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云锦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就坐下吃饭了,结果花郁一直站着不动,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抬起头:“怎么还不坐……”
“好啊。”花郁突然说。
云锦有点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
“我说,好啊,”花郁眉眼间多了一分郑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不是临时起意的人……我愿意配合。”
房间里静了片刻,云锦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进监狱的事。
年轻人行动力很强,说着话就把手机双手奉上了:“报警吧。”
云锦无言许久,还是拒绝了。
毕竟执法机关不是傻子,他们俩一唱一和报假警,很容易惹出新的麻烦。
“坐下,吃饭。”她示意道。
花郁和她对视几秒,问:“不报警了吗?”
“怎么,失望了?”云锦眼底泛起笑意。
“有一点,”花郁在她对面坐下,诚实道,“还以为可以帮上你的忙。”
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想帮忙,云锦不知道该夸他听话,还是该笑他天真。
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夸。
“吃吧。”她夹了一块土豆给他。
花郁淡定地嗯了一声,实则小狗尾巴疯狂摇。
吃完饭,两人窝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云锦看看时间,说她要走了。
“……之前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经常住在这里?”怎么在一起之后,反而不肯多留?
后半句花郁说不出口,只能用漂亮的眼睛沉拗地看着她。
云锦:“回去照顾老公。”
花郁:“……”
云锦:“他在生病,需要人陪。”
花郁:“……”
云锦仿佛没察觉空气在变冷,仍然在跟他讲道理:“你知道的,我们结了婚的女人就是这样,要时刻平衡外面和家里的关系,很难的。”
“既然这么难,只选一边不就好了。”花郁脱口而出。
云锦看向他:“你想我选谁?”
“你爱选谁选谁……”花郁别开脸,又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反正如果是我,我就选年轻的、身强体壮不容易生病的。”
云锦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没有接这句话。
花郁心里开始泛酸,想发火,却又找不到正当理由,毕竟……
现如今的处境,是他自找的。
早在决定当见不得光的第三者时,就料想到了今天,他还有什么资格发脾气?
空气太沉闷,将之前的轻盈甜蜜毁得一干二净,花郁越想越难受,本来只是心里泛酸,慢慢的变成了眼睛泛酸。
不行。
不可以这样。
胖哥说了,没有女人会喜欢怨夫,要想在这场战争里成为获胜的一方,就得藏起真实情绪,用尽一切可用的手段,必要时也可以……
花郁僵硬地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得很近。
他不自觉地屏气,一点一点地低下头。
花郁鼓起了全部勇气,俯身时已经无法思考,只是定定看着云锦,生怕在她脸上看到一丝不情愿和抗拒。
还好,没有。
她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想知道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花郁脸颊渐渐泛红,却还是坚强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用胖哥教他的方式,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你今天别走,好不好?”
小狗拙劣的勾引,反而更加动人。
云锦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扬唇:“不好。”
花郁:“……”
云锦抓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拉,他一时不察再次低头。
漂亮的高跟鞋尖踩在他的白球鞋上,呼吸一瞬相近,等花郁回过神时,嘴唇已经被亲了一下。
她亲了……他。
花郁缓缓睁大了眼睛。
“最近很忙,要查事情,要工作,还要照顾不年轻、身虚体弱容易生病的老公,所以要三天后再来看你,可以吗?”云锦问。
花郁怔怔看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这是我的……初吻。”
云锦笑了:“这算什么初吻。”
嘴皮子一碰的事,连舌头都没伸。
“……嗯?”花郁脑子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云锦摸摸他的头:“冰箱里食物充足,这几天老实在家待着,哪都不要去,壮壮约你也别出去,听到没有?”
什么都没听到的花郁仍然在看她,见她似乎在等自己的回应,便默默点了点头。
云锦见他答应,走了。
入户门咔哒一声,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花郁一个人。
花郁默默捂住心口,试图把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按下去。
努力了几分钟,宣布失败,他低头给刘壮壮发消息:胖哥,她走了。
刘壮壮:不是让你色诱吗?
花郁:诱了,没成功,还反被她诱了。
“……色诱而已,色诱能有多难?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明亮的大别墅里,刘壮发出崩溃的声音。
华程一脸郁闷:“我诱了,但她就像看不见一样,还突然亲我,说她要出去一会儿。”
“然后你就让她走了?”
“她亲我诶,主动亲的诶。”华程强调。
刘壮咬牙切齿:“哇,好神奇,夫妻之间竟然会亲嘴呢。”
“你没看到她当时的样子,太可爱了,提任何要求我都无法拒绝。”华程叹息。
刘壮深吸一口气:“你以后别找我了,你这种恋爱脑晚期我帮不了,帮不了!”
“胖哥!”华程哽咽一声,倒在沙发上。
刘壮翻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哥俩沉默许久,刘壮突然沉重开口:“看来色诱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华程立刻看向他。
“你卖惨吧。”刘壮认真道。
“卖……惨?”华程有点茫然。
刘壮点头:“对,卖惨,云锦虽然外面有人了,但心里还是在乎你的,下次她再去找那个人,你就假装头痛,她肯定就不走了。”
“我不想让她担心。”华程觉得这样不好。
刘壮笑了。
华程被他笑得抖了一下,立刻表示:“但现在非常时期,还是让她担心一下吧。”
话音刚落,云锦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华程立刻接通:“老婆~”
刘壮掏了掏耳朵,感觉受到了精神污染。
云锦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在哪?”
“在胖哥家,你回来了吗?”华程问。
云锦:“嗯。”
“那我现在就回家。”
华程挂断电话,跟刘壮告别。
“记住啊,她再说去见那个人,你就卖惨。”刘壮不放心地叮嘱。
华程摆摆手:“放心吧,我大卖特卖!”
从刘壮家里一出来,就看到了路灯下在等他的云锦。
他笑了笑,牵着老婆回家睡觉了。
一夜好梦,翌日又是大晴天。
早上九点半,华程做好了早餐,站在客厅里喊云锦快点下楼吃饭。
云锦答应一声,正准备下楼时,突然接到了小周的电话。
“云总,所有符合标准的医院全都查过了,没有查到华总的就诊记录。”
云锦停步:“怎么可能,是不是漏查了?”
“我把所有查过的医院都汇总了,绝对不会出现漏查的情况。”小周立刻道。
云锦知道他的工作能力,听到他这样说,便没有再怀疑。
只是……为什么查不到呢?
难道花郁不是在平城受的伤?
如果不是在平城,那还能在哪?
云锦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讯息,可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查了这么多天却一无所获,事情突然陷入僵局,云锦一整个早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连早餐都没吃几口。
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爱心煎蛋被戳得乱糟糟,华程叹了声气:“老婆。”
云锦无意识的戳蛋行为一停,抬头看向他。
“你请假两天,我们出门散散心吧。”华程提议。
云锦随口问:“怎么突然想出门散心?”
因为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很需要散心。
华程笑了一声,说:“就是突然想起快到我爸忌日了,想让你陪我回趟惠县。”
惠县。
云锦突然抬头。
“怎么了?”华程不解。
自从华易的赌债解决后,每年忌日前后,他都会回去一趟,云锦也是知道的,之前还经常陪他一起,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大反应?
