆润饱满的米饭,一口一口将精心烹调的食物吃下。
华程看得眼底含笑,不断地给她添菜,自己碗里的米饭几乎没动过。
云锦很快吃完了米饭,将空碗递给他:“再来一碗。”
“胃口这么好吗?”华程惊诧。
云锦没有解释,只是又将碗往他面前递了递。
华程只好接过去,给她添了半碗米饭。
看着不满的米饭,云锦蹙了蹙眉,不太认同地看向他。
“乖,你只能吃这些了,”华程摸摸她的头,不肯再给她添,“要是实在喜欢,这些菜我晚上再做一遍。”
晚上。
再做。
云锦垂下眼眸,盯着碗里的米饭看了半晌,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又吃了半碗米饭,云锦放下筷子时,不太优雅地打了个嗝。
华程哭笑不得,正准备收拾餐具,却被云锦按住了手腕。
“你替我去上班。”她说。
华程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我等会儿去找他分手,”云锦平静地和他对视,“但下午有两场推不掉的会议,你去开吧。”
华程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将她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去……分手?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出现了,华程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看到云锦这么干脆的样子,却又觉得荒诞和虚无。
“那个……”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要是不想分,也可以……”
可以什么!住口!
那个小垃圾不值得云锦留恋!
脑海警铃大作,华程瞬间恢复清醒:“可以多去昨晚那种会所玩几天,跟小年轻们喝喝酒聊聊天,实在不行再找一个,昨天那个变魔术的……”
云锦突然捏住他的嘴。
捏得扁扁的,像个小鸭子。
华程总算可以停止说违心话,一双经由岁月淬炼,渐渐变得温柔深邃的眼睛默默看着她。
“去换衣服。”云锦说。
华程点点头,云锦松手。
五分钟后,他西装革履,抬着下巴站在玄关处,让云锦给自己系领带。
泛着浅淡光泽的领带穿过衣领,在他的胸膛前缠绕打结,又被云锦轻推着收紧,彻底桎梏他的脖颈。
系好了,云锦松手。
华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放心。”
云锦抬头:“什么?”
“你去找他啊,”华程解释,“万一他恼羞成怒伤害你怎么办?虽然没见过面,但我觉得他人品有很大的问题,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发个短信,或者直接断联,没必要面对面提分手那么正式……”
“华程。”云锦叫了他一声。
华程静了几秒,突然沮丧:“非得去吗?”
“我不会有事的。”云锦抽出手。
华程眉头紧皱:“可是……”
“没有可是,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必须得去。”云锦再次打断。
见她心意已决,华程深吸一口气:“那你电话保持畅通,随时联系我。”
“这个做不到,”云锦实事求是,“我去找他的时候,一般不会看手机。”
华程:“……”
墙壁上的装饰钟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凭借两块钱一节的电池,努力证明时间在流逝。
玄关口的两夫妻沉默对视,忽略了一切外界的声音。
许久,华程问:“你觉不觉得我们有点奇怪?”
云锦点头:“太奇怪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莫名其妙。
世界上大概没有第二对夫妻,会像他们这样平静的讨论妻子要跟第三者分手的事了。
“生气吗?”云锦问,“在知道我外面有人的时候?”
华程摇了摇头,又点头,想了想再次摇头。
生气吗?好像没有。
在过去的很多很多年里,他和云锦早就长成了彼此的一部分,他真的很怕一方死去,另一方也跟着枯萎。
所以在知道云锦喜欢上别人时,他虽然难受,但也庆幸,庆幸她尚有余力,也愿意自救,去寻找新的寄托,不至于与他共沉沦。
……只可惜对方的表现太过差劲,令他死都无法安心,他只能再做一回恶人。
“就是觉得挺抱歉的,”他叹了声气,“如果我足够健康,可以与你白头偕老,你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去寻找感情的另一个出口。”
他家云锦本来多有品味啊,现在却因为诸多压力,拿个小垃圾当宝贝。
听出他的意思,云锦笑了:“这么自信?”
“不行吗?”华程矜傲地抬起下巴,难得幼稚。
云锦扫了他一眼:“你高兴就好。”
华程笑笑,重新变得郑重:“云锦同学,不要为那个小垃圾伤心,你会找到更好的。”
云锦:“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不找了,”华程摸摸她的头,“你聪明,有钱,美丽,去玩嘛,玩一辈子也挺好。”
遇不到喜欢的人,最多是有点寂寞,喜欢上一个人渣,却是生命财产安全都无法保障。
他对云锦的要求不高,如果无法快乐,至少要平安富足。
云锦对他的想法不知道认可几多,只是催着他赶紧去公司。
“那我走了啊。”华程还在依依不舍。
云锦拉开门,示意他快走。
“我真走了啊。”华程一步三回头。
云锦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快走进院子里,才突然开口:“等等。”
华程立刻折返:“怎么了?”
看着他殷切的眉眼,云锦沉默片刻,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华程的心脏立刻漏了一拍。
云锦双脚落地,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
华程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游魂一样飘走了。
直到飘进车里,他还有点心不在焉,直到车窗上多出一张胖脸,他才倒抽一口冷气活过来。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刘壮趴在窗户上问。
华程快速眨了眨眼睛,按下车窗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开车干嘛去?”最近一直形影不离,现在看到他一个人准备开车出门,刘壮有种受到背叛的感觉。
华程捏了捏眉心:“去公司。”
刘壮拉开车门,示意他滚去副驾驶。
华程照做,直接迈过去,刘壮挤到了驾驶座上,一边启动车辆一边问:“去公司干嘛?”
“还能干嘛,替云锦上班。”华程随口道。
刘壮哈了一声:“你替云锦上班,云锦干嘛?”
“去找小垃圾分手……”
话音未落,刘壮猛踩刹车,两人同时离座十公分,又同时跌回去。
“……你能不能稳重点?”华程一脸无奈。
刘壮两眼冒精光:“你刚才说什么?云锦要分手了?”
华程郁闷地点了点头:“嗯。”
“好事啊!你为什么不高兴?”刘壮不解。
华程叹了声气:“因为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太真实。”
刘壮:“什么意思?”
华程扭头看向他胖哥无忧无虑的大脸,好半天才开口:“我刚才走的时候,她亲了我一下。”
刘壮:“……所以呢?”
华程抿了抿唇,忧心地看向窗外:“她的眼神,像在跟我告别。”
刘壮无言许久,觉得自己有点懂了:“所以她不是去跟小垃圾分手,而是骗你说跟小垃圾分手,其实是跟他私奔?”