见云锦不说话,华程忍不住坐直了一点:“不愿意去就算了,别瞪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锦就丢下叉子站了起来。
“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打给蓝莉。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听筒里传出蓝莉困倦的声音:“姐们,又怎……”
“帮我查一下惠县的第一医院、公疗医院还有淮水医院,在2013年11月有没有接诊过华程,如果接诊过,具体的时间是哪一天。”云锦快速道。
她的语气还算平静,但蓝莉十几岁就认识她了,轻易就从她的平静里听到了紧绷:“你别急,我现在就找人查。”
“谢谢。”云锦郑重道谢。
蓝莉挂了电话就去查了。
惠县离平城很近,经济水平不错,交通也便利,只是因为人口不多,所以多年来就只有三家还不错的公立医院。
如果花郁是在惠县受伤,必定会出现在这三家里的其中一家。
蓝家在惠县的人脉强大,之前云锦查邱声的时候,蓝莉就在很短的时间内查到了相当有用的信息,这次也不例外。
云锦开着车,还没等到公司,蓝莉的电话就来了。
“查到了,2013年11月14日下午四点,公疗医院接诊过华程,他当时伤得还挺严重的……怎么没听华程提起过?”蓝莉面露疑惑,“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查这个干什么?”
11月14日出事,今天是11月8日,还有六天。
“为什么受伤?”云锦问。
蓝莉:“好像是被人打伤的,要查行凶者是谁吗?那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毕竟你也知道,有些东西不像医院的档案,随便找个人就能查,上次邱声的事之所以查那么快,是因为事发时轰动当地,有很多公告和新闻,像这种没造成当事人死亡的打架事件,想查出始末就得多花费一些时间了。”
“大概要多久?”云锦问。
蓝莉想了想,道:“保守估计……一周?”
现在距离11月8日也才六天。
“查吧。”云锦语气平静。
如果是意外受伤,那11月14日不要出现在惠县就能避免受伤。
如果是有人故意伤害,那还是得知道事情始末,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次危机。
“查吧。”云锦又重复一遍。
蓝莉:“好的。”
云锦沉思几秒,下个路口突然掉头,原路返回。
“我现在着急去办点事儿,等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解释。”云锦沉声道。
蓝莉啧啧:“还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吗?”
云锦面色一缓:“目前是没有的。”
“那行,有事你说话,还有啊……忙完了请我喝酒,我等着你的解释。”
云锦无声笑笑,又跟她说了两句话,就挂断了。
挂断了她的电话,云锦又给小周拨过去,说未来几天她都不会再回公司,如果有什么事不能决断,就去找华程。
“……您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云锦:“六天后。”
这段时间,她得亲自盯着花郁才放心,等顺利度过11月14日再说。
给小周打完电话,她很快出现在大平层里。
这次要离开的时间太久,不适合在酒店穿梭,还是自己的房子比较安心。
转动表针后,她给华程打了个电话。
“老婆~”
“我要离开几天。”云锦直接说。
华程顿了一下:“……几天?”
“六七天吧。”云锦看了眼腕表,“这几天你盯着点公司,找不到我也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老婆……”
“我走了。”
“我头疼!”华程忙道。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电话挂断了。
“我头疼……”
华程看着挂断的手机又低喃一遍,房子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他静站片刻,吃掉了被戳得乱七八糟的爱心煎蛋。
云锦时空穿梭的刹那,隐约听到了华程说他头疼,但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做,只能暂时放下他。
她落地于所租房子的隔壁小区。
自从花郁住进她租的那套房子,她不方便再用那套房进行时空穿梭,索性就在隔壁也租了一套。
落地之后,她立刻给花郁打电话。
没人接。
虽然距离11月14日还有六天,但她心里就是觉得不妙,于是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那套房子。
家里没人。
不好的预感再次加重。
云锦看了眼手机上的17条拨号记录,沉默片刻后给刘壮壮打了电话。
刘壮壮倒是很快接通了:“云姐,怎么啦?”
“花郁在你那吗?”云锦问。
刘壮壮:“没有啊,他回老家了。”
像是洪水突破堤坝,台风呼啸过境,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以势不可挡的力量碾压向前,狰狞地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听筒里还在不断传出刘壮壮叫云姐的声音,云锦闭上眼睛,待耳朵里的轰鸣声减小,才勉强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走的?”
“早上六点的大巴,估计八点就到了,”刘壮壮叭叭地说个不停,“他说他爸忌日快到了,他都两年没回去了,趁着你最近不在,先回去看看……对了云姐,你干啥去了啊,不是说要三天才回来吗?怎么突然就……”
“没事,我就是问问。”
云锦挂断了电话,叫了辆出租车就直接朝着惠县去了。
两个小时的路程里,花郁一个电话都没接,云锦的手机电量掉得越来越快,在只剩下百分之十时,她放弃了做无用功。
“师傅,去殡仪馆。”她对出租车司机说。
华程跟她说过,华易刚出事那会儿,他没有钱买墓地,只能把骨灰寄存在殡仪馆,后来因为躲债连续两年多没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华易入土为安。
她改变的那些事情,并未影响到他的本性,所以不管是曾经的华程,还是现在的花郁,在颠沛流离两年多以后,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也许去了殡仪馆,就可以找到他了。
云锦看向车窗外,看到了一排整齐的树木,以及树木后面大片大片的麦田。
出租车来到殡仪馆时,已经是接近下午一点。
惠县多年来的风俗都是上午火化送葬,一过了中午12点,殡仪馆里基本就没什么人了。
云锦一到地方,就立刻找到负责人,问上午有没有一个叫华程的人来过。
负责人本来正在看报,听到这个名字神情渐渐微妙。
“有什么问题吗?”云锦立刻问。
负责人咳了一声,默默放下报纸:“他早上的时候是来过,但是……”
“但是什么?”云锦眉头轻蹙。
负责人:“被警察带走了。”
云锦:“?”
负责人见她眉眼不善,怕又是一个闹事的,赶紧解释:“上午华先生跟我们这里的一个办事员发生了点口角,俩人没控制住打了起来……”
“他受伤了?”云锦立刻问。
负责人干笑一声:“他要是受伤了,警察也就不会把他带走了……”
云锦:“……”
半小时后,她出现在派出所里,才了解到所有情况。
花郁过来办理手续,办事员刚好是他以前的邻居,两人还寒暄了几句。
到这里还是正常的,结果寒暄完那人以为花郁已经走了,于是跟同事大聊特聊华易以前干的混账事,期间夹杂了很多极不友好的用词,还嘲讽了当年丢下他离开的孙兰。
花郁一时冲动,就跟人打起来了。
因为是他先动的手,而且对方伤得比较重,所以他被行政处罚拘留五天,罚款一千,那个人只罚款不拘留,工作上的处罚另说。
云锦站在派出所里,在听完全部来龙去脉后无言许久,心想早知他注定要吃上国家饭,她昨天就不该心软。
不管怎么说,行政处罚的判决已经出来了,没什么可以运作的空间,考虑到他在派出所还挺安全,云锦就没再管他,直接在派出所附近的旅馆住下了。
拘留期间拒绝探视,她什么也做不了,有想过干脆回2025继续上班,但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谁知道他在里面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然后云锦就开始了等待。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公司,因为华程,因为华程的病,她总有数不清的事要做,每天都把自己累到极致以后才能勉强睡上一会儿。
自从手上多了一只可以穿越时空的腕表,她的睡眠才渐渐好起来,又因为要两个时空来回穿梭,很少能睡上一个整觉。
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的日子,对云锦来说还挺新鲜。
她在旅馆里躺了三天,躺到第四天的时候,忍不住出去转了转。
2013年的惠县跟2025年的惠县相比,只是市区的高楼相对少一点,柏油路稍微新一点,别的没什么不同。
县城的时间总是比大城市走得慢一点,云锦独自一人去了华程曾经住过的小区,去了他经常去的篮球场,又到他读书的中学附近,买了一个里脊饼。
华程很喜欢这里的里脊饼,每次带她回惠县,都要拉着她来买一个,她觉得味道一般,却也养成了必须要买一个的习惯。
晚餐简单用里脊饼解决,云锦正准备离开时,恰逢学生放学,穿着校服的高矮胖瘦全都涌了出来,呼啦啦冲向附近的各种餐食店。
也有很多家长送饭,大人们默契地占据着各自的地盘,小孩们闻着味就过来了,坐在家长早就准备好的小马扎上,抱着饭盒狼吞虎咽。
很生动的画面,可惜华程没有过这样的时光。
云锦垂下眼,拎着没吃完的半个里脊饼正要离开,一个老太太突然高喊:“小海!这里!”
云锦停步,循声看去,一个乱糟糟的初中生从学校里跑出来,一看到老太太就笑着冲了过去。
“姥姥!”
“这一身汗,脏死了脏死了……又逃课出去打篮球了是吧,小心我告诉你妈!”
“才不是呢姥姥,我是帮老师搬书才弄一身脏,不是因为打球,你少冤枉我。”初中生嘟嘟囔囔。
老太太笑了:“还是我冤枉你了?”
初中生得意地哼哼一声,趁老太太不备,突然把汗抹到她衣服上。
老太太瞬间怒了:“周海!”
云锦抬头看一眼沉沉下坠的夕阳,回旅馆了。
2013年11月13日早上七点,她出现在派出所门口。
被关了几天的花郁,背着书包颓废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她的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好久才想起揉揉眼睛。
再看,还真是她。
行政拘留实在不是一件体面的事,被喜欢的人发现就更难堪,花郁自尊心那么强,云锦还以为他会红了眼眶,又或者扭头就跑。
结果都没有。
他在漫长的愣神后,欣喜地朝她扑过来,像小狗一样将她牢牢抱住。
“公家的饭太难吃了……”花郁哽咽。
云锦被他勒得呼吸困难,推了推发现推不动,索性就放弃了:“以后还打架吗?”
花郁一听,就知道她已经晓得了来龙去脉,想服个软,但还是没忍住:“他要是再嘴欠,我还骂他。”
“他应该没那个机会了,”云锦平静道,“侮辱逝者,是很严重的工作问题,他又是合同工,应该会被开除。”
“真的?”花郁松开她。
云锦:“嗯,真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花郁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连他会被开除都知道。”
因为怕他是那个行凶的人,所以特意多问了几句,还偷偷见了那人一面,发现对方身高一七零,体重九十斤后,她就放下心来了。
当然,这个没必要告诉他。
“这是什么?”花郁突然问。
云锦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手里的塑料袋。
“哦,给你的。”她把昨晚吃剩的半个饼给他。
花郁突然惊喜:“这是我最喜欢的那家里脊饼!你连这个都知道?!”
云锦:“这是我昨晚吃剩的,但应该没坏。”
花郁丝毫不嫌弃,接过来用力咬一口。
“好吃!”
云锦扯了一下唇角:“你喜欢就好,走吧,回平城。”
“好……等等,”花郁忙拉住她,“现在?”
“不行?”云锦反问。
花郁一脸为难。
云锦眯起眼睛:“说起来,我还没找你算账。”
花郁突然背后一凉。
“我让你在家待着,哪都不要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惠县?”
花郁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你什么时候让我在家待着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
花郁努力回忆了一下,只想起了……
云锦看到他目光闪烁,脸颊渐渐泛红。
“那什么,”花郁轻咳一声,“我当时没听清。”
云锦扫了他一眼,既然人没事,她也就懒得再计较:“走吧,现在回去。”
“等、等一下……”花郁再次拉住她。
云锦眉头轻蹙,正要说什么,就看到他一脸为难地脱下书包,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坛子。
“至少先把他埋了吧。”花郁尴尬道。
云锦:“……”
半小时后,两人出现在附近的墓园门口。
墓地是新开发的,有很多空位置,购买的手续也简单,多交一千块钱还有人专门主持仪式。
花郁的钱不够充裕,也不许云锦为自己付费,只买了角落最便宜的墓地,别的什么都没要。
等交完钱,薛红给的赔偿金也就基本花完了。
工作日的早上,又非年非节,偌大的墓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亲手把石板阖上后,花郁从书包里掏出一件短袖,浸了水拧干,开始清洁墓碑。
所谓的墓碑,连张照片都没有,上面的字也是刚才现场做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粗糙,却也是他目前唯一能给华易的了。
擦完了墓碑,又清理了旁边的杂草,花郁席地而坐,盯着华易焕然一新的‘家’发呆。
云锦站在旁边,没有打扰他。
许久,他缓缓开口:“本来他都改了。”
云锦眼眸微动。
“本来已经改了……”
他上高一那年,华易突然跑来学校看他,恰好撞见老师骂他,说他臭名昭著,在班里只会拖后腿,说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才遇到这样的学生。
他被骂得这么厉害,只是因为华易前一天带人回家打牌,他被吵得没睡好,迟到了几分钟而已。
那天华易躲到老师离开,才冲出来问他为什么不反驳。
他当时奇怪地看他一眼,反问老师哪句话说错了,是他烂泥扶不上墙还是有一个赌狗爹。
华易哑口无言,之后就再也没往家里带过人,也没再去跟人打牌。
那时候惠县正在建开发区,建筑行业如火如荼,华易先是做一点小活儿,后来又包了大活儿,一步一步的,日子开始好了起来。
花郁度过了最正常的三年,虽然还是学习不好,但上课会听,作业会写,之前骂他的老师,也会偶尔从家里给他带吃的。
可惜这样正常的生活也只有三年,华易在他高三那年包了一个小区的门窗生意,把所有钱都投了进去,结果开发商跑路,有一个工人坠楼去世,还欠了几十个人的工资。
那段时间的华易天天抽烟到天亮,短时间内仿佛老了十岁。
“他太蠢了,想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拿着家里最后的几万块钱去了赌场,结果非但没有翻身,还欠了很多钱。”
花郁提起往事,声音有一种连自己都理解不了的冷漠,“那天早上他在我的床头坐了很久,想跟我说话,但我太困了,就没理他,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跳河自杀了。”
墓园里的风轻轻柔柔,拂过大片的石碑。
云锦捏捏他的肩膀,作出无声的安抚。
花郁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没有难过,我只是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重新振作,没有包那么大的工程,是不是最后也不会跑去黑赌场,他以前虽然也经常打牌,但玩的数额都不大,也许……”
“不会,”云锦平静地打断,“沾了赌的人,思维和正常人不一样,他今天或许会为了解决眼下困境去赌,明天可能就因为心情不好,他总有理由,走进自己的万劫不复。”
花郁无言许久,重新看向墓碑:“那天早上,我应该跟他说说话的。”
云锦眸色清浅,没有说话。
花郁轻呼一口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其实我家那套房值不少钱,我卖了两百多万呢,当时的赌债还没开始利滚利,我可以一次性还清,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东躲西藏吗?”