不愧是亲兄弟,连脑回路都是一样的。
但华程是不可能承认的:“怎么可能,云程科技那么多人等着她吃饭呢,她能抛下一切跟他私奔?”
“确实不太可能,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刘壮是真的不懂的。
华程看向窗外:“不知道,就是心里不踏实。”
越野车在公路上疾驰,很快就出现在云程科技的园区里,而同一时间的云锦,也在自己的大平层里完成了时空穿梭。
重新出现在酒店的浴室里,云锦拎着包推开门出去,在床上找到了自己2013年的手机,准备给小吴打个电话。
手机却自动关机了。
明明她昨天离开的时候,手机还有百分之八十的电量。
不妙的预感突然浮起,云锦冷着脸插上电源,等待手机重启的空档时,手指渐渐用力到发白。
终于,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几十上百条消息和未接电话一同涌了进来。
她顾不上看那些消息,直接给小吴打了过去。
电话只响一声就接通了,听筒里传出小吴叫苦不迭的声音:“我的亲姐哟,你叫我保持手机通畅,你倒是接电话啊,去酒店找你也没找到……”
“发生什么事了?”云锦直接打断。
手机里静了一秒,小吴再开口有些心虚:“就、就是昨天那张照片,您说我们的人被发现了,我还反驳来着,没想到真的被发现了,那群人反侦察能力很强,昨天夜里就跑了……”
“花郁出事了?”云锦再次打断。
“是……我们发现跟丢之后,就立刻派人去暗中保护你朋友了,谁知道还是……”小吴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云锦昨天提醒过他的,是他太自大,觉得一定没问题,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
他心虚至极,说完就紧张地等待来自她的狂风骤雨。
云锦却只是闭了闭眼睛,冷静地问:“几点发现不见的?”
没有骂他?
小吴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监控显示是八点十分被人带到了一辆面包车上,我们正在全城搜寻这辆面包车,相信很快就可以……”
早上八点十分就被抓走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云锦没工夫再听他废话,只是冷静下命令:“天雨街19巷103号,你立刻带人去那里,我现在也过去。”
胖哥跟她说过,这套房子是邱声在平城的据点,平时手下那群人住酒店,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后来抓到华程后,也是带来这里逼债。
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她也只能赌一把,赌小吴的人没有去过这套房子附近,所以邱声觉得这里还是安全的,会按照原来的轨迹,把人带回这里。
也只能赌了。
她没有跟小吴解释原因,小吴也没有追问,在拿到地址后立刻答应了。
挂断电话,云锦轻呼一口气,看了眼手机上的电量。
这个时代的手机充电功能还不够强大,充了这么久也只有百分之三的电,随时都会关机。
但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慢慢充了。
云锦果断拔掉充电器,从抽屉里翻出备用的现金,装进包里直接下楼,高价买了一个酒店工作人员私人的充电宝。
坐上出租车时,小吴也带人往那边去了,一路上叮叮当当给她发消息,她看得心烦,索性不再看,握紧手机尝试着给花郁打电话。
专属的铃声响起时,花郁被按进了装满水的浴缸里。
冰冷的水呛入喉咙,他本能地挣扎,却被按得更紧。嬉笑打闹的人声、独特的手机铃声,都在一瞬间离得很远。
他逐渐不再挣扎,却又被猛地拉出水面。
重新获得呼吸,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机铃声也近得仿佛在耳边。
是云锦。
云锦在给他打电话……
花郁倏然清醒,更加用力地挣扎。
那人没想到他被淹了这么多次,竟然还有力气反抗,当即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递至四肢百骸,花郁额角青筋爆出,后背躬成紧绷的弧度,那人冷笑一声,再次将他按进水里。
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伴随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变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
戴眼镜的瘦高个耐心耗尽,拿起手机就要砸了,结果刚举起来,一直闭目养神的邱声就睁开了眼睛:“慢着。”
“姐夫,吵死了。”眼镜烦躁道。
邱声扫了他一眼:“拿过来。”
眼镜把手机递过去。
邱声刚接到,铃声就断掉了,一分钟后再次响起。
“坏女人。”
邱声念了一遍来电显示,屋里七八个大汉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笑声不大,但过于刺耳,一直被折磨的花郁仿佛挨了一耳光,耳朵轰鸣的瞬间,脑海里只有三个字。
凭什么。
赌博的人是华易,为什么却是他来承受这些后果。
云锦跟这些事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却要被这些人渣羞辱?
为什么?
凭什么?
按着他的人察觉到他的紧绷,嘴上不干净地笑骂:“怎么着,听见老情人给自己打电话,有点待不住了?待不住就还钱啊,或者让你老情人还,你长了这么一张脸,吊到的女人应该很有钱吧,说不定……”
花郁最后一点理智彻底消散,挣扎中抓住浴缸上配套的花洒,死死砸向那人的头。
那人一时不察被砸出一头血,愣神的功夫,花郁已经爬起来,将他死死按进水里。
浴室里发出的动静很快引起外面的人注意,一群壮汉蜂拥而至,拳脚如雨点一样落在花郁身上。
花郁已经红了眼,无视身上传来的尖锐疼痛,只想将那个人置于死地。
众人被他不管不顾的气势骇到,反应过来后赶紧去掰他的手。
花郁仍死死掐着那人的脖子,手指被掰成奇异的角度仍然不肯放手。
那人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众人正心惊时,门外的邱声突然接通了电话,云锦的声音瞬间通过免提传出。
“我找邱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花郁愣了一瞬,下一秒被几个壮汉扯开,毫不留情的拳头纷纷落下。
“行了。”邱声淡声制止。
众人温声停下,确定同伴没事后,像拖死狗一样将花郁拖了出去。
“啧,怎么打成这样了?”邱声摇了摇头,“都跟你们说了,我们是合法催债,不要动不动就使用暴力。”
花郁唇角溢血,双眼也肿胀疼痛,闻声冷冷看向他。
邱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盘核桃:“不过是你先动手,我们最多是正当防卫。”
像听了什么笑话,众人笑着调侃伙伴:“听见没有,是正当防卫。”
“我这么正当的人,只会正当防卫。”
“去你大爷的。”
有人尚觉不解气,又踢了花郁一脚。
花郁恨到极致,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黑水,偏偏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挣扎了两下又被摁回地板上。
邱声看着他黑沉的眉眼,叹气:“你啊,真是一点都没随你那个爸。”
花郁咳了一口血,双眼已经渐渐模糊:“少废话,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我只是个讨债的,杀你干嘛呢?”邱声说完,突然看戏桌子上一直在通话中的手机,“对吧,坏女人。”
花郁猛地抬头,却被又一次按回地上。
手机静默几秒,传出云锦冷静的声音:“你在哪,我们面谈。”
“不可以!”几乎陷入昏迷的花郁突然醒来,声嘶力竭地吼她,“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准过来!”
“听见没有?你对象不想让你过来,这样吧,我给你个卡号,你把他欠的钱打过来,我就把欠条撕掉怎么样?”邱声和她商量。
云锦没说话。
“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录音,也可以报警,当然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因为我们是合法催债,刚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他先动手伤人,我们才反击,真较起真来,还不知道是谁进派出所。”
说到这里,邱声突然笑笑:“而且进了派出所,又不是不出来了,只要他一天不还钱,我们就得继续找他,不如把该还的钱都还了,你们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们也能省不少功夫,你觉得……”
话没说完,被按在地上的花郁突然跳起来,身影快出一条残影,等邱声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被他砸在地上。
四分五裂。
客厅里一片寂静,花郁长舒一口气,挑衅地冲着邱声笑,齿间一片鲜红,透着股疯劲儿。
邱声总算回过神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花郁身体痉挛两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他。
邱声被彻底激怒,抄起了桌子上的烟灰缸。
“你他妈……”
“邱老板!”
云锦的声音倏然响起,烟灰缸在距离花郁脑袋十公分的地方猛地停下。
邱声黑着脸回头,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突然涌了进来。
他的手下看起来块头挺大,跟职业保镖一比全都是纸老虎,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直接控制了。
本就不大的房子里挤满了人,像极了沙丁鱼罐头,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瞬间,拥挤的人群又好像摩西分海,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花郁的眼睛充血肿胀得更加厉害,恍惚间只看到一双纤细的脚踝。
他呼吸又浅又急,昏沉地睁着眼睛,想要看清她的脸。
云锦俯下身,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一寸一寸摸索,碰触到伤口时,已经意识不清的花郁瑟缩一下,却没有反抗。
护着他的人来了,小疯子变成了乖乖仔,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努力仰着头,任凭脆弱的喉结暴露在她面前。
云锦垂着眼,将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等重新起身时,手指上已经沾染了血迹。
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已经没事了。”
像干旱的土地等来一场大雨,花郁等来她这句话,刚要扯起唇角朝她笑,便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云姐。”小吴惊呼一声。
云锦:“送他去医院。”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小吴忙叫了一个帮手,一起抬着花郁往外走。
不大的客厅里静谧凝重,云锦转过身,看向面色不太好的邱声:“邱老板,聊聊吧。”
邱声神色淡定,烟灰缸也放回了原处:“有什么好聊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说得对,所以我来还钱了。”云锦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平静地摆到桌子上。
邱声看了她一眼,打开文件袋扫了一圈,是一堆打印出来的东西。
“这好像不是钱。”邱声提醒。
云锦:“有些东西,是能当钱用的。”
邱声心下狐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掏出来看了两眼。
仅仅是两眼,他神色大变,立刻把东西装回去。
“你是什么人,哪来这些东西?”他冷声问。
云锦笑笑:“邱老板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是做合法催债的,还会怕这个?”
邱声渐渐攥紧拳头,半晌突然看向眼镜男:“把欠条拿过来。”
“姐夫……”
“拿来!”邱声呵斥。
眼镜察觉到气氛不对,默默把欠条掏了出来。
如小吴之前所说,债务早就被拆分成十几张欠条,如果她只想花钱了事,只怕会掉进一个无底洞。
一共十七张欠条,邱声二话不说就掏出了打火机。
眼镜一看顿时急了:“姐夫你要干嘛?我的账怎么……”
他想阻止邱声,却被保镖按住,一时间气得脸都扭曲了。
邱声却不管他,冷着脸把欠条一把火烧干净。
花郁背负了两年多的枷锁,也一并烧干净了。
云锦看着所有欠条化成黑灰,才重新看向邱声:“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全在这里。”邱声哑声道。
云锦浅浅一笑:“我相信邱老板不会骗我。”
邱声面色灰败,却还是死死盯着她:“那些事,你是怎么查到的?”
“我自然有我的门路,邱老板何必要追问呢,”云锦看了一眼时间,“邱老板再等等,我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邱声想问她什么人,但对上她的视线后,又闭嘴了。
将近一个小时后,一个机灵的年轻人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登山包。
在云锦的示意下,年轻人将包丢到了邱声面前。
云锦:“打开看看。”
邱声立刻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包钱,少说也有五十万。
“什么意思?”他狐疑地问。
云锦:“哥几个追着华程跑了这么久,也挺不容易的,就当是辛苦费了。”
“……欠条已经烧了。”邱声仍然警惕。
云锦看向他,伸手:“出门在外,冤家宜解不宜结,邱老板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邱声定定看了她许久,面无表情地握住她的手:“老板局气,我邱声拿自己全家的命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找华程的麻烦。”
“有邱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云锦笑笑,视线扫过邱声那些手下,又重新回到邱声身上,“还有一件事,恐怕得请邱老板给我个面子。”
“你说。”邱声放开她。
“我这个人,不喜欢憋屈,今天用钱息事宁人,无非是想求个安稳日子,可这心里是不得劲的,不知道邱老板能不能帮帮我,让我心里舒服点,”云锦从包里拿出两万块钱,“这些钱,就当是医药费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被保镖控制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从空气里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许久,邱声笑笑,抄起烟灰缸砸向自己的脑袋。
“姐夫!”
“大哥!”
邱声一脑门血,勉强扶着桌子才站稳:“我这群小兄弟不懂事,我这个当大哥的替他们受了,您觉得行吗?”
云锦不置可否,只是又看了一眼他手下那些人:“邱老板这么有义气,他们不会惦记着为你报仇吧?”
“我只要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他们这么做。”邱声咬牙道。
云锦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客气几句后便带人走了。
刚走出小院,小吴就打了电话过来。
“云姐你快来医院吧,那小子跟疯了一样非要找你!”
云锦捏了捏眉心:“我现在过去。”
半小时后,她出现在医院里。
小吴一直在病房门口守着,一看到她立刻迎上来:“云姐。”
“他人呢?”云锦问。
“屋里躺着呢,医生给打了针镇定,现在冷静点了。”小吴回答。
云锦蹙眉:“他一个人在屋里?”
“不是不是,有俩人在屋里陪着呢。”小吴忙道。
云锦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进去:“医生怎么说?”