“因为你没还,”云锦扬起唇角,“你用那笔钱发了工资,还给那个坠楼工人的家人一大笔赔偿金,足够那家人把唯一的小孩养大成人。”
花郁震惊了:“这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云锦睨了他一眼。
她还知道那家的小孩叫周海,现在在惠县一中读书,不久的将来会跟着改嫁的妈妈去另一个城市生活,在得知他在平城上班后,他们一家人每年过年都会给他寄年货。
周海后来考上了top1的大学,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为了她最信任的助理。
命运兜兜转转,有时候让人无能为力,有时候又叫人感叹神奇。
花郁难得看到云锦如此鲜活的表情,一时间心痒痒,不断追问她还知道什么,奈何云锦笑而不语,一个字都不肯说。
花郁问了半天,突然想起自己的稳重人设,立刻又绷住了。
“可以走了吗?”云锦问。
花郁点了点头,正准备跟她一起离开时,突然想到什么,又拉住她。
“这个,”花郁指向墓碑上左侧的名字,“华程,是我的真名。”
云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没有说话。
她连他卖房子发工资的事都知道,肯定也知道他叫什么。
可即便如此,花郁在介绍自己时,仍然手指颤抖,心跳如鼓。
“我叫华程。”花郁嘴唇微张,以免呼吸过速。
云锦盯着墓碑上的名字看了一会儿,抬眸:“可我更喜欢叫你花郁。”
花郁愣了愣:“这样啊……”
他突然笑弯了眼睛,“那就叫我花郁吧。”
这一刻的他眉宇间不见往日阴郁,身上落满阳光,仿佛新生。
云锦的心情也跟着轻盈,去拉他的手。
然后一切就像慢镜头播放,又或是整个世界突然卡顿暂停,时隔很久以后云锦再回忆当时的一切,又觉得是命运向她张开了嘲讽的血盆大口。
一个蒙面的男人突然从旁边的墓碑后蹿出来,手里的石头毫不留情地拍向花郁。
云锦瞳孔紧缩,想也不想地去推花郁,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块砖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花郁后脑勺上。
石块碎裂,花郁瞳孔倏然放大,那人又要对云锦动手,踉跄之后勉强站稳的花郁想也不想地反击,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血。
花郁的衣领上全是血。
云锦的耳朵仿佛失聪,在一瞬的愣神后抄起旁边墓地上装贡品的盘子,狠狠砸向对方。
那人没想到自己先下手为强,竟然还会受到夹击,被砸之后恼羞成怒,狠狠推了云锦一下。
云锦摔在地上,左手磕在石头上,疼得仿佛断裂。
“云锦!”
花郁双目赤红,翻个身一拳一拳砸向对方的脸。
对方蒙着脸的布料上很快沁血,却又不甘心地抄起碎裂的砖,又一次朝着花郁砸去。
云锦挣扎着起来,用力地踩向对方的手。
对方尖叫一声,云锦觉得声音很熟,却顾不上多想,掏出手机立刻拨打报警电话。
对方一看她报警了,慌乱地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推开花郁跌跌撞撞逃离。
花郁还想再追,却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云锦立刻冲过来,呼吸急促地将他扶起来。
“别怕……”她尽可能保持声音沉稳,“我已经报警了,救护车和警察马上就到。”
花郁嘴唇张了张,似乎说了什么。
云锦立刻低头:“你说什么?”
“你……头发乱了。”
云锦愣了一下,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我的头发!”
花郁闭上眼睛,虚弱地笑了笑。
当然要关心。
他心里的云锦,干净,骄傲,一丝不苟,哪里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都是因为他……
“花郁,别睡,你要保持清醒。”云锦冷声道。
花郁勉强睁开眼睛,又忍不住犯困,云锦只能一遍一遍地叫他。
远方传来激烈的鸣笛声,云锦刚要松一口气,一低头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腕上空空如也。
她的表呢?!
云锦猛地抬头,四下张望后发现,黑色的腕表就在不远处的杂草里,表盘已经有了裂痕。
刚才那人推了她一把,她的手腕磕在了石头上,估计是那时把表磕掉了。
警车和救护车已经进了墓园,云锦不敢耽搁,将花郁扶稳后就去捡表。
花郁和腕表之间,隔了三米多的距离。
三米多而已,云锦却莫名觉得很远,尤其是起身之后,一种细微的、仿佛空气里有微弱电流的感觉突然出现。
那是她每次转动表针后才会有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在无声地告诉她,时空开始扭转了。
而此刻,她没有转动表针,却还是出现了这种感觉。
云锦呼吸一窒,再顾不上别的,直直朝腕表扑了过去。
身体摔在地上的瞬间,她疼得眼前一黑,却还是凭借本能去摸索腕表。
可是,没有。
没有腕表,也没有杂草,甚至连和煦的风和激烈的警笛声都消失不见了。
她的视线渐渐恢复,2025的大平层缓慢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段时间只顾着关心花郁的安危,她竟然忘了,每次去异时空,最多只能待五天。
五天的时间一到,哪怕没有腕表,她也会被传送回自己的时空。
第42章
大平层安静空旷,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
走了这么久,2025年的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云锦在地上坐了很久,才摇摇欲坠地站起来,走到床边开始充电。
手机很快重启,屏幕亮起的瞬间,无数条消息涌了进来。
她垂着眼什么都没看,直接打给蓝莉。
电话在响了三声后接通。
“大小姐,你可算是舍得给我回电话了,”蓝莉无奈叹息,“最近有这么忙吗?”
云锦:“你还记得我让你查的事吗?”
“华程2013年11月的受伤原因嘛,我记性没那么差,怎么可能不记得,前两天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结果你还没接。”蓝莉笑道。
她记得。
云锦呼吸平稳:“查出来了?”
“嗯,查出来了,比想象的要快一点,”蓝莉在床上滚了一圈,翘着二郎腿道,“华程当时不是意外受伤,而是被人袭击的。”
“谁?”
“邱声的小舅子,好像叫什么郑建,他之前惹了事,对方要求赔偿五十万,邱声带着他去跟华程讨债时,答应了替他赔偿,结果钱讨回来后只分给他十万,其他的让他自己想办法,郑建能想什么办法,索性一赖到底,拿着十万块钱跑去逍遥,几天就花完了。”
蓝莉喝了口水,继续说她了解到的情况
“他不还钱,对方就报警了,他这才知道害怕,逃到了一处墓园里躲着,结果正好遇到来扫墓的华程,他想到华程能随随便便还了五十万的债,肯定有更多的钱,所以就起了歹念……”
“那天是几月几号?”云锦突然问。
“我看一眼啊,”蓝莉翻了一下资料,“11月13号。”
云锦:“华程不是14号出的事吗?”
“没有啊,13号出事,你记错了吧。”蓝莉坦然道。
云锦再次确认:“你现在的记忆里,他13号进的医院?”
“什么叫我现在的记忆……我之前跟你说的就诊记录,就是11月13号。”
蓝莉说完,停顿一瞬。
“不过话说回来,墓园那边平时都没什么人,保安也是隔一天巡逻一次,13号不是巡逻日,华程受伤的时候,如果不是还有一个同伴在身边,及时拨通了报警电话,他头部受伤昏迷无力自救,怎么也要等到14号才会被保安发现……”
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花郁14号被送进医院,就理所应当地认为他14号才出事,却没想过他可能是隔了一天才被送进医院。
“郑建在墓园就躲了一天,结果还被华程撞上了,这么一看,华程也是够倒霉的,不过他以前受过这么重的伤,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原来是这样。
她太自以为是,觉得13号是安全的,所以同意花郁安葬完华易再走,结果不早不晚,撞上了躲在那里的亡命之徒。
落地窗外的天空阴阴沉沉,漂浮的云层弯成微笑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命运早已注定,人生无法转圜,她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云锦挂断了电话,平静地往家里走去。
家里也是静悄悄的。
阴天,没有开灯,屋里的一切都蒙上一层黑影,模糊了昼与夜的分界。
华程不在家,客厅的地板上,还躺着一只摔碎的玻璃杯,碎片溅得到处都是,最大块的那几片,浸润在还未干涸的水痕里。
云锦盯着水痕看了片刻,才掏出手机给华程打电话。
没人接。
她点开微信,查看消息。
上市公司的CEO,即便是请假期间,也有无数的工作请求发来。
微信里未读消息已经突破999+,她先看一眼置顶,华程发了一百多条消息,其中一半都是探头探脑的表情包,没得到回应就哼唧几声,说句老婆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撒娇的聊天记录止步于三天前,倒数第三天一条消息都没有,倒数第二天和今天,只有哼哼唧唧的表情包,和一句老婆我想你了,没再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云锦返回微信主页,继续往下翻,看到了刘壮发的消息。
刘壮:程子在家昏倒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刘壮:已经到医院了,你怎么不回消息。
刘壮:云锦,我现在真的很生气。
……
下面还有很多消息,云锦没再看,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了刘壮的电话。
电话接通,刘壮的呼吸声传来,却没像以前一样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胖哥,华程呢?”她问。
刘壮还是沉默,只是呼吸愈发急促。
“还在医院是吧,我现在过去。”
“你还来干嘛?”刘壮终于忍不住开口,“这里有我,不需要你。”
“你好好说话,少阴阳怪气!”电话里传出陈月琴的声音,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两口子在抢手机。
最终还是气头上的刘壮抢赢了,躲进走廊里怒气冲冲:“华程生病,你又要照顾他,又得兼顾公司,你觉得压力大想出去玩,我不怪你,但是云锦,做人得讲良心,你就算是迫不及待想跟相好的私奔,至少也该等到……”
他声音猛地一哽,再开口已经微微颤抖,“要不是他一直不回我消息,我不放心去了你家一趟,不知道他还要在地板上躺多久,说不定死了都没人管……”
云锦已经到了地下车库,手机信号时隐时现。
“我现在过去。”她说。
刘壮:“你别来了,这里不欢迎你!”