“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骨折,其他的都是皮外伤,已经做过处理了。”
云锦:“脑部CT拍了吗?”
“……什么脑部CT?”小吴不解。
云锦看了他一眼,直接进屋去了。
“云姐。”坐在病床旁的刘壮壮赶紧打招呼。
云锦朝他点了点头,才发现便利店老板也在。
便利店老板看到她,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壮壮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就想着来看看……哎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店里没人,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赶紧溜了。
云锦觉得她反应奇怪,于是看向刘壮壮。
刘壮壮咳了一声:“那什么,她刚才不小心把你才是我俩老板的事说了出来……咳,云姐,你对我们太好了,谢谢啊。”
看到他红透的脸,云锦没什么反应。
当初便利店只招一个人,工资还低,云锦有心让这哥俩脱离不好的环境,就跟便利店老板商量好,让他们来便利店上班,工资她来发。
做这件事时,云锦就没指望能瞒太久,此刻被曝光了也是淡定。
刘壮壮道完谢,更害羞了,赶紧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云锦和花郁两个人了,从她进门就一直没说话的花郁,总算缓缓开口:“你……”
“你需要做一个脑部CT。”云锦平静道。
花郁没问为什么,就直接答应:“好。”
云锦见他同意,立刻按了呼叫铃。
等医生来的时间里,花郁有很多话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云锦看出他的欲言又止,问:“小吴都告诉你了?”
“……嗯。”
云锦笑了一声:“感动坏了吧。”
何止是感动。
现在她要他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她的消遣,为此他愤怒过,煎熬过,无能为力过,但现在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一种坚定。
一种柳暗花明、拨云见日的坚定。
花郁说不出太好听的话,只能默默看着她。
医生很快就来了,一听患者要求做CT,眉头顿时皱起:“我刚才给他做过检查了,他头上没受太重的伤,不用做的,CT检查辐射太大,我看他之前的就诊记录,不久前刚刚做过一次,我的建议是再观察一下。”
“不用观察了,他恶心想吐,还头晕,我怀疑是脑震荡,您还是尽快给他做检查吧。”云锦坚持。
医生看向花郁:“是这样吗?”
“嗯。”花郁淡定承认。
医生:“你刚才怎么不说?”
“因为我不懂事。”
医生:“……”
最终他还是去做了检查。
价格高昂的私立医院,病患比较少,检查也排得比较快。
云锦没有等太久,就拿到了检查结果。
依然是很漂亮,很健康的大脑。
病房外,云锦盯着检查结果看了许久,最后回到了房间里。
她一出现,正在跟刘壮壮说话的花郁突然安静了,一双眼睛牢牢地黏在她身上。
云锦也看他。
刘壮壮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正想要找个理由出去时,云锦突然说:“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刘壮壮默默坐回去。
“……去哪?”花郁问。
云锦:“一个很远的地方。”
这是不想说的意思。
花郁也没有过多纠结,又问:“去多久?”
“现在还不确定。”
花郁静默几秒,问:“我出院之前,你能回来吗?”
云锦失笑:“都说不确定了。”
花郁不说话了。
云锦走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眉骨。
这大概是他脸上唯一完好的地方了。
指腹拨过眉毛,带来阵阵痒意,花郁放在外面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一下,顿时发出尖锐的疼痛信号。
“再见。”她说。
花郁依然没有说话。
云锦走了,病房里再次安静。
刘壮壮削了个苹果,刚准备递给他,就想起他刚才满嘴血的样子,想想还是收了回来。
“你刚才应该跟云姐说再见的,”他咔嚓咬了一口,批评教育小老弟,“就不说别的了,云姐对你这么好,救了你这么多次,你嘴甜一点怎么了?不是我说你,像云姐这样的好……”
“壮壮。”
“干啥?”刘壮壮咔嚓咔嚓。
花郁平静地看着天花板,道:“我要下地狱了。”
咔嚓咔嚓的声音突然消失,刘壮壮一脸呆滞地看向他。
同一时间,云锦离开医院后,没有再精挑细选穿回去的地点,而是随便进公共厕所找了一间隔间。
关上门,转动手表。
等待的过程中,她给小吴发了消息:他要是问债务的事,你就说已经用手段解决,别告诉他我花钱了。
小吴秒回:好!
云锦垂着眼,想了几秒,又发:等他伤好了,找时间帮他们把留在我家的东西搬走。
小吴:OK。
云锦:如果他问起我,就说出国了,如果总是问,就说我不回来了。
小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停了十几秒后才回:好的。
刚收到消息,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
云锦看着熟悉的大平层,久违地感到轻松。
总算是,彻底结束了。
第37章
工作日的下午,哪里都是静悄悄的。
云锦独自站了片刻,从抽屉里找出房产证。
还是她的名字。
2013年的蝴蝶已经煽动翅膀,谁也不知道会在2025引起怎样的飓风。
但只要这套房子还是她的,那一切就在可控范围内。
云锦把房产证放回原处,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脱衣服,等走进浴室时,脱下的衣服已经在地上铺成蜿蜒的路。
花洒淋出冒着白烟的热水,冲刷在线条漂亮的身体上,云锦拨了一下头发,仰面迎接大雨。
洗完澡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她又仔仔细细地做完一整套护肤流程,才往床上一倒,沉沉睡了过去。
是真的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没有惊醒,好像整个世界连同她一起不存在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落地窗外云层堆积,像发霉变质的小蛋糕。
云锦盯着窗外看了许久,翻个身拿起今年最新款的手机,才发现华程发了很多消息来。
华程:老婆,我下班啦。
华程:还没回来呀,需要我去接你吗?
华程:虽然你提前说了不看手机,但收不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很担心。
华程:饭已经闷好了,你回来的时候提前说一声,我炒菜。
华程:老婆……
下面是一堆无聊的流泪表情包。
云锦反复观看这些消息,手机折射的光亮在她眼中明明灭灭,最后化作一个‘1’发了出去。
华程一收到回复,立刻开始炒菜。
食材都是提前备好的,现在只需要进行最后的烹制即可。他速度很快,等云锦回到灯火通明的家时,最后一道菜已经上桌。
华程听到开门声,立刻丢掉锅铲跑出来。
云锦刚换完拖鞋,就感觉到一股混合着饭菜香的风扑面而来,下一秒就被捧住了脸。
华程盯着她的脸研究半天,确定没有哭过,满意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快来吃饭。”
说完,他就赶紧去端菜了。
等把所有菜都挪到餐桌上,他一抬头,发现云锦还站在玄关,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像在研究什么未知生物。
华程被她看得后背一凉,尴尬地问:“怎么还不来?”
云锦顿了顿,一脸平静地走到餐桌前。
晚上的菜色和上午的一模一样,华程把饭盛得实实的,堆个尖递给她:“多吃一点,吃完我们去小区里散步。”
云锦没有拒绝,只是刚吃半碗饭,就有点饱了。
华程把她吃剩的米饭解决了,表示理解:“刚失恋,胃口不好也正常。”
云锦无言以对。
吃过晚饭,云锦想回屋睡觉,却被华程拖着去换了运动服,强行带出门了。
已经十月下旬了,平城进入深秋,空气湿湿凉凉的,轻轻地刺激着鼻腔。
他们居住的地方人口密度太小,即便是晚饭后,外面也没有热闹太多,健身器材这里只有两个保姆在带着小孩玩。
华程默默等着,等其中一个小孩从秋千上下来,立刻冲过去抢占地盘。
“老婆快来!”他无视保姆异样的眼光,拼命朝云锦挥手。
云锦没理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开始查看下午的会议记录。
华程见她不来,干脆一个人在秋千上晃来晃去,夫妻俩各做各的,自得其乐。
白天的会议记录长达两个多小时,云锦挑着重点看了几眼,正准备收起手机时,突然对上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云锦顿了一下,问:“怎么了?”
“阿姨,你能让叔叔从秋千上下来吗?”小孩撇着嘴小声哀求,“我也想玩秋千。”
云锦抬头看了一眼,某人呦吼一声荡到天上去了。
她收回视线:“不能。”
小孩:“……”
云锦摸摸他的头,道:“这里没有大人必须让着小孩的规矩,想玩就排队。”
小孩本以为相比那个荡秋千荡得很开心的怪叔叔,这个阿姨会更好说话一点,没想到直接被拒绝了。
他无言许久,垂头丧气地离开。
云锦站起来,原地拉伸几下,再看向秋千时,就看到那个小孩出现在华程面前,正怯生生说着什么。
华程听了几句后,先是抬头问云锦:“你玩吗?”
“不玩。”云锦回得很干脆。
华程就把秋千让给小孩了。
两个人离开健身器材区,继续闲逛。
华程像个背后灵一样紧贴云锦,仗着身高优势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每一步都不分你我。
同在小区里散步的刘壮啧了一声,扭头跟陈月琴说闲话:“这小子粘人的时候真的有点讨厌。”
“人家云锦又不嫌弃,你还嫌弃上了。”陈月琴白了他一眼。
刘壮立刻反驳:“云锦那性格,怎么可能不嫌弃。”
“那你看,云锦推开他了吗?”陈月琴把他的胖脸扭过去。
刘壮仔细盯着他俩的背影看了半天,嘟哝:“好像是没有哈……”
没有被嫌弃的华程黏黏糊糊地缠着老婆回家了,一进客厅就提出一起看电影。
云锦停步,悠悠看向他。
“……怎么了?”华程被她看得心虚。
云锦眯起眼睛:“除了看电影,还有什么安排?”
华程的眼神飘向一边。
半晌,再飘回来,发现云锦还在盯着他看。
他只能老实回答:“还有宵夜,凌晨看星星,清早看日出。”
云锦笑了:“做完这些,一整夜都不用睡了。”
“我那不是怕你一空下来就伤心嘛,毕竟是分手第一天,”华程挠挠头,自暴自弃,“除了做这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那你看我需要安慰吗?”云锦反问。
华程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干涸美丽,像一望无际的荒野,平静,淡定,并没有太多人类的情感。
华程:“好像……不太需要。”
“我想做的事情,都做成了,为什么要伤心?”云锦帮他整理一下衣领,顺便拍了拍他袖子上蹭到的灰,再次和他对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觉。”
华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想做的事,怎么就都做成了,这跟失恋伤心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有一句还是能听懂的。
她想睡觉。
华程眼底泛起笑意:“我陪你睡。”
然后他们就去睡觉了。
虽然下午已经睡了很久,但云锦还是沾床就着,华程小心翼翼地搂着她,听着她清浅安然的呼吸,默默松了口气。
睡这么香,大概是真的不伤心。
华程再次发出‘小垃圾不过如此’的感慨,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他因为云锦的事,也是很久没睡一个好觉了,如今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渐渐的也陷入沉眠。
翌日早上,云锦一睁开眼,就看到他过于安详的眉眼。
历史注定重复上演。
她没有犹豫,伸手就是一巴掌。
“嗯?!”华程惊醒,一脸迷茫地四处看。
云锦淡定道:“你做噩梦了,继续睡吧。”
“哦……”
华程不疑有他,亲了亲她继续睡了,云锦等他睡熟了,才起床换衣服。
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华程还在睡,云锦没打算叫醒他,独自一人往外走。
一分钟后,她又折了回来。
华程一直睡到十点多才醒,睁开眼睛时房间里就他一个人了。
他睡眼朦胧地给云锦发消息,问她中午有没有安排。
时隔五分钟,云锦回复了:没。
华程笑笑,回:我要去找你吃午饭。
云锦:1。
华程跳下床,将窗帘拉开。
阴沉了几天的天空终于放晴了,热烈的阳光穿过厚厚的玻璃窗,为整个卧室镀上一层金色。
华程伸了伸懒腰,觉得浑身轻松,之前总是闷闷作疼的脑子也清凌凌的,仿佛已有神迹降临,让他无药而愈。
一冒出这个想法,他被自己逗笑,觉得自己真是疯得不轻。
站在窗前晒了会儿太阳,华程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单被罩,又将床上那些掀掉塞进洗衣机,最后冲进浴室洗个战斗澡,香喷喷地往外走。
三十秒后,他折回来,看着床对面空空荡荡的墙陷入沉默。
云锦正在开会,手机突然震动一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她淡定点开,是华程发来的消息:老婆不好了,家里进贼了。
云锦:“……”
太无理,她选择无视。
华程锲而不舍:真的进贼了。
下面配了一张照片,是空空荡荡的墙壁。
华程:你那个丑得要死的电子万年历不见了!
云锦真的不想理他,但看他一直‘正在输入中’,知道不理的话会收到更多无聊的消息,于是勉为其难回复:我扔掉了。
华程:为什么扔?
云锦:丑。
华程:你之前怎么不觉得它丑?
撤回。
华程:你为什么选择今天扔?
撤回。
华程:我知道了,这也是那个小垃圾送你的!
华程:这么丑的东西,只有他好意思腆着个大脸送!