云锦没再说话,挂断电话直接出发了。
刘壮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一口气哽在了脖子里。
陈月琴配合医生给华程换了药,就急匆匆从病房里出来,一进走廊就看到他气鼓鼓地靠在墙上,像一只大青蛙。
“你冲云锦发火了?”陈月琴皱眉问。
刘壮沉着脸:“她把华程一个人丢在家里,我不该发火?”
“是她想把人丢家里的吗?那么大一个云程科技压在她身上,她忙不过来也正常,你要是因为这个苛责她,就太过分了。”陈月琴试图讲道理。
刘壮:“她又不是因为工作……”
“不是因为工作是什么?”陈月琴打断。
刘壮憋屈地看了她一眼,却不肯说原因。
“待会儿她来了,你给我态度好点!”陈月琴也不想听,只是冷着脸警告,“再敢那么凶,就给我滚回家。”
刘壮更生气了,不肯接她的话。
陈月琴见状,更加不放心他一个人待着,想到华程还在睡觉,索性陪他一起等云锦。
云锦在二十分钟后出现,几乎是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瞬间,刘壮就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
“刘壮……刘壮!”
陈月琴叫不住他,赶紧去追,结果刚追了几步,刘壮就猛地停下,她一时刹不住,直接撞在了他后背了。
“你冒冒失失干什么呢……”
陈月琴捂着额头抱怨,下一秒看到云锦,突然愣住了:“云锦……”
“华程呢?”云锦平静地问。
陈月琴声音发紧:“你怎么……”
“在病房里吗?”云锦又问。
陈月琴还在愣神,刚才还凶巴巴的刘壮也偃旗息鼓,两个人直勾勾地看着她,谁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早在华程确诊的初期,这一整层就被云锦包了下来,成了他专属的治疗区。
病房也只开放了一间,华程每次都住在那里。
见他们两个不说话,云锦干脆略过他们,轻车熟路地走进那间屋子。
屋子里没开灯,仿佛家里一样暗,华程睡得正熟,一只手搭在抱枕上正在输液。
他眉头轻蹙,看起来苦大仇深,大概在经历一个不太美好的梦。
瘦了,头发也长了些,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不精神的感觉。
病怏怏的,不像他,又是她最熟悉的他。
云锦站在门口,盯着他看了很久,确定检测仪上的心跳曲线仍存在,才沉默地来到他面前。
睡梦中的华程若有所觉,困倦地睁开眼睛,看到她后扬起唇角:“老婆……”
“睡吧。”云锦说。
华程正在输的药里有镇定成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闻言喉间溢出一声轻哼,就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老婆,你抱抱我。”他做梦一样低喃。
云锦没有动。
华程迟迟等不到她的拥抱,只好寂寞地睡了过去。
等他重新睡熟,云锦转身往外走,拉开房门的瞬间,刘壮和陈月琴整齐地站在门外,一看到她立刻向前一步,齐刷刷仿佛大学生军训。
“我去找医生聊聊。”云锦看了他们一眼,就走了。
刘壮小跑着追了两步,又讪讪停下,任由她一个人远去。
主治办公室,几个业内顶尖的脑科医生齐聚,被一张扫描图像为难到形容狼狈。
云锦进来时,几个人看起来都有点皱巴巴的,但还是立刻打起精神迎接。
“现在是什么情况?”云锦开门见山。
主治和其他医生对视一眼,叹气:“病情又发生变化了,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什么意思?”云锦问。
主治把笔记本往她面前推了推:“肿瘤扩大了,几乎包裹了三分之二的视觉神经,位置也更深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办法手术,化疗的意义也不大了,基本上……继续服用靶向药,保守治疗吧。”
服用靶向药。
保守治疗。
一切回到原点。
命运给了康复的希望,又在短时间内残忍收回,主治身为医生,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对病人及家属的打击有多大。
在将目前的情况如实告知后,他看向这位年纪轻轻就做出一番事业的女人,做好了安慰她的准备。
但她面色平静,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化。
“如果半个月前,我同意你们的治疗方案,是不是还有康复的可能?”云锦问。
主治愣了愣,实事求是:“华总这种情况,我们行医多年都没见过,就算是当时同意治疗,也很难说就一定可以控制,说不定还会更糟。”
他说得含蓄,云锦却听懂了,华程是一定要死的。
她没再说话,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
“谢谢。”她还没有忘记最基本的礼貌。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她又一次给蓝莉去了电话。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蓝莉叹气。
云锦:“华程那个就诊记录,你还有吗?”
“有啊,你要吗?”
云锦:“发我,谢谢。”
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蓝莉啧了一声:“真没礼貌。”
但还是给她发了过去。
云锦点开图片,看到上面精确到分钟的具体记录,以及最下面的‘擅自离院’四个字。
难怪花郁比原轨迹早入院一天,华程的病却比之前更重。
原来是因为去找她了。
云锦盯着图片看了半晌,关掉手机,慢慢走进无人的大厅。
再往前就是华程所在的病房,但她突然停下脚步,一时间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时,刘壮急匆匆地出现,在和她对上视线后,猛然松了口气。
“你怎么去这么久啊……”他有些别扭地开口。
云锦盯着他看了几秒,断掉的思维重新连线。
对,她还有胖哥。
“你……”刘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搞成什么样?
云锦顿了顿,扭头看向反光玻璃,这才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衣服上脏兮兮的,沾着草屑和泥土,头发松松散散,被皮筋胡乱地扎着,左手手腕大片擦伤,青里泛红渗着血丝,胸前袖口还全是干涸的血迹。
“你是不是受伤了?”刘壮见她一直不说话,忧心更重,“我带你去楼下包扎。”
说完,就要来拉她。
云锦后退一步:“不用。”
刘壮眉头紧皱。
“不是我的血。”云锦又道。
那是谁的血?