华程:老婆你太过分了,竟然把他送的垃圾挂在我们卧室的墙上!你是不是还想过把他领回家啊!
叮叮咚咚,发个不停,已经严重影响会议氛围。
云锦深吸一口气,回:闭嘴。
华程:……
世界清静了。
这场会议开完,距离下班还有半小时,云锦难得摸鱼,放着要签的文件不看,在网上搜索云程科技发展史,以及华程提到过自己的早期采访片段。
所有内容都和她记忆中一样。
蝴蝶在2013扇出的风,竟然没有吹到2025。
怎么可能呢?
华程只是提前几天跟刘壮合租,都无法租到原有轨迹里那套房子,如今二十岁那年最重要的几个节点全都被她改变,为什么还能与原本的生命进程重合?
云锦又一次想起薛红,想起提前倒闭的皇家酒吧,以及记忆发生变化的蓝莉。
然后想到了胖哥和华程。
他们两个与别人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
云锦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云总,饿了吗?”华程笑着问。
云锦低头,开始看文件。
电脑上,还在播放华程的采访视频,提到云锦的名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跟云锦是2014年那个夏天认识的,当时的她第一次来平城,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
华程听到自己的声音,大步走到办公桌前,趴在桌上将电脑调转,下一秒就和二十几岁的自己对视了。
“上班时间还在看我,有这么想我吗?”华程笑问。
云锦刷刷刷在文件上签了名,拿起来拍了他一下:“交给小周。”
华程乖乖去给她跑腿。
等送完文件回来,电脑已经关了,云锦也收拾好了,随时准备跟他出去。
华程噙着笑,来牵她的手,却不小心碰触到她手腕上的表。
丑丑的万年历都扔了,丑丑的表怎么还在?
华程眉头一皱,抗议地看着她。
“万年历和表都不是他送的。”云锦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华程不信,他老婆品味没那么差,肯定是那个小垃圾送的。
“老婆……”他晃着她的手,手指默默覆上表盘,“万年历都扔了,这表也扔了呗。”
云锦一时没有说话。
“那什么,不想扔也可以不扔,这小东西看久了还挺有特色。”华程不想逼她,立刻改口。
云锦回神,淡定地将表摘下来:“不扔,但也没必要戴了。”
虽然很多事都没搞明白,但她要做的事已经做完,确实没必要时时戴着了。
至于那些未解的谜题,在既定的事实面前,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戴了几个月的表终于摘掉,华程和云锦的神色都变得有些轻松。
华程最轻松,不顾云总的威严,坚持要手牵手一起去食堂。
“对了,”云锦想到什么,“你是不是该去复查了?”
“下周五。”华程回答。
云锦:“提前去吧。”
“为什么?”华程不解。
他一直在吃国外医疗机构针对个人定制的靶向药,不用像其他晚期患者一样频繁复查。
而针对病理的复查,并不是那么好受,所以只要体感还算稳定,他和云锦从未将复查时间提前过。
突然让他提前去,这很不云锦。
面对华程的疑惑,云锦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就是想早点看到你的复查结果。”
做最后的确认。
华程盯着她看了片刻,唇角翘起:“虽然很想答应你,但主治医生去国外开会了,要到周日晚上才回来,没办法提前。”
他撒谎了。
主治医生没有出国。
他只是不想提前复查。
大概是因为上次复查的结果还算不错,给了云锦可能会好的错觉,所以她才会这么迫不及待。
但怎么可能好呢,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会觉得吃力,还时常有种低血糖的感觉,可以预见这次的复查结果不会让她开心。
既然不开心是注定的,那不如晚一点,再晚一点。
云锦不会怀疑他,闻言皱了皱眉,没有再坚持。
反正今天已经周三了,再等几天就是。
两人一起吃了午饭,又在办公室里一起睡了午觉,下午华程去菜市场大买特买,云锦在国际会议上大杀四方,到了晚上,华程又来接她下班。
虽然那天晚上已经跟他强调过,自己并没有为‘失恋’伤心,但云锦知道他并未被说服。
某人以她为女主,脑补出一场失恋大戏,并自觉有义务带她走出悲伤的沼泽。
云锦懒得再解释,索性随他折腾,结果这人将‘得寸进尺’演绎得淋漓尽致,24小时粘着她不说,还总是突发奇想,带她出尽洋相。
约会逛街吃饭,尚在容忍范围内,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游船看星星,也算他有闲情逸致,但拉着她去儿童乐园找回丢失的童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在他跟五岁小孩争夺滑滑梯使用权时,云锦忍无可忍,直接把他拉了出来。
“老……”
“闭嘴。”
“不喜欢这里吗?”华程有些遗憾,“我觉得挺好玩的啊。”
云锦睨了他一眼:“那你留下玩吧,记得遮住脸,如果明天有类似‘云程科技董事主席在儿童乐园当变态’的新闻爆出来,我是不会帮你公关的。”
华程被她逗笑:“我是抢滑滑梯,不是抢小朋友,怎么就是变态了?”
云锦不语,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华程含笑跟在她后面:“真要走啊,这里的票也不便宜呢,我们才进来五分钟就走,是不是有点浪费?”
云锦仿佛没有听到。
华程眼底笑意更浓,刚要再逗逗她,脑子突然一阵晕眩,眼前也阵阵发黑。
他猛地停下,已经走出一段路的云锦若有所觉,想也不想地折了回来。
“怎么了?”她问。
华程缓了缓,看向她:“老婆,我好像低血糖了。”
云锦:“……”
华程又等了一分钟,长松一口气:“现在好了。”
云锦从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一瓶饮料和两个面包递给他,华程老老实实吃完,顿时觉得舒服许多。
“复查之后,找营养师给你调整一下饮食。”云锦说。
华程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这种事上他一向没有话语权,只能点头答应。
云锦看一眼时间,不知不觉间也折腾到晚上九点了。
“回家吧。”她说。
华程答应一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车。”
云锦想起他刚才低血糖的样子,皱着眉头刚要拒绝,他就扭头跑远了。
此刻的她站在商场门口,面前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
隔着宽大马路的广告屏上,正在播放云程科技的最新促销活动,最当红的明星出现屏幕上时,旁边的两个小女生突然发出压抑的尖叫,掏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今晚很暖和,连风都是热乎乎的,仿佛远去的夏日突然回光返照。
云锦正盯着广告牌出神,身侧突然传来一声轰鸣,她循声看去,华程靠在一辆火红的机车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鲜活。
“愣着干嘛,过来啊!”看她一直站着不动,华程叫她。
云锦回神,朝他走去:“这辆车怎么在这里?”
“胖哥帮我开过来的。”华程拿出一个头盔,往她脑袋上扣。
云锦四下张望:“胖哥呢?”
“已经走了。”华程把她的头扭回来。
云锦:“你是不是又奴役他了?”
“那怎么叫奴役呢?”华程对她的用词表示不满,“哥哥帮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同一时间,负责把越野开回家的刘壮骂骂咧咧,发誓要跟华程断绝关系。
“他一听说我要载你兜风,可支持了。”华程一本正经。
云锦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华程笑笑,拍着车架道:“放在地库好几年了,前两天送去收拾一下,没想到还跟新的一样。”
这辆车还是云锦送他的。
在无意间知道他十八岁那年,在修车厂打过很久的黑工后。
那时候的他总是灰头土脸的,穿着沾了很多机油和灰尘的衣服,为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富家子弟服务,其中一个人的车就是这款。
鲜艳的,张扬的,肆意且昂贵,和脏兮兮的修车厂,以及脏兮兮的他格格不入,却又奇异的出现在同一个时空。
那辆车被寄存在修车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常盯着它发呆,好几次都走到车前,只要拧动钥匙,它就可以短暂地属于他。
员工偷骑客户的车,在修理厂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只要做得够小心,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但他没有这么做。
后来,这辆车被客户骑走了,过了几天又被送了回来,变成了一堆废铁,据说是打比赛的时候滑出去了,直接撞毁了。
“幸亏我定的新款已经到了,这辆废就废了吧。”客户轻描淡写,以极低的价格将这堆废铁卖给修理厂。
那天华程盯着破破烂烂的机车看了很久,最后平静地将它推到报废区。
“你知道我一想到这件事,最骄傲的是什么吗?”彼时二十几岁,眉眼间已经不见阴霾的华程笑问。
比他要年轻一点的云锦反问:“是什么?”
“是我明明想得发疯,却从来没有骑过它,”华程扬了一下眉毛,对小时候的自己充满赞赏,“我是那个修理厂里,唯一不会偷骑客户车的员工。”
云锦沉默许久,转头给他买了一辆配置更高的同款。
当时他们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但十几万的机车,仍然是相当奢侈的存在,她却给他买了。
“因为好孩子应该得到嘉奖。”她说。
华程到现在都记得收到嘉奖那天的心情,记得那天的云锦穿了一条绿色的绵绸睡裙,拿着蒲扇在家门口晃来晃去。
然后晃进了他心里。
也不是……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在他心里了,只是那一天起,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走啊妹妹,哥哥载你去兜风。”华程笑着说。
云锦睨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
今晚的风很和煦,华程开得也慢,风从指缝腋下穿过,丝滑又柔软。
华程沿着环城路,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带着云锦回家。
年纪渐长,工作越来越忙,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到天亮了。
他们或许再也不能这样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到天亮了。
通宵骑车这件事,在年轻的时候还算合理,到他们这个岁数多少有点疯狂了,尤其是在睡了一整天后,两人浑身酸痛,腰最痛,躺在床上相顾无言。
好在华程恢复了正常,不再执着于带云锦走出失恋。
云锦有第三者这件事,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上辈子的事。
转眼就是新的一周,新的周五,华程复查的日子。
早上六点,云锦突然醒来,旁边的华程蜷成一团,痛苦地抱着头呓语,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华程?”云锦推了他一下,摸到一片潮湿。
她愣了愣,打开灯才发现,他出了一身的汗,昨晚还干燥柔顺的头发,此刻全都潮湿地垂在额上。
“华程,华程?”
华程倏然惊醒,睁开眼睛后,茫然地看向云锦的方向。
“怎么了?”他声音哑得厉害。
云锦擦擦他额上的汗,问:“你是不是头疼?要吃药吗?”
华程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说:“不疼。”
“真的?”云锦蹙眉。
华程仔细感受一下,点头:“嗯,不疼。”
“那你怎么出这么多的汗?”云锦摸摸他的额头,“也不烧,刚才是这么回事?”
华程也不太确定:“做噩梦了吧……可我不记得梦见什么了。”
见他神色如常,云锦陷入沉思。
华程听不到她的声音,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担心了?”
云锦没有说话。
华程笑了一声:“我真没事,不过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吧。”
云锦想了想,点头:“行。”
说完,她就要起来。
华程无奈地拉住她:“怎么又犯老毛病。”
“嗯?”云锦看过去。
华程眉眼含笑:“起床之前,至少先开灯吧。”
云锦怔住,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
整个秋天的冷空气同时堆积,巨大的寒流突然降临。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华程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第38章
刘壮和陈月琴急匆匆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云锦正准备去找华程的主治医生。
看到云锦从病房出来,刘壮忙问:“华程呢?!”
“里面。”云锦往旁边挪了一步,刘壮立刻冲了进去。
两秒后,屋里爆发出一声哭嚎:“程子!”
陈月琴脸色一白。
“没死呢,嚎什么。”华程中气十足。
陈月琴:“……”
“嫂子。”云锦突然叫她。
陈月琴回神:“嗯?”
云锦:“冷静,呼吸。”
陈月琴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在憋气后,赶紧深呼吸几下。
病房里的哥俩还在废话,听华程的声音,状态似乎还不错。
陈月琴按了按颤巍巍的心脏,问云锦:“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就看不见了?”