刘壮几乎要问出口,可一对上她平静的眼睛,又将问题咽了回去。
在彼此没见面的这段时间里,她大概也经历了一些很严重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迟才出现。
“……要报警吗?”他颤声问,不敢想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锦摇了摇头。
刘壮心里发闷,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哥哥跟你道歉。”
云锦抬眸看向他。
“这段时间一直联系不上你,程子一疼起来就撕心裂肺的,神志不清时还在喊你的名字,我心里又急又气,还担心你出事,我……我刚才不是故意要跟你发火的,我就是……”
刘壮红了眼:“程子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吧。”
云锦点了点头:“知道了。”
刘壮没再说话。
云锦看着袖口上的血迹,想到自己频繁地回到过去,就是为了从根源上杜绝华程生病,但她做了那么多事,华程还是逃不过必死的结局。
只是这一次,害死他的不再是20岁那年反复受伤的经历,而是她。
如果她能多给邱声一点钱,郑建也许就不用为了逃避追捕躲到墓园里,花郁也不会遇到他。
如果不是她突然消失,花郁在进了医院之后或许会好好治疗,而不是一醒来就跑出去找她,以至于伤情更重。
现在站在这个时间维度复盘,她发现自己有很多次可以成功的机会,但每一次都非常巧合地错过。
而现在手表丢了,她也没了弥补的机会。
中国人相信因果循环,她在决定改变过去救华程的时候,就想过自己会被命运报复,只是没想到命运给她的报复,竟然是白忙一场。
“你说……”刘壮在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强压住哽咽问,“就真的没办法了么。”
云锦虽然年纪小,但是他们这群人里最聪明的,也是学历最高的。
他也好,华程也好,甚至是冯河,一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都会来问她。
刘壮这一次,也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云锦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生疏地拍拍他:“还没到最后呢,如果过去没办法改变,至少还有未来。”
“对!还没到最后呢,”刘壮红着眼睛,努力打起精神,“不能轻易认输。”
云锦垂下眼,唇角挂上浅淡的笑意。
华程傍晚时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云锦坐在床边,正在回复工作邮件。
他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确定不是梦。
“老婆……”刚醒,声音还有点哑,华程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话,“我刚才还梦见你了。”
云锦放下手机:“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你穿着一身运动服,脏兮兮的,像逃难刚回来。”华程说。
云锦眉头轻扬:“也许是真的呢?”
华程回忆一下她在自己梦里的形象,再看看此刻干净漂亮又贵气的她,笃定:“肯定是梦。”
云锦扬了扬唇角,没说话。
华程撑着床坐起来,掀开被子拍拍自己的腿,云锦脱掉鞋子爬到床上,下一秒被他拖进怀里。
华程趴在她身上用力吸了一口气,舒服了:“真香啊。”
“太痴了。”云锦捏住他的脸。
华程撅起嘴去够她的手指,把痴汉演绎到底。
刘壮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大呼小叫:“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注意影响!有没有素质啊你们。”
“你才没素质,都不敲门的。”华程反驳。
“大哥,这是病房,不是你们俩的婚房!”刘壮也很有道理。
华程不听,还要继续抱,握着云锦的手腕不肯放。
此刻的她穿了一件丝质衬衣,袖子很长,刚好将擦伤遮住。
手腕被握住时,云锦眼皮都没动一下,还任由华程胡闹。刘壮都替她疼得慌,强行把两人分开了。
华程对此感到不满,但嫂子亲自做的宝宝辅食已经摆了一桌,他也只好暂时打消和老婆贴贴的念头,专心吃饭。
今天的饭菜是三人份,刘壮也得负责一部分,等饭菜全部消灭干净时,三个人都有点苦哈哈的。
“不行,我得出去吃点烧烤解解腻。”刘壮沉重表示。
华程:“带上我。”
“不带。”
华程:“那我就告诉嫂子。”
“你……”刘壮气结。
华程得意地等着他妥协。
半晌,刘壮冷哼一声:“我也不吃了!”
华程:“……”
威胁失败。
华程正要生闷气,云锦不知道从哪拿出来几包猪肉脯,大方地分给他们。
华程和刘壮欢呼一声,又和好了。
当天晚上,是云锦留下陪床。
几天没见,再抱在一起睡觉,云锦被华程的身体硌得有些疼,却任由他抱着不动。
医院的夜晚一片静谧,时间仿佛凝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也知道对方没有睡着,他们只是躺着,看着天花板,又或者什么都没看。
许久,云锦突然开口:“对不起。”
“……嗯?”华程扭头看她,黑暗中只看到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他突然笑了,“你不会是觉得,我的病发展成今天这样,是因为前段时间没有配合化疗吧?”
云锦没说话。
“跟那个没关系啦,钱医生自己都说了,我这个病很奇怪,千变万化的,化疗作用不大,你没必要钻牛角尖,就当我没有好转过,一切只是回到原点而已。”
回到原点。
云锦将脸埋进他怀里,半天才嗯了一声。
华程笑笑,小心翼翼地抱紧她,睡了入院以来最踏实的一个觉。
云锦却睡得不好,迷迷糊糊间梦见一身血的花郁,脸色苍白地坐在病床上,不断强调他女朋友消失了。
“你冷静一点,我们正在调查墓园附近的监控,一定会尽快找到她的。”警察跟他解释。
花郁摇头:“不是,不是……她哪也没去,她还在墓园里,就是消失了,凭空消失……”
“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肯定是你伤得太重,出现幻觉了,”警察还在劝,“郑建我们已经抓到了,墓园里也搜过了,没有人,现在正在查墓园附近的监控……”
警察说了很多,但花郁什么都没听进去,见他们不相信自己,便偷偷跑出了医院。
头上的伤在昏迷的时候就被包扎好了,但因为他动作太大,又开始流血,纱布也变得破破烂烂。
他游魂一样回到墓园,虚弱地在园子里穿梭,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仿佛没有脚的小鸟,找不到家的方向,就打算死在途中。
云锦倏然惊醒。
睁开眼睛,华程眉眼安宁,睡得很好。
还在用力地呼吸。
云锦盯着他看了许久,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次没有做梦。
事实已定,无可更改,华程的病情太重,靶向药的作用不大,只能继续住院。
云锦把办公地点改到了医院,就在华程病房的隔壁屋,平时有工作要处理就过去,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在病房陪华程。
刘壮本来还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来,坚持要来医院帮忙,结果发现她做得比谁都好,完全用不到他。
“你上辈子是干过护工吧,怎么这么熟练。”刘壮看着云锦熟练地记录华程的心跳和血压,发自内心的疑惑。
华程倨傲地看他一眼:“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云锦不擅长的事。”
刘壮无言片刻,表示认同。
云锦懒得理他们,做好了记录就去找医生沟通了,病房里顿时只剩下哥两个。
华程一秒变脸:“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照顾你啊!”刘壮也变脸。
华程:“用不着,我跟云锦单独相处得挺好的。”
“卸磨杀驴是吧?”刘壮冷笑,去拧他的耳朵,“云锦不在那几天,是谁没日没夜守着你的?现在云锦回来了,就不需要我了是吧?”
“疼疼疼……”华程叫嚷。
刘壮哼了一声,松开他。
华程叹气:“好吧,你想来就来吧,反正我也拦不住。”
“我还不稀罕来呢。”刘壮说完,又补一句,“我明天就不来了!”
华程笑笑,剥了个橘子给他,刘壮拒绝他的投喂,并给他甩了一个冷脸。
十秒钟后,刘壮:“喂。”
“在呢胖哥。”华程殷勤举手。
“神经,”刘壮被他逗笑,胖脸再也板不起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做但还没做的事啊,反正我最近有空,勉为其难帮帮你好了。”
华程眉头轻挑:“已经进入遗愿环节了吗?”
“你真是……”
“错了错了,我知道错了。”华程立刻双手合十,苍蝇搓手。
刘壮翻个白眼:“懒得理你。”
病房里静了几秒,两人同时开口。
“你……”
“我还真有事想请你帮忙。”
对视一眼,都有些想笑。
华程清了清嗓子,正经一点:“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墓地吗?”
“记得啊,干嘛?”
华程:“还没买到。”
“还没买到?”刘壮震惊了,“你不是加钱了吗?”
华程:“加了啊,加了十倍,对方还是不愿意卖。”
“那你就别死脑筋了啊,看别的不好吗?”刘壮无语。
华程捂住心口:“可那是我一眼就相中的,位置好风景好,离墓园门口近,旁边就是超市,吃的喝的什么都有,你们以后扫墓也方便,如果不能埋在那里,我死都不会瞑目。”
“少胡说八道。”刘壮瞪了他一眼。
华程笑笑:“胖哥,你比我有主意,人脉也广,帮忙想想办法吧。”
刘壮眉头紧皱:“行吧,我找人问问。”
华程点了点头,想起前段时间刘壮还很忌讳他提这些事,如今已经能平静地跟他聊墓地了。
可见人对生死的接受能力真的很强,再悲痛再愤怒的情绪,也终将被时间带走,以后再提起他,只会颇为遗憾地说,我那个倒霉弟弟,活的时间确实太短了。
挺好。
刘壮答应华程要帮他把墓地买到手,翌日就亲自去了一趟,结果去完之后就无语了。
墓园是高级墓园,风水环境都是顶尖的,问题是华程看上的位置,可以说是墓园里的边角料了,就这还当个宝贝跟人争起来了。
刘壮一肚子槽没地方吐,却也只能搭人脉搭关系,尽可能地帮他想办法。
同样在为朋友操心的,还有蓝大小姐。
最近云锦找她办的那些事,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决定找云锦亲自聊聊。
她给云锦发消息:你在哪?
云锦:医院。
蓝莉一顿:你生病了?
云锦:华程病了。
蓝莉啧了一声,飞快打字:比牛还壮的华总也会生病啊,什么病?
云锦没有回答,反问:你找我什么事?
蓝莉:想找你聊聊。
云锦那边安静了一分钟,甩给她医院地址:对面有家咖啡厅,我去那边等你。
蓝莉回个OK,就直接出门了。
今天天气很好,艳阳高照,热得不像深秋。
蓝莉单手握着方向盘,把音乐声放到最大,一边跟着音乐声摇晃,一边紧盯前方路况。
通过一个繁杂的路口后,渐渐走上了环城路,她将音乐声开得更大,油门也越踩越快。
她很喜欢开快车,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每当余光扫到飞速后退的行人和城市风景,她都由衷地感到畅快。
当然了,作为律师,她也有相当严谨的态度,即便是在没有监控的郊区,也不会超速行驶。
而且她开车的时候精神相当集中,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反应,比如前方凭空出现一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男人……脑袋上缠着绷带的男人?!
尖锐的刹车声倏然响起,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蓝莉因为惯性狠狠弹了一下,锁骨被安全带勒得生疼。
再看那个男人,还在车前头飘着呢。
蓝莉气笑了,下车找人算账:“你神经病啊,碰瓷碰到姑奶上来了,你知不知道我……”
话没说完,她就注意到他手中紧攥的黑色手表。
蓝莉这辈子见过的表比有些人吃过的饭都多,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云锦手腕上那只坏表。
而眼前这个男人手里的表,似乎跟她的一样。
蓝莉扬了一下眉,刚想说这种破东西世界上竟然还有第二只,男人就转过头来了。
“……华程?”蓝莉震惊地瞪大眼睛。
花郁原本还因为自己凭空出现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些迷茫,闻言怔愣地看向她:“你认识我?”
“你在说什么胡话……不是,你怎么搞成这样了?”蓝莉看着他脏兮兮的衣服,肩膀上干涸的血迹,还有头上乱七八糟的纱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云锦说你生病了,我还以为是感冒发烧,怎么是这么严重的外伤?”
花郁连续三天未进水米,加上伤口疼得厉害,整个人都有些昏沉,但此刻一听到云锦的名字,他猛然抬头,想也不想地抓住蓝莉的胳膊:“你认识云锦?”
“撒手,”蓝莉斜了他一眼,“咱俩没这么熟啊。”
花郁呼吸急促,仍然定定看着她。
蓝莉渐渐觉出一丝不对劲。
眼前的华程……跟她认识的那个,好像不太一样啊。
似乎更年轻了些,给人的感觉也有点差别。
严谨的蓝大律师沉思几秒,懂了:“你小子,不会是脑震荡失忆了吧?”
这就说得通了,脑袋受伤忘掉前尘,小说里经常这么写,至于更年轻……可能是因为她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所以惨兮兮一脸伤,反而让她觉得好看。
“上车吧,”蓝莉拉开车门,“我带你去医院,先把你脑袋上的破纱布换了。”
花郁谨慎地看着她,不动。
蓝莉微笑:“云锦也在医院,你不愿意去就算……”
话没说完,花郁已经坐进了副驾驶。
蓝莉啧了一声:“身手还挺矫健,看来伤得不重。”
一脚油门,杀向医院。
虽然她经常看华程不顺眼,但也不想云锦年纪轻轻就当寡妇,所以想了想还是直接把车开进医院,一边带着他去急诊,一边给云锦发消息:你在哪?
云锦秒回:咖啡厅,你要喝什么?
蓝莉:别喝了,我带你老公来急诊了。
云锦一顿:怎么回事?
蓝莉:我还想问你呢,他怎么伤得这么重,还一个人在外面游荡。
云锦的视频电话立刻弹了过来,蓝莉刚要接,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突然转身就走。
蓝莉诶诶两声,赶紧拦住:“干嘛去?”
“你骗我。”花郁定定看着她。
哟,这小子眼神怎么变得这么清澈,难道是因为受伤了?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战损妆呢。
蓝莉忍不住直乐:“没骗你,云锦马上就过来了。”
说完,还要当着他的面接视频电话,结果还没接,那边就挂断了,然后弹来一个消息:我现在过去。
花郁看了眼她的手机,觉得这个手机有点奇怪,长长的,很薄,边框很窄,跟他平时见过的不太一样。
云锦的头像也和他知道的不一样,但这个人一看到他,就说出了云锦的名字,应该是真的认识云锦。
花郁还在沉思,蓝莉已经不耐烦了,直接推着他往急诊走。
另一边,云锦见蓝莉不接电话,又打给了华程。
华程秒接,对着手机招手:“老婆。”
“你受伤了?”云锦直接问。
华程一顿:“没有啊。”
没有?
蓝莉不会拿这种事情跟她开玩笑,可华程却说没有,而且他现在明显还在病房里,没在什么急诊。
云锦皱了一下眉,觉得奇怪。
“没事了。”她说。
华程看出视频里的她正在往回走,疑惑:“你不是去见蓝莉了吗?怎么又回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云锦就已经挂断电话,再给蓝莉发消息,对方没回,她索性亲自去急诊看看。
从医院大门口往里走,穿过一个大大的前区,就会进入门诊楼的大厅,大厅里乘坐电梯往上,顶层是华程所在的病房,如果只是从一楼大厅穿过去,就到了急诊科。
工作日的门诊大厅,人很少,一个眼泡虚肿的男人畏畏缩缩出现,看准时机突然挟持了一个瘦小的护士。
有人行凶伤人!
尖叫和恐慌顺着空气蔓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传遍整个医院。
华程刚挂断手机没多久,就听到了外面护士的讨论声。
大厅,凶器,医闹……云锦!
他脑子轰隆一声,拔掉手上的针头就朝楼下冲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急诊科。
蓝莉听到有人闹事,低喃:“云锦好像正在往这边走。”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再看某人,脑袋上的纱布拆了一半,就直接冲了出去。
命运的转盘正式启动,上帝视角堆叠出一个又一个的巧合,试图制造出更大的热闹。
闹事的人很快被保安制服,险些受伤的护士抽泣着躲进同伴怀抱,庆祝着劫后余生。
大厅里的喧嚣在一瞬间平复,华程冲下楼后,确定没事的瞬间立刻扶着柱子喘气,一边喘一边思考,是在这里等老婆,还是先回病房。
没等他想明白,余光里突然出现一双脏兮兮的球鞋。
像是受到了某种指示,他直起身看过去,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和对方同时愣住。
蓝莉很快冲了过来,看到两个华程后倒抽一口冷气,要疯了一样直直看向某人:“什么情况,我出现幻觉了吗?!”