“只是短暂失明,来医院的路上就恢复视力了。”云锦解释,“具体什么原因,得跟医生沟通后才知道。”
“你现在要去见医生?”陈月琴问。
云锦点了点头。
“那你快去吧。”陈月琴赶紧让路。
云锦答应一声,正要离开时,陈月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云锦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陈月琴看着她过于平静的眼睛,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锦以为她还在紧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
陈月琴愣了一下神,等反应过来时,云锦已经离开了。
主治医生办公室里,专门为华程组建的医疗团队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在云锦进门后,探讨声突然停下。
主治医生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拉开办公桌旁的椅子:“云总,您坐。”
“检查结果怎么样?”云锦开门见山。
主治将电脑转向她,上面是一张图。
“这是华总今天的大脑增强扫描图像,”主治一边说,一边点开桌上的平板,“这是他之前的。”
两张屏幕同时展现在云锦面前。
“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主治问。
发现了,两张图像上的肿瘤不论是大小、形状、深浅,还是位置,都有很大的区别。
云锦多看了旧图像一眼,从日期和其他信息上可以确定,这就是华程上一次的检查结果,但同她记忆里相比,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应该是她改变过去造成的变化。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主治感慨,“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肿瘤竟然缩小了这么多,我在临床这么多年……”
“他为什么会失明?”云锦直接问。
主治顿了一下,言归正传:“您看最新这张图,肿瘤缩小虽然是好事,但位置更深,又刚好环绕视觉通路,才导致华总暂时性失明……任由病情这么发展下去,恐怕会彻底失明,我们研究之后,觉得应该调整治疗方案。”
“你们想怎么调整?”云锦问。
主治和其他医生对视一眼,道:“其实最快的方案就是手术,但因为肿瘤位置特殊,风险性极高,手术过程中有致盲和脑死亡的可能……”
“暂时不考虑手术。”云锦直接打断。
主治在开口之前,就想到她不会同意,于是火速给出别的方案:“肿瘤的大小和位置也不适合放疗,如果您不同意手术,就只能化疗了。”
云锦陷入沉默。
她见过长期化疗的病人。
有一些人的皮肤会变得干燥,长出鳞屑一样的东西,有一些人会出现认知障碍,对冷和热都会过度敏感,还有一些人心脏受损,需要长时间的监测。
“我知道您的顾虑,化疗对身体确实有一定的伤害,但和延长患者的寿命相比,那些伤害……”
“化疗就一定会好吗?”云锦问。
主治苦笑:“这个问题,谁都没办法给你肯定的回答,但只要好好治疗,就有治愈的希望。”
云锦垂下眼,一时没有说话。
主治叹了声气:“不管怎么说,肿瘤变小都是一件好事,之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靶向药缓解华总的痛苦,现在却可以给出更多治疗方案,您的心态应该更积极一些才对。”
云锦抬眸,礼貌笑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考虑一下。”
“好的。”主治表示理解。
云锦从办公室出来,脸上的笑一瞬消失。
她没有立刻回病房,而是去自动售卖机买了瓶饮料。
一口气喝了半瓶,大脑得到糖分供养,总算恢复正常运转。
云锦又一次想起医生刚才给她看的那两张图像。
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都跟她记忆中的那张不同,说明她在2013年做的那些事不是无用功。
那为什么,能做的她都做了,肿瘤却还是存在?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就是在被她改变后的过去里,花郁身上又发生了新的变故,落在华程身上就成了最终的结果。
云锦一边思考,一边喝饮料,等到一整瓶饮料下肚,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手机响了几声才接通,听筒里传出李阅书心不在焉的声音:“云总您好……”
虽然对方看不到,但云锦还是挂上了礼貌性的微笑:“李博士你好,我有点事想咨询一下,你现在方便和我聊聊吗?”
“现在?”李阅书盯着手里的镊子陷入为难。
云锦善解人意:“找个您方便的时间也行。”
“呃……一个小时后怎么样?”李阅书知道金主大人不能得罪,但现在实在抽不出空来。
云锦:“好的,我等你电话。”
说完,就直接挂断了。
“云锦?”
陈月琴的声音响起,云锦抬头:“嫂子。”
“你在这儿干嘛呢。”陈月琴朝她走来。
云锦:“我有点渴了,出来买瓶饮料,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一直没回来,我待不住,就想去医生办公室找你,结果在这儿遇上了。”陈月琴注意到她手里只有一个空瓶子,惊讶,“这么渴吗?”
云锦笑笑。
陈月琴试图从她的表情里,观察出一些有用信息,可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鼓起勇气问:“华程……现在怎么样啊?”
“我们回病房说吧。”云锦温声道。
陈月琴答应一声,拉着她回去了。
病房里,华程正在跟刘壮斗嘴,一听到开门声,立刻抬头看过去。
云锦一进门,就捕捉到了华程的目光。
“嗨,老婆。”他笑着打招呼。
云锦本来不想理他,看清他穿了什么后皱眉:“衣服怎么换了?”
“护士让换的,”华程低头看一眼身上的病号服,“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只是云锦不喜欢。
他穿着自己的衣服时,尚给人一种健康的错觉,换上松松垮垮蓝白条病号服后,脸色都被衬得苍白了,消瘦的手腕和锁骨露在外头,更是添了一种伶仃和脆弱。
像一块去掉修补痕迹的碎玉,将断裂面突兀地展现在人前。
她不喜欢这样的他。
华程在云锦的沉默里,读懂了她的情绪,立刻要将衣服换回来。
“换什么换,”刘壮按住他,“你没听护士说么,病号服更方便你活动。”
“我自己的衣服也很方便。”华程坚持要换,因为动作太大,手上的留置针都跟着来回晃。
刘壮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求助云锦:“你快管管他啊!”
云锦这才说话:“别乱动。”
华程立刻停下动作,默默看着她。
云锦神色微缓:“下午我拿几套睡衣过来,你穿睡衣。”
“好。”她肯给出解决方案,华程立刻笑了。
刘壮翻了个白眼,从桌子上掰了个香蕉给陈月琴。
陈月琴嫌弃地推开,拉着云锦在病床前坐下。
云锦一坐下,病房里刹那间陷入沉默,每个人都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只有华程低下头,默默捏紧了衣角。
云锦知道他们想问什么,静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肿瘤变小了。”
刘壮迷茫地啊了一声,刚要问什么叫肿瘤变小了,就被陈月琴一把捂住了嘴。
有嫂子帮忙整治课堂纪律,云锦顺利地将医生说的话复述一遍,刘壮听得直抹眼泪,一边哽咽一边点头。
“好……太好了,华程有救了!”
陈月琴的眼圈也是红的,挽着刘壮的胳膊说不出话来。
相比他们,华程这个当事人反而更平静。
陈月琴很快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找个借口便要拉着刘壮离开。
刘壮尚且读不懂空气:“要走你走,我要留下陪床,我要照顾我兄弟……”
陈月琴捶了他两下,不顾他的抗议,强制把人薅走了。
刘壮的鬼哭狼嚎逐渐远去,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云锦起身将房门关上,重新回来时,华程已经掀开被子,默默看着她。
云锦静默几秒,脱掉鞋子坐到床上。
华程摸摸她的脚,果然很凉。
早上出门时,他看不见,快到医院才发现她没穿袜子。
华程等她躺下,立刻蹭过去抱住,躯干相贴,四肢恨不得打成死结,近到一定程度时,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以及血液奔腾的速度。
缠紧了,不动了,动荡了一上午的灵魂,总算归于安宁。
抱了一会儿,感觉她的双脚热乎点了,华程才低声问:“其实没那么乐观,对吗?”
云锦:“嗯。”
华程喉间溢出轻笑,胸膛也跟着轻颤,颠得云锦脸颊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