花郁和华程如梦初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云锦一脸淡定,盯着两个华程看了片刻后,视线落在花郁身上:“来了啊。”
第43章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完全陌生的环境,各种神奇的手机和电子设备,一切古怪且不合逻辑的事物……在云锦出现后,统统被花郁抛到脑后。
他面色苍白,衣领上血迹发黑,连呼吸都是虚弱的,但看向云锦的眼睛却很亮,像是瞳孔深处点燃了两簇火焰。
“云锦……”
他艰难地朝向她,像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灯柱。
刚迈出一步,世界突然颠倒,接着他彻底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趴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头上的伤口也得到了重新包扎。
“醒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花郁猛地起身,下一秒后脑勺突然剧痛,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慢点。”
云锦及时扶住他,等他坐稳了才松手。
花郁立刻抓住她即将离开的手,定定看向她的眼睛。
真的是她。
他眼角一酸,哽咽:“你去哪了……”
云锦坐在床边,静了几秒后问:“你这几天,吓坏了吧?”
花郁摇了摇头,又点头:“所有人都说我是伤得太重,出现幻觉了,可我明明亲眼看到你突然消失……”
“你没有看错,我是突然消失了。”云锦温声道。
听到她亲口承认,花郁心里的委屈找到了出口,也终于问出那句:“可是……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吗?”云锦反问。
花郁从见到她开始,满心满眼全是她,现在被她这么一问,昏迷前的那些记忆才渐渐浮现。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完全陌生的环境,各种神奇的手机和电子设备,一切古怪又不合逻辑的事物……
还有更早一点的时候,他没日没夜地在墓园里穿梭,试图找出云锦的踪迹,却只找到了她一直戴在手上的表。
今天早上墓园的保安发现了他,就要打电话报警,他怕会被警察强行关进医院,只能暂时离开,却在离开后接到了刘壮壮的电话。
刘壮壮说在平城看到一个和云锦长得很像的人,只是没等看清对方就已走远,问他是不是和云锦回平城了。
他当时已经在墓园游荡了三天三夜,几乎要被绝望击垮,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打起精神,拿着云锦的腕表坐上了回平城的大巴。
大巴车在平城的郊区停下,他下了车,正要联系刘壮壮时,周围的环境突然发生了变化,接着就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不仅叫出了他的名字,还说要带他找云锦……
记忆回笼,花郁茫然地张了张嘴,怔怔看向云锦。
云锦将被他紧握的手抽出来,从兜里掏出一块黑色腕表。
表面受过撞击,已经出现蜘蛛网一样的纹裂,表带也有多处擦伤,本来就看起来劣质的腕表,如今更显廉价。
“你在出现在这里之前,是不是动过表针?”云锦进一步引导。
“下车的时候,我闲着无聊,就拧了一下,”说到一半,花郁底气不足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动你的东西,我就是……”
“运气不错。”云锦轻笑夸奖。
花郁愣了愣:“什么意思?”
“这只表,”云锦突然靠近,贴着他一侧的胳膊和腿坐下,将手表举到他面前,“是一只时空穿梭器,逆时针拧一圈,可以从2025年穿到2013,顺时针拧一圈,就从2013回到2025,你应该是顺时针拧了,才会出现在2025的时空。”
从她贴近的瞬间起,花郁就被她身上的香味包裹了,整个人仿佛喝醉了酒一样眩晕,思考能力直线下降。
云锦说了一大堆,抬眸问:“听懂了吗?”
花郁回神:“什、什么?”
“手表只能在‘现在’和‘过去’之间穿梭,现在就是2025的进行时,过去就是12年前,所以你可以来2025,也可以回2013,但在2013逆时针转动表针,却不能去2001,在2025顺时针转动表针,也不能去2037,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云锦努力用更细节的解释,让他尽快理解这只手表的功能。
花郁定定看了手表许久,总算抬起头:“我现在……”
“在2025年,”云锦浅浅一笑,“所以我说你运气好,如果你在2013年时逆时针转动表针,就什么都不会发生,更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花郁又看向手表,看了几秒,再看云锦几秒,又低头去看手表。
反复几次后,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还是茫然。
云锦看着他憔悴的眉眼,耐心充足:“我不知道是所有穿越的人都不能被异时空接纳,还是只有通过手表穿越的人不能被接纳,总之使用手表后,只能在异时空待五天,你当时看到我突然消失,就是因为我的五天期限已经到了,所以被弹回了原有的时空,也就是现在的2025年。”
花郁嘴唇张了张,有种自己还没睡醒的感觉。
云锦还在解释,轻轻的声音像温水一样灌入他的心脏,他后知后觉地观察四周,并不觉得这里和他认知里的世界有什么不同。
他讪讪一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一点都不好笑。”
“你还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个人吗?”云锦问。
花郁昏迷前见过很多人,可被她这么一问,脑子里却只浮现出一张脸。
他看向云锦的眼睛,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勉强,黑沉沉的眼睛里,多了一分祈求。
祈求她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他真的很慌张,很不喜欢。
云锦定定看了他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如他所愿:“他是2025年的你,也是我的丈夫,32岁的华程。”
花郁:“……”
“这一切,还要从他去年突然查出绝症说起……”
“2025年的六月份,我的手腕上突然多出一只可以穿越时空的手表……”
“霍普金实验室的李博士有一个项目,证实了脑肿瘤和反复受伤之间的关联,我得到手表后,就想到了救他的办法……”
“20岁的你,像一只应激的猫,我如果直接告诉你真相,你会把我当成疯子,从此避之不及,所以我只能徐徐图之……”
“其实我没有调查过你,也没有调查过你的朋友,我之所以对你这么了解,是因为在我的视角里,我们已经相处很多年了……”
云锦温润的声音连成看不见的丝线,一寸一寸缠绕在花郁的脖子上,渐渐收紧造成窒息的错觉。
他垂着眼眸,心想眼前的一切大概都是假的,病房是假的,手表是假的,就连云锦也是假的。
真实的他其实还在墓园里,在找寻了很很久之后,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陷入濒死前最后的幻梦。
只是他的梦里,没有这一生的走马灯,没有和云锦相处过的那些点滴,有的只是一个个全新的,奇异的画面。
花郁觉得很遗憾,因为相比这样全新的奇异的梦境,他更希望可以在最后的片段里,可以与云锦拥抱接吻,而不是坐在这里,听她说什么穿越时空拯救爱人的无聊故事。
距离云锦的第一次穿越,已经过去五个月了。
五个月的时间很短,发生的事情却很多,足够她讲上很久很久。
在说完最后一个情节,云锦起身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床头柜上,一杯自己喝。
喝完了水,嗓子总算不再干燥,她重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落座,温和地看向花郁。
花郁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低着头,额发垂落遮挡了眼睛,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整个人都透出一种巨大的悲怆。
“我知道这一切都很匪夷所思,但我相信你可以理解。”一片安静中,云锦缓缓开口。
花郁如同掉帧的旧影片,看向她的过程里,连呼吸都是卡顿的。
“你让我怎么理解?”他轻声低喃,“理解这个世界上真有可以穿越时空的手表,还是我现在身处十二年后?理解我自以为是的爱情,从头到尾是一场骗局,还是理解你们夫妻情深,所以我活该当一个工具人?”
“你和他是一个人。”云锦不擅长安慰人,只能这样提醒。
“对,我们是一个人。”花郁笑了起来,眉眼却透着悲凉,“你救他等于救我,所以我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对吗?”
云锦陷入长久的沉默。
地板上的光线不断被阴影吞噬,直到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她才认真地说:“你可以生气。”
花郁垂着眼,安安静静的,像一副漂亮的画儿,听到她的话也没有反应。
看着这样的他,云锦想起自己中学那会儿,看过的防溺水科普视频。
真正溺水的人,往往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拼命挣扎,反而悄无声息,像睡着了一样浮在水里,直到最后一口氧气耗尽,身体缓慢下沉,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云锦很讨厌这种死亡联想,倾身向前想要抓住他。
“花郁……”
花郁下意识躲开,云锦的手指扑了个空。
下一秒两人四目相对,花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怔愣